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0章 惦记!都在惦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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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人一声“哀家”,终是让殿中众人醒悟过来。

赵绵泽登基之后,尊洪泰帝为太上皇,张皇后为太皇太后。那么,他的继母东方阿木尔便顺理成章 的成了大晏的太后。可这位素有“京师第一美人”之称的东方阿木尔,人人皆知端庄娴静,为益德太子守寡数年,妇德昭然,可不仅北狄来使,即便是大晏的官吏,未见过她本人的也大有人在。

一来益德太子先前卧床数年,原就少于现于人前,这位先太子妃自然也是一样。只传言她与太子举案齐眉,太子病故后,太子妃大病一场,就少出银弥殿了。如今得见真人,自是震惊,直叹这东方家女儿与儿子皆是人中翘楚,美绝一时。

垂涎三尺的北狄使臣把唾沫咽了回去。

美则美矣,实不可碰。

也可惜了,红颜空寡。

今日大宴,赵绵泽例行支会了阿木尔,但与往常的无数次一样,都念及她不会赴宴。不成想,她不仅来了,还是盛妆前来,那咄咄逼人的美艳之势,除了那位似笑非笑的皇后娘娘,其余佳丽直接被碾压成了一片乱红残翠。

夏初七眯眼看着阿木尔。

心里一阵感叹,这是秒杀!

在东方阿木尔面前,谁好意思说自己是美人?

几乎下意识的,她看了一眼整晚不讲话的老熟人东方大都督。而他的目光,正随着众人一道,清冷复杂地看向他的妹妹,不知在想些什么。

她研究着东方青玄的表情,也琢磨着他兄妹俩到底哪个长得略胜一筹,兴致极好,却不知一束冷冷的目光正盯着她。

“太后今日怎么得空过来?”尽管阿木尔与赵绵泽同岁,甚至她还比他小些月份,但辈分所管,且东方家在朝中势大,赵绵泽也不得不尊重她几分,在众臣面前,自是不能少了礼数,起身低低一笑,向何承安使了一个眼神,何承安立马懂事地过去扶住东方阿木尔坐于尊位。

东方阿木尔就像没有看见旁人,一张美绝的面孔凉凉的,语气亦是清冷无比,并不客套,第一句话便直言不讳,接上了她殿前的话题。

“陛下,哀家还未入内,便听见你要为晋王赐婚。可是,以晋王之功名尊贵,晋王妃的人选,岂能这般敷衍了事?”

她与赵樽之间的过往“旧事”,赵绵泽又如何不知?原本她不出来插一脚,倒也罢了,如今她出来了,赵绵泽温雅的面孔上,满是笑意,并无半分被阻挠的不悦,只淡淡道。

“太后不知,晋王与北狄公主,实是有情,朕只是成全而已。”

东方阿木尔目光一凉,“即便是晋王与北狄公主有情,为正祖宗法度,为皇室血脉传承,晋王妃的人选,还是得慎选一个才貌双绝的女子方可匹配。”

她强调了一个“才貌双绝”的词,却一眼都没有看向立在殿中窘迫不已的乌仁潇潇,也不管她听了有何情绪,北狄来使会有何情绪,一句说得极轻,可态度却极为冷傲。话里话外的意思,听上去委婉,可很容易听出来,她看不上乌仁潇潇这样的北狄女子,认为她没有才情。

若是旁人说这话,肯定被笑掉大牙。

乌仁潇潇能被称为北狄明珠,在北狄那是出了名的美,可阿木尔说来,竟是令人无以反驳。论美貌,论才智,论琴棋书画,论一切女子该有的东西,谁比得了她?她此话一出,乌仁潇潇僵在殿中。进不得,退不得,极是尴尬。

冷寂中,赵绵泽看着阿木尔傲然美艳的脸,微微沉吟。

“那依太后之见?”

东方阿木尔淡淡地扫了赵樽一眼,戴着长长护甲的白皙纤手,慢慢抬起,端过茶水来,喝一口,蹙了蹙眉,把水吐在了太监递来的绢帕上,才悠然自得的道:“诸位北狄来使,勿怪哀家直言。晋王不比普通亲王,晋王选妃是大晏的头等大事,非德才兼备的女子,怎堪入得晋王府?依哀家之见,晋王妃人选,还得由宗人府细细挑选,再由哀家与皇后亲选一些合意之人,论才论貌,做一比拼,才堪选为晋王妃。至于这位乌仁公主…”

她第一次将目光投向乌仁潇潇。

那一双美目里,情绪不明,却无一处不是冷漠与高傲。

“若是才貌得宜,得也可入选。”

乌仁潇潇有些意外。看着这位盛气凌人的太后,她虽然不知原因,却能明显的感觉到敌意。那是一种缘于女人天性敏感所体会的东西,不需要言语,只一眼,便能感受。而她所谓的选妃,无非是一些时下女子的琴棋书画,她自小长在草原,如何能与大晏那些从小培养的官家小姐相比?

她怔在当场,说不出话来。

可东方阿木尔却像是没有看见她的难堪,淡淡瞄向夏初七。

“皇后以为呢?哀家的提议可否?”

