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8章 耳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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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唔…”

瞪着一双水汪汪的眼睛,夏初七的嘴被堵得透不了气。

她这“封口费”要得也太要命了!

可,或许是今儿气氛太好,或者是先前落雁街的血腥味儿需要冲淡,或许是亲吻这事儿本就是男女较量后水道渠成的融合,总会一次比一次深。赵樽逮住她吻了许久,好一番激烈纠缠还是没有放开,直到她脸蛋儿都憋红了,他才撑起手来,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身子太弱,不经折腾。”

丫还敢来嫌弃她?

夏初七呼呼喘着气儿,微张着湿润的唇,横过去一眼。

“大欺小,遭狗咬,你好意思吗?”

“阿七不是很喜欢被爷欺负?”

他的声音有些哑。

可看着他取笑的样子,夏初七的脸却有些烫,想起刚才的深吻来,撸了一把脸,她又有些懊恼。呃,她好像是太享受了?也不知怎么的,每次被他亲吻都很容易丢盔弃甲,这让她有些怀疑再这么继续下去,或许都停不了三年就会遂了他的意。

越想越郁闷,她不客气地回敬了一句。

“谁喜欢了,就跟被大狗舔了似的…都是口水。”

“…”

“看着我做什么?本来就是”

“口是心非!”

赵樽不客气地捏了捏她的脸,偏过头来,一下子又吻了上去。很显然,是要用实际行动揭开她脆弱的遮羞布。可那唇刚一贴上去,外头就传来了郑二宝特有辨识度的尖细禀报声儿。

“爷,宫里头来人了。”

赵樽微微一顿,可夏初七看着他的脸,恶作剧心思却发作了,她张开嘴便坏心咬住他的嘴,故意不让他说话。赵樽目色一沉,反咬回去,在她的唔唔声儿里,撬开她的唇便要探入。

“爷,是司礼监的崔公公,带着陛下的口谕。”

外头的郑二宝没听着动静儿,虽然明知道这个时候扰了爷的兴致说不定得挨踹,还是不得不硬着头皮又补弃了一句。

“知道了!”

赵樽捏捏夏初七的脸,撑着手便要起身,可夏初七眸子闪过,却将两条腿一抬便夹住了他的腰,不仅故意不放他离开,还凑过头去,伸出软软的舌来,覆上了他的唇,细密而均匀地在上面舔过…

“小妖精!”

低低骂了声儿,他喘着气儿扼住她的头,先一把捂住了她的嘴巴,这才清了清喑哑的嗓子,一本正经地朝屋外说。

“让他候着,吃着茶,爷马上过去。”

“是,爷,奴才这就去安排。”

外头传来脚步声儿,很快又平静了下来。

嘴巴被他捂住,夏初七睁着一双眼睛骨碌碌瞪着他,憋得一脸通红,心里头却在为那一句“小妖精”而崩溃。又是想笑,又是发甜,没有想到赵总裁也会这一句逗女人开心的词儿。

“不想让爷走了嗯?”

嘴上刚刚一松,不曾想那货又低了下头来重新吻住她的嘴,那询问里重重的喘气声儿,带着一种让她心惊肉跳的热度,顷刻便再次烧化了她的心。

好像这个样子逗他,不太好啊?

再怎么说,赵樽他也是一个正常男人,又正当处于一个男人一生中最为重欲的年纪,得憋得多辛苦啊?这些日子以来两个人时不时总会有打打闹闹的亲热,可他却也是极为克制,很少有除了亲吻之外更多的接触,即便有强烈的生理需要,他也总能自律。老实说,这个样子的他,其实更让她着迷。

在她前世的那个时代,男人在这个方面,早就没有了体恤女人的顾虑,只要能把人给捞来睡了,哪里管那许多规矩?

所以认真说来,赵樽是她见过最为老实的笨蛋了。

又一个长长的吻结束,这一回她是真的有些害臊了。

双手挽在他的脖子上,她的语气,带着一点儿小女儿的娇憨。

“快去吧!不要让人久等了,不是还带着陛下的口谕么?”

“再等等。”他低低说。

“等什么?”她挑眉。

“你还说?”赵樽冷冷一哼,使劲儿捏一一她的脸,“好像长些肉了?”

“哈哈,真的吗?”夏初七差点儿没乐得跳起来,使劲儿撸脸。

“傻乐!”

“我这是乐吗?”一个劲儿的笑着,夏初七心里愉快着,又推他,“快去快去,省得在这儿又想对我意图不轨,色迷迷地看得我心慌。”

“色迷迷的是你吧?爷只是勉为其难。”

赵樽点了她的脑袋,懒洋洋地站起身来整理衣服,动作仍是那么尊贵好看。好像不管在什么样儿的时候,不管他的样子狼狈或者衣裳不整,都掩盖不了他身上独具一格的风华?夏初七托着腮帮慢悠悠的想起,觉得这货真是个衣架子,即便穿了最普通的衣袍,也能甩旁的男人十条街了。

不行不行,她得快快长开了!

要不然,她养的小鲜肉,被别人吃了怎么办?

心里胡思乱想着那有的没的,就在她鼻血都快要流出来的时候,那货收拾完了,回过头来,看了她一眼,眸子里那个房闱风情已然退去,整个人又恢复成那一副欠揍的冷漠样子。

“十两别忘了。”

“…”

要不要这么煞风景?

来传口谕的人正是司礼监的大太监崔英达。

见赵樽隔了好一会儿才板着个冷脸儿出来,极度不悦的样子,他眉头跳了跳,上前恭敬地施了礼,请了安,才又毕恭毕敬地转述了老皇帝的话。说是今儿晋王殿下受惊了,万岁爷那心里头一直惦念着,赶紧差他上库房找了几只去年进贡的老山参送过来。

“殿下,这老山参吃了压惊最好不过了。”

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几个小太监手里捧着的紫檀盒子,赵樽情绪不明地点了下头。

“麻烦公公替本王转告陛下,多谢陛下惦念了,本王没事。”

父子之间也得用这样客套的语气,全天下也只有天家才会如此了。

崔英达是一个懂事儿的人,半垂着眸子,他若有似无地瞄了赵樽一眼,叹着气说了几句今日落雁街的凶险,又感叹了几句晋王殿下的英明神武,这才往四周看了看。

“陛下,楚医官可在府上?”

懒洋洋地剜了她一眼,赵樽面色淡淡的。

“她今日受了些惊吓,在房里休息。”

这样儿如同小夫妻一般“熟稔”的回答,让崔英达面上稍稍僵硬了一下。随即又笑逐颜开地说,“那是那是,换了老奴我遇上这种事情,非得活生生给吓死不可。但…殿下,可否请楚医官出来一下?”

“有事?”赵樽挑了下眉头。

一见他冷冰冰的表情,半点看不出情绪的脸,崔英达心里就一直敲鼓。

“老奴奉了陛下圣命,有口谕要带给楚医官。”

“哦”了一声儿,赵樽不动声色的拿起面前的青花茶盏,轻轻吹了一下水,只慢不经心地回答。

“说吧,本王会转达。”

转达?!那可是圣上口谕。

崔英达嘴唇抽搐了好几下好。可他好歹是经过事儿的,瞧着面前这位爷宠着护着的样子,也不好再多说什么惹人嫌弃,笑了笑便道,“陛下口谕说,此次楚医官救治太子爷有大功,请他在中和节的时候,入宫见驾,陛下会有封赏。”

目光微微一眯,赵樽看着他,面无表情的点头。

“本王知道了。”

他全权代办,大包大揽的术子,那是完全把楚七的主儿给做了。这让崔英达又是心惊,又是疑惑,却也是不敢多言,只好尴尬的笑了笑,躬身又道,“陛下,老奴再多一句嘴。陛下说了,到时候让楚医官务必要去。”

他加重了“务必”两个字的语气。

可赵樽向来不喜欢听人罗嗦,又被他“嘱咐”了一遍,那眉头便蹙了起来,冷冷扫了他一眼,不再搭话,侧头看向郑二宝,站起了身来。

“崔公公过府来辛苦了,郑二宝,陪公公吃茶。”

说罢,他不再看那崔英达,调头便大步离开,半点脸子都不给。

“殿下慢走”

崔英达垂着眸子,心里凉飕飕的瘆得慌。

当然,他没有真的留下来喝茶,只是躬着身子等那位爷先走了,才笑着将郑二宝封的赏银给纳入了袖子里,又旁敲侧击地打探了一下赵樽与楚七的事情。

可在郑二宝的嘴里,又能听得到什么真相?

稍稍坐了片刻,他便乐呵呵地离开了。

他前脚一头,刚才还满脸笑意的郑二宝重重哼了一声儿,便去差了王府掌管库房的典宝黄实良过来,把老皇帝赏赐下来的东西登记收纳入了库房里。

可今儿府里还真是热闹,这宫里头的赏赐刚刚接下来,随后一众王公大臣们的慰问礼品也就到了。只不过,这些事儿都不需要赵樽再亲自出面,那些借机送礼的人陆陆续续进了晋王府,都是由大总管田富给接待的。

一时间,晋王府门口车水马龙,都恨不得削尖了脑袋挤进来…

郑二宝忙活完了这一阵儿,正准备回后头去侍候他家主子爷,却在客堂外面的回廊上碰见了两个鬼鬼祟祟的小太监。

他远远一看,不是别人,正是先前崔英达从宫里带过来的。瞧他两个的样子,不仅没有要走的意思,似乎还想趁着前头忙碌往后院儿钻。

“站住!”

郑二宝拂尘往肩膀一甩,尖着嗓子那么一喊,那两个小太监像是吓住了,顿步垂手立在回廊的边儿上,脑袋垂得低低的,不抬头看他,也不说话。

“这是要做什么?还不赶紧的随了崔公公回宫去?”

“…”不答。

“还不给咱家滚回去!”郑二宝又走近了一些,有点儿火大了。

“…”那两个仍是不讲话。

“嘿,你这两个小子,拿咱家的话当耳边儿风了是吧?”

郑二宝有点动怒,吭哧吭哧地吼着,走过去扯了那其中的一个小太监就要推。不曾想,手刚刚触上,那小太监突地一下子抬起头来,重重哼了一声儿,一脚便向他的腿上踹了过去。

“你个死太监,敢拽本公主的衣服?我看你是不要命了。”

那人一出声,郑二宝便是一愣。

再擦擦眼睛,仔细一看她的脸,他顿时就傻眼儿了。

“哎哟喂”扑嗵一声儿跪在地上,他连续磕了好几个响头,“梓月公主恕罪!奴才不知道是公主驾到,一个小不心冒犯了公主…”

“起来吧!本公主今儿心情好,便饶了你这一回。”赵梓月抬高下巴,没好气地哼声儿说。

“奴才多谢公主。”郑二宝摸了摸膝盖,起了身还一直躬着身子。

“那个人呢?”赵梓月斜睨着他,突然压低了声音。

“哪个人?”郑二宝额头有点儿冒虚汗了。

“就那个迷惑我十九哥的良医官!他住在哪儿?赶紧带本公主过去。本公主今日到是要看看,他哪底长成个什么狐媚样子,勾搭了我的十九哥哥,还惹得我母妃天天气得吃不下饭,看本公主不剥了她的皮。”

这赵梓月现年只有十四岁,是当今老皇帝最小的一个女儿,可她年纪最小,脾气却不小。与赵樽一样,赵梓月也是贡妃娘娘所出。虽说老皇帝妃嫔很多,但不说份位,不论姿历,单说能够在大晏后宫里长宠不衰的女人,这么些年下来,也就只得一个贡妃了。

而贡妃膝下一子一女,赵樽虽得老皇帝宠爱,却素来与他不太亲近。可这赵梓月却不同,打从她懂事儿开始,在宫里就飞扬跋扈,横行霸道,上欺娘娘,下揍宫女,但在老皇帝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关照之下,愣是把她给宠成了一个无法无天的小魔女,搞得无人敢惹。

如今她扮成小太监出了宫,跑到晋王府来了,那还了得?

心里哎唷连天,郑二宝的头皮都麻了。

要真让小魔女见到小神医,那晋王府还不鸡飞狗跳?

躬着身子,他苦着脸,一脸讨好地笑着,“公主您金枝玉叶,身份高贵,又何必与一个小医官去见识?奴才这就派了车送您回宫去,您看您这出来时辰久了,陛下和贡妃娘娘一会儿没见着人,又得担心着不是?”

“郑二宝,你个奴才好大的胆子!”

叉着小蛮腰,小姑娘的脾气很是不好。

“奴才…没胆子。”

“哼,知道本公主今儿是奉了圣旨来的吗?”

“奉,奉旨?”

从鼻腔里哼了一声儿,赵梓月斜着眼睛看向郑二宝,“本公主今日可是得了父皇和母妃的默许才让崔公公带出来的,要不然你以为?来之前啦,我和母妃说了,要在晋王府里多住一些日子,等中和节的时候才随了十九哥回去。本公主来府里,就是专门替母妃守着那只媚惑我十九哥哥的小妖精来的。”

“哎哟喂,公主啊,奴才这,这个…”

他吭吭哧哧,赵梓月却不耐烦了,又去踹他的腿。

“请头带路!”

摸着被踹得生痛的腿,郑二宝嘶了一下,左也不是右也不是,觉得自个儿简直就是活天冤枉,撞上了这么一个差事儿。如果他现在把梓月公主给领进去见了那楚七,两个人掐上了,主子爷那里他肯定得吃排头。可他不领她去吧,这位小魔女也是不好惹的,正怎么说,她都是他家主子爷的亲妹子,向来又得他的疼爱,真惹急了,吃亏的还不是他自个儿么?

呵呵一笑,他又涎着脸说,“公主,不如让奴才先去书房里回了爷再说?”

“好你个奴才,还真敢拦本公主的道儿啊?”赵梓月鼻子都快气歪了。

“奴才不敢,奴才只是”

“二宝公公!”

斜刺里出来一道娇声儿,正是刚从前头过来的月毓。她狐疑地走过来,正准备问一下原委,一见是梓月公主,也是愣了一下,随即又恭敬地福了福身,请了安,才笑容满面地说,“公主过府来也不差人先打个招呼,这府里都没有招待,到是委屈公主了。”

“不必了!”

赵梓月年纪小,架子却蛮大,抬手给她免了礼,又哼了一声儿。

“本公主就是要给他来一个措,措什么鸡?”

“措手不及。”她身边儿的小太监,附在她的耳边说。

“对对对,就是这个,措手不鸡。”得意地说完,赵梓月看了一眼郑二宝和月毓,又挑了挑眉头,大模大样的说,“你们两个还墨迹什么?快点前头领路,本公主要去看看那个姓楚的良医官,到底有什么本事,能勾了我十九哥去。”

月毓垂着手,态度很是恭敬,“公主,楚医官那里,您最好还是不要去。”

被宠坏了的小姑娘,哪里听得了这话?

