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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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没有人看到这背后的暧昧,苏韵锦却在孟雪歌声响起时醒了过来。这样手指缠绕的姿势毕竟没有力道,她趁机起身,手借力一抽,得以脱身。

  程铮也随之站了起来,困惑又愤然地问:“你答应过我什么?”

  他们方才在身后的较量无人得见,此时不少人都听到了他说的这句话,孟雪唱歌的声音乱了一个节拍,“……起初不经意的你,和少年不经事的我,红尘中的情缘只因那生命匆匆不语的胶着……”

  苏韵锦吸了口气,低声道:“借过,我去一下洗手间。”她侧身从程铮和茶几之间走过,他完全没有要避让的打算,苏韵锦的肩膀撞在他僵硬的手臂上,身上某个地方闷闷地疼。

  走出了沸腾喧哗的包厢,外面像是另一个世界,透过掩上的门,包厢里的歌声隐隐传出来,“……本应属于你的心,它依然护紧我胸口,只为那尘世转变的面孔后的翻云覆雨手……”

  这本是苏韵锦最喜欢的一首歌,平日里她从来不好意思唱出声,只敢偶尔轻轻地哼,他竟然也知道。

  她深深吸了口气,既然都出来了,就索性真的朝洗手间走去。途中她再次被一个迎面而来的莽撞家伙撞得低呼一声,揉着肩膀抬头看,竟然是周子翼,明明刚才还看到他在包厢里,不知什么时候跑出来的。

  苏韵锦和周子翼说熟也不熟,因着程铮的关系多少有些接触。她打量他,发现那张平时总带着坏笑的脸此时竟显得有几分慌张失措,明知撞上了人,也没说抱歉的话,飞也似地跑过苏韵锦身边,那样子说是落荒而逃也不为过分。

  苏韵锦疑惑地继续往前走,只见不远处的那个转角,莫郁华的身影半掩在背光处。

  “郁华,你一个人在这里干什么?”苏韵锦走近时,心里其实已明白了七八分。

  莫郁华闻声转过头看着苏韵锦,一双眼睛在暗处似有盈盈水光,声音却平静。“你看见了吗?他的样子……遇到洪水猛兽也不过如此了吧。”

  苏韵锦在心底叹了口气,静静站在舍友身边,沉默了片刻,还是开口道:“你都跟他说了。”

  莫郁华看着别处,仿佛失笑道:“我真蠢是吧。”

  “别那么说。如果哭出来会不会好受点。”苏韵锦打心里感到难受。

  “哭什么?”莫郁华自我解嘲,“我早料到会是这样。真的,我只是想去洗手间,他喝得太多,没跑到地方就吐了,我问他怎么样,他吐完开玩儿笑说我看起来是当医生的料。我说,我是打算念医科的,他还笑,说娶一个做医生的老婆一定省很多事……我当时就想,说不定是老天给我最后一次机会,让我把话说出来,过了今天,过了这一次,可能我再也说不出口了。然后我说了,他跑了。”

  她顿了顿,对着苏韵锦努力地微笑,“其实我没有指望过有什么结果,我比谁都知道这是不可能的,只是背着这个秘密太久了,毕业了,不知道以后什么时候再见,还会不会再见。现在他知道,有一个傻瓜,这三年里一直偷偷地喜欢他,虽然她不聪明也不漂亮,虽然他从来就没有正眼看过她,但这个傻瓜喜欢一个人的心思和别的女孩是没有任何区别的。我说了出来,目的就已经达到,求仁得仁,为什么要难过?”

  苏韵锦心乱如麻,手腕疼得更厉害了,十指连心,远处似有还无的歌声撩动心弦。

  “来易来,去难去,数十载的人世游,分易分,聚难聚,爱与恨的千古愁,于是不愿走的你,要告别已不见的我……”孟雪的声音真好听,和她的人一样甜美。

  苏韵锦没有听到程铮的声音,她也没听过程铮唱歌,如莫郁华所说,也许以后也不会听到了。

  莫郁华提前回了学校,苏韵锦急急走进洗手间,直到彻底将那歌声抛开。站在洗手台的镜子前,她用冷水洗了把脸,然后细细地端详镜子里那张湿漉漉的面孔。程铮看到的,程铮说喜欢的,也是她面前的这张面孔吗?

