第8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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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好了,布暖把前头的事都忘了。以容与谨慎的脾气,绝不会再去撩拨的。那么她是否还有一线生机?她看了她一眼,有意长叹,“不得人心,就算美,也是空自美,有什么用!”

她听了好奇,“姨姨怎么了?”言罢见她直直看着正厅里,便顺着她的视线望过去——实在是一张过于完美的侧脸,眉眼低垂,乌发如墨。即便是在倾听,也有种耐人寻味的情致。她好像明白了,原来知闲喜欢小舅舅么!她笑嘻嘻的说,“你和舅舅是表兄妹,成亲也是顺理成章的呀!”

知闲怨怼的扫她一眼,如今来说这话,当初若不是她把她拉下马,自己怎么能沦落到这地步!但现在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至少先让布暖知道她的心思,再叫她促成。容与见一切无望了,自然也就撒手了。

她打定了主意,垂首道,“我可不敢有这念头,你舅舅眼界高,我攀不起他。”顿了顿又道,“不过倘或你替我说话,我料着还有些胜算。”

布暖大感意外,“我?我和舅舅不熟,怎么好贸贸然说这个?别回头叫他训斥我,我着实不敢。”

知闲算肯定下来布暖已经把容与忘得一干二净了,她长长吁了口气,“不要你立时就说去,你有意无意提提你和蓝笙的婚事。外甥女都要嫁了,他是做舅舅的,好意思在你之后么!”

“可是……”她呐呐,“我和蓝笙没有谈婚论嫁,在舅舅跟前怎么好混说呢!”

“什么?”知闲不由提高了嗓子,猛地意识到了,忙把声调降下来,趋前身子道,“你母亲没有同你说过你的婚事么?上年过了大礼,只等着拜堂入洞房了,怎么没有谈婚论嫁?你不知道蓝笙为你披肝沥胆么?你们这样,怎么和蓝家交代?他蓝家是皇亲国戚,等闲得罪不起,否则你父亲仕途是要受阻的。”

布暖怔忡着,母亲没有同她说过这些,想是不愿意给她施加压力。原来真的和蓝将军到了那程度,看来得好好计较了。总不能为了自己使性子,白白带累了父亲的前程。再想想那蓝笙,言行得体,举止有度。就算和小舅舅摆在一处比,也未见得差多少。知闲言之凿凿说他待她好,也许是确有其事的。这样看来是个问题,她一点都想不起来发生过些什么了,对蓝笙的认知半点也无。倘或再不接触,就此嫁给他,岂不弄出又一桩盲婚来!

她点了点头,“姨姨说得有理,我回去问清了母亲再做定夺。”她又往外面看看,“你要是喜欢他就和他说呀,他也不像是不近情理的嚜。不过总像有心事,不怎么见他笑的……”话音才落,他突然转过脸来,一双洞明的眼。眼里有理智,也有冷漠。横扫过来的时候把她吓得一噤,她才发现她对他的评价好像有谬误——真的是个近情理的人么?大约是极聪明的,能看透最细致的痛苦,也能读懂最浅显的快乐。这样的人难免让人惧怕,一点不经意的小动作似乎都逃不过他的法眼。她想替知闲说话大概是不能够了,她没有这个胆量!

她侧过身,分明避开他的目光。他的心攸乎往下坠,坐在这里有多难熬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渴望接近她,即使什么都不说,就近看着她也能寥解相思苦。无奈四处都是提防他的人,从老夫人到贴身的仆婢,哪个不是瞪大了眼珠子在监视他的一举一动!稍有疏忽,可能明天她就会彻彻底底消失,叫他这辈子都打探不到。所以他必须慎之又慎,才不至于戳痛她母亲的神经,促使她带着布暖仓惶出逃。

他收回视线长出口气,没关系,外埠的公务办完了,接下来仍旧驻守长安,他有大把的时间在这件事上花功夫。他一向懂得隐忍,也计划着把手上的大权一点点转移。差不多再有半年就够了,到时候带她走,到关外去,到他为她建造的王国里去。

老夫人和他姐姐谈论的话题他插不上话,也不感兴趣。见她们嘴上得了空闲,便道,“我才刚看见后厨往无荒亭备宴,今儿在那里吃席?”