眉头一挑,她的心性儿上来了。

“本公主为何不能去?这是我十九哥的府邸,这天下是我父皇的天下,哪个地方是本公主不能去的?哪个人是本公主不能找的?”

“奴婢不是这个意思。”

看了看赵梓月目空一切的恼意,月毓好脾气的安慰,“奴婢的意思是…公主您也该知道的,十九爷很是爱重楚医官,向来都不许府里的人去打扰他。今日又恰好赶上落雁街的事情,楚医官他也受了些惊吓,如今正在屋子里休养,公主如今去…只怕不太合适。”

“不合适?”赵梓月眉头都快竖起来了,“本公主要找他,谁敢说不合适?”

月毓吸了一口气,唇角又带上了笑意。

“公主是个未出阁的姑娘,楚医官他是个男子,哪里能合适?”

听了这话,赵梓月小眉头一抬,“哼,男子?本公主管他是篮子还是筐子?走!”

说罢她也不再与月毓墨迹了,越过她,高昂着下巴便要往后院儿闯。

月毓一愣,赶紧拦上去,“公主,不行。爷知道了,会生气的。”

一听这话,赵梓月更恼了,“滚开!本公主就不信了,在我十九哥心里,我还不如一个医官重要?”

月毓垂了下眸子,尴尬一笑,“公主,也许…呵呵,奴婢不如先去给公主安排住处?”

圆眸一瞪,她的话顿时把个赵梓月给激得炸了毛,一把便推向了她的肩膀。

“本公主让你滚啦,没听见?!”

月毓收拾不住,噔噔后退了几步,腰身猛地一下撞在回廊的栏杆上,痛得抽气着说不出话来,而那个赵梓月已经大步走在了前头,嘻嘻一笑,还回头冲她眨了个眼睛。

“还不快点跟过来,给本公主带路?找死啊?”

“奴婢…遵命。”月毓目光一闪,委屈地低低回答。

郑二宝头皮麻了一下,责怪地看了过去,却见月毓给他使了一个眼神儿。

他哦了下,心领神会,悄悄落在了后头。

人这一辈子总会遇到许多事儿,有些烂事儿来得更是莫名其妙,却容不得人躲开或者逃避。夏初七回到耳房里左思右想,琢磨着时间差不多了,便领了李邈出来,准备趁着这会子工夫出府去找她的“线索”。

可人刚刚迈出承德院的大门,就见到一群女人浩浩荡荡的开了过来。其中有三个是她好久都没有见过面儿的“如夫人”,今儿赵樽“受了惊”,这些女人们想来慰问一下不奇怪。唯一令她奇怪的是,走在前头的竟然是一个趾高气扬的小太监…

啧啧!

难不成猴子又请了救兵?

不过这晋王府后院的日子实在平静太久了,不起波浪都不符合事物发展的规律。她想了想,便笑眯眯地站在原地,都懒得走过去了,只摆出一副潇洒的姿态,懒洋洋地看着那一群花容月貌的女人,只当这些个全是自家的后宫了。

“你是谁?闪边儿去。”

小太监个头最小,可气势却是最大。人还没有走近,便是一声吆喝。

“公主,她就是楚七。”娇媚可人的东方婉仪,抬高了下巴,看好感的睨了过来。那面儿上的表情,就感觉一个天天被人丢大粪的人,突然有机会拿大粪砸人了一样,那娇声儿听得夏初七骨头发麻。

“就是他?”

赵梓月不可置信的呀了一声儿,怀疑的视线扫了过来。

随即,大概觉得有些好笑,出声儿奚落了起来,“本公主还以为长成什么国色天香呢,竟然会是这副模样儿?我十九哥不是眼睛瞎了吧?”又在那几位如花似玉的如夫人脸上绕了一圈儿,赵梓月双手一叉腰,抬了抬下巴,“哎,都看好啊,看本公主今日给你们报仇。”

一副要替天行道的样子,那赵梓月抬步往前,手指向夏初七。

“你看见本公主,为何不下跪?”

下跪,公主?

夏初七不知道她是老皇帝哪一次喝酒不慎给撒出来的劣质种子,可如果不是她这么拽这么横这么霸道,说不准儿为了息事宁人,她还真会跪她一下。只如今,她那不屑一顾和瞧不起的眼神儿,伤害到她还没有愈合的小心肝儿了。对于这种欠收拾的家伙,跪她才有鬼了。

掏了掏耳朵,她漫不经心的笑。

“不好意思,楚七初来乍到,不知道您是哪位。可咱大晏朝没有医官向太监磕头的道理,实在对不起您了,小太监,找别人玩磕头游戏去吧啊?今儿楚某还有旁的事情,你要是有屁放呢,就赶紧的放,你要是没屁放呢,就找个人把您给放了,也好让我听听响声儿。”

“你敢骂我?你好大的狗胆。”

赵梓月何时受过这种气儿?

恨恨的一个跺脚,她叉着腰身,看了一眼也被吓得目瞪口呆的几个女人,娇蛮地低喝,“去,谁去替本公主掌她的嘴,今儿晚上本公主便我十九哥允了她侍寝。”

那几个女人面面相觑一下,还没有吭声儿,月毓却先拦了过来。

“梓月公主息怒,楚医官他今日受了些惊吓,头脑有些不清楚,又见您穿了这么一身儿衣裳,实在是很难相认,这才会出言不逊,公主您大人大量…”

“你给我住嘴!”

赵梓月原就在气头上,这个姑奶奶做惯的小姑娘,从来就只认人哄,不认人说的。一听月毓那句话,表情更是气恼了几分。

“你这个意思,都怪本公主穿错了衣裳,活该由着人骂我是个屁?”

月毓面色一白,带着尴尬的表情,扑嗵往她身前一跪。

“奴婢不敢,奴婢只是,只是…只是请公主莫要与楚医官为难,如果公主实在要责罚,奴婢愿意替楚医官领受…”

“不必了!”不等那赵梓月说话,夏初七淡淡一勾唇,目光若有似无掠过月毓那张漂亮的芙蓉脸蛋儿,才又望着赵梓月,一步一步,笑眯眯地走近。

“原来这位就是梓月公主?恕小的眼拙,您不是屁,小的是个屁,行了吧?!”

见她下了软,赵梓月脸色好看了许多,可还是瞧不上他的哼了一下。

“不要以为你向本公主求饶,本公主就会饶了你?”

一个被大人宠坏了的小女孩儿,得到的宠爱太多,知道的世事太少,轻贱起别人来也就理所当然。可听了她的话,夏初开却半点没有害怕的意思,又是弯唇一笑。

“那公主不饶小的,是想要打‘屁’了?”

“你”

一句话,又把赵梓月气得直跳脚。

“好个厚,厚颜,厚什么来着?”她一急,又忘词儿了。

立在她身侧的小太监赶紧凑过去,“公主,是厚颜无耻。”

“对对对,就是这个。”一瞪眼,赵梓月又叉上了腰,“好你个厚颜无耻的狗奴才,看本公主今儿怎么教训你。你们几个,谁想给我十九哥侍寝的,还不快点儿给我打?谁打得好,本公主便挑谁!”

“公主,打屁给钱么?”

带着一副灿若春花的笑容,夏初七满不在乎的又走近了一步,笑嘻嘻地摸了摸鼻子,才抬眼儿撩了她一下。

“小的虽然是个屁,可价值却很高。打一下,得收五十两,公主可备好银子了?”

“你说什么?”

赵梓月显然没有见过这样儿油滑的人,眼睛都瞪大了。

“小的说,公主您打屁得给钱”懒洋洋撇了一下嘴,夏初七就像往常闲嗑牙一般,抱住双臂,似笑非笑地看着面前这个骄蛮的小姑娘,收紧了唇角,又凑过头去,低低笑着说,“只要价格合理,我们可以合作嘛。公主您打得爽了,小的我数银子也能数得手软,多好的事儿,对不对?”

完全被她给说糊涂了,赵梓月瞪大一双眼睛,像看见了怪物。

“你不怕挨打?”

吊儿郎当地扯了扯嘴角,夏初七笑着说:“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挨打算什么?”

“好,这可是你说的。”

赵梓月咬了一下嘴唇,见那几个如夫人都没有敢上去动物的意思,终于憋不住火儿了。

“你们都不打是吧?好,本公主亲自来打。”

“来来来,往这儿打。打准点儿哦?”夏初七笑眯眯的伸出左脸去。

“你,你…”

赵梓月正当叛逆的年纪,又是一个天之娇女,平时骄纵惯了,在宫里头人人都捧着她,宠着她,顺着她,长这么大她就没有见过敢这样子对她无礼的人,她那个气啊,嘴唇都哆嗦了起来,扬起手掌就往夏初七的脸上扇了过去。

一个耳光打得结结实实。

只可惜,却是扇在了赵梓月自个儿的脸上。

“啊”的抽气声儿里,一干女人瞧着赵梓月捂着脸瞪大眼睛的样子都不敢相信。

“呜哇”

愣了半晌儿,那赵梓月才哭出了声儿。

“你敢打我,你居然敢打我…我十九哥呢,我要找我哥哥去…”

夏初七直起腰身来,奇怪地看着她。

“我说公主大人,您哪只眼睛看见小的打你了?小的站在这里,可一动也未动过啊?”

“就是你!除了你,这里谁还敢打我?”

赵梓月哇啦哇啦的大叫着,回过头来又看那些个妻妾,怒极大喊。

“你们都看见了没有?是不是这个吃了熊心豹子胆儿的丑八怪,打本公主的?”

“回公主话,奴婢没有看见,奴婢只看见您打楚医官。”

几个如夫人还没有吭声儿,第一个出来回答的人,居然又是月毓。可是,她这一句不得了啦,彻底捅马蜂窝了,这赵梓月气得不行。原本她想要给夏初七一个下马威,可手一挥出去便遇到阻力,结果被人一个巴掌扇到了自个儿的脸上,这让她哪里咽得下这口气?

二话不说,她生气地走到月毓面前,扬手给了她一个耳光,好歹把刚才的气儿先给消了。

“你个不知好歹的奴才,本公主不给你点颜色瞧瞧,你还不知道姓什么…”

接着,又是“啪”的一声,月毓头一偏,唇角便溢出了鲜血来。

可她跪在地上,却没有半丝埋怨,只抬起头,抽气着说。

“只要公主能息怒,打奴婢便是了。”

“你…”

这小魔女赵梓月说来也只是一个骄纵顽劣的小孩子,真正出重手打人的时候其实并不多。这两个耳光扇下来,月毓的脸上有了十道红红的指痕,她自个儿的手也震得发麻。

一跺脚,她也不打了,反倒是自个儿气得哭了起来。

“你们欺负人,你们一个个都敢欺负本公主。等我回了宫,定让父皇治你们的罪。”

这情形…

夏初七揉着额头,瞧得脑门儿一直打转儿。

没有想到,自个儿撒了一回气,嚎哭了几声儿,那赵梓月却是平静了下来,指着月毓撒火儿。

“你起来,赶紧领本公主去更衣,本公主要住在府里头。”

“是,公主。”月毓捂着脸起身,脸上没有什么表情。

“哼!本公主等下再来收拾你。”恶狠狠地回头瞪了夏初七一眼,那赵梓月揉着手腕儿,带着几分恼意,几分不服气,便领了月毓和她的随身小丫头,径直离去了。

夏初七瘪着嘴摊了摊手,与李邈对视一眼,又看向面前那三人一直没有机会说话,却是精心装扮过才过来的如夫人,翘了翘唇角,难得有礼地拱手做个揖。

“三位如夫人,可是还有事情要指教楚某?”

“楚医官顽笑了,妾身这便要离去了。”谢氏笑容温和地望她一眼,大概因为上次得过她的好处,言词之间,她似乎颇为她担忧的说,“只是,刚才那位梓月公主,她…总之,楚医官小心些才好。”

“哟,谢妹妹你胡说八道什么啊?楚医官深得爷的宠爱,又怎会将梓月公主放在眼里?刚才的戏你没有瞧见吗?呵,公主住下来,有好戏可看喽”酸溜溜地说了一通话,东方婉仪那一双柔媚的眼睛瞟向了承德院的方向,可看了又看,也没有见到赵樽的人影儿,不由有些遗憾又有些失望地转过身去,扭着屁股带了两个小丫头也离开了。

看着她妖娆的背影,夏初七脑子里不由得就闪过了东方阿木尔的影子。

诡异的心突了一下,才又勾了勾唇,看向谢氏和魏氏。

“二位如夫人,要是没什么事儿的话,楚某要先行告辞了…”

“无事。”谢氏轻轻的笑了下,“楚医官,一道走吧?”

“只怕不太顺路,楚七有事出府,告辞。”

夏初七给了她一个灿烂的笑脸儿,便要离去。

“等等。”没有想到那最小的魏氏却是走了过来,臊着一张红脸儿,像是好不容易才鼓起勇气似的,“楚医官,我,我有事儿。”

“哦,如夫人有何事?”夏初七挑了一下眉头。

“妾身这两日身子有些不适,想请楚医官给瞧瞧,可否,可否先入屋里去了再说?”

入屋?

夏初七回头看了一眼后面的承德院,心里一叹。这些个如夫人们应当是好久都没有见到赵樽了,想来身子不适是假,好不容易由公主领了来承德院,不进去见一下那位爷,觉得有点亏或者不甘心才是真。

可她有那么好心吗?

看着魏氏不盈一握的细腰,她挑了下眉头,担忧的“呀”了一声儿。

“既如此,耽搁不得,楚某这便领了如夫人去良医所才是,那里瞧病才最是方便。”

“那,那,那要不然,算了,改天好了。我看楚医官好像在忙。”魏氏姿态有些忸怩。

看着这位天真无邪的如夫人,夏初七打了个哈哈,“是,楚某确实有些要事”

“那妾身便告辞了。”

魏氏和谢氏都离去了,夏初七站在原地却陷入了思考。

这晋王府里头,谁才是那个要整治她的“宅斗高手”,她会是这些人里的哪一个呢?为什么如今又没了动静儿?是瞧着她不好收拾,就收了手,还是没有找着下手的机会啊?

眸子浅浅眯了眯,她勾了勾唇。

兵来将挡而已,没有什么大不了。

甩开头,她笑着看向李邈,竖了下大拇指。

“表哥,好样儿的,厉害。”

先前打赵梓月的那一个巴掌,正在默默站在她身边儿的李邈出的手。李邈功夫好,出手速度极快,众人的视线那时候又都集中在夏初七的身上,而她选在赵梓月出手的刹那扇回去,也不过就能让人瞧到了一个手影儿,却谁也没有看清楚到底谁打的。

李邈扬了扬眉,习惯了她的行为方式,也不多说,只小声儿问她,“如今我两个去哪儿?”