夏初七笑了,她觉得这事真他妈的可笑。

看来“晋王妃”三个字是镀金了,人人都想做晋王妃,人人都想嫁给赵十九,不仅乌仁潇潇上了心,就连这位已经做了太后的阿木尔也不例外。她会想出这么一招来,自然是有她的盘算。虽她不知阿木尔到底要如何,可她的话说到这个份上,夏初七也不好拒绝。

她含笑看了赵樽一眼,正巧他也在看她,二人目光对视,他那一双眸子里写满了“信我信我”的可怜样子当然,这是夏初七自己臆想的。实际上,赵樽的眼睛里什么波澜都没有。不管是东方阿木尔还是乌仁潇潇,似乎对他都没有什么冲击。

夏初七有些感慨。他与她都很清楚,赵绵泽一心要塞女人给他,无非是让她死心而已。

可世上之事,在于一个“信”。

一念之后,她笑吟吟地看向阿木尔,似乎无所谓,“十九皇叔选谁为妃,我做小辈的,哪里插得上话?此事,但凭太后娘娘做主。”

东方阿木尔淡淡看她一眼,手指翘起,轻抚一下腕上的绣花,方才开口道:“若是陛下与哈萨尔殿下都无异议,那就这样定了?”

哈萨尔原本就不想把乌仁潇潇许配给赵樽,自然没有什么异议。而赵绵泽打从看见阿木尔踏入大殿那一瞬,对此事似是饶有兴趣地观望起来,也没有太多的看法,只道由着太后做主。

眼看事成定局,殿中突地传来一声低笑。

“我有意见。”

众人循声望去,却见是一直没有开口说话的赵樽。他把着那只一直没有离开手心的酒杯,轻轻的摆弄几下,酒杯在桌面上转了几个圈,光晕刺入人眼,他微微眯眸,慢条斯理地抬起头来,看向阿木尔。

“太后娘娘过虑了,选妃而已,不必这么麻烦。”

东方阿木尔微一凝神,“晋王的意思是?”

赵樽收回视线,看着那只酒杯,慢慢把它扶正了,方才侧过眸子看向一直窘迫之中的乌仁潇潇,一双黑眸深不见底,分不清是喜还是不喜。

“本王以为乌仁公主很适合做晋王妃。”

他一反先前的漠不关心,对此事首次表态,殿上的人,纷纷面面相觑,不知这位爷在搞什么鬼。乌仁潇潇也是呆呆地望着他,似是不太相信自己的耳朵。

东方阿木尔被赵樽呛回来,面色微微一变,很快又恢复了原本的清傲样子,微微一笑:“陛下方才说晋王与乌仁公主有情,如今一看,属实如此。但男儿性薄,一时新鲜也是有的。今日有情,明日谁知如何?若为侧妃到也可以。晋王妃却只得一个,晋王不多考虑一下?”

“不必考虑了。”赵樽淡淡开口,“本王不说那许多理由。只一条,足够。在阴山,是她救了本王的性命。若是无她,亦无我。”

乌仁潇潇心底一怔,似是没有想到他会这样说,眼眶一红,望了过去。可他却没有看她,一双幽冷的黑眸,深不见底,无人知他到底在想些什么。

突如其来的变数,令人措手不及。

不仅殿里的其他人,就连夏初七也怔了怔,纷纷扰扰的思绪,乱了她的心神。可哪怕她再不懂事儿,也不可能在这个时候开口阻挠什么。她淡淡的笑着,看向阿木尔煞白的脸,凝滞一瞬后,又听见赵樽淡然无波的声音。

“还有,陛下选定的婚期,甚好!”

夏初七抿着唇,默默地听着,听殿里有人高声道喜,听有人欢笑调侃,听他们觥筹交错,一直到阿木尔借故离席,高傲的背影在华光之下慢慢消失,她才慢吞吞地收回了眸子。

这一回,事情是真定下了。

可她心里的某处,总觉得缺失了一点什么。

今日她才知,原来在阴山皇陵,是乌仁潇潇救了赵樽。也就是说,在他消失的近四个月时间里,他是与她在一起的。

赵樽是一个知恩图报的人,这一点毋需置疑。今日他当众这样说,她相信他即便不爱乌仁潇潇,对她的感激之情也不会少。他不愿她在众目睽睽之下,受阿木尔那般的奚落,不愿她下不来台,所以出声维护。

她也知,赵樽是一个大男人,即是他做出这样的许诺,想必也不会轻易食言,他是认真的。而且,在他根深蒂固的观念里,本就没有一夫一妻这样的常态,之前不过缘于她的死缠烂打,也缘于他喜欢她,这才接受了她那样“不合时俗”的理念而已。他到底不是后世的人,他是一个封建王爷啊…

热闹的宴席不知几时散的,赵樽几时离开的她也不知道。从头到尾,她一直处于游离状态,只觉得笑容把脸都撑得僵硬了。直到众人纷纷散去,赵绵泽揽住了她的肩膀,她才在恍惚之中回过神来,猛觉身子一阵激灵。

“你做什么?”

赵绵泽低头看她,笑了,“在这个地方,你以为我能做什么?要做什么,也得回了寝殿,还是皇后你很急?”

两个人这段时日相处,总是冷气森森,他也难得玩笑与戏谑。夏初七微微一怔,没有回答他。他却是像看出她的情绪不好,喟叹一声,不再说话,也顾不得许多人盯着他们,径直将她横抱在怀里,便出了麟德殿。

众人心里默默感慨。

大庭广众之下,皇帝这样做派,真是宠到骨子里了。

一路上被人围观的感觉不太好,可夏初七却没有拒绝,也无法或者说没有力气拒绝他。她脑子里一阵犯迷糊,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儿,也不是不理解,就是心里哧啦啦的,不舒服。

人已行至了殿外,她还在恍惚,只听得赵绵泽突然道,“何承安,今晚朕歇在楚茨殿,一切朝务,明日再报。”

“是。陛下!”