“那里凉快。”老夫人笑道,“才建成的,叫它今天沾点人气。”

那无荒亭在醉襟湖南畔,是专为下月寿宴修缮的,与其说是亭,倒不如说是厅。实在很大,足抵得上会客的正堂。不过四面缺了砖墙,帘栊上挂着纱幕。有风吹过的时候轻飘飘舞动,到了夜里,和露台上临水倒映的灯笼相映成趣,颇有些世外仙境的意味。

说了会子话,再看看日头也近晌午,一行人起身往新亭子里去。布夫人万分小心,几乎牵着布暖形影不离。布暖起先还算顺从,后来闹起了脾气,嘟囔着,“在外祖母府里没有外人,母亲这样不累得慌么!我自己走走怕丢了不成?我又不是孩子!”

布夫人闻言只得作罢,自己想想的确做得过了点。大家都是场面上的人,虽说六郎在侧是个大隐患,但对自己的兄弟也不好像防贼一样的防着。老夫人眼睛雪亮,到天到地护着自己的儿子。都已经放下的事一直揪着,心上总归不受用。

布暖的手从她母亲掌中挣脱出来,自己慢慢坠后了些。趁着没人注意,裙角一转便绕到竹林那边去了。

自己闲庭信步还是很舒坦的,四月的风里夹带着花香迎面扑来,她并不计较什么喘症不喘症。横竖到了外面,且走个痛快再说。使劲的吸上两口,也不觉得有哪里不妥。她自己的身子,自己还是很有把握的。但母亲偏说她病得厉害,常叫卧床歇着。她在那丝棉褥子里躺久了,几乎忘了路该怎么走,活脱脱成了一只软脚蟹。

现在这样再好也没有了,她步子轻快,小花履的鞋底落在青石板上,发出脆生生的踩踏声。顺着路一直向前走,两块石板交接的地方隐隐长出细嫩的青草,远远看上去如同铺了一层薄薄的绒毛。

石板路的那头有座流丽的绣楼,高高的台基,舒展的平台……她顿住脚抬头望,认真辨了辨门楣上的匾额。烟波楼……在哪里听过这个名字。并且一路走来像是循着某种遗留下来的轨迹,她记得她曾经来过这里。可惜不论怎样冥思苦想,依旧隔着迷雾看不透。

上了台阶,眼前豁然开朗。再眺望出去,不远处的湖面上建着湖心亭,还有遗世独立的三两间水榭。她感慨起来,将军府真叫人咋舌。这样多的玄妙心思,处处奢华处处景。舅舅年纪轻轻就创下如此大的家业,该是怎样了不起的人物啊!

“怎么到这里来了?”身后一个声音说,“可是想起什么来了?”

她微讶,回头看,他脸上有馨馨的笑意,是舅舅。才换了具服,穿上了紫色大科绫罗,腰上配着玉带蹀躞。离她倒不远,两三丈的距离。负手立着,和刚才的沉默隐忍不同,这趟显出凛冽不容小觑的威仪。

第四章 和风轻暖

她绞着手指说,”舅舅这是要出去么?“

她就在眼前,他看着她,胸口隐隐作痛。不敢再靠近,害怕自己失控,只有远远站着。她现在像个懵懂的,不解世事的孩子,他的任何一点过激的行为都会吓着她。他须得十二万分的小心,一言一行要表现得无懈可击。因为他有野心,他要她重新爱上他。

他点了点头,”过会子有高句丽使节朝见,我衙门里要负责皇城警跸。你在这里做什么?亭子里设了宴,你不去用饭?”

她吃吃艾艾道,“我信步走到这里来的,正打算回去呢!”

也许她还有些残存的记忆吧,这也是好事。其实他很性急,多少个日夜里魂牵梦萦的人就在这里,但却不能碰、不能抱,连目光都不能在她脸上停留太久。这究竟是怎样残酷的一种折磨!若她这时能想起来一些有多好,至少少费些周折,让他可以立刻毫无保留。他有好多话要同她说,但是她在面前,这么近又这么远!