“出府去找证据呀。”

先前在落雁街上,她除了让那些袭击的家伙尝了一下她的霹雳弹之外,还额外喂他们吃过了她特制的过敏粉,谁身上沾上那个粉末,不出两个时辰得起红色的疹子,如今那些人虽然跑了,就算不来找药,难不成就不再出现在大街上了?

“范围太大,要不要告诉十九殿下?”李邈想了想,又问。

步子稍稍一顿,夏初七眼睛一眯,摇了摇头。

“今儿在落雁街上,他为什么要灭口?就是明摆着不想追查下去?”

李邈默了默,没有再多说。

两个人一道出来,可还没有走多远,郑二宝便急急忙忙的跑了出来。

“楚医官等一下”

又等一下?

夏初七有些懊恼地回过头去,只一瞬,又笑眯了眼。

“二宝公公找楚某有事儿?”

微微躬着身子,郑二宝对她的态度很是恭谦,“楚医官,主子爷请您去一趟书房。”

瞧着他神神秘秘的样子,夏初七直觉只怕是没什么好事儿。

“现在吗?”

“对,就是现在!”

弯了一下唇,夏初七笑眯眯的压低了嗓子,靠近了他。

“究竟啥事儿啊,二宝公公,可否先透露一下?”

抬了抬眼皮儿,郑二宝想了想,才低低道,“好像是皇长孙殿下差人送了东西过府来,是给楚医官您的…”

“啊!?”

赵绵泽送东西给她?

第079米上心了!都上心了吗?

有些人生来便是讨人嫌的。

夏初七想,那赵绵泽肯定最讨人嫌的一个。不早不晚,偏偏要在她出府办事儿的时候送劳什子的东西过来。而且听那二宝公公吭吭哧哧的语气,书房里的那位爷似乎心情还处于某种狂躁状态,如此之多的不和谐因素,在这样鸡飞狗跳的日子里,不是活生生让她来生受这憋屈么?

书房里。

天色已渐暗,打外头一瞅,就能看见从窗格里映出来的火光。入屋一看,赵樽仍是坐在那张紫檀木的案几后面,太师椅上搁了个苏绣的弹花软枕,他就斜斜的椅在上头,一盏茶,一盘棋,一卷书,一个人,面色如霜,眉目疏朗,动作慵懒,像极一副极致尊华唯美的风景,让人赏心悦目之余,却又能在心底里翻起万千波澜。

品一品,也就一个字俊!

可真不像二宝公公说的狂躁,爷们儿很是平静嘛。

“爷,您找我有事儿呢?”

她是一个人踏入书房的,郑二宝和几个随侍的小丫头都留在门外,书房里就单独他们两个,夏初七语气极为熟稔,没有外人在的时候,她语气也从来尊卑之分。而赵樽也是早就习惯了她这一副牛都嚼不烂的德性,只稍稍抬了抬眼皮儿,一双原本没有波澜的眸子,便多出一点什么情绪来。

“来了?坐。”

嗯,虽然没有狂躁,可语气好像沉了一些?

目光与他在空中厮杀了一秒,夏初七的心跳便加速了。

这位爷不好惹,脸色要是难看呢,还好一点,可他要是面色平静,半丝情绪都没有,那才叫要剜肉刺骨呢。

为了不出卖郑二宝,她没好直接问赵绵泽的事儿,只装着乖巧地坐在他案几对面的椅子上,手肘撑在桌面儿,身体前倾半趴着,懒洋洋托了腮盯着他看。

“左手赢了,还是右手赢了?”

赵樽下棋,惯常自个儿一个人,左右手对决。

对此,夏初七其实时常纳闷。一个人的思维,怎么好分成两个人来使唤呢?左手赢还是右手赢,是不是一般都取决于他更爱左手,还是更爱右手?

“没下完。”他淡淡说。

“喂。”夏初七盯着清朗俊气的面孔,笑道,“不如您教教我啊?往后您就不用这么寂寞了,有我陪着你下,如何?”

“你?”赵樽眼神儿散漫地看了过来,眼睛里写着分明写着“智商着急”几个字,瞧得夏初七嘟了一下嘴巴,便瞪了回去。

“好金出在泥沙里,您还就甭小瞧了我,来日说不定我就能在棋面儿上赢了你。”

“要赢爷?”沉默了一下,他连眼皮儿都没有抬,只一本正经地又补充了一句,“床上吧,爷总会先倒在你前头。”

“你”

夏初七的脸“刷刷刷”就臊红了起来。

丫怎么能在一个十五岁的小姑娘面前说这种十八岁不宜呢?

对!他是古人,封建王爷。

在他的眼睛里,十五岁肯定已经可以吃了。

她在这头嗤他,嗔他,他却再不吭声儿,继续琢磨他的棋局。就好像他刚才根本就没有耍过流氓,只不过就事论事地说了一句很是平常的话一般。

去!

夏初七忍不住又暗笑了一笑。

大概这就是代沟?

人说三岁一个代沟,他俩跨越了几百年,得多少个沟啊?

继续托腮,她想着要出府去办的事儿,不由有些着急。可她这头越是着急,那位爷却越是慢慢悠悠,时不时品一口茶,一步棋思考半天,就是不瞧他…

她突然恍然大悟,丫在作呢?

作嘛呢?

再一次,她又恍然大悟赵梓月。

赵樽向来与他爹不亲,与他娘也不亲,听说就对那妹子挺疼爱的。人家父母和哥哥都当宝儿疼爱的闺女,泡在蜜糖里长了十四岁,上上下下都哄着宠着,从来没有受过气,突然间就被人给掌抠了,那不得是天大的事儿啊?是不是有人来向他告了状,这厮便故意来整她,为他妹子报仇?

“你妹的…”

脱口出了这话,她差点儿呛住。

想笑又没有笑出来,咳了一下,她才正经起来。

“你妹的脸没事吧?”

赵樽没有抬头,“小丫头,不必理会她。”

果然是知道了赵梓月挨打的事儿了。

别的人能糊弄过去,这位爷哪里是那么容易糊弄的。

他肯定知道是她干的。

可这厮表情越是云淡风轻,问题就越严重。在这一点上,两个人的气场太不相合了,她是有脾气就得发,他是越有气越往心窝子里藏。想了想,她突然掐了一下大腿,痛得鼻子一酸,眼圈就红了起来。

“你生气了是吧?我算看出来了,我在这府里头,就是多余的,吃闲饭的,你那些小老婆恨不得掐死我,现在你妹儿的又来了,你不了解我,难不成还不了解她吗?她是一个轻易肯吃亏的人么,我哪里敢欺负了她去?她如今来府里头,不就是处心积虑要拿我开刀吗?我这忍辱负重、委曲求全、卧薪尝胆…不,卧薪尝胆不对啊。重新来说,我这忍辱负重、委曲求全的是为了什么?看来是我错了,是我的脑智商严重不足,天真的以为,你还会护着我呢,谁知道你青白不管,就来指责我的不是…”

她觉得自个儿演得很好啊。

那完全就是苦情剧里的恶毒女配形象,掌抠了人家的妹子,还要在人家面前来诉苦。可没有想到,她说了这么长的话,那位爷却不动声色,过了好一会儿,才抿紧了嘴唇,看她。

“爷看你,就是脑子太足。”

“是脑智商,智商懂不懂?”

又趴前面了一些,她眼里水波汪汪的看着他。

“爷,我真的很难过…”

一肚子的委屈顿时把眼圈儿惹得更红。她突然发现了演员们表演的决窍,果然自个儿觉得委屈,便真就委屈上来了。她的委屈可多着呢,一个人遁入一个完全陌生的空间,周围全是敌人,除了她自己,谁也不会了解她的经历,谁也不会明白她的难过…心里一酸,情绪泛滥,这一回,便是真的难过了,一双圆碌碌的大眼睛里,顷刻便蒙上了一层雾气。

赵樽怔了下,隔了案几伸出手来。

“坐爷这来。”

他哄孩子似的表情和无奈,让她有些想笑。

当然,这个时候不能笑。她可怜巴巴的起身,绕过案几站在他的面前,他握住了她的手,不自觉的紧了紧,一只手又揽了她的腰去,拉一下,便让她坐在了他的腿上。

“绵泽有给你送东西过来。”

赵樽淡淡的,终于开了口,可面上却没有太多的情绪。

大眼巴巴地看着他,想了又想,夏初七寻思他肯定是看她难过了,不想再继续为了他妹儿的事责怪她,所以才转移到了这个话题上,于是便顺着他的意思,咧了咧嘴,笑眯眯地看着他。

“真的呀,太好了,那东西呢?”

“等一会儿你自会见到。”赵樽蹙了下眉,仍是不动声色。

夏初七纳了闷儿了。

奇奇怪怪的家伙!什么东西还要等一会儿才见到?

但既然他都这么说了,她也只能等。事到如今,再瞧着外头的天色,她心知再与他耗下去,今儿只怕已经出不得府了。有那么一瞬,她真心怀疑这厮是故意的,诚心不想她出府去调查那事儿。

会不会是…

她脑子里突然灵光一闪。

会不会那件刺杀的事儿是东方阿木尔干的?那天她在水阁里见到赵樽与她两个好,心里便过不去了,所以派了人想来砍她,如果真的是东方阿木尔,这也能解释东方青玄那句“做哥哥的也为难”的话,同时也能解释赵樽为什么要在现场灭口,因为他不想扯出阿木尔来?

可也不对啊!那些人可是连赵樽也想砍的。

阿木尔就算因爱生恨,也不至于真就这么狠吧?

胡思乱想间,赵樽已然抱着她,又开始下他未完的棋局,自己与自己博弈了起来。而她坐在他的腿上,被他圈在怀里,却动来动去,始终不得个滋味儿。

“安份点!”他掐了下她的腰。

“去!”她瞪了她一眼。

赵樽下棋的时候不喜欢被人打扰。

可夏初七却最喜欢在他下棋的时候打扰他。

伸出一个手指头,她捅一下他的胸膛。

等他抬头看来时,她又缩了回来。

可当他再一次落棋的时候,她的手又戳向了他的喉结。

如此来回几次,换了往常他总会逮住她“好好整治”,要么拍下头,要么拍下脸,要么亲一口,可今儿愣是没有别的动作,只突地甩开了棋子,掰了她的脸过来,又冒出一句风马牛不相及的话来。

“中和节,陛下让你进宫见驾。”

中和节?夏初七晃了晃脑袋,大眼睛看他。

“我只晓得中秋节,中和节是个什么玩意儿?”

她问得满脸诚意,完了不像是在开玩笑。于是,她这头话一说完,那头赵樽的手便僵住了。可看着她迟疑了一下,他却没有问“连中和节都不知道”这样儿的问题,而是直接给他解释了。

“二月初一,便是中和节。”

翻了一下眼皮儿,夏初七没有为自己的无知而懊恼,心下寻思着中和节那老皇帝要见她,到底想要做什么,面儿上却哈哈大笑。

“一不小心,又长了知识。”

照常,他没有表现出半点奇怪。可夏初七却是知道的,一个“博学多才”的小姑娘,如今连大晏小孩子都知道的节日都不明白,肯定是有悖于常理的。要说赵樽不怀疑她肯定是假的。

所以她也猜测,在赵樽的心理,一方面觉得她是夏楚,另一方面也是因为这些怀疑她不是夏楚。而这个事情,她想,也是两个人之间不能捅破的窗户纸。一旦捅破,那她的身份便是赵绵泽的御赐嫡妻,这份尴尬便不好收场。

这事儿她听李邈说过,当今老皇帝为了纠正前朝留下来的“胡风”,对婚姻制度有相当严苛的规定。按《大晏律》中《户律》所载,同姓(同宗)为婚、尊卑为婚、良贱为婚、娶亲属之妻妾等八种情况都属于违律为婚,除了应予以解除之外,当事人还得处以相应的刑罚。

故此,她只能是楚七,不能是夏楚。

可她如果是楚七,也最多不过能做他的侍妾。

千丝万缕,夹缠不清。

突然之间,她心里有些蜇得慌,小脸儿便沉了下来。

赵樽目光一沉,撩了她一眼,又拍拍她的脸。

“那边儿有给你的东西。”

给她的东西?

她心思一觉,“你给我的?”

他轻‘嗯’一声,像是为了掩饰尴尬,放她下地,又垂下眸子一个人下起棋来。夏初七便去那张金丝檀木的小圆桌上翻找了起来。只见上头放了一个嗅上去带着点儿清香的锦绒盒子,里头放了两个银盒子,不知道里头是什么的玩意儿。她把玩了一下,闻了闻,又奇怪的回头。

“这是什么?”

“洗牙的香膏子。”

“啊哦!”

这个时代已经有牙刷了,牙刷又称为“牙刷子”,不算什么稀罕的物件儿,可普通人一般不刷牙,或者用柳枝将就中草药研制的牙粉儿使用。牙刷子这东西也就上层人物才有,据说是用马尾一类的东西植入的,夏初七有一个牙刷子,平素刷牙要么醮着青盐,要么就用牙粉儿,像这一种基本上可以称为“牙膏”的东西,在现在简直可以称为奢侈品了。

现代的姑娘,要哪个男人送她一管牙膏,准得骂娘。

可换了古代,送牙膏虽然不是什么惊天动地的浪漫,却足够打动夏初七这种打小儿就缺少父母关爱的姑娘了。

飞瞄了他一眼,她心里偷偷一乐。

那货还板着脸,脸色还是那么难看。可实则上想想,其实他待她真的是挺好的。但凡有什么好东西,都是优先给她,就连那特供给他的厕纸,也有她的份儿,虽说要给银子,可对于一个已经欠上了五百两黄金的人来说,真是半点心理压力就没有。

笑眯眯拿着香膏子坐过去,她又趴在桌上,瞧他。

“喂,谢了啊,这个不收银子的吧?”

“不收。”

“哈”

她一个笑声儿刚出口,又被他活生生给呛了回去。

“你嘴臭,得多洗洗。”

“我…”

捂了下嘴巴,小脸儿腾的一红,夏初七冰刺刺的目光一转,恨不得在他身上戳几个冰窟窿出来。有这样埋汰姑娘家人的男人么?一句狮子吼,铺天盖地的往他身上罩了过去。

“我嘴臭怎么了,谁让你来亲我?”