  她从不提起,但并不表示她忘记。那天晚上他落在自己眉眼,又辗转在唇上的吻,带着独有的蛮横热度,很久以后都让她误以为余温犹在。没有人的心是铁打的,何况是她这样豆蔻年华的普通女孩,一个优秀如程铮的男孩对自己青睐有加,哪怕他的方式让人啼笑皆非,说丝毫不为所动,自己都不相信。很长一段时间,苏韵锦都在反复地想,那么多女孩子,为什么他唯独对她苦苦纠缠,凭什么是她?当然,可以解释说爱是没有任何道理可言的,她也完全可以顺理成章地接受他的满腔热情,就像灰姑娘接受王子。可是问题的关键恰恰在于——她不愿意做灰姑娘。

  是谁规定了灰姑娘必须被王子拯救?童话里只说到灰姑娘和王子从此过上了幸福快乐的生活,但没有人深究过,这幸福是多么的卑微。没有人问过灰姑娘想要的是什么样的生活,没有人问过她爱不爱王子,好像只要水晶鞋合适地套上了她的脚,就理该感激涕零地跟随王子同居,然后永远在幸福中诚惶诚恐——如果没有王子的拯救,她至今仍在冰冷的河边浣纱。至于王子是不是有着坏脾气;城堡里的国王、皇后、王公大臣们会不会与她格格不入;有没有别国的公主排着队对王子虎视眈眈;到底会不会有另一双脚也能严丝合缝地穿上那双水晶鞋;当灰姑娘年老色衰失去了王子的怀抱,褪去厚茧的手还能否适应冰冷的河水?这些没有人在乎。

  可是,假如灰姑娘遇上了一个普通的渔夫呢?他善良、憨厚、勤劳,虽然没有王子身上闪闪的光环,但是他和灰姑娘心心相印。他们相爱,然后灰姑娘脱离了后母的家与他相守,共同打拼出属于他们的幸福生活,那世界上就没有了灰姑娘,只有一个渔夫心中永远宠爱的公主。而她——苏韵锦,也许是沉默而卑微的,但她从来没有等待过王子的拯救。所以她不要程铮居高临下的感情,不要做别人羡慕的灰姑娘,不要再听见有人说,看啊,苏韵锦多么幸运,被程铮爱着。为什么从没有人说过,程铮多么幸运,能爱着苏韵锦?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菩提,程铮诚然是天之骄子,然而她就算是路边的一株野草,也自是独一无二的。

  很多次,苏韵锦都能感受到自己的那颗心在蠢蠢欲动,她动摇过,却未曾迷失。程铮和她是不一样的人,他和她脚下是不同的土地,她可以暂时地踮起脚尖,他也会偶尔俯身迁就,可是长此以往,这多么令人疲惫。苏韵锦没有莫郁华的勇敢,她豁不出去,害怕受伤害;也没有莫郁华的清醒,一旦放任自己朝程铮走去,就会沉溺。她什么都没有,只有这颗心,给出去就收不回来,所以不敢轻易交付,唯有紧紧将它捂在自己胸口。某种程度上说,看上去刻板而严肃的莫郁华比苏韵锦更相信爱情,愿意为梦付出,而苏韵锦鲜少做梦。

  当孟雪的身影也出现在镜子里时,苏韵锦并没有感到多大的意外。她一把抹去脸上的水珠,心里冷冷一笑,这样的夜晚真是一个适合倾诉的时间,仿佛所有的人都有话要说,所有的人的心事都迫不及待地要公开出来,好像一旦错过,就再也来不及。

  “真巧,苏韵锦,你也在这儿?”