她搓着步子低着头,打算从他身旁走过。他不知怎么的,突然伸手掣她,喉头艰难的吞咽。他说,“暖……”

低低的一声唤,像从世界另一边传来的。她心头猛一颤,怔在那里不知所措。她有个不为人知的小字叫如濡,父亲母亲却都管她叫布暖或是暖儿。所以不管是如濡和布暖,横竖没有人像他这样称呼过她。那个单音节从他口中出来,包含的是一种无法言说的惆怅和困顿。俨然阔别多年的情人,发自内心的悲苦的哀鸣。

风吹过的时候颊上生凉,拿手抹了抹,才发现居然已经泪流满面。她愕然退后一步,盯着手指上的泪珠喃喃,“这是怎么回事?”说着又红了脸,仓促藏到身后擦在裙上,讪笑道,“舅舅有事么?”

他哽得说不出来,她的回忆虽丢了,但是爱他早成了本能是不是?他才觉安慰,略平了心思方道,“我记得你会唱变文?”

她嗯了声,扭捏道,“从前唱着玩的,唱得也不好。舅舅是怎么知道的?”

他轻轻扬起唇角,“我知道你的很多事,比你想象中的要多得多。”话锋一转又道,“外祖母下月寿诞,咱们合演一出戏好不好?”

“唱变文么?”她的眼睛在日光下熠熠生辉,仰着脸问,“唱什么?《麻姑献寿》么?还是《满堂彩》?”

他安和的笑,“我不会唱变文,咱们排一出皮影吧!”

她有些犹疑,“我不会捣鼓那些纸片,又是腿又是胳膊的,长出四只手来也不够使。万一演砸了,叫舅舅跟着我一道丢份子。”她很不好意思,实在是和他合作不是她能设想的。他是人上人,给母亲尽孝也要尽善尽美。挑了她这么个上不了台盘的搭档,少不得多走许多弯路。

他却很是笃定的样子,“我教你,很容易学。”

他听似温和的话也给她无形的压力,她想起知闲先头吐的苦水,脱口道,“舅舅何不同姨姨演?我脑子笨,给你们打下手吧!”

他倏地板起了脸,她倒大度起来,学会把他往外推了。他蹙眉瞥她一眼,“不要和知闲走得太近,人心隔肚皮知道么?这世上除了最亲近的人,谁也不能轻易相信。”

布暖见他语气不佳,知道自己闯了祸,只是惘惘的,“知闲姨姨不是亲戚吗……”

他耐着性子解释,“外祖母不是你亲祖母,知闲是外祖母的娘家外甥女,所以你和她没有任何关系。你记住,只有我……”他琢磨了下,这话暂时不好这样说,便换个方式道,“比如我,我是你舅舅,我们才是一家人,可记住了?”

她忙点头,也看出来舅舅对知闲没有半点意思。她在心里叹息,果然造化弄人啊!你爱的人不爱你,真是人生一大憾事!她又惦记起了他说的皮影,以前常在鱼油布前看别人演。闺阁无趣,这会儿有机会尝试,她也乐意学一学。

“那咱们演什么?”她笑道,“舅舅会演什么?将军不是单会打仗么,还懂得演皮影?”调子里似乎有些不可置信,微侧着脸,一芒一芒的阳光落在卷翘的睫毛上,愈发显出个璀璨美丽的剪影。

他抬了抬头,傲然气派的姿态,顺带露出个无双的下颌和好看的脖颈。眼睛微微眯着,目光拉得很远很远,“就演《昭君出塞》,你扮昭君,我扮单于……你别不信,我从前在幽州营里跟人学过,还会打单皮鼓。”又调过视线望着她,“我得了空到载止找你去,只是怕你母亲要多心。到底男女有别,就算是甥舅也不好走得太近。”

她想都没想便道,“那我来将军府找你,或是寻了借口往北衙衙门去。”说完了自己暗吐舌头,这回主意拿得大了,母亲那里不知能不能告出假来呢!答应得太快,回头办不到可怎么办?