不冷不热地瞄她一下,赵樽把面前的茶水递到她面前。

“润润喉再骂,嗓子都哑了。”

这样儿的人,真是和他生上不气来。

夏初七气咻咻地拿过那青瓷茶盏来,二话不说就要往嘴里送,却听见他又说,“小心烫。”

果然那水滚汤。

先人板板的,丫真没有安过好心,故意整她,整得心情肯定都好死了。一张脸儿苦憋着,夏初七哼了一声儿,把那青瓷茶盏放案几上重重一放。

“老子不喝别人喝过的,难得吃口水。”

赵樽眉头一蹙,瞄她,“爷的口水,你吃的少吗?”

脸颊一烫,夏初七气得直磨牙,“我那是被迫的,是你逼我的,是非人道的,是你”

不等她叨叨完,书房外头便敲起了郑二宝的咳声儿,接着听见他说。

“主子,晚膳摆好了。”

从书房换到了承德院的膳食厅,夏初七看见的仍然是那一张面无表情的脸。只是今儿的晚膳很是丰盛,除了有好几道她喜欢吃的菜之外,还有几个时令果盘。其余平日里,她大多数时候是与李邈一起吃饭的,只偶尔他在的时候,会让她过来陪他。因为他在府里用膳的时候其实并不多,而且他吃饭的时间,与她压根儿就对不上。

今儿丫这是摆鸿门宴呢?不止那么简单吧?

她立刻就警惕起来,咬着筷子笑眯眯地戏谑。

“爷,今天过节啊?这么丰盛?”

“你的礼物来了。”赵樽指了下桌子中间那一盅乳白色的汤。

“礼物?”夏初七吃惊地瞥他。

“绵泽送了一只鸟给你,说是品相很好。”

“所以呢?”

“爷以为品相好的鸟,炖汤一定也好喝。”淡淡地说着,赵樽面色不变,拂了一下袖袍,亲自动手为她盛了一碗,递到她的面前,“多喝一些,长点肉。”

乳白色的汤,盛在饰了莲瓣兰的碗里,煞是好看。

炖了?礼物,鸟,炖汤了?

夏初七瞪大了一双眼睛,看看碗里颜色鲜嫩的汤,再看见那汤盅里像个小鸡仔一样儿的东西,心脏怦怦直跳着,像一只被人踩到了尾巴的小猫儿,刷的一眼就剜了过去。

“长孙殿下送来的,是什么鸟?”

“阿七以为是什么鸟?”赵樽像是随口一问,目光却厉了起来。

狠狠咽了一下口水,一开始夏初七有点儿担心是那一只红嘴绿鹦鹉。可仔细一想,赵绵泽又怎会好心地把夏问秋喜欢到心尖尖上的鹦鹉送给她?于是也就释怀了,缓过神儿来,弯了下唇角,笑出一个小梨涡。

“我就是不知道才问你的嘛。”

赵樽淡淡瞥她一眼,目光里带了一抹瞧不分明的情绪。

“一只鸽子,炖汤最好。”

松了一口气,夏初七总觉得这位爷今儿的眼神有些瘆人。心里略沉了一下,她脸上又挂上了温驯的笑容,手指拿着那白瓷儿的勺子,轻巧巧地在汤碗里搅来搅去,表情灿烂到了极致。

“爷啊,您把长孙殿下送我的礼物都给炖了,该赔多少银子啊?”

眸子危险的一眯,只见那位爷拿了筷子,慢吞吞将汤盅里那鸽子架挑了起来,扑一下放在她的碗里,面无表情地说。

“一会带回去,好好养着。”

“…”

无语地看着他,夏初七突然‘噗哧’一声,憋不住又咯咯咯地笑了起来,一个趴在桌子上,笑了良久,又使劲儿揉了揉笑得酸涩的面颊,然而睃了一眼那位爷面无表情的僵尸脸,坐起身来,笑不可支地推掉那个汤碗,夹了桌子上旁的菜吃了起来,也不兴去理会他了。

此时无声,胜有声。

赵樽吃饭很讲礼仪,细嚼慢咽,举手投足之间都是天家皇子的优雅。而夏初七却是大快朵颐,吃得极快,等她呼呼饭饱了,才摸了摸肚皮,叹了一口气,拿眼去撩他,所若所指的说。

“爷,一般的庸脂俗粉呢,入不了我的法眼。您想想啊,守着爷您这样儿神仙般的男人,谁还能勾得了我去?甭说一只鸽子,就是一只鸭子,姑娘我也不稀罕。”

她一边儿淡定的说着,一边儿瞄向那货。

果然,只见那人唇角勾了下,表情似是好些了。

下一瞬,她心知马屁拍舒坦了,又撇了撇嘴,故意作弄地问他,“只是那长孙殿下,就送了我一只鸽子,就没有留下旁的什么口信?没有说他为什么要送吗?”

赵樽挑了下眉,“无。”

“真没有?”

夏初七望了眼赵樽黑沉沉的脸,又笑了。

“算了,赶明儿去东宫的时候,我再问他好了。”

“喀”的一声,赵樽端着的碗突然重重的放在了桌子上,那清脆的响声儿,带着它主人的情绪,不算太过冷冽凶狠,却字字都如有千斤。

“楚七,过去的事,便就是过去了,不要再去寻根问底,对你没有好处。”他看过来的眸子里,多了几分凉意,也难得这么连名带姓的叫她,原就冷硬的面上,写满的都是严肃,语气里似乎还透着一股子阴凉。

“做一个聪明人不难,难得是做糊涂人。”

他语气里的警告,太过明白。

两个人处了这么久,他从来没有直接挑明过夏初七的身份,可夏初七也十分清醒的知道他懂的。但不论如何相处,两个人都心照不宣地绝口不提那一种尴尬。她在他的面前,只是楚七,从来都不是夏楚。

可如今,他在提醒她,不要再去掺和魏国公的事儿?

垂了垂眸子,夏初七慢悠悠的笑了一下。

“爷多虑了。”

他冷声,“不懂?”

她点头,又摇头,“不全懂。”

他看她的眸子深了一些,沉沉低言。

“阿七,人总在该懂的时候不懂。等懂得了,却又迟了。”

喉头一紧,夏初七看着他,放低了声音,“人生在世走一遭不容易,我很惜命。但是,我虽没有想过要成为人上之上,但我必须活得个明明白白,即便前头有险滩,有刀山又如何?哪个人的结果不是一抔黄土?赢是土,输也是土。楚七不聪明,却也不想糊涂一辈子,只做某人后院一朵攀附在树木上的莬丝花,没有骨头,没有意志,一切的幸福都依赖男人的施予。赵樽,如果我的面前放着胭脂和武器,又必须让我选一个的话,我宁愿拿起武器,丢弃掉胭脂。”

这一段话很长。

她不是在紧张的状态下说的。

声音软软的,轻轻的,迷离的,像是一壶陈放了几百年的老窖一般,带着一种穿透苍穹练达人心的低沉,语速很慢,语气很重,言词之间不若平时的嬉皮笑脸和吊儿郎当,完全是不同于十五岁小姑娘的稳重。

赵樽目光很凉,看了她许久。

或者说,是两个人互看了许久,终于,他又端起了面前的汤碗来,递给她,同时自个儿也盛了一碗喝着。

“鸽子汤不错,喝点。”

“谢谢爷。”夏初七莞尔一笑,带着一种彼此通透的心思,轻轻闻了一下,半眯着眼睛,猫儿一般的神态,甚是享受,“嗯,不错不错,果然很香,尤其想到这只赵绵泽的鸽子,啧啧啧,吃起来味道就更好了。”

她不客气的喝了起来。

那神色自若的样子,让某人的脸色又难看了一些。

端着汤碗,他没有看她,却只淡淡说,“小马的伤彻底养好了,改日爷差人带给你。”

“小马?”

想到那一只她救过的鸽子,夏初七挑高了眉头,又开心了起来。

“好呀,不收银子的吧?”

赵樽的脸,顿时又耷拉了下来。稍稍叹了一口气,他伸手过来摸了摸她的头发,像是宠爱的说,“何时阿七与爷说话,才能不提银子?”

夏初七噎了一下。

他这话里的意思是…

小脸儿腾的一烫,她垂着眸子有些不好意思,赧然一笑。可还不等她开口表达她就爱钱想要成为天下第一首富的人生理想,那人却不给她开口的机会,深邃的黑眸迎上她热切的目光,犹自淡定地又补充了一句。

“银子的事,就爷来提好了…”

“你…”夏初七吸气,“想得美。”

结果这天夏初七还愣是没有出得了府。

吃了赵绵泽的鸽子汤,赵樽又他说身子乏,脑袋不舒服,她即便怀疑有诈,也不得不留下来给他按摩了一回,两个人聊了许久的天,气氛很是和缓,等她手都酸了,他才许了她回到耳房去休息。

一个累得腰酸手软的人,一头扎在床上,哪里还有出去做夜行侠的想法?

次日醒过来。

她洗漱时拿着那香膏子又研究了一回。

香味儿好像有些重,里面有馢香、沉香、藿香、甘松、丁香皮等东西,拿着她的牙刷子,在茶盅里盛了水,她试着用了一回,香是香了,可即便这是宫廷圣品,她也只能无奈的感慨,离后世的牙膏实在差别太大。

咕噜咕噜

她吐出一口水,目光一亮,回头望李邈。

“改日我做亲自研究一种牙膏子来,保管比这好用。”

李邈眼睛里闪过一抹诧异。

“楚七,你懂得真是多。”

“是么?可我不懂中和节”

与李邈说了老皇帝要在中和节上召见她的事儿,两个人合计了一下,李邈又与她说了一整套与中和节相关的习俗,听得她头都大了,仰着头呵了一口气。

“香膏子还不错,口气清净啊。”

承德院里静悄悄的,赵樽估计上朝去了,她没有见着他。却是在去良医所的路上,碰见了那个趾高气扬的骄傲小公主赵梓月。

有了昨儿的小风波,那小姑娘见着她仍是没有什么好脸色,不过令夏初七奇怪的是,她只拿一双恶作剧似的得意小眼神儿瞄着她,却愣是没有上来耍她的小公主威风,也没有找她的茬儿。

难道小丫头转性子了?

看着她威风的领着一干丫头走过去,夏初七侧身在路边儿,分明又从她的眼底瞧出了一丝挑衅的意味儿来。

有诈啊?

扬了扬眉头,她不动声色的向赵梓月请了安,微微一笑,在与她骨碌碌的眼神儿对上时,故意朝她挤了一个眼睛,便笑眯眯的离开了。

背后,赵梓月重重哼了一声。

“等着瞧,本公主定要你好看”

在良医所呆了小半个时辰,东宫便派人来接她了。

一样的入宫步骤,行入太子爷寝殿时,门儿大开着,那些个已经熟悉了的宫女太监们都候在那儿,见到她来了,伶俐的小太监安子便进去通报了,不一会儿那黄明智便出来引了她进去。

太子爷赵柘仍是倚在榻头上,气色看上去很不错。

“楚医官来了,用过早膳了吗?”

“回太子爷的话,用过了。”

夏初七不好失了礼数,照常行了一番礼,便在黄明智安置好的杌子上坐了下来。不等她照常的请脉看诊,那赵柘便问起她昨日落雁街刺杀的事情来。

不得不说,这皇宫里就没有一个简单的人物。

别瞧这赵柘久居病榻,一点点风吹草动他都知之甚详。只不过,为了谨慎一点儿,夏初七却是没有多说,只是按照官方的说法,是城外某个寨子的土匪们穷疯了,打劫打到晋王府的头上了,幸亏没有出什么事儿。

可等她眉飞色舞的说完,赵柘却是苦笑一下。

“楚医官,是本宫连累了你。”

“啊”了一声儿,夏初七尴尬的愣了下。

“太子殿下的意思是?”

赵柘那张瘦削温和的脸,难得的沉了下来,目光掠过她,好像望在了墙壁的某一处,又像是哪里都没有望,声音悠远而怅然,“本宫活着,一直都是别人的绊脚石,如果你治了我,那些人的矛头可不就指向你了?”

夏初七噎住。

不等她说话,赵柘又是缓和了面色。

“你也不必害怕,老十九在意你,定会有所安排。他那个人虽不善表达,但心思缜密,必然出不了差错。另外本宫也给绵泽说了,来去东宫的路上,加派些人手,务必护得你的安全才是。”

他既然这么说,夏初七也没有回拒的理。

拱一下手,她又深深一拜。

“下官多谢太子殿下体恤。”

赵柘不再多说其他,有些事儿也不便说出来。夏初七也是懂事儿的不再提起,只摁了他的脉,又观察了他的病灶,眉头蹙了起来。

“楚医官,本宫的病,如何了?”

夏初七扯了一下嘴角,“会好的。只是这杨梅症,极易传染,却又极难治愈,下官恐怕…”想了一下,她面上的担忧之色便掩不住了,接首又道,“即便下官这一时控制得住病情,若有心之人…”

拖长了声音,她不再继续说。

可赵柘显然已经理解,只云淡风轻地笑道:“人生在世,难免一死,楚医官尽力而为便可。不过…”

考虑了一下,他的眼睛直视着夏初七,“这些日子以来,亏得了你的细心照料,本宫才能舒心了一些,可本宫却瞧得出来,你是一个心思很重的孩子。如果你有什么事情需要本宫替你办的,不妨说出来,趁着现在…本宫还有一口气。”

“不!”

心里突地塞了一下,夏初七目光一凝。

“太子殿下,下官定然要治好你。”

冲口而出的保证,全部来自真心。几乎就在刹那,她便做出了一个决定,目光坚定地说,“其实下官知道有一种好法子,可以很好的治疗杨梅症。但是,这个法子下官还需要时间去实验,得等一段时日,现在殿下只需好好配合下官治疗便是。”

赵柘眼角一抬,目光带着浅笑。

“楚医官费心了,本宫相信你。”

“应该的。”夏初七收回了一些激动的情绪,这些日子,赵柘对她比较慈爱,言谈举止间,就像一个和蔼可亲的长辈,这让她越发喜欢这个人,有时候甚至会忘记他太子爷的身份。

可是,也只有她心里清楚,这个样子拖下去,到底能不能治愈他身上的梅毒是一个极大的问题。

因了他的话,她蒙生了自行制作青霉素的想法。

只要有了青霉素,不仅梅毒二期不是问题,很多病症都不用再死人了。那就不仅仅只是治好了太子爷,替魏国府案的人平反的问题了,甚至可以说,那将会是对这个时代整个人类的一个伟大创举。

一想到这个,她便有些兴奋。

突然间,就觉得自个儿伟大了起来。

青霉素,青霉素!