  苏韵锦笑笑。

  “不知道你发现没有,程铮他很不开心……我和他一起长大,从没有见过他这样。”孟雪对着镜子理了理长发,也看着镜子里的苏韵锦微微一笑。孟雪说不上十分漂亮,但身材纤细高挑,五官娇俏,皮肤柔嫩,笑起来有种说不出来的甜蜜,加上性格活泼,举止大方,苏韵锦同为女生,也承认这样的女孩更值得心动。班上就八个女孩子,那些可恶的男生非要评出“八大恐龙”,但硬把孟雪也排进去,想必他们多少也是言不由衷的,孟雪就算是恐龙,也是惹人喜爱的恐龙。今晚她换了便服,恰到好处的装扮更衬得笑靥如花,苏韵锦的校服洗得发白,高下立现,镜子骗不了人。

  “男生都是贱骨头,你说是不是?”孟雪似乎漫无边际地说,苏韵锦耐心地听。“我和他从记事开始就住在一个单位大院里,程伯伯做工程技术部主任时,我爸爸是项目经理,现在程伯伯做了设计院的一把手,我爸爸是院里的总工。他们关系很好,我们做儿女的走得也近。程铮那个脾气啊,又急躁又要强,像个长不大的孩子,有时程伯伯和章阿姨都被气得半死,他和我却还算融洽。因为我了解他,凡事都让着他,迁就他。他总说女孩子烦人,总是对我爱理不理的,我以为只是因为我们年纪太小,他没想过这些,你出现了,我才知道不是那样。他不是不懂,只是没有遇到他喜欢的。哪怕是他装着讨厌你,可我看得出来他在想什么。”

  孟雪转头看着苏韵锦,直截了当地说:“我不喜欢你,苏韵锦。你觉得我是个小心眼的人我也要这么说。看小说的时候,总有一个让人讨厌的女配角,明明男主角爱着可怜兮兮的女主角,她偏偏挑拨离间从中作梗,后来我就想,那不就是我吗?”她随即苦笑,“可是女配角也是个活生生的人,为什么感情这东西那么不讲道理,我认识他十八年,比不过你和他在一起的十个月,他都说不出你有什么好,就这样十匹马都拉不回来?我不甘心,又有什么办法,我的难受谁看得见?”

  孟雪的眼睛笼罩着雾气,这是苏韵锦在同一个晚上,看到第二个女孩子的泪光,感情不是个好东西,它总让人软弱让人流泪,她害怕这样。

  苏韵锦始终不说话,她的漠然让孟雪感到一丝无所适从。“你以为我是来哀求你的?其实我只是想告诉你,就算你们真的在一起也不会幸福到哪儿去。程铮一直都太顺利了,没试过得不到什么,才会那么在乎,他的脾气那么倔,你虽然不吭声,可是我猜你心里是个有主意的人,你不会迁就他。你俩的性格根本就不适合碰在一起,你不信,就等着两败俱伤。男人都爱弱者,他现在觉得你可怜,想要……”

  “够了。”苏韵锦打断了孟雪,有些事她心里明白,并不等于愿意被人评头论足。就好像她从没有打算过接受程铮,却不愿意让孟雪认为是自己的一番话成功地让她知难而退。苏韵锦对孟雪说:“我不比你可怜。”

  她回包厢拿了自己的一些东西就中途离开了。这个KTV距离学校很近,步行也就十分钟左右的时间,她离开的时候,周子翼正拉着程铮说得口沫横飞,她可以想象得到周子翼是怎样夸张地形容刚才那个小插曲,这个可恶的家伙!她替莫郁华感到不值。

  连绵了几日的暴雨也随着高考的结束偃旗息鼓,雨后的夜风格外清冽。苏韵锦走在回校的路上,已是晚上十点多,马路上依旧热闹熙攘,她这才发现自己在这所省城的重点中学就读了两年,竟然从来没有留意到这条街道是如此繁华。

  本能地感到身后有人尾随,苏韵锦回头,程铮斜挎着书包,慢腾腾地走在几步开外,见她发觉,索性光明正大地与她并肩而行。

  “这么晚了,女孩子不该一个人走。”他踢着路上的小碎石,话里听不出情绪。

  “没事,周围还很热闹……那么快就听完了你好朋友的精彩‘历险记’?”苏韵锦也在尴尬中,没话找话,说出口才后悔,这些事与她何干?