他露出满意的笑,“那就说定了,别叫家里人知道,不用来沈府,也不必去北衙。我在丰邑坊置了个宅子,你过西市往前就能瞧见。”他在她专注的目光下突感心虚,确实是蓄谋已久,这院子就是为了接近她临时添的。不管在将军府还是北衙,或者外头酒楼的包间,总归处处是人,处处受限制。索性辟出个别院,没有看门的也没有打扫庭院的,像小户人家似的干净利落。

她看着兴致勃勃的样子,年轻孩子总是极具冒险精神。况且觉得是和舅舅在一起,排戏学说辞的,就算被母亲知道了也没什么。因颔首道,“就按舅舅的意思办,什么时候开始?”

他能说现在马上么?正经的,他是一刻也等不及。打量谁喜欢这种熬人的过程?他恨不得这会子就拉住她的手告诉她,咱们曾是那样相爱的一对!以往他太过矜持,蹉跎了岁月,对她造成伤害。如今他要从头再来一遍,把遗憾的、错过的,重新填上去,缝补起来。

“明天就开始好么?”他蜷起手指挡住口咳嗽了声,“背着你母亲,别告诉其他人。明日巳正我派人到光明街口等你,悄悄的来,当成是咱们的秘密。”

她挑起眉毛探究的审视他,然后抿着唇了然一笑。心道这舅舅全然不像面上看上去那么难以接近,有了阅历的人还能兼具一颗童心,出乎她的预料。

容与回头望望,他和布暖先后离了众人,时间一长要惹她们生疑,便道,“我上衙门了,你往无荒亭去吧!都等你开席呢,逗留久了怕她们找你。”语毕深深望上一眼,这才转身走向平台另一头的回廊,顺着降势进了花园,消失在一片紫薇林后。

鬓角的穗子簌簌打在颊上,她朝他里去的方向茫然望着,有些怅然若失。她总觉得这个舅舅不仅是五岁时接触过的,越走得近越感到熟捻。一种强烈的发掘的欲望萦绕她,她似乎应该更了解他。不管怎么样,有个出类拔萃的娘家亲戚总是值得骄傲的。

她这头胡思乱想着,后面布夫人真的匆匆寻来了。作势在她手臂上拍了一下,“你这丫头!一个人傻愣愣站在这里干什么?越大越不懂规矩了,那边眼看着要开席,还叫长辈们等你不成?”

她咧着嘴揉了揉胳膊,靦脸道,“那我像小时候似的,不上桌吃饭。您给我拨点饭菜,打发我旁边小凳子上去。我又不要吃什么,不过应个景儿。”

布夫人拉着她走,一面道,“多大的人了,还打算坐在桌底下吃饭?这儿擎等着嫁人,好意思说这话的,不怕惹笑话!”见她嘟嘟囔囔也不理会,状似无意的叮嘱,“我有话交代你,姑娘家要知道避嫌。不论亲疏,和男人不好多接触。外头不知根底的是这样,就算自家兄弟叔伯也是这样。你好名好姓的千金小姐,名气败坏不得,记住了么?”

她诺诺应了,腹诽着这话说了多少回,耳朵里茧子都要听出来了。

等一脚迈进无荒亭,老夫人正坐在亭柱旁的矮榻上吃茶。见了她道,“自己园子里逛去了?别心急,等吃了饭叫你姨姨带你各处看看。你一个人走,挑不到好看的地方。”顿了顿又问,“你舅舅衙门里去了,才刚和你辞行了吗?”

这问题一出立刻引起所有人的警觉,亭里五六双眼睛霎时齐齐盯着她。她被她们看的发毛,偷觑母亲,她的脸上不是颜色,很不耐烦的样子。布暖自己思量着,听舅舅口气不大愿意让她们知道行踪,便顺口应道,“没有,我在烟波楼前看见他过去的。他只说让我到亭子里来,脚下没停就走了。外祖母怎么问起这个?是舅舅找过我,有话要吩咐?”