何承安欠身应了,一路躬着身子跟随。

夏初七没有说话,嘴唇太过干涩,就像贴在一处,张不开。恍惚间,她视线转开,一不小心就看见静静伫足在不远处一棵花树下的赵樽。他身姿颀长,高远雍容,俊气的面孔上,一点表情也没有。

她突然想笑,赵绵泽这句话是故意说给他听的啊?他这是不让他俩劳燕分飞,誓不罢休了。可她也有些好奇,若是她告诉他,她与赵绵泽没有什么,他会相信么?

他今日亲口允了乌仁的婚事,他又准备如何处理?

他与她的将来,她肚子里还有他的孩子…

他们到底会走向哪一步田地?

她胡思乱想着,脑子里一团糟乱。她觉得自己像是陷入了一团乱麻之中,剪不断,理还乱。这是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前世今生,即便遭遇再大的痛苦,她思路都很清醒,不曾这样徬徨。

若乌仁与月毓或阿木尔一样,她不会害怕。

可她是一个善良的好姑娘。她不仅对赵樽有恩,对她也有过帮助。而且,于她来说,乌仁救了赵十九的命,让他能死而复生,那比救了她夏初七自己的命更大的恩德。

爱一个人并无过错。

问题在于他们要如何扭转这错位的一切?

在赵绵泽怀里,她有一种奄奄一息的感觉。

像溺入水里,还不能喊,不能叫。

因为她知,他是为了她。也只能当成是为了她。

后来在端午那一天,当她再一次见到阿木尔时,阿木尔笑着对她说,原本那天她到麟德殿来,是受了她哥哥之托,要用这个法子把她送入晋王府,让她与赵樽双宿双飞的。末了,阿木尔问她信吗?夏初七说,不信。若是有这样的机会,阿木尔一定会把自己先送入晋王府。

她爱赵樽,与她还要发疯。

说来,阿木尔好像比她还要可怜几分。至少,她与赵十九有过那样多的纠缠,她肚子里还怀着赵樽的孩子,甚至她可以很自信的说,赵樽真正喜欢的人是她。而阿木尔一无所有,她在坚持什么呢?

同样也是那日端午,她劝过阿木尔:放手吧,寻自己的幸福。

然而,阿木尔这个人,与赵绵泽这个人不仅同一年出生,后来的事实证明,连性子也极像,都走到这般田地了,她竟然还笑着说:死都不会放手。

新帝抱着她离开的一幕,引了无数人咋舌。

吊在他们的身后,郑二宝早就看见了赵樽默然而冷凝的出色。凭着他打小侍候他的经验,他知道,他家主子爷看上去云淡风轻,与旁人没有什么两样,其实他的情绪已是压抑到了极点。因为往常他这样的时候,惹恼了他,是要挨踢屁股的。

怕被踢屁股,但他还是上去了。

“爷,您向陛下要了奴才罢?奴才想跟着您…”

“滚开!”赵樽冷冷看着他。

他这样的状态,郑二宝一点也不意外。他甚至想故意让他撒撒火,心里能够好受一点。厚着脸色,他腻着一张白馒头脸,点了点头,放下手上的拂尘,二话不说,真的就在地上滚了起来。

赵樽皱着眉头,“停下,你在做甚?”

郑二宝“嘿嘿”笑着,爬起来拍拍屁股。

“爷,您还有何吩咐?”

赵樽一脚踹在他的屁股上,“爷让你滚开,没让你在地上滚。”

轻轻“哦”一声,郑二宝尖细着嗓子笑。这一脚踢的不重,他心里很喜欢,看来主子爷还是怜惜他的呢,没下重脚。

“爷,您是同意了?”

赵樽瞥着他,冷下了声音。

“皇后走远了,还不跟上?”

郑二宝瘪瘪嘴,刚刚升起的希望,又落了下去。看来他家爷还是不想要他回去啊?眼珠子委屈的转了转,他脑子里突地灵光一闪。爷让他跟上去的意思,不就是要让他保护他家王妃么?有他在,皇帝就不可能有机可乘。

嗯,就是这样。

自顾自的想通了个人关键,郑二宝变脸比变天还快,前一瞬还愁苦的脸,后一瞬就阳光灿烂了。他躬身捡起拂尘来,搭在臂弯里,讨好的凑过去,压着嗓子。

“爷,回头可有赏?”

赵樽沉下脸来,“再哆嗦,赏你五十个板子。”

屁股猛地夹紧,郑二宝说了一句“是”,屁颠屁颠地跑了。

“看着心爱的女人被人抱走,感受可好?”

一声戏谑的笑意从背后传来,柔媚如春,却字字刺骨。

赵樽没有回头,淡淡扫一眼远去的身影。

“东方大人别来无恙?”

轻轻“咦”一声,东方青玄眯着凤眸,走到他的身侧,“青玄以为晋王应当是想不起我来才对?不曾想,青玄给殿下的印象竟是这般深刻。以致忘了所有,也忘不掉我?”

赵樽侧身盯住他,唇角一扬,“东方大人美艳惊人,本王自是忘了所有,也忘不掉你,这有何奇怪?”

“…”东方青玄嘴唇一抽,“殿下还是这般淫猥?”

“不敢当!”赵樽负手而立,颀长的身姿俊若清桂,淡淡地瞄他一眼,“本王记得东方大人向来不赞人?看来实是惦记本王久已,见之则情不自禁?”

东方青玄眉梢一扬,“阿楚说,人的虚伪,在于自欺。”

“阿七从不欺我。”赵樽反击。

这一句驳斥,极为有力,也把赵十九向来毒舌的功力发挥到了极点。思之喻意颇深,东方青玄花枝一般俊美的容色,亦是微微一哂,“殿下说得对,她从不欺你。所以,她一定告诉过你,青玄长得比殿下好看,是不是?”