可…

也只是想想而已。

这个时代的医疗条件还太差,这个事情,她还得回去征得了某王爷的同意,必须有了他的物力和人力的支持,才有可能开始…

瞧着她纠结的小脸儿,赵柘却蹙起了眉头。

“楚医官,本宫已当自己是死过一次的人了,你也不必太过焦心。还是那句话,尽力而为便可。本宫已将你的事情上奏给了父皇,不论结果如何,不会有人对你说三道四的。”

上奏老皇帝?

怪不得,难道中和节的事,真是要给她赏赐?

看着赵柘,她笑了一下,“下官省得,不过太子爷您也要开心一些才是。人的心情可以影响一个人的病情,人在高兴的时候呢,身体会分泌一种叫做多巴胺的东西,会延续你的快乐,抵制你的病势发展。”

温和的一笑,赵柘瘦削的脸上,多了一抹诧异。

“楚医官懂得的东西真是不少。”

冲他调皮的眨了下眼睛,夏初七嘿嘿发笑,自动忽略了她曾经汲取中华民族几千年知识的事实,高调地吹上了牛欠。

“那是呗,要不然,我能叫做小神医吗?”

“小神医。”默默的念叨了一下,赵柘看着她蒙了口罩的一双黑黝黝的眼睛,又失神了一下,唇角便牵出一个苦涩的笑容来,“我老了,那什么安,只怕也是没用。”

“太子爷,多巴胺。”

“是,多巴安…”赵柘喝了一口黄明智递过来的温水,润了润喉,才又抬起眼来,“你真是长得很像我那位故人之女。哎,要你果真是她多好,配了我泽儿,也算是良缘一桩了。”

良缘?

颇为尴尬的“呵”了一下,夏初七正想转移一下话题,外头便传来了脚步声儿,“父王今日气色又是大好,儿子都听见笑声了。”

那人语气里带着笑意,温和,清澈,除了赵绵泽还会有谁?

夏初七有些奇怪了。

先前他来东宫十几天都没有见着他的人影儿。

可这昨儿来了,今儿又来?又送什么鸽子,做什么?

垂着眸子,她起身冲赵绵泽施了礼,请了安,便开始收拾起药箱。

“长孙殿下来了,陪太子爷聊着,下官便先告辞了。麻烦黄公公陪下官出去拿一子方子便成。”

看了赵绵泽一眼,赵柘微微一笑,摆了摆手。

“泽儿,替为父送送楚医官。”

按正常情节发展,赵绵泽应该拒绝才是,可夏初七万万没有想到,他笑了下,却是很爽快地同意了。

“楚医官,请!”

不好拒绝,夏初七虚与伪蛇的尴尬笑了笑,与他一路出了太子寝殿,又依照她先前嘱咐的环节,先让小丫头端了中药水过来洗了手,消了毒,做好了安全防护,才一道往外殿走。

“长孙殿下,就送到这里吧,下官与黄公公去开方子。”

冲等在那里的李邈使了个眼神儿,夏初七不想再与这厮废话了。

“那,也好。”

赵绵泽为人温文尔雅,举手投足都很是有礼,自然不会强求于别人,只不过,脚步顿了一下,他像是有些犹豫,踌躇着还是又问了一句,“昨日绵泽寻得了一只紫冠鸽,想到楚医官也喜欢,便差人送到了府上,不知道楚医官觉得那鸽子的品相如何?”

品相如何啊?

想到赵樽那一张冷沉沉的黑脸,想到自个儿听闻那个噩耗时的感受,夏初七觉得这种“好事情”不能一个人独尝,得找人分享一下才是。

笑眯眯地看着赵绵泽,她十分随意的笑了下。

“多谢长孙殿下了,鸽子汤很是美味呢。”

即便是赵绵泽那性子的人,闻言也是一惊,整个人呆怔住了。

“长孙殿下,告辞了!”

心里升腾起一股子报复的快感,夏初七笑得很是欢乐,什么话也不再多说,也不再看那赵绵泽,领了李邈便随了那黄明智大步离开,去开方子。

而她前脚一抬,躲在屏风后偷看的小丫头弄琴后脚便往后院跑去。

听了她的话,夏问秋那长长的手指甲都快给掰断了。她拉了两天的肚子,原就还苍白着一张脸脸,更是色如死灰,多厚的胭脂都挡不住那些憔悴。

“殿下果真把那只紫冠鸽送给了她?”

弄琴支支吾吾的点了头,接下来的话,又给了她响亮的一记耳光。

“侧夫人,那个楚七也实在不知好歹,那只紫冠鸽多难得啊,她却把它拿来炖汤了,还对殿下说汤味鲜美,简直是浪费了殿下的一番好意,太可恶了。”

“仅仅只是殿下的好意吗?”夏问秋一侧头,苍白着脸看她,“弄琴,你觉得,殿下是不是对她上心了?”

那小丫头的脑袋都快要垂到胸口了。

“侧夫人多虑了,殿下对您情深意重,又怎会对一个男人上心?依奴婢看来,那鸽子之事,只是殿下为了感谢他对太子爷的尽心医治,夫人您可千万不要多想,今儿早上殿下不是还差人把万岁爷赏赐的珠钗布料,都送到了泽秋院吗?”

暗沉的面色缓和了一些,夏问秋吐了一口气。

“但愿如此,否则”

她手里的那张绢帕绞得变了形。

“我定会让她怎么活回来的,还怎么去死”

第080米挑拨—挑—

今日是立春。

马车从东华门出来,京师城便已整个儿地笼罩在了一片蒙蒙的雨雾之中。

行了一会儿路,夏初七打了帘子向外一看,喊了一声。

“师傅,我还有有点事情要办,就在这里停车吧。”

“啊?楚医官,外头正落雨呢。”每天来往于东宫与晋王府接送夏初七的是一个叫黄石的中年人,声音哑哑的,“出来的时候,忘了备油伞了,您这身子身要淋了雨,只怕…”

不等她罗嗦完,夏初七便笑了声儿,打断了他。

“没事儿,我不是医生么?生病了也能治。”

“可是长孙殿下吩咐…”黄石还在迟疑。

“停!”夏初七语气已有不悦。

“是。”

在黄石的“驭”声里,马车在雨蒙里停了下来。

夏初七也不与他废话,顶着小雨与李邈两个人下得车来,慢慢地往丹尾街走去。一路上,除了时不时地注意身后有没有尾巴之外,还故意漫无目的的在城里绕了好几圈儿,这才踩着雨点去了上次那个小院儿,找锦宫当家的袁形。

今日二鬼有旁的任务,没有跟她俩去东宫。

所以,这是一个难得的机会。

敲开了小院的木门,接待他们的人仍是袁形手下的二虎子。

上回见过,这回便熟了,二虎子笑嘻嘻地领了她俩进去,袁形还在床上养着伤。照常是泡了茶水,宾主间说了几句客套的虚话,夏初七才开口见山的向他说起了这次来的目的。

“袁大哥,这几日,可不可以麻烦你的兄弟们在那什么瓦肆勾栏酒肆茶楼的,顺便替我打听打听,可有什么人的脸上啊,身上啊长了红疹子,就医的,或者哪家死了人啊,身上也是长疹子的,那疹子样子很奇怪,颗颗粒粒,会满脸满脖子满身都是,很容易辩认得出来。”

锦宫手底下的人,三教九流都有,她相信一定会有消息。

袁形身子强壮,小腹上的伤略好了一些,说话时中气很足,就连声音都洪亮了不少。

“兄弟,这事儿好办。只是,你打听这个做什么?”

夏初七笑了笑,没好与他多说。

“袁大哥是知道的,我是一个医官嘛。平生没有别的爱好,就对于一些特殊的病例感兴趣,干哪行,便钻研哪行,呵呵。”

了然的“哦”了声儿,袁形爽快地答应了下来。

几个人又说了几句旁的话,他语气顿了顿,目光瞄过夏初七,最终落在了李邈的脸上,那审视的眼神儿里满是关切,却又有着老爷们儿的憨直与矜持,像是有些臊,又像是想要遮掩,憋得一张满是络腮胡子的脸,也有些暗红。

“落雁街上那事儿,我也听说了。你,你们两个没事吧?”

夏初七抿唇一乐,没有吭声儿,只拿眼风瞄向李邈,顺便也把回答这个回答的任务抛给了她。可哪怕袁形目光火热,李邈的表情却很是平静,就像压根儿没有发现他的关心一样,淡淡的说。

“无事,我的功夫,袁大哥你是知道的。”

人对感情都是敏感的。

她言词之间的拒绝,袁形自然能感应得到。

落花有意,流水无情,襄王有心,神女无梦,世间之事大多如此。

“也是也是,是我瞎操心了…”

怕他尴尬,夏初七抿嘴一笑,接了话去便岔开。

“我说表哥,你发现没有?袁大哥这里,地方很是幽静,实在太适合人居了。好地方,真真儿是好地方,等回头有了银子,我也置办一处这样的宅院,用来修身养性什么的,最是合适不过。”

袁形性子率直却也不傻,又怎会不知道她在替他打圆场?

爽朗地笑了笑,他道,“这得多亏了这次受了伤,要不是身子不爽利,又哪能有这样的机会留在家里休息?咱们做行帮的人,四海为家,飘到哪里便是哪里,指不定哪天运气不好,血溅三尺,魂归了他乡,那也是命…”

说到此处,不知道他想到了什么,视线又是一转。

“当初要不是邈儿相救,说不定我啊,坟前都长荒草了。”

关于当年李邈如何救了袁形的事情,夏初七知之不详。

可李邈性子固执,为人清冷无波,向来不喜欢与她说自己过往的事情。夏初七打听过几次,没有结果也只能尊重她的私隐。但这会子又被袁形提了起来,她就忍不住好奇了一嘴。

“我表哥人中龙凤,武功了得,想来当年必定也是英姿飒爽了?”

原本就是一句随口的话,没有想到她一说完,那袁形黑黑的面上却多出了几分不自在的神情来,而李邈本来就白得有些个透明的脸,似乎更苍白了几分。

“楚七,我们回了吧。不耽误袁大哥休息了!”

两个人相处久了,脾气多少就有些了解。

夏初七看得出来,李邈不想提起当年的事情。

莞尔一笑,她略带抱歉的说,“好呗,那走。”

袁形有些失落,却也掩饰得很好,哈哈大笑一声。

“本来我还要留你们吃午饭,可我这里粗茶淡饭的,只怕也不合你们的口味,那…二虎子,替我送客吧。”

临走的时候,夏初七给袁形留了一百两银票。

不为别的,就为了讨个交情。

人与人相交相处都是相互的,不能总让人给你白干事儿。一次两次还可以,时间长了,谁也受不住。上次让袁形帮忙找傻子的事儿,便已经算是免费服务了,这一回再怎么说都不好意思,毕竟人家是靠这个吃饭的,再说,给了银子,她能更安心,他们也会更尽力,这也是人之常情。

袁形是个爽直的江湖人,推托了两次,一张黑脸都红透了。

可到底他还是磨不过夏初七的嘴皮子,把钱给收下了。

撑着身子下床来送她们到房门口的时候,他看了一眼走在前面的夏初七,难得地压低了他的大嗓门儿,小声儿对李邈说了一句。

“邈儿,袁大哥是个粗人,大道理也是不懂什么。但是再高的山,水也能绕过去,再大的坎儿,人也能迈过去。人不能总惦念着过去的事情,多向前看,才能得个安生。”

那席话很小声儿。

夏初七听了个七七八八,不好意思听人家的私话儿,把脚步拉得更大了。隐隐的,她早就猜测,李邈一定是受过情伤什么的,心里有根刺儿。如今看来,她嘴里“那个人”,就连袁形也是知道的。

出了小院儿,外面还在飘着细雨。

两个人走在雨里,往晋王府去,都默契的选择了不雇驴车。

李邈脊背挺直,腰系长剑,一直默默无言。

夏初七侧过眸子去偷瞄了她好几次,才抬头仰望着天空故意叹气。

“诶!表姐,我很喜欢下雨天,你呢?”

“嗯。”一声,李邈像是回答了,又像是没有回答。

“你难受的时候会哭么?”夏初七盯着她,又问。

“不哭。”她答。

歪了歪嘴角,夏初七低笑一声儿,“我告诉你啊,其实人要是心里不好受呢,在下雨的时候哭,是最好不过的了。因为没有人会知道你的脸上是泪水还是雨水。所以你要是心里不舒坦,就大哭一场好了,人嘛,坚强也不是有泪往心里流,而是该宣泄的时候宣泄,哭完了,泪水一擦,又是一条好汉。”

李邈默默的不答,脚踩在雨水里,有些沉重。

“喂,是他负了你吗?”

不是夏初七爱八卦,而是她真的心疼李邈。

只是她问了许久,除了雨声,再没别的声音了。

“哎。你这个人啦!属驴的。”

她叹了一口气,正准备转移话题,却突然听见李邈幽然说。

“他是一个长得极为好看的男子,待我极好,也很懂得照顾人。他会在每一个清晨,替我备好洗漱的湿水,会在每一个夜晚睡下时,替我捂好了被子。那个时候的我,很爱哭,很娇气,也总是哭。可他从来不会嫌我烦,他说,女孩子生来便是该让人疼的,在他有生之年,不会再让我流一滴眼泪…”

雨声滴嗒滴嗒,夏初七心里有些沉。

“后来呢?”

“后来,我便再也没有哭过了。”

风掠过脸,有些凉气,夏初七看着她苍白的脸。

沉默片刻,终于,她还是问了。

“那他呢,去了哪里?”

“死了。”

两个简单的字说完,李邈加快了脚步。

心里一窒,夏初七分明看见侧身的刹那,她脸上有水渍滑过。

也确实分不清是泪水还是雨水。

虽说夏初七本质上是一个不解风情不懂爱情的姑娘,但这会子也不知是被雨水给淋得还是被李邈的伤感给激得,突然间她就福至心灵,没有直接回晋王府去,而是拽了李邈调了头。

据她所知为数不多的“爱情治愈法”,她认为,感情的痛苦,得用吃来填。心空了,就把胃填满,大抵便会舒服许多。

于是乎,两个个冒着细雨绕了几条道儿便到了京师有名的狮子桥小吃一条街。无车无随,一身轻松,小雨沥沥,空气里全是白白的雨雾,实在清新得紧,这样的日子,最适合逍遥自在。

寻了一处卖馄饨的小摊儿,歇脚便坐了下来。

“老板,馄饨多少钱一碗?”

“五文!”