  程铮果然露出几分愕然,“哦……你说那个……你也知道?”

  苏韵锦不语。

  “你为这个不高兴?”他疑惑。

  苏韵锦笑笑,“我凭什么为别人的事不高兴,这件事在你们看来最多是场笑话,只不过……他可以不接受,但何必践踏?”她平时并非言辞尖锐之人,也不轻易对旁人透露自己的想法,只是这个晚上,好像太多事堵在她心间,让她不吐不快。

  程铮愣了一下,迈了一大步站在她的正前方,低头看着她,“这种事说不清楚。不过周子翼心眼不坏,可能你不信,今晚的事他只是太意外了。”他闷闷道:“你居然替别人抱不平,但我的心意不是一样被你践踏,谁为我抱不平?”

  他比她高出许多,苏韵锦感觉他的声音像是从胸腔的位置发出,带着嗡嗡的回声,一直荡到她心里,让她狠不下心拔腿走开。

  “也是,没有什么是绝对公平的。”

  “志愿我会填Q大,那是我爸爸的母校,也是我的目标。不出意外的话,开学我就会到北京去。苏韵锦,跟我一起。”他像是平淡地陈述,那平淡中有着孤注一掷的期待。

  苏韵锦不知道想什么,悠悠地出神,许久没有应声。

  “难道说过的话就不算了?”程铮有些愤怒,“你说高考后,我等了,结果你是在骗我?”

  “我没有骗你。”苏韵锦急促地说道。她鲜见的高声让程铮也为之一怔,只见她忽然仰起了头,那双眼睛就像初见时那般光彩熠熠,她出人意料地踮起脚尖,用自己的唇轻轻印上他的。

  程铮的世界烟花瞬放,华灯璀璨的大街,川流不息的车辆和行人仿佛都成布景,只为衬映少年男女这淡淡一吻。

  “我说过会给你一个结果。”程铮还保持着方才的姿势,像个呆呆的泥塑,苏韵锦却已倒退着走到了数米之外。“程铮,这是我还你的。不要跟上来了。”

  “你……”程铮着急,却不知道该说什么,脸颊滚烫,脑子发昏。他不敢妄动,怕这场梦太容易惊醒。

  有人终究比他醒得要早。苏韵锦转身之前嫣然一笑,“再见。”

  目送她的背影走远,程铮才傻乎乎地应了声:“哦……再见。”

  他伸手去触碰自己的嘴,发现嘴唇上扬的弧度,人都不见了,他觉得自己这样有点傻,将嘴角往下拉了拉,但最后还是露出一排牙齿,恨不得跳起来去和树梢握手。

  刚才她也笑了,像昙花绽放。程铮没看过昙花,但他固执地相信就应该是那样。可是那一瞬发生得太过突然,他仍旧来不及记住她嘴唇的滋味。下一次,下一次他一定不会再像个傻瓜似的定在那里。

  那时高考结束后照例还是先估分,再填志愿,最后才知道真实的分数。说起来填志愿也真如同一场赌博,光有好的分数还不够,尚且需要那么一点好运,才能如愿以偿地考上心仪的大学。

  程铮无疑是个幸运儿,凭着物理单科成绩全省最高,综合成绩全校理科第二的成绩,再加上他父亲在母校的一番关系,顺利领到了Q大这所全国工科最高学府的土木工程专业取通知书。他从笑逐颜开的校领导那里接过通知书,还不等恭喜和赞扬的话说完,就急着去找老孙打听苏韵锦的情况。她的分数他听说了,还算发挥得不错,虽然不能和他同校,但北京高校如云,总有一所会为她敞开大门。