赵樽笑了,很难得的一笑。

“是,她还说,你很配我。一刚一柔,正好一对。”

说罢,见东方青玄似是被噎住,赵樽难得柔情地搭上他的肩膀,温和一笑,“东方大人不如与本王一道回晋王府,围炉夜话如何?”

“天热了,不适合围炉夜话。”东方青玄叹息一声,浅笑的面上,带了一点靥靥的病态。赵樽冷睨一下,视线落在他垂着的大袖上,眼波流光处,添了一抹复杂的晦涩。

“手疾尚未大好?”

东方青玄凤眸一暗,挑高了眉,“殿下是在关心我?”

“是。”赵樽语气复杂,“我不想我的女人欠你。”

“你是不想她惦记我吧?”东方青玄轻轻一笑,那淡琥珀波光的眸子里,有一瞬的迷离,转眼又逝,“你即便再不喜欢,也不得不承认,我在她的心里,是不同的。”

赵樽并不否认,淡淡看他,眸子锐了几分。

“比起赵绵泽来,殿下其实更介意我?”压低了声音,东方青玄极是不客气的轻笑道,“在大殿上时,她不过多看我几眼,你那个样子,活像一个妒夫。你就不怕被赵绵泽看出来你装的?”

赵樽冷冷挑眉,不着痕迹地换了话题。

“你以为赵绵泽会信?”

轻呵一声,东方青玄这般狡猾的人,到底还是中了赵樽的计,没再继续楚七心里到底有没有他的问题,缓缓拂开火红的大袖,一双柔媚的眼睛浅眯着,仿若嵌了一汪凉凉的清泉,比起他那个妹妹来,多添一丝男子的阳刚,那美艳又有过之而无不及。

“殿下,阿木尔今日伤心了,她是一心为你…”

“不必了。”赵樽截住他的话头,冷冷看他,语气并无波澜,“我赵樽要的东西,自会去抢。我不要的东西,塞给我也无用。”

东方青玄眸色一暗。

赵樽定定看他,补充一句,“不管是江山,还是女人。”末了,见他不语,又恶劣地补充,“当然,男人也一样。”

东方青玄低低一笑,不知是怒的,还是气的。

“可你也伤她的心了。”

这个“她”,说得是谁,两个男人都心知肚明。

赵樽锐眸微微一眯,终是没有搭话。

说到这样多的话,这个“她”才是杀手锏。

东方青玄知他,懂他,所以,他方能伤他。

眼皮儿一抬,他看他一眼,一声不发,大步离开。

东方青玄留在原地,看着他孤寂的背影,久久不语。

世上的残忍太多,又何止于被人横刀夺爱?

明知无望,却不得不沉沦,更是一种卑微…

晋王府。

琼花玉树一应如昨,可人却未成双。

承德院里,赵樽一个人坐在椅子上,手撑着额头,缓缓揉着,静静坐了许久。院子里侍候的下人,都被打发了出去,无人可见他如今的情绪。

良久之后,他的视线终是落在案几下的抽屉上。

那个抽屉,他平素喜欢放一些不太紧要的私人物品,阿七从前在时,他在房里处理正事,她会调皮地坐在他的腿上,偶尔会在抽屉里胡乱翻找,说找找看他有多少银票地契房契,估算一下他的身家。找不到她就会他上下其手,那两只爪子总不太规矩,没被发现,就偷偷挠他,偷了腥的小野猫似的。被发现了,就索性直接捏他,掐他,根本就是不懂礼知节为何物。

他时常头大不已,斥她不知羞。

可她似是发现了他那点不自在和窘迫。

她得意了,他越不自在,她就更自在。

每次哧哧几声敷衍过去,她下回还依然如此,怎么教都不听,说一些浑话,比寻常男子更敢出口,那一些举动更不是寻常妇人所为。即便懒洋洋地赖在他身上看书时,她那只爪子也不安生,非要撩拨得他心猿意马,实在受不住现了原形,把抱到桌上狠狠欺负一回,她才一边喘一边哈哈大笑,骂一句“德行”或“禽兽”…

思绪到此,他突地皱了皱眉头,抽屉上头有一把锁,可钥匙原本是插在锁上的。可如今,抽屉锁住了,钥匙不见了,只有一把锁,孤零零地挂在那里。

他抬手,想要用力扯开锁。

可想了想,他眉心敛住,又松开了手。

在承德院里,除了她没有人敢动他的东西。

既然是她锁上的,就让她锁上吧。

抿紧了唇,他慢慢抬起左手,将腕上的“锁爱”解了下来,爱怜地抚着它,冷硬了许久的脸色终于软了下来,他盯着锁爱,就像盯着那个人的脸。

“阿七,你不会怪我,对不对?”

他的声音很轻,轻得除了他自己谁也听不见。他的也很柔,柔得就像他轻轻摩挲的“锁爱”,不是一只护腕,而是一个女人,他怜若至宝的女人。

“你等着我,我说过的话,不会忘。我一定要用天下最贵的聘礼来迎娶你…他给得起的,我给得起。他给不起的,我也给得起。”

东方青玄那人问题他先前没有回答,也无人知晓一个男人看见自己的女人被别人抱走,只能一动也不能动,到底是一种怎样的心情。赵樽的脸上,似乎看不出来痛苦,他只是轻轻地抽出“锁爱”上的一把薄薄刀片,然后,在自己的胳膊上,轻轻地划了一刀。

刀子入肉的疼痛,很是尖锐。

可疼痛这种东西有一个好处这一处痛了,另外一处就不痛了。

“殿下,菁华长公主和定安侯来了。”

外面响起丙一的声音,若不是重要的事情,丙一这会儿不会入承德院来。赵樽收起锁爱,面无表情地系在腕上,让丙一领了他们进来。

没一会,门开了,入内的人正是陈大牛和赵如娜。两个人一齐走到书房的门口,陈大牛停下脚步,看向了赵如娜。

“你在外头坐一会,吃一会茶。”

赵如娜微微一笑,道了一声“好。”朝赵樽施礼。

“十九皇叔安好?”