“成嘞,来两碗。”

这馄饨摊子很小,上头就一个雨篷子从店铺梁上伸出来遮着,桌子也不过就几张,可那老板人很热情,馄饨的味儿也很正,一口吃下去,顿时从嘴里到胃都暖和了。

“来,表哥,你也吃点儿?味道很不错哟。”

不是所有人都是吃货,也不是所有人都以为填胃能顺便把心给填补了。但李邈却是懂得她的“好心”,没有多说什么,沉静的面上也是一早就恢复了平静,小口小口地吃着,比起夏初七的吃相来,无疑有着大家闺秀该有的礼仪。

瞄着她嘿嘿一乐,夏初七放慢了吃速。

“啧啧,瞧你吃得斯文,我都不好意思了。”

打了下嘴巴,她拿着勺子,也学着细嚼慢咽,可舌头打着滚儿,却是极不习惯,吃得极不爽快。吐出一口气,她准备仰天长叹一句,此生再无优雅之能,突地看见街上驶过来一辆小驴车上挂了一块儿“济世堂”的旗幡。

那车上之人,可不正是顾阿娇?

心里一乐,她扬手就要喊…

可就在这时,又一两豪华漆边的马车飞驰过来,绕到小驴车的面前,调头一横,就堵住了小驴车的路。很快那马车上便下来了几个仆役模样的家伙。打着伞,鞠着身子,将一个生得唇红齿白的小子给迎了下来。

那小子一副纨绔不羁的样子,背着一双手,看着小驴车满是得意。

可不正是魏国公府夏廷德的次子夏巡吗?

应天师就这么大,碰上他们不奇怪,可这两个人还能有来往就奇怪了。

夏初七扬起来的手,垂了下来。

与李邈互望一眼,两个人默契地坐在原地没有吭声儿。

因为她不了解顾阿娇的意思。

她早先就说过,想嫁一个世代封荫的官家,不希望未来的子嗣仍是出身贫家。这夏巡找上她,万一是她自个儿乐意的,她俩一出面儿,不是搞得彼此尴尬么?

“小阿娇,总算让二爷给逮住了。”

夏巡挑高了眉梢,似笑非笑的走近了驴车。

见状,顾阿娇连忙下得车来,福了福身,向他施礼。

“不知二爷找奴家何事?”

“小阿娇,为何今日来了府上,走得这样匆忙?”

那夏巡是魏国公夏廷德的次子,也是庶子,可因他亲娘得幸于夏廷德,他也便深得夏廷德的宠爱,十五岁开始便在京师浪荡。宿花眠柳,秦淮买醉,恶名远扬…一直长到二十来岁了,仍是无所事事,他老爹为谋了好几个差事,可结果都是他仗着家里的地位,把长官给气得七窍生烟,还敢怒不敢信,还得备了厚礼到魏国公府去请罪,请魏国公把二爷给“请”回家去。

夏廷德也怨这儿子不争气,索性就由他玩乐,不再差他谋职了。纵容的结果,愣是让他成了这皇城根儿下的小霸王,只要是能欺的,就没有他不敢欺的。那风评比起他大哥夏常来,完全是两个极端。

每一次看见魏国公府的人,夏初七心里就颇为复杂。

“二爷”

顾阿娇的一声轻呼,拉回了夏初七的思绪。

她原以为阿娇是情愿的。不曾想,那夏巡一步步逼近,阿娇却是噔噔噔的不断后退,整个人都贴在了驴车的车板上。虽看不清她的面色,可从她的姿态来看,也是不太待见那个夏巡的。

“二爷,奴家药堂里头还有事情要做。爹爹和舅舅都等着我送完了药,回去做事儿的。奴家这便让开路来,等二爷的车驾先行过去。”

急急忙忙的说完,顾阿娇便回头让济世堂的车夫调开驴车的位置。

可夏巡是那么好打发的人么?

哼笑了一声儿,他一把拦住顾阿娇。

“急什么?小阿娇啊,你瞧你生得这么水灵,还回去做那劳什子的药干嘛?不如来二爷的院子里,就冲你这招人稀罕的小模样儿,二爷定会好生疼爱你的。”

那夏巡不是个好东西,笑嘻嘻地说着,那一双冒着绿光的眼睛便定在阿娇鼓囊囊的一对丰妍上头,一探手,便要摸上去。顾阿娇侧身闪过,尖叫了一声儿,语气有些发颤。

“二爷请自重,奴家是正经人家的姑娘,不,不是可以随便任人轻薄的。”

“小阿娇,你且放心…”夏巡笑嘻嘻地再一次逼近,似是很喜欢玩这种猎人逮小白兔的游戏,那只毛手又摸向了她白嫩嫩的小脸儿,“二爷自是不会随便轻薄了你,今天你遂了二爷的意,明日二爷便派人抬了你入府如何?往后我两个长相厮守,日日享那鱼水之乐,阿娇你得珍惜这福分才是?”

“不,不要。求二爷饶了阿娇。”

顾阿娇说着,便想要跑。

可夏巡当街调戏妇女也不是一次两次了,早就习以为常,不等她的脚丫子跑开,他只吊儿郎当地吹了声儿口哨,眼神儿一瞥,随了他来那几个魏国公府的仆役便按了上去,拖住顾阿娇便要往夏巡的马车上拽,只苦了济世堂那车夫,扑嗵跪在雨地里,除了磕头,却没有旁的法子。

夏巡笑眯眯地抱臂看着。

“敬酒不吃,吃罚酒,说的就是你这号小娘们儿。今儿晚上,二爷定要好好招待你,等你受用完了便知道二爷的好处了,明儿起来保证乖乖的,做二爷府上的侍妾。”

“唔…不…要…”

顾阿娇嘴被捂住,说不出完整的话来,目光已有惊恐。

“住手!”

夏初七忍了片刻,实在看不下去了。可她人还没有冲过去,那李邈的人影便已经抢在了她的前头。虽说上次官船上的事儿李邈有些看不上顾阿娇,可到底她跑江湖惯了,身上自有一股子侠气,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也是本份。顾不得那许多,她冲出去,都不用拔剑,几个拳脚工夫便把魏国府府的几个仆役打得栽歪在泥水里,哭爹叫娘的狼狈不堪。

“你好大的狗胆,敢管二爷我的事儿?”

夏巡恼了,挽了下袖子,指着她,“知道二爷我是谁吗?”

李邈冷冷剜了他一眼,便不多说。她不善言词,只过去扶起了吓得身子直发抖的顾阿娇,替她掸了掸身上的泥。可夏初七却是一个善于打嘴仗的人。

慢悠悠地走了过来,她嘴里还包着一口馄饨,翘着唇角嚼了又嚼,等走近时,见夏巡看着她发愣,她“噗”的一口,把嘴里嚼碎的馄饨渣子,全都喷在了夏巡的脸上,然后笑嘻嘻地昂起下巴。

“哟,这不是巡爷吗?失敬失敬!”

夏巡气极攻心,“你他娘的不要命了。”

“谁告诉你的?”夏初七歪了歪头,说得很认真,“我怎会不要命?人活着多好呀,可以像巡爷您这样儿吃喝嫖赌,还能当街强抢妇人,啧啧,这小日子让人羡慕哟!”

就着袖子擦了脸,夏巡冲天的怒火想要发作。

可是一转念间,看着夏初七的脸,又迟疑了起来。

“你,你是…?”

“我,我是谁?哟喂,终于认出我来了?”夏初七笑眯眯的看着他,见他面色突地一白,却又哈哈一笑,“没错,我正是你家的祖宗!”

吼完了这一句,解气是解气了,可突然嚼着又不是那个滋味儿,他夏巡家的祖宗,不也是那夏楚的祖宗吗?

想了想,她又翻了翻白眼儿,“现在老子给你两个选择。第一个是生滚,第二个是死滚,巡爷,您选择哪一个呀?”

那夏巡像是没有听清楚她的话,一副见了鬼的样子。

怔愣着,怔愣着,那指着她的手,没了刚才的硬气。

“夏楚,你是人是鬼?!”

“楚你他妈个头啊处?神经病,知道爷们儿我是谁吗?不妨实话告诉你,我乃是东宫皇长孙殿下的…”故意拖长了语气,她意有所指的流露出一脸的暧昧来,然后压低了嗓子,“皇长孙殿下的好友,谁他妈得罪了我,长孙殿下定会让他吃不了兜着走。”

她不说晋王,只说长孙殿下。

因为这个夏巡与夏问秋是一个娘生出来的劣质人种。

要知道,那夏巡为什么敢在京师这么得瑟?

京师又是什么地方?一个牌子砸下来都有可能是九公九卿,一个魏国公夏廷德其实也撑不了他这份脸面。往内里说,真正的原因只因他姐夫是皇长孙赵绵泽,人人都知道老皇帝宠爱赵绵泽,而赵绵泽又极为宠爱夏家的三小姐夏问秋。作为夏问秋的胞弟,夏巡的地位,可不就是水涨船高吗?

挑拨人,膈应人,再把给水搅浑,这便是夏初七的乐子。

果然一听她这话,夏巡的面色都变了。

“你不是夏楚?”

“哟喂!”夏初七又笑嘻嘻地凑近一步,“长孙殿下也常常认错我呢,以为我是他的故人。所以,他对我也就格外爱重了一些,巡爷,是您的面子大呢?还是长孙殿下的面子大?”

夏巡面色有异,不再像才刚那副流氓样子了,看她时的眼神儿也深了许多,一双眉头拧了又拧,只觉得他面部五官虽是像极了夏楚,可那一身男子衣袍下的身姿,又岂是夏楚那个傻不丁丁的女人可以比的?

再次抹了一把脸,她咽下那口气,喉结鼓捣几下,终是一挥手。

“我们走!”

一群人渣蜂拥而散,夏初七笑了。

今儿的事情,依夏巡小舅子的身份,自然是不敢去问赵绵泽的。但是会去他家姐面前哭诉却是十有八九的。想一想,当夏问秋听到这事儿,那虚弱得摇摇欲坠的身子,气得火烧心脏还必须得在赵绵泽面前装温柔贤淑和大度,她觉得心里真特么爽!

至于她会不会去问赵绵泽,她管不着。

即便问了,赵绵泽都送她鸽子了,她说是好友,不为过吧?

拂了拂湿掉的衣袍,她冲李邈眨眼睛。

“果然还是做坏人有瘾。”

李邈瞪了她一眼,她这才嘻嘻的笑了两声儿,将阿娇扶到那家馄饨摊儿上避了雨,又为她叫上一碗,这才板着脸,问起事情的原委来。

“阿娇,你怎会被那夏巡给盯上了?”

拿着手绢不停试着湿掉的鬓发,顾阿娇有些气苦,“我舅舅在京师的生意做得很好,魏国公府的补药丸子和平素常备的药物,都是济世堂拿的。那魏国公尤其喜好济世堂做出的地黄丸,常年都吃着,我来了京师,也去送过几回药,却不想碰上这瘟神…”

夏初七笑了下,“那日你不是说想要嫁一户好人家么?魏国公府可就不错了。”

尴尬地扯了一下嘴唇,顾阿娇有些不好意思。

“即便是我想嫁入好人家,也得选一个看得过眼的夫婿才是。”说到此处,也不知道又想到了什么,她面上稍稍有些红。

“其实那魏国公府的小公爷,人品还是很好的…”

她说…夏常?

被顾阿娇这一提醒,夏初七又想起官船上的事儿来了。

“啊哦,你那时候就看上他了吧?”

顾阿娇面色一红,没有反驳,只是感叹。

“只可惜,他已有妻室。呵,即便是没有妻室…”

即便是没有妻室,也轮不到她顾阿娇。这一点夏初七自然懂得。

夏常与夏巡不同,一个长子一个次子,一个嫡子一个庶子,若在现代那算是亲兄弟,家产都能平分,同样享有继承权。可在这个时代,可以说那夏常与夏巡的身份,一个在天一个在地也未不可。

身份地位…

她不免想到自个儿,对阿娇又多了一分怜悯。

“那夏常对你…他如何说?”

那日上京师的在官船上,一票男人为了顾阿娇失神癫狂,那夏常也多次出声维护她,夏初七都是看在眼里的,既然如今又有了接触,她还就不信,夏常会对她没有想法儿了?

果然,顾阿娇吭哧一下,也就应了。

“他倒是许了我…做他的侧室。可是我爹,我爹他死活不同意。小公爷他与夏巡不同,他是不会强迫别人的。我爹不同意,他也不会使什么手段,而且我这心里…”抬起头来,她定定看着夏初七,“楚七,他说他会好好待我,可你说做人侧室与妾室的女人,在男人的后院里,真能得个好吗?”

这个问题,夏初七很难回答她。

因为她与顾阿娇的价值观完全不同。

而李邈也是偏开了头去。很显然,也是一个价值观不同的人。

没有人回答她,顾阿娇咽了下口水,却又继续说。

“其实我这几日就在想,他要真是动点儿小手段,硬是逼了我爹把我许给了他,兴许他心里头是真的有我的,我也便应了。可他一听我爹爹不应,人就没了音讯,在我面前都没有露过面。今日原本不是我去魏国公府送药的,我就是想要见上他一面,却没有想到…没见到他的人,却惹了上了夏巡…”

安抚了几句,夏初七也无法给出她什么建议。

可是说着说着,她脑子里灵光一闪,突的又了旁的想法。

“阿娇,你往魏国府送的都是些什么药?”

顾阿娇的眼圈儿还有些发红,闻声儿一愣,好不容易才从自个儿的纠结中回过神儿来,仔细想了想,一个一个的掰着手指头说。

“有炒防风,有炙黄芪,有炒赤芍,有大生地,有炒丹皮,有牛角腮,有生槐花,还有炙甘草,还有一些红枣…怎么了?楚七,你在笑什么?”

撸了一把脸,夏初七弯了下唇角。

“我哪儿有笑,你看错了。”

“哦。”

犯了失恋综合症的顾阿娇,没有察觉出她的异常。

稍稍一想,夏初七瞄着她又问,“那你可知道,魏国公府里,干嘛要这些药?”

顾阿娇也没有多想,顺口便说,“应是府里有人生了病吧?昨日晚些时候,我舅舅过去了一趟,他回来也没说是谁得了病,只说此事不要多提。我对药理也只是初通,舅舅不说,我又哪里晓得?”

夏初七轻笑下,眯了眯眼。

“那你可瞧见那魏国公府里,有人得了肌衄?”

“肌衄?”

想了想,顾阿娇摇了摇头。

“我没有见着人。楚七,你问这个做什么?”

“没什么,我随口问问,不是对药理感兴趣吗?”

实际上,她撒的那个过敏粉儿的症状,便是如同肌衄的症状一般,全身会布满了红点,像是皮下出血似的极为可怕,不过,却不是肌衄。

可如此一来,她也知晓了几分。

落雁街上刺杀她的人,应当就是夏廷德的人。

可他大白天的闹市砍人,第一可能不知道赵樽会在现场。第二,估计也是有两手准备,能砍死她自然是好事儿一桩。即便砍不了,也把这事儿的脏水泼给了宁王。等那宁王与晋王互殴,要是两败俱伤,那他拥戴的皇长孙赵绵泽,自然就会渔翁得利。

好精的算盘!