  老孙说苏韵锦的录取消息还没到,程铮苦于没有她的电话号码,放假后不知如何联系,就几次三番地到学校查看,老孙每次都让他再耐心等等。最后他还是利用苏韵锦的学号在热线电话里查到了她的录取情况,原来她已经被一所南方的本科院校录取了,通知书直接邮寄到她家里。

  程铮百般不解,苏韵锦考上的那所学校不好不坏,但按说以她的成绩,在北京选择个普通的二本也还是足够的,他们不是说好了要在一起吗,可如果她去了那所学校报到,就意味着未来至少四年里他们两人之间要隔着千百里的距离。好说歹说之下,老孙私底下让程铮看了苏韵锦的志愿档案,程铮一眼扫过去,差点没把牙槽咬碎。她的志愿填得五花八门,唯独有个共同点,所填大学的所在地无不远离伟大首都。

  那天回家后,程铮就把自己关在房间里,玩儿命地打游戏,蒙着枕头睡觉,在房间里漫无目的地转圈,无论做什么都纾解不了他的失望和恼怒。她为什么要这么做,他还不清楚,但可以确定的是,她是故意要离他远远的。

  外面又有人来道贺,不知道是爸爸的同事还是妈妈的客户,自从他收到录取通知开始,这样的事就没有断过。他妈妈章晋茵在家,应酬了片刻就来敲他的房门。

  “儿子,你刘叔叔一家来了,你出来说说话吧。”

  “我累了。”

  “一会儿就好,你刘叔叔家的小孩下学期也高三了,说是向你取取经。”

  程铮翻身坐起来大声道:“你跟他说,爱考哪儿考哪儿,就是别去北京,反正大家都讨厌那儿!”

  “你这死孩子,说什么胡话。”章晋茵嘀咕了几声,无奈地笑着和丈夫的同事一家解释,说儿子身体不太舒服。

  程铮依稀听到那个什么“刘叔叔”客套地夸奖,说:“难得这孩子成绩那么好,还能宠辱不惊。”他重重躺了回去,像听到一个最荒唐的笑话,他要真能宠辱不惊就好了,可事实上他感觉自己遭受的是记事以来最大的一次侮辱和欺骗,怎么都不能释怀。

  就这么昏天暗地地睡了一觉,脑海中反反复复都是她转身时的那个笑容。

  “这是我还你的……程铮,再见……”她的唇贴上来,他每次都想抱紧,可双手收拢,怀抱空空如也,她仍在几步开外,一遍遍地笑着说再见。

  “咚咚咚。”又有人来敲门,是家里的老保姆,说孟雪来了,程铮捂着头大声说自己睡着了,过了一会儿,章晋茵又来叫。

  孟雪是来告诉程铮,她也收到了录取通知,那是北京的一所三流大学。程铮不知道她为什么这么开心,无精打采说了句恭喜。两人没说几句话,楼下的章晋茵就听到他们吵了起来,急冲冲去看。只见儿子大发脾气,作出赶客的举止,嚷嚷着,“我要你好心?谁稀罕那土包子的联系地址?你走吧,赶快走!”

  孟雪一脸委屈。

  两家关系向来熟稔,孟雪也是常出入程家的。章晋茵知道儿子脾气不好,但绝非没有家教的人,平时和孟雪虽不算亲密,但客气礼貌还是有的。她连忙上前打圆场,问这到底是怎么了。

  孟雪笑着说没事,但神色里也有恼意,很快就离开了他们家。章晋茵不知道儿子吃错了什么药,抱怨道:“你像个男子汉吗,有气朝女孩子撒。”

  程铮神色郁郁,没有反驳。

  “亏得人家小孟雪来的时候高高兴兴地跟我说,以后你们都在北京上学,可以相互照顾。”