赵樽朝她点点头,算是回应。

赵如娜也不介意,她一直知晓自己的身份敏感又特殊,侯爷带她过来晋王府的目的,无非也就是做个掩护。或者说因为她长公主的身份,在京师里行事极为便利。

“有事儿叫俺?”

陈大牛补充了一句,顺了顺她的头发。

看着他眸子里露露出来的歉意,夏初七了然地欠身施礼,并无恼意,也没有责怪的意思。男人有自己的世界,他们有他们的金戈铁马,浴血沙场。她只是一个妇道人家,只要一心做好他的贤内助,旁的事情,她管不了,也掺和不了。唯一的庆幸…在侯府里,他处处护着她,如今在他需要她护着他的时候,她能有一个这样的身份。

她冲他一笑,“外面等你。”

书房里,灯火通明。

跳跃的火焰映着赵樽冷肃无波的脸,让陈大牛瞅了好几眼,仍是纳闷地以为自己想多了。今日麟德殿的一幕,似乎对他并没有什么影响?都说再刚硬的爷们儿,心里也会有柔弱的时候,可这位爷,真是一个铁骨铮铮的人,跟他这些年,就未见他软过。

“看够了?”赵樽突然问。

“嗯?”一个问句的“嗯”完。陈大牛奇怪地点点头,又一个肯定的“嗯。”

“好看吗?”赵樽又来一句。

“啥?啥好不好看?”陈大牛的脑子绕不过来了。

“是本王好看,还是东方青玄好看,或是赵绵泽好看?”又一句莫名其妙的话,弄得陈大牛瞪圆一双眼睛,想想不禁失笑,“殿下您这话问得,俺都不晓得咋回答了。俺又不是妇人…管你脸好不好看?”

赵樽不知想到了什么,“那坐啊,愣着做甚?”

“嗳,好!”

陈大牛在赵樽的面前,永远一副端正的姿态,正如多年前那一个在军中初见晋王殿下时那个小小的校尉一样,并无半分不同。更没有因为如今赵樽的失势,或说他自己的身份而有所改变。

这一点,不是常人能做得出来的。

赵樽看着他憨直的脸,“大牛,你可想好了?”

陈大牛知道他说的是什么,点点头,“想好了,俺这辈子都跟定你了。没啥,成王败寇而已。小时候家里吃不饱饭,俺还想过落草为寇呢。嘿嘿,想好了,早就想好了。”

赵樽久久无语。

赵绵泽就赵如娜一个同母胞妹,就凭这一份血脉亲缘,陈大牛根本不必要冒这样的险,便可得富贵荣华和常人不可及的地位。只要他愿意向赵绵泽表态,赵绵泽如何会舍得他这样的武将?即便赵绵泽不给他掌权,但荣禄亦是不会少。

跟着他,其实仅仅只为一个“义”字。

即便赵樽将来为帝,他能给他的,也不会超过赵绵泽多少。赵樽能给的,赵绵泽一样能给。而且,他跟着赵绵泽还是名正言顺,跟着赵樽,成不成功尚且不论,还得落下一个“造反”的恶名。

可有些话,问得多了,便是亵渎情分。

赵樽没有再问,只淡淡说,“大牛,若有来日,我定不亏你。”

“殿下这般说,便是折辱了俺。”陈大牛狠狠一抱拳,目光里满是坚定,“俺不懂得那样多的道理,俺也没啥忠国爱国的念头,俺就只晓得,谁对俺好,俺就一心一意的报答他。其他的副儿,都他娘的狗屁。大老爷们儿活在世上,顶天立地,不说那些虚的,俺这条命,是你的了!”

世上最重的信任,莫过于“这条命,是你的了。”

赵樽点了点头,目光一凝,突地想起什么。

“元祐呢?”

陈大牛闷了一下,“不知,散宴的时候,就未见他了,原以为他也会过来…今日他倒是好生稀奇,在大宴上三番两次的阻挠你的婚事。”自言自语了一通,见赵樽没有说话,陈大牛想了想又道,“我今日急着过来,是有事禀报。”

“嗯,安排得如何了?”

“您交代的事,都在办了。就是辽东那边的军务,都由兵部直接接管了,皇帝防着俺啊,他不想让我插手辽宁的事务。俺准备派一亲信之人,北上…”

“不必。”赵樽目光冷下,“你的身边,眼线不会少,切莫轻举妄动。”说到此,他抬了抬眼皮,语气沉沉,“战场上冲锋陷阵,你是一把好手,可论权谋诡计。你不是赵绵泽的对手,不要与他来阴的。”

“那…俺当如何?”

赵樽想了想,“你什么都不必做,静待。”见陈大牛似是不理解,他低低道,“该吃吃,该乐乐,该睡媳妇儿睡媳妇儿,不可让人瞧出异样来,更不可轻信任何人。往后,少往我这里来。”

陈大牛了解地点点头,“那得等到何时,俺都不耐烦了!”