如果赵樽不灭口多好。

不是就可以反嗤回去了吗?

可赵樽那货的心思,她真是猜不透。

不过,既然他不是为了维护阿木尔,她心里头又好受了。

送走了顾阿娇,她与李邈步行出了狮子桥,准备雇一辆驴车回府。

不曾想,却在狮子桥的街口,看见了一辆东宫的马车。

小雨纷飞之中,那由何承安撑了伞下来的男人,一水儿月白色的锦缎袍子,一张温润如美玉的英俊面孔,一双温和如暖阳般的眼睛,一排护身保护的侍卫,将他辅陈得像画儿一样的清悠美好。

只可惜…

这人的里子,却不如外表那么干净。

心里冷笑着,她面上却堆满了笑容,上前行礼请安,笑眯眯地道。

“今日天气果然是好,长孙殿下也在这里赏雨?”

赵绵泽温和的面孔仍是带着笑意,“这雨大了些,先上马车再说吧?”

“长孙殿下,有事儿?”

“无事,我顺道送楚医官回府。”

挑了一下眉头,夏初七瓮声瓮气地唔了一声儿。

“不必了,下官的衣裳都湿透了…”

“楚医官不必客气。”赵绵泽微微一笑,“我原就是奉了我父王之命,要护着你安危的,先前听黄石回来说,你半道儿就下了车,就领了一个侍从,我怕不安全,便带人赶了过来。”

听着他娓娓而来的声音,夏初七不由眯上了眼。

若今儿的事换了那年那月的夏楚,只怕会感动得回去就烧香磕头,感谢佛祖让她的一片赤诚之心终于打动了赵绵泽,让他对她有了那么一丝丝的侧眸?

可她不是夏楚,没那份儿闲心。

一拱手,她打了个哈哈,笑意却不达眼底。

“长孙殿下有心了,可…”

像是颇有些为难,她踌躇地拿眼儿去瞄他,却不继续。

赵绵泽唇角轻扬,“楚医官可是有难言之隐?”

夏初七轻笑了出来,唇角的小梨涡若有若现,面儿生生多出了几分羞涩来,“其实吧,也不算什么大不了的事儿。就是我家爷的性子想必殿下也晓得,他最是不喜下官与别的男子接触…即便这个人是长孙殿下您,只怕也是不妥。所以,下官还是自己回吧。”

一句话说完,也不给赵绵泽留面子,抬步就走。

“楚医官留步”

果然男人都是属贱的!

夏初七终于顿悟了这句话。

不仅如此,这赵绵泽看起来是天生属于受虐型体质的人,越是不给他脸,他越是觉得你有脸了。暗自冷笑一声,她笑眯眯地撩看他。

“长孙殿下还有何指教?”

“先前楚医官说,与绵泽乃是好友,此话可对?”

啊哦,原来碰见夏巡了?而夏巡还真说了?

弯了一下唇角,夏初七也没有表现出半点儿难堪。

“下官权宜之计,还望殿下海涵。”

“无妨,能得楚医官为友…”

“长孙殿下!”夏初七打断了他要出口的话,抬眼看过去,“说起这事,下官便又想多一句嘴了。光天化日,强抢民女,那魏国公府的二爷仗的是谁的势,丢的是谁的人,只怕长孙殿下比下官更为清楚吧?长孙殿下爱重侧夫人之心天地可鉴,可若是您没有明辨是非的能力…呵呵,像我等听听也就罢了,要是一个不小心传到万岁爷的耳朵里,只怕对您和侧夫人将来长长久久的恩爱,会有些影响,长孙殿下以为呢?”

她这系话说得有些狠,有些深。

明里暗里,都是在指责赵绵泽故意纵容夏巡。

李邈听得心惊肉跳,都想去扯住她让她闭嘴了。

天家威严从来都不可冒犯,即便素有“仁厚”之名在外的赵绵泽,又如何能听得进去这样字字见血封喉的指责?然而,她这头担着心,捏紧了手里的剑鞘,那头赵绵泽面色青一下白一下,不仅没有发怒,却是生出一些懊恼来。

“楚医官说得极是,绵泽回头会给你一个交代。”

“长孙殿下说笑了,下官不需要交代。”

轻嗤了一声儿,夏初七只怕火烧得不够大。

若有若无的,她唇角又撩出一抹凉笑来。

“下官也就是说说而已,长孙殿下也不必为难。再怎么说,你们都是一家人,殿下你也难做,所谓,裙带裙带,有了裙带上的关系,那枕头风一吹,不什么事儿都过去了吗?呵呵…”

皮笑肉不笑的看着赵绵泽难看的脸色,她心知火候已到。

“长孙殿下,下官告辞,再会。”

头也不回,她领着李邈,便大步从赵绵泽的马车边儿上过去了。那行路时的自信风流,不像一般男子,也不像一般女子,却是独有那一种不同于时人的自在,就仿佛那天地之间,唯有她一个人最为洒脱一般,不管你是王侯将相还是龙子龙孙,她都不打在眼睛里…

一直走到回头再也瞧不见马车了,李邈才松了一口气。

“你可真是胆大,你可晓得,今儿那席话,很容易掉脑袋的。”

摸了摸脖子,夏初七与李邈对视一眼片刻,吐了吐舌头。

“才不会,我还欠着赵十九的钱呢,他不会让我死的。”

看着她那小样儿,李邈哭笑不得。

“总之,楚儿,如今正是关键时候,我俩得小心些才是。”

夏初七心中一暖,揽了揽他的肩。

“放心吧,我懂得分寸。赵绵泽他…”

“如何?”

翻了个白眼儿,夏初七一叹,“不如何。”

承德院里很安静。

一安静,夏初七便知道,赵樽还没有回府。

他不在的时候,除了值扫的丫头太监,不敢有人在这里随意来去。当然,她除外。在外面淋了一身儿的雨,她与李邈衣裳都湿透了,回了屋,第一件事儿便是换衣服。

李邈比她害羞,换个衣服都躲着,看得夏初七直笑。

“你躲啥啊,我又不是男人。”

瞪她一眼,李邈犹自去了屏风后头。

耸了耸肩膀,夏初七扒光了贴在身上的湿衣服,套上了贴身儿的里衣,见李邈还没有出来,打了个呵欠。

“我躺一会儿啊,吃饭的时候再叫我。”

她得趁这个时候,好好在床上与周公琢磨琢磨,怎么样才能挑起夏巡与夏常,夏问秋与赵绵泽,夏廷德与东宫之间的矛盾…京师的水啊,得越浑越好。

而最主要的,她的青霉素,该如何与赵樽说?

注意力放在那些事情上,她心不在焉的撩开了被子。

下一瞬,她条件反射的“啊”了一声儿。

只见被窝里,爬满了长相各异的大小蜘蛛。

丑陋的蜇毛,八条腿像要结网似的,打着翻儿的在被子里蠕动…

第081米恶整小0公主!

“啊!”

一声尖叫划破了晋王府的苍穹。

昨日下得淅淅沥沥的雨是早就已经停了,悠悠的风绕在府中竹林芭蕉之上,颇有一些缠绵的滋味儿。可那一声令人毛骨悚然的尖叫,却又愣是在缠绵中添出一丝丝阴冷来。

很快,府中灯火大亮。

那尖叫声,是从梓月公主暂住的青棠院里传来的。

“楚七,快醒醒”

夏初七迷迷蒙蒙间,觉得耳边传来脚步声,又是李邈在推她的胳膊。可她起床气儿特重,懒洋洋地拨开她的手,又将被子往头上一盖,便径直睡过去,转瞬间,便传来均匀的呼吸声儿。

“楚儿!十九殿下叫你赶紧的过去。”

被子又一次被李邈不客气的拉开了。

“做什么啊?天儿都还没有亮。”

打了个大哈欠,在影影绰绰的灯光中,夏初七不高兴地半眯着一双眼看李邈紧张的面色。

“出事了。”她说。

“出啥事儿了?天塌了呀?”夏初七不高兴地嘀咕。

“依我看啊,这天儿是真要塌了。”

轻哦了一声,夏初七又闭上了眼,“那赵十九不还活着吗?放心,他个头高,天塌下来,第一个砸死他,放心吧啊。”

李邈哭笑不得。

迟疑了下,她看着面前懒得连手指头都爱动弹的小丫头,心下不由又多了一些疑惑,“楚七,那梓月公主的身上,竟然也生了你与阿娇说的那种红疹子。不仅脸上,就连身上都有,这会子在青棠院里哭得不行了,疼得死去活来的,这事儿是不是你做的?”

“嘁”一声,夏初七仍是闭着眼。

“不关我事。”

“你昨日大半夜溜出去,当我不晓得?”

揉了揉眼睛,夏初七睁开一只眼,嘿嘿一乐,“就知道瞒不过你。我的表姐啊,昨儿那些蜘蛛你没有瞧到吗?谁让那个小丫头整我的?我不过给她一个小小的教育而已。”

“行了!”李邈拍拍她,“就一小丫头,不懂事儿,打也打过了,收拾也收拾过了。现在十九殿下都已经过青棠院去了,差了郑二宝过来,说让你一刻也不要耽误,赶紧去。”

“叫我去又有什么用?良医所不是还有孙太医么?”

又打了一个哈欠,夏初七不合作的继续躺尸。

李邈心知她也是一个心性重的,为了那些蜘蛛,昨儿晚上都得没有吃饭,哪里能轻易饶了那个赵梓月?

“楚七,再怎么说,你也得给十九殿下的面子,那梓月公主是他的亲妹子,这会子哭得都快岔气儿了,殿下一个大男人,拿她也没有法子呀?即便唤了孙太医去,那也不方便,梓月公主是一个姑娘,身子怎么能让个男人看?”

“好了好了,罗嗦婆。”

长长地伸了一个懒腰,夏初七瞄她一眼,估摸着时间也差不多了,不再故意磨蹭,穿好衣裳拎了医箱与李邈一同往青棠院赶。

那里灯火通明。

一盏盏琉璃灯,将整个青棠院给妆装点得金尊玉贵,却也是乱成了一团,外室有十几名丫头正在候召,走来走去有些紧张,而内室里头,在一殿熏香的温暖气息之中,小丫头们则是静静垂立,不敢吭声儿。只有那赵梓月一个人缩在棉被里,连头到脚的捂在里面,不敢出来见人,哭得呜呜作响。

“我没脸见人了,呜,没脸见人了。”

赵樽坐在一张雕花大椅上,面色还算平静。见到夏初七与李邈进来,也没有多说什么,只微微蹙了一下眉头。

“来了?”

“爷。”

放下医箱,她屏气凝神地走过去,乖巧地向他行了一个礼,眼风儿却不时瞄向他冷峻的面孔。

昨儿从东宫回来之后,她还没有见过他。

只隔了一天,男人依旧是那个男人,尊华高贵,俊气无双。像是过来得匆忙,肩膀上披着的外袍浅浅搭着,慵懒从容得仿佛身上自带一种惑人的莹光,让人看了便移不开眼去。

“愣着做甚?还不快去瞧瞧梓月?”

他的声音不算温煦,却也没有常见的冷漠。他没有称公主,只说了赵梓月的名字。那语气给人的感觉,不像一个高高在上的王爷,却像是平常丈夫对妻子轻轻的呵斥,带着一种莫名的,让人心动的撩拔。

“是。”

轻应了声儿,夏初七心下有如小鹿乱撞。

差那么一点点,她都想为了他,饶了那赵梓月算了。

可是,小丫头太欠收拾了。佛曰:不可饶!

坐到榻前的凳子上,她语气温和的笑。

“梓月公主,下官奉殿下之命前来为您诊治,麻烦您先把被子给拿开,让下官观颜请脉可好?”

“呜,我不要…都怪你,肯定你就是这个鸡肠狗肚的小人害我的,你是坏人,你的心比蛇的手还辣…”她呜呜咽咽的说完,候在她床边儿的小丫头青藤忍不住了,习惯地补充一句,小心提醒她。

“公主,是心狠手辣…”

“对,你就是一个心狠手辣的坏人,十九哥哥,快给我把她赶出去,我再也不想见到他了,我讨厌他,讨厌他…”赵梓月的声音,被被子一蒙,听上去格外憋闷,隐隐传来的哭声儿,实在是肝肠寸断,让人不免怜惜。

赵樽的眉头皱得更紧。

一张清峻尊华的面上,情绪莫名,只那双黑若点漆的眸子,闪着一点冷光。

“不想见到她,你就给我滚回去。”

哇啦一下,赵梓月哭得更厉害了,小身子在被子里直打滚儿,“我不要,不要,我与母妃说好了,我就要赖在你府里,我就是专门来祸害这个像蛇的手一样毒辣的小狐媚子的…”

揉了一下额头,赵樽的头很痛。

立在床边儿的小丫头青藤,头也很痛。

她刚刚教过的成语,梓月公主可以转眼就忘。

可这也是赵梓月最为厉害的招数了,不管别人和她说什么,一句话,不懂,她就不懂。而且她的不懂不是装出来的,是真就那么单蠢,认了死理就只剩一根筋,据说就连当今的老皇帝拿他这个宝贝女儿的“无知”都没有办法。

赵樽撑着额头,目光投向了夏初七。

那眸子里的意思是“该你这个嫂子出手了”。

当然这句话是夏初七自己厚着脸皮脑补出来的。

咳!

想到这个,她脸臊了下,又正经了声音。

“梓月公主,下官现在数十声啊,你要再不把头伸出来,过了治疗病情的最佳时候,可就治不好了。那晓得治不好会怎样吗?轻则毁容,重则殒命,不知道公主您想要毁容呢,还是想要殒命呢?”

“啊”

又是一声带着哭腔的惊叫,赵梓月猛地一下掀开了被子。

一双包着眼泪的大眼睛,骨碌碌地瞪视着她。

“你说的是真的?”

“下官从无戏言…”是假的。

吸了下鼻子,夏初七眼睛瞪得大大的,小脸儿红通通一片,从额头红到了脖子,凡是露在外头的皮肤上面,都布满了红疹子,让她原本白皙面孔,变得十分可笑,就像一团长了红色芝麻的白糕点…

噗!

夏初七第一个忍不住,笑了出来。

“你还敢嘲笑本公主?”

赵梓月炸毛了!

一炸毛,那面上“红点白糕”的样子更加可笑。

“不不不,下官是想说,公主的肌肤真是玉雕粉琢啊!”

“你”

叉着腰身,赵梓月抓狂了。

这一抓狂,不仅夏初七,便是其他的一些小丫头也有些憋不住,那样儿实在太搞笑。可她们想笑却又不想笑,气得赵梓月咬牙切齿,分分钟都恨不得掐死了她才好。

“阿七!”