她自问还是个比较懂得周旋的人,可惜睡久了,有时候脑子赶不上趟,有点傻呆呆的。好些事情揪住了就头疼得厉害,某些人和场景依稀有了模糊的轮廓,但切实的还想不起来。不过她挺乐观,总没有失忆一辈子的道理,慢慢来,再过不久应该就会好的,

一顿饭吃罢,布夫人急吼吼就带着布暖告辞了。她可受不了蔺夫人盘诘的口气,仿佛极怕布暖带坏容与似的。这件事出了,责任不都在容与身上吗?布暖孩子家,叫她一个人背罪,是不是不太妥当?她们这方受了委屈,丢了身子又丢了孩子,蔺氏非但不知道歉疚,还本末倒置起来了。

她一向不喜欢这个填房,越想越气,气得像只胀大的河豚。下了马车径自进门,一头拾掳衣袖一头道,“往后没事别再提上沈府去,磕得我一肚子火。”

布暖惶惶的不明所以,也没见谁惹着她,怎么就发火了?不敢多问,低着头随她进了二进院。布夫人走了几步想起什么来,顿下脚步道,“你不是要学念佛么?回头我找人送两本地藏经来,你照着好好念,给自己修功德的。”

布暖道是,布夫人本想命她远着容与,犹豫再三还是没能说出口。她要真是个糊涂人便罢了,目下身子没好利索,等过几天明白事了,她这通教导就成了欲盖弥彰,反要叫她起疑了。

第五章 别有轻妙

布暖拉她屋里来,倒了茶搁在她面前道,“母亲且坐会子歇歇,好好的怎么又不自在了呢?不叫去,下回不去就是了。”她隔着矮几往前探了探,“我问母亲个事,今天知闲姨姨提起蓝将军。我听那话里意思,倒像是不嫁他不成的。母亲怎么还说嫁不嫁的由我呢?若是得罪了人家,怕官场上给父亲小鞋穿。”

布夫人抬起眼道,“是知闲和你说的?”

布暖点点头,“说得挺多的,还说起她和舅舅。母亲,原来知闲喜欢小舅舅,你们都不知道么?这样的近水楼台,怎么白叫她望着?分明早就可以定下来的。”

布夫人却被她说得一愣,知闲果然对容与还有感情,这么说来仍旧是个危险人物。她看着布暖叹了口气,这傻丫头,还有这兴致给别人牵线搭桥,人家心里不知多恨她!她这么没心眼,实在叫人堪忧。

“他们不般配,大人的事你别过问,管好自己便是了。”布夫人道,“情这东西,是一厢情愿能够促成的么?她再喜欢你舅舅,你舅舅不肯娶她有什么办法!捆绑不成夫妻,这点道理都不懂,能怨谁呢!所以我和你说,你同蓝将军处一处,要是觉得可以,母亲再把允婚的消息告诉蓝笙。人家是明理的人,并没有强人所难。蓝笙这点上的确聪明,比知闲不知强了多少。”

她听了悻悻道,“那再瞧瞧吧!既然有过婚约,总要给人家一个交代。倘或因我耽误了人家,我心里也过意不去。”

布夫人不言声,其实还是担心阳城郡主那里会有疑议。头前见布暖一直昏睡着,也不知什么时候能醒,她想过把聘礼送还郡主府。又因当初的大媒贺兰敏之辞世了,要还礼也寻不着人出面,这事就拖延了下来。如今布暖好了,捱了这么久总得有个决断。自己的肉自己知道疼,单凭蓝笙的一往情深也不顶用。嫁了人少不得要和公婆相处,万一阳城郡主眼中钉肉中刺,她只生养了这一个,断然舍不得扔进火炕里去。

“你瞧仔细,觉得合缘再点头。我知道当初夏家的那门婚你不欢喜,兜兜转转下来,的确是我们错了。”布夫人垂下眼叹息,“要不是我们做父母的独断,你也不会走到今天这步。我和你父亲商量过了,后头你的婚事你自己拿主意,我们再不逼你。不求人家高官厚禄,只要待你真心,是合情合理的好人家的孩子,我们这里没有二话。”

布暖颇感意外,母亲素来是有主见的人,这个家里也是她说了算。选女婿是她最上心的大事,一直牢牢捏在手心里,从来不肯放松半点的。眼下一气儿卸担子,着实让她大大的不安。想来想去定是发生过什么,才会使得母亲改变了初衷。她越发好奇,那层迷雾拨不开令她寝食难安。每个人的反应都那么奇怪,她又不是傻子。母亲连她身边伺候的人都换了,不是事有蹊跷是什么?