赵樽沉了声音,“大婚之事,甚好。”

大婚之日,也是赵绵泽以为的尘埃落定之日。那一日,是他的大婚,也会是赵绵泽的大婚。

只是在此之前,他还得想法子让阿七回到魏国公府才是,若不是,他不敢保证自已会不会先疯掉…

正是这时,外面又传来丙一的声音,“殿下…”

他喊了一声,没有继续说。作为赵樽“十天干”丙字卫的领头,他行事一向小心谨慎。如今,不论是陈大牛,还是元祐,或是他往常的旧部,那些人都在明处,都有妻儿父母,保不齐就在旁人的监视之下。所以,赵樽身边唯一能够瞒得住世人的亲卫,只剩下他的“十天干”了。

赵樽唤他进来,看了陈大牛一眼。

“说罢,自己人,无须避讳!”

丙一身着普通的侍卫装扮,微微垂首。

“赵楷传来消息,皇帝未离开楚茨殿。”

从夜宴回来,如今已是三更时分。

赵绵泽没有出来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

丙一与陈大牛交换了一个眼神儿,两人都没有说话。赵樽像是强自镇定着,一双黑眸里氤氲不清,像有一抹肃杀的光芒暗藏其间,又像是什么情绪都没有。

“殿下…”

看了陈大牛一眼,赵樽慢慢起身…

“入宫一趟。”

201章 逼迫!

东宫,楚茨殿。

虽说夏初七已经被册封为大晏的皇后,可她还是住在这里。因为洪泰帝重疾之后仍在乾清宫里调养,赵绵泽为了以示对太上皇的尊重,也只是继了大位,除了平素升奉天殿之外,一切还是照旧。

夏初七一入殿,便要下地。赵绵泽却是不让,在众目睽睽之下,一直把她抱放到床上,方才重重喘了一口气,甩了甩胳膊,轻轻一笑。

“你倒是沉了不少?”

“养猪一样养在宫里,不让出门,不让走路,能不沉吗?”夏初七白他一眼,若无其事地拉过被子来,懒洋洋地裹在腰上,往上拉了拉,遮住自己的小腹,心脏却是怦怦直跳。

四个月的身子了,能不沉么?穿上衣服不明显,但她自己明显感觉到腰身粗了,小腹已经有微微隆起之态。幸好赵绵泽不是一个女人,也没有过做父亲的经验,在这个方面迟钝了一些。若不然,想不被他发现,估计很难。

不过,他的话也提醒了她,再拖不得了。

她必须要尽快出宫,要是被人发现怀孕,小十九只怕就活不成。

“这些日子是屈了你了,等朝事稳定下来,我带你出宫…”赵绵泽漫不经心地掖了掖她的被角,凝眸望过来。

“不必…”

大概太紧张了,她话未说完,冷不丁打了一个喷嚏,揉了下鼻子,她不好意思地一笑,并未觉得有什么,可赵绵泽却皱了眉头,手抚上她的额头,探了探,未见发热,才稍稍松了一口气。

“可要叫太医来?”

“不要!”夏初七回答得极快,心跳差一点停了,好在语气还算从容,为了免得他怀疑,她还略带了几分调侃,“你忘了,我自己都是名满京师的小神医了。还叫太医来?那不是丢我的人么?”

她难得这般与他玩笑,赵绵泽愣了愣,大概觉得她心情放松了,脸上缓和了不少,“从没见过这样夸自己的人。”顿了顿,他又敛住眉目,“身子是自己的,若有不适,赶紧吃药。”

“嗯”一声,夏初七是实而非的答了,吸了吸鼻子,觉着脑子还真有些发晕,大概先前在湖里爬起来,湿着衣裳又吹了冷风的缘故。

“我睡了。”她无力躺下去,闭上眼睛,病怏怏的样子,看上去没有什么精神。

赵绵泽坐在床边,看着她,“真无事?”

“无事。”她不睁眼,回避他的视线,心里怦怦直跳,只盼着生了病能躲过一劫,一切都等过了今晚再说。想想,她又放软了声音,“你去忙吧,我躺一会就好。”

“我今日不忙。”赵绵泽说着,径直出了寝殿,等再回来的时候,他手上拿了一本书,自顾自脱了靴子,坐在床头,侧靠在她的身边,掀了一角被子来搭在腿上,淡淡道:“你闭一会眼,我等下叫你起来吃宵夜。先前没见你吃多少,我叫灶上做一些软和的甜汤。”

“本来就胖了,还吃?”

“我不嫌。”

夏初七眉梢一挑,紧张得心肝都卷起来了。

他不嫌,可是她嫌得很啊?一个活生生的男人就斜靠在自己的身边,呼吸可闻,让她如何睡得着?

赵绵泽看她一双黑黝黝的眼转来转去,突地一笑,低下头来,“怎的?还是皇后等不及吃宵夜,这会便要就寝?”

色胚!夏初七真想一口“啐”死他,可人家是皇帝,这会子不仅握着她的命,还握着许多人的命,她哪怕痛恨极了,还不得不带着笑说话。

“我休息的时候,不喜身边有人瞧着,会做噩梦。”

“我不瞧你,我瞧书。”赵绵泽抬了抬手上的书本,朝她一扬,唇角有一抹笑意。大概看见她脸上红润润的颜色,以为她是害羞了,心情大好,语气更是温和了许多,“今日之事,我知你心里难受了,你睡吧,我这会不挨着你,就坐在这。”

夏初七眉头皱了起来。

他倒也真的没有挨着她,就坐在床沿边上,靠在她的床头。可这样与两个人同床有什么区别?眉头一点一点聚拢,她看他打定了主意今晚一定要睡在这里的样子,脑子里的念头转了又转。

到底该怎么办呢?