赵樽低低唤了一声儿。

瞥了他一眼,为了顾及他的脸面,夏初七把笑给生生吃了。

“梓月公主,请容下官给您诊断一下?”

她装模作样地拿了干净的巾帕覆在赵梓月的手腕上,大概那小魔女心里头害怕了,瞄了她好几眼,也不敢再吭声儿,老老实实地躺在那里,只是那张红点白糕状的小脸儿上仍有恼意。

“快着点,本公难受死了。”

“痛吗?”

“当然痛,不然你试试?”

“…”

半垂着眸子,夏初七心里好笑得不行,可手上却是慢条斯理。请了脉,又观察面色,查看舌苔,翻来覆去地都捣鼓了一遍,才脸色凝重地蹙起了眉头。

“情况不容乐观…”

“啊?”赵梓月抽了一口气。

“怎么回事?”赵樽也是低低问了一声。

心知他们都被自个儿的表情给唬住了,夏初七才放开了赵梓月的手,拿回那张巾帕,慢慢悠悠地放回了药箱里,才回眸看向那个英姿俊拔的男人,慎重地说。

“依下官看,是蜘蛛疹。”

双眸一睐,赵樽盯住她的眼。

“何谓蜘蛛诊?”

夏初七表情比任何时候都要严肃,语气也是她做事时才有的冷静,一字一句解释得十分清楚,“蜘蛛疹又叫蜘蛛痣,不仅好发于面部,颈部及胸部,严重时还可遍及全身…”

一番话说完,赵梓月微微张嘴,都忘记哭了。

“严重吗?”

赵樽投眸过来,脸上有隐隐的担忧。

瞧着他这个样儿,夏初七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垂了下眼睑,她没有直接看赵樽,而是回头看了一下目瞠口呆的赵梓月,温柔且认真的问,“蜘蛛疹的形成,一般是因为人体受了蜘蛛身上的毒汁感染,请问公主,近日可有接触过蜘蛛?”

她狐疑的样子,就像完全不知道似的。

赵梓月狠狠瞪着她,瘪着小嘴,眼睛里快要挤出水来了。

偷瞄了赵樽一下,她飞快地摇了摇头。

“没有。本公主才没有碰过蜘蛛”

“这样啊?”

夏初七老气横秋地点了点头,沉吟着思考一下,又看向赵樽,一本正经地说,“如果梓月公主不曾接触过蜘蛛,那么就只能有一个原因了。爷,当人体的雌激素水平增高的时候,也会发生蜘蛛疹,也就是说,公主她…”

乱七八糟地说了一堆,她又故意卖个关子。

“你快说。”赵樽压沉了语气,还算沉得住气,半点儿威仪都不少,只是从他紧绷的面色来看,也很是担忧。

干咳了一下,夏初七才道,“小公主她思情了。”

思情两个字说得隐晦,可大家都懂。她的意思就是说人家今年才十四岁的小公主赵梓月思春了,想男人了,想得都发疹子了。

“你胡说,胡说”

一时间,众人屏气,那赵梓月原就发红的脸,又是气,又是羞,又是恼,整张脸比那猴子的屁股还要红上三分。

“十九哥,她欺负人,我没有,我才没有。”

赵樽修长的手指微微一曲,敲了敲额头,没有理会赵梓月,只问夏初七,“你只说,可好治,又该如何治?”

夏初七状似思考了下,才瞄了赵樽一眼。

“治是好治,只是此症即为蜘蛛疹,就需要用蜘蛛做药引,方能将诸药引向经络脏腑,去毒护体,使其不再复发。这也就是中医学上讲究的以形补形,以形治形的意思。”

“蜘蛛做引?”

赵樽看她的目光,稍稍深了一点。

轻点了下头,夏初七眼风儿扫着赵梓月张大的嘴巴,还有一脸委屈的小模样儿,其实对她的气已经消了。可她也不是一个肯吃亏的主儿。这小魔女一日不制服了,她就一日不得消停。既然已经出了手,就得把她整服气。

“对,爷,所谓蜘蛛做引,就是用活蜘蛛入药,与其他药物一起熬煎成汤,一日服三次,只需要三日便可彻底治愈,不再复发。”

“好,去开方子吧。”

赵樽若有似无地瞄她一眼,微拧的眉头松了松,又凝神看向榻上的赵梓月,加重了声音,“等身子好了,马上给我回宫去,少在我府里惹事生非。”

“哥哥…”

赵梓月扁住小嘴巴,吸着鼻子,眼泪哗哗的。

“我不吃蜘蛛,他肯定是骗人的,肯定是那个什么以齐国人的办法,用来收拾齐国人。我不要他的药方,我要找太医来治,我不吃蜘蛛…”

小丫头青藤的脸又红了。

“公主,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赵梓月正在气头上,恶狠狠瞪了她一眼,“你闭嘴,本公主不就是说的这个吗?不就是以齐国人的办法,拿来收拾齐国人?你真以为本公主不懂?”

“…是。”

青藤住了嘴,夏初七望向屋顶,一屋子丫头全装死。

赵樽手臂肘在金丝楠木的椅子扶手上,揉了揉额头。

“有病哪能不吃药?吃!”

赵梓月的身子轰地倒在了床上,双手双脚闹腾着撒了一下泼,见赵樽完全不理会,突然一翻白眼儿,使劲儿捂着喉咙咳嗽了几下,脑袋一个栽歪,就“晕”了过去。

“公主”

“殿下,公主晕过去了。”

这一下,屋子里的人都吓坏了。

翻看了下赵梓月的眼皮儿,夏初七转头看赵樽。

“爷,我这便为公主扎上几针,很快就会醒转。”

小丫头怕“针”,一听说扎针,那眼睛唰一下就睁开了。

“我不要!”

扣住她的手,夏初七笑了笑。

“公主醒了?”

哼了一声,赵梓月甩开她的手,“十九哥,我说什么都不吃蜘蛛,是这个坏人想要害我,十九哥,你把她赶走吧,我讨厌他,看着他就烦。”

静静地看着她,赵樽仍是云淡风轻的冷静。

“有病,得治。”

说罢,眼神又望了下夏初七。

“去开方子。”

“是。”夏初七向李邈使了下眼神儿,出了内室。

“啊!十九哥!我不吃蜘蛛,不吃蜘蛛”

内室里头赵梓月泄愤的哭喊着,把那些个瓷器古玩扫了一地,摔得个啪啪作响,外室李邈手写着方子,却听得夏初七捂着了耳朵。

“天儿果然榻了。”

开好方子让李邈拿了下去抓药,夏初七满意地伸了一个懒腰,正觉得满心舒畅,便见赵樽面无表情地走了出来,后头跟着个半声都不吭的郑二宝,那样子有些阴沉。

“爷!药方已经开好了,我差人拣药去了。您就甭操心了啊,不出三天准能好得彻底,无损于公主的花容月貌。”

赵樽顿步,看了她一眼,“阿七,你随我来。”

“好的,爷。”

乖顺地应了他,可夏初七的脊背却有点儿发凉。

尤其瞧着赵樽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里,闪着的一股子幽幽精光,除了令人心生不安之外,怎么都觉得有一种要与她秋后算帐的感觉?

低垂着头,她装着老实,亦步亦随地跟着,很快便出了青棠院儿,一直走到前面的人突然停下来,她一个不小心,将脸便撞在了他冷硬的背上,胡思乱想的情绪才戛然而止。

“做什么,走路不会好好走?”他回头看她。

夏初七翘了一下嘴角,也不晓得为什么,一肚子的坏水儿到了他的面前,就愣是变成了没有脾气。

“没什么,我在想方子的事儿。”

一只温暖干躁的大手,伸了过来,扣住了她的小手。

“你啊!”

他冷峻的面色在尚未天亮的昏暗光线里,看不清到底是个什么情况,但是夏初七的心脏,却被他凉飕飕的语气给弄得,就像被人给吊了一块儿大石头,沉了又沉。

“爷你怎么了?可是哪里不舒服?”

微微仰着脸,她只能故意装傻。

“还敢来问爷?”

赵樽一只手揉了揉她的脑袋,一只手将掌中的小手紧了紧,语气淡淡地说,“小丫头心眼子不坏,吓唬吓唬得了。不要真给她吃那蜘蛛。”

“爷…”

低低喊了一声儿,夏初七垂下脑袋,心乱如麻。

“原来你知道是我做的?”

“就你这点小心思,能瞒得了爷去?”

轻轻捏下她带着凉意的脸,赵樽替她捂了捂,又把身上的袍子脱下来裹在她身上,才又低笑了一下。

“梓月那小丫头,是该有人收拾一下了。但愿有了这事,她能收敛一下性子,十四岁不小了,都该许人家了。”

他语气里的淡然,还有浓浓的宠溺儿让夏初七有些奇怪,有些暖和,还有一些说不上来的滋味儿。这件事儿她之所以没有告诉他,便是听闻赵樽也是很宠他这个唯一的妹妹。

可如今,他并没有当场拆穿她,还反过来护着她…

不得不说,女人对感情的要求其实很少。

说来,也不过是在人前,他能给你几分脸面。不管别人如何待你,他会始终如一的坚持站在你那一边,即便那个人是他唯一的妹妹,也是一个样。

“爷,您不怪我?”

她低低的问,半个身子俯在他怀里,像个被糖给溺住了的小姑娘。

“当然…得怪!”

赵樽斜斜睨了过来,眸子里没有太多的谴责,却有着与往常一样一样儿的揶揄,不紧不慢地拂一下袍袖,他又握住她的手,一起往外头走。

“回头,你给爷一点精神损失费。”

“…”

连精神损失费都学着了?

夏初七还没有想好怎么回答,那男人掌心又是一紧。

“还有,表演费。”

“…”

不仅学会了词儿,还会自行组词儿了?

夏初七无语的翻了个白眼儿看他,淡淡一抿唇。

“行,什么费都用,可我有一个请求。”

轻唔了一声儿,男人低头睨了她一眼,将原本握住她的手,挪到了她细得不盈一握的腰上。一握一拽,便将她整个人牢牢地圈在了臂弯里。这样儿的动作,换了其他男人来做,一定会显得轻佻不正经。但这个是赵樽,那身上尊贵的威仪,却是无损半分,仍是有如朗星一般高若在云端,让人觉得无可匹及。

“说来听听。”

这个样子的他,让初七心跳得极狠。

“你放开我再说。”

“天冷。爷也冷。”

他说得极为自在,让她原本的别扭反倒显得矫情了。

嘁了一声儿,她咽了咽口水,不与看近在咫尺的脸。

“爷,我想要制造青霉素!”

“青霉素?是什么东西?”

他淡淡地问,语音冷然,却又带着点新奇。

“青霉素是一种抗生素,可以大大地增强人体抵抗细菌的能力,如果研制成功,它将会是一种改变人类的救命之药…”竹筒倒豆子似的,她也不管赵樽听不听得懂,或者说他能接受多少,便将那青霉素研制的意义、研制的困难以及需要得到的帮助,都一一讲给了他听。

没有想到,听完了,赵樽却默了。

“阿七…”

他欲言又止。

“怎么了?”

“爷可以支持你。”淡定的说着,他看着她笑吟吟的小脸儿,眉头却是又蹙了起来,“只是如今神药,如果传了出去,定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沉吟一下,夏初七点头。

“在没有研制出来前,最好不要让人知道。”

抬起手来,赵樽拍拍她的脸,“阿七说得是,所以…”

“嗯?”

他低下头来,一股子灼热中带着轻幽之气的男性气息,也扑面而来,喷洒在她的面儿上,“爷也要封口费。”

微微一愣,她脸烫了烫,“不要,有人看着。”

赵樽不理会她的忸怩,他是大爷,晋王府是他的地盘,他怎么可能去管下人会不会瞧见?灼热的唇往下压了压,他锁紧了她的腰身,在她唇上蹭了蹭,轻啄了一口。

“先付订金,余下的回屋再给。”

青棠院里的喧闹声儿,早就散去了。

赵樽领着夏初七,在一群人的前呼后拥下也离开了。

可谁也没有注意到,就在青棠院与承德院的路上,就在赵樽与夏初七卿卿我我的当儿,那墙角几颗郁郁葱葱的大雪松后头,赵梓月蹲身在那里,一张满是红疹子的小脸儿上,红了又红,红了又红,大眼睛泪汪汪的,红得都快要滴出血了。

“在十九哥的心里,果然我不如他重要。”

她憋屈地一直掉金豆子。

可立在她身边儿的女子,衣角荡了一下,却没有回答她。

赵梓月吸了好几下鼻子,又拿袖子擦了擦脸,才嘟着嘴哭。

“你说我十九哥他好端端一个大英雄,怎会没有半点儿征兆就好上了男色?不,不对,那个楚七,他都不算男色呢,长得还没有我好看。”

“公主多虑了,快回去歇了吧。”

不瞒地回头瞪了她一眼,赵梓月眼珠子一转,突然恍然大悟了。

“哦,本公主明白了,一定是那楚七在里头捣了鬼。他那个人的心眼子很是毒辣,比蛇的手还要毒,定然是他给我十九哥吃了什么迷惑心智的药物,让他失了心神,离不开他了,对也不对?”

一群黑鸦从天边儿掠过,天色亮堂了不少。

那女子叹了一声,仍是淡然说,“公主,回吧。”

“不,我不回,我这就找我十九哥去!”赵梓月恨恨两声儿,声音里又有了哭腔,“十九哥他以前最是疼爱我的,除了我,他哪个女子也不喜欢。不对,他男女都不喜欢,如今怎生就变成了这样?他居然会与一个外人合着伙来整我,我不服气。呜,我就是不服气,我要回去告诉父皇和母妃…”

她越说越伤心,恨恨地踢了一脚雪松。

“本公主现在就去!”

“公主”

她身边儿那女子,一把拽住她的手腕。

“不可!”

“有何不可?”

静默良久,那女子没有说话,只有一袂衣角在微风的吹拂之下,显得摇曳而多姿。单看那身段儿,便知是一个美人儿。似乎考虑了又考虑,她才清幽幽一叹。

“公主终归是要嫁人的,往后有您的夫婿疼爱就好。至于殿下,他自会有他的归宿,妹妹只是妹妹,怎能与他心爱之人相提并论?说起来,公主您与他,才是外人。”

“心爱之人?我是外人?”

瘪着一张红扑扑的嘴巴,赵梓月眼圈儿红透了。

“才不是,我才是十九哥心爱之人。我讨厌他,讨厌他!你等着瞧好了,本公主有的是手段,我非得让我十九哥睡在别的女人床上,看我不气死他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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