  “谁要谁照顾?又不是得了小儿麻痹症生活不能自理,莫名其妙!”程铮没好气地说道。他不讨厌孟雪,以前还觉得女孩子里她算是比较好相处的,可他受不了她这个时候有意无意地提起苏韵锦考上的那所大学,还带着同情的笑意,甚至一副了然于心的模样给了他一张写着苏韵锦家地址的小纸条。程铮毫不领情,他现在最讨厌的就是听到这个,尤其在不相干的人面前。

  章晋茵没理会他,继续往自己脚上涂指甲油。大约过了几个小时,孟雪来了个电话,程铮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总算还知道道了个歉,但很快就挂了。大概是话还没说完,孟雪再次打过来,这次程铮不愿再接,让老阿姨说自己不在。

  “谎话都不会说,刚才还接了电话,一分钟不到,你就能飞到天上?”章晋茵笑道。

  程铮在房里喊,“那就说我死了!”

  “童言无忌,童言无忌。”章晋茵啐他。

  “谁死了?”说话的却是刚下班回家的程彦生。

  程铮在母亲章晋茵面前无法无天、口无遮拦,但是他父亲程彦生一向严肃,程铮不敢太过造次,怏怏地收声,闭门不出。

  程彦生把公事包交到妻子手里,问:“儿子怎么了?”

  “好像和小孟雪吵架了。”章晋茵抿着嘴笑。

  “好端端地吵什么?”

  “反正今天他不太对劲。”

  程铮父母都是忙人,一个把设计院当作家,一个为了生意整天飞来飞去,但到底是为人父母,儿子情绪的异常低落还是让他们很担心,唯恐因为工作的关系忽略了孩子的心事。好不容易等到一家三口坐下来吃饭,章晋茵见儿子还是闷闷不乐,便起了个话头,“你和孟雪……”

  “你别老把我和她扯到一块儿,她是她,我是我。”

  章晋茵柳眉倒竖,“那你是为什么事闹得谁都不得安宁?”

  程彦生咳了几声,还是一板一眼地说道:“我劝你念完书以后再考虑感情方面的问题。你这个年纪应该把更多精力放在正事上,我们年轻的时候哪儿会像你们这一代人,饱食终日,为赋新词强说愁……”他顿了顿,叹了口气,话锋一转,“不过孟雪这孩子呢,知根知底,你那脾气,也只有她忍得了你。”

  “说了不是因为她!”程铮倔脾气上来,把筷子一放,“你年轻的时候心无旁骛精忠报国,那是谁大学还没毕业就把我妈骗到手的?”

  章晋茵扑哧一笑,眼看老头子就要变脸,赶紧在丈夫和儿子之间做起和事佬。“慢慢说,慢慢说,祖宗,不是因为孟雪,那是谁让你愁成这样?你爸和我这不是关心你吗?我儿子长得像我,幼儿园开始就有女孩子追着跑了……”

  “总之你们别管,我烦着呢,别像关心精神病人似的。”程铮家里三代单传,就他这么个独苗,除了父亲偶尔会板起脸训他几句,从小到大都是被捧在手心,在家就是个不折不扣的小霸王。

  “你不说我也猜到了,是不是那个叫苏……什么的女孩,瘦瘦的,白白净净。”

  程铮顿时满脸通红,说话都结结巴巴,“你……你怎么知道?你偷窥我的隐私?”他这话说得毫无根据,他没有写日记的习惯,除了好友周子翼,更没对谁坦白过,不知道怎么就被母亲一语道破了。

  “我用得着偷窥?你藏得住事吗?那点心思就差没写在脸上了?开家长会那天我就发现了,就知道拿粉笔扔人家女孩,还自以为装得很好,这手段连你爸都不如。”

  “说什么呢?”程彦生皱眉,“有你这么教育孩子的吗?还有你,尽吧些乱七八糟的事。你妈说的都是真的?又是孟雪,又是姓苏的女孩子……”

  程铮的脸更红了,“跟你们说过多少遍,我最烦你们把我和孟雪扯在一起。我是那种乱七八糟的人?随便遗传了你们中的哪一个也不至于那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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