冷寂中,两人谁也没有说话。

赵绵泽就像看不见她的不满,尤自将目光落在书本上。

时间一点一点溜走,他看得专心致志,夏初七打了好几个呵欠,却不敢醒着,一直保持着清醒,着实也累得紧。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悠扬凄美的琴声传了进来,声音很低,距离似也不近,但夜晚的东宫太过安静。那琴声里脉脉的情意和悲伤,仍是如丝丝缕缕的绒线一般,缠绵不休地钻入耳朵里。喑哑,低沉,被夜风一吹,仿若是一个女子在夜里咽咽的哭诉。

夏初七一直闭着眼,怔忡了。

不晓得又是哪个妃嫔在弹琴了。

这宫中可怜的女人,恁的这样多…

长夜漫漫,都等那一个男人也实在太悲哀了。

若是让她也长年累月的这样生活,干脆杀了她好了。可想一想,她如今困于楚茨殿,被赵绵泽像看犯人似的看管着,还得为了顾及她珍视的那些人性命,无奈地向他服软的日子,与那些女人又有何差别?

想到此,她更是想念赵十九。

可一想到赵十九在大宴上同意了娶乌仁潇潇,她心里的不安又一次悬到了喉咙口。与人共一个丈夫,她是绝对不会同意的,哪怕那个人是乌仁潇潇…

“是太后。”

头顶上,突然传来赵绵泽淡淡的声音。

夏初七微微一怔,方才反应过来他指的是那远处传来的琴声。想到东方阿木尔,她挑了挑眉梢,瞄向赵绵泽,戏谑道:“你怎的知道?哟喂,看来你与太后的关系不简单啊?”

她话里意味不明,很是怪异。

赵绵泽微微一怔,拿书拍她一下,展颜一笑。

“对于音盲来说,很难解释。”

音盲?夏初七接受了这个新鲜词,也认可了自己的无知。可看着赵绵泽俊俏的面孔,她突地来了兴致,枕着脑袋笑吟吟的套话,“嗳我问你,阿木尔生得那样美,你就没有…嗯,生出些什么不轨的想法来?”

这样的话,寻常人问不出来。

且不说大逆不道,就说伦理也容不得。

看着她“求知欲”极旺的双眼,赵绵泽眉头都皱紧了。

“难怪…”

“难怪什么?”夏初七奇怪了。

“难道你会不管不顾地恋上赵樽。你这脑子里,就没有伦常之礼吗?阿木尔是我父王的妻子,我如何敢生出这样的念头?”

夏初七被他噎住。

她虽然没有封建王朝那一套三纲五常的思想,可她也并非不讲伦理好吧?她认识赵樽那个时候,哪里知晓与他的关系?不过,看赵绵泽一副不可思议的样子,她突地又想到了赵十九。他下决心与她在一起的时候,一定承认了很大的心理压力吧?

“在想什么?生气了?”

赵绵泽看着她,轻轻问。

“没有。”

她回答得很快,赵绵泽却微微眯眼,“十九皇叔就要娶北狄公主了,太后都难过成这样,深夜不睡,抚琴寄语,你倒还镇定?”说到此,他放下书本,低下头,目光落在她的脸上,默默看了片刻,突地又是一笑,半是玩笑半认真的道:“还是说今晚与他见面,你两个约好了什么?”

夏初七心里一跳,面上却笑开了。

“能约好什么?难不成他还能带我私奔?赵绵泽,你的话问到这里了,索性就再多给我一句话吧。你到底什么时候才放我回魏国公府?”

“为何这么迫不及待?”他声音很凉。

“我向你保证,不与他见面,还不成吗?”夏初七竖起手指。

“你的保证,我信不过。”赵绵泽面色一凝,漫不经心的拿起书来,掸了掸书面,忽地侧过头来看着她,又笑了,“我说过,只要你今晚为我侍寝,明日你便可离开,绝不阻止。”

夏初七眼睫轻轻一抖,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的脸。

“我若是不同意呢?你囚我一辈子?”

赵绵泽抬手,抚上她的脸,“小七,旁的事,我都可以依你。唯独这事…”顿一下,他掌心的力度加重,语气沉了不少,“由不得你。你与他这般…我心里不踏实。你回了魏国公府,我也不能日日来看你,说不准好久都不得见面,你总得给我一颗定心丸,我才敢放你走罢?”

定心丸?

真是猴子不咬人,嘴脸难看!难道他真的以为女人只要和男人睡了,就会死心塌地的跟他了?别的女人或许有可能,可换了她,两个字“狗屁”。

心里思潮起伏,可她面上还保持着难得的端庄。

“你就这样信不过我?”

赵绵泽清越的面孔微微一怔,看她小脸发白,眸底生出一抹怜惜的光芒,“小七,我不想强迫你。但只有这般,方能证明,你是我的。而你,也不曾委身给别的男人…”

冷笑一声,夏初七突地打断他,“废话就不必说得这样好听了!我知道,你与夏问秋就是婚前好上的,就在魏国公府里,你便与她有过苟且了,我亲眼看见的,不是吗?”见赵绵泽变了脸色,她挑衅的挑高眉梢,定定看住他,“可你也得知道,不是每个女子,都如夏问秋一般不知廉耻。我说过,没有大婚,我不会做那种不干不净的事。”

赵绵泽的眉头,紧紧皱起。

“我也说过,由不得你。”

轻“呵”一声,夏初七气极反笑。

“听你这口气,是准备用强的?”

赵绵泽眼皮微微一跳,盯着她,忽地一笑,伸手抚她脸。

“不要怕,我一会定好好怜你…”

耳根子一烫,夏初七臊了臊,咬牙切齿地看着他。

“你怎生这样无赖?你棋局破了吗?你吐出去的口水,都能咽回去的,是不是?说话不算话的男人,算什么男人?”