她听在耳朵里,并不急着追问。横竖问也问不出个所以然来,后头寸步留心就是了。好在明天要和舅舅学皮影,届时说不定能探听到些什么。

想起舅舅,她心里砰砰的直打突。一则怕自己学不好在他跟前跌面子,二则嘛,珠玉在侧,怎么不叫人心生向往?到时候呆呆看着他流哈喇子……她捧住发烫的脸,被自己无穷的想象力折服了。

不管怎么,反正心里是极高兴的。数数时辰要到明天,像等不及似的。她按捺住了,试探着对她母亲道,“我听说西市上办了个庙会,有书商摆长摊卖字画古籍。我书房里的字帖该换了,明日想和母亲告个假,到集市上买些文房用具回来。”

可她母亲却似乎并不赞同,“要那些东西何苦亲自出去,你父亲那里匀些给你就是了。春日里柳絮蓬天蓬地的飞,看吸着了又要犯病!”

她傻了眼,又不服气,撅着嘴道,“我要泥金笺练楷书的,父亲不用那种纸,嫌太女气了。”她斜眼觑她,“母亲就让我去吧,西市离得并不远,来回也不消多少功夫。成天关在家里,当真要闷出病来的。”

布夫人认真斟酌了下,“那明天我陪着你一道去,你在我身边我才能放心。”

她不满的嗔起来,“怎么闹得我像大牢里的囚犯似的!”

布夫人有双精明的眼睛,扫了她一眼道,“怎么?母亲陪着不好么?年轻姑娘怎么能独个儿出去?忒不成体统了!”

布暖遍体生寒只得作罢,看来明天是不能赴约了。这舅舅也怪,自己家里人,做什么要藏着掖着?光明正大的来载止就是了,偷偷摸摸多累得慌!

她不太乐意,站起来往罗汉榻前去。和衣背对外躺着,存心找茬似的嘟囔,“我的琴弦昨儿揉断了,要换弦。”

布夫人问,“是东都带来的那架?你又不是只这一架,库里不是还有么!回头我叫人搬来,坏了的再打发人拿出去找师傅配。你给我安生些,别只想着往外跑。”

她没计奈何,赌气的闭上嘴再不说话了。布夫人看着她唯剩叹息,十五六岁正是爱跑爱跳的年纪,时时看住她是怪难为她。可是怎么办呢,要提防的太多。容与表面上是没什么,谁知道心底里放不放的下。阳城郡主不希望蓝笙再和布暖有牵连,要防着她下黑手。还有夏家,敬节堂的事虽然告一段落,也难不会保逮住把柄老调重弹……她可以耍耍小孩脾气,她这个做母亲的却不得不为她考虑。她这会儿定然怨着她呢,那也没法子,怨就怨吧!反正她恶人做惯了,只要布暖好,也不在乎那些了。

母亲走了,布暖却一夜没得安睡。想了很多办法妄图走出载止,然而到最后一并无疾而终。这个家看似松散,其实铁墙铁壁一般。不叫上庙里拜佛,不叫上街逛去,母亲看得很严,她的生活无比的枯燥乏味。

早晨起身没事可做,便坐在廊子下看维玉维瑶布置小佛堂。屋里多余的摆设都撤走了,看上去空空落落的。褚黄的神龛里供了个观世音,前面铺陈上祭果蜡烛,再点上两卷檀香。高案前的地上摆了几个蒲团,孤零零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果然有点佛门清静之地的味道。

“北边围房里原来是有佛堂的嚜!”维玉捧了两卷经文站在滴水下,古铜色的皮肤上擦了层清油,看着像庙里的十八铜人,日头底下亮得反光。嘴里絮絮说着,“还有个神位,我倒认得那几个字,写着什么贺兰国公……好像是已故的周国公贺兰敏之。”

布暖一片茫然,这是个名震天下的人物,府里怎么有他的牌位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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