她低低的咆哮着,试图与他讲道理。可是这一回,不论她说什么,赵绵泽似是打定了主意,不仅寸步不让,说到激动处,他拳头都攥了起来,再一次提到燕归湖边她背着他与赵樽私会的事。那一双嫉妒的眸子赤红,像是心里扎了一根刺,态度越来越不耐,非得与她成了夫妻之实不可。

对峙良久,她嗓子哑了,不吭声了。

在忽明忽暗的光影里,他淡淡睨她一眼。

“行了,我先去沐浴。”

他语气淡淡的,说得极为自然,也不避讳什么,下床为她掖了掖被角,就像两个人原本就是老夫老妻一般,回头唤了一声何承安。

“进来!”

何承安在外面听得汗毛都竖起了,闻声“嗳”地应了,赶紧进来为他宽衣解带。他一眼没有看夏初七,像是气极,外袍脱去,仅着一袭明黄的中衣,大步去了净房。

夏初七看着他的背影,几近抓狂。

三更过去了。

宫里的夜雾,越发浓重。

月光很淡,早已宵禁的东华门,禁军换了一班岗。

皇城里,不时有巡逻的守卫走来走去,楚茨殿的外面,更是守卫森严,除了赵绵泽的心腹大内侍卫,还有皇城禁军,可谓围得铁桶一般,密不透风。

夜幕里,一行禁军走向楚茨殿的门口。

长风拂过,看不清他们的脸,守卫低低喝了一声。

“站住!做什么的?”

“六爷差来的。”一行为首的禁军,递上腰牌,看了那人一眼,“六爷说弟兄们受累了。这些日子,昼夜不停的值守,铁打的人也吃不消。”

“嘿嘿,应当的…”看得出来是一张熟面孔,那小子笑了笑,又不解地道,“张头儿奉了六爷啥差事?这大半夜的,不会是要给我等赏银子吧?那可受不起。”

“少矫情!你几个赶紧去,六爷在本仁殿后面,为兄弟们准备了宵夜。”

本仁殿是东宫文华殿的东配殿,离这里有一段距离,赵楷治军向来亲善,这种事不是头一遭了,那小子笑眯了眼,道一句“好嘞”就要走。

禁卫领头敲一下他的头,低低斥道:“不要都跑了!换着岗去。陛下在这里,丝毫松懈不得。这一处我几个先看着,你们去吃了来换岗哨上的人,不必理会我们了…”

低低的几声嬉笑,散去了。

月亮缩进了乌云里,夜风,似乎大了许多,吹得楚茨殿门的三个灯笼,哧啦啦的作响。

内室的灯火,明明灭灭…

禁军换岗的时候,夏初七刚好走向净房。

赵绵泽入了净房有半盏茶的工夫了,一直没有出来。她拖着脚步,一步一步地走过去,步子有些沉重,但面色却很冷静。入了净房,她看一眼侍候在里面的何承安,轻轻咳嗽一声,不轻不重地道,“你出去吧,我来侍候陛下。”

何承安惊讶的抬头,为难地看着她。

“这…”

“出去罢!”不等何承安的话说完,泡在池中的赵绵泽就懒洋洋的叹了一声,语气淡然,隔了一道屏风传出来,带着一种熏蒸了水雾的鼻音,给人一种像是睡着了的错觉。

“是,陛下。”

何承安出去了,随便关上了门。

“赵绵泽,你今晚一定要我侍寝是吗?”

夏初七没有走进去,就站在照壁外头,淡淡问他。

“我的态度,不够明确?”他道。

“我只是再确定一次。”她突地笑了,“你可想好了?”

里面的男人静默了,好一会儿,他才开口。

“夏楚,此事无须再议,你别无选择。”

夏初七不轻不重地说了一声“好”,就在赵绵泽心里一跳,猛地睁开眼睛看向照壁边上被灯光拉长的影子时,却听见她突地冷冷一笑。

“既然别无选择,那我就不选择了。赵绵泽,当年为了你,我被人追至蜀中,一个人走投无路,跳下了苍鹰山。我已经是死过一次的人了,也不怕再死一次。既然你不愿意等,那索性鸡飞蛋打好了。你不仅得不到我的心,我连尸体都不会留给你…”

说罢,她毫不犹豫的大步离开。

“你要做甚?”赵绵泽一惊,从水里站起。

她并不回答,袖子甩得高高,步子迈得大大,候在净房外面的何承安与焦玉等人面面相觑一眼,不知她与赵绵泽发生了什么争执,却也不敢去拦他。

只一瞬,赵绵泽便从净房冲了出来。

他披着一件袍子,腰上玉带轻系,面色森然地追了过去。

“夏楚!”

他大步入内,脚步怆惶而急切。可他怎么也没有想到,寝殿里头被她倒了一地的灯油,就连桌椅和床帐上都有。因从净房出来的急,赵绵泽的脚上没有穿鞋,光着湿漉漉的脚,他踩在灯油上,“啪嗒”一声,往前一滑,就硬生生地摔倒在地。

看着不远处拿着一盏烛火笑逐颜开的女人,他咬着牙齿,想要扶着椅子站起。结果,椅子倒了,他一个不稳身子失衡,光着的脚丫再一滑,又一次摔倒。

这次比上次更为惨烈,他原本心急裹在身上的袍带很松,一个不小心扯开了,他半个身子赤在她的面前不说,椅子倒下来,还把桌子上零零碎碎的小东西扯落在地,唏里哗啦的掉在他的身上,景况极是狼狈。

“陛下!”何承安风一般跑过来,在门口大声惊呼。

“…”焦玉有点想笑,没敢笑,赶紧来扶。

“呀!陛下…”宫娥们紧张得瞪大了眼睛。

“噗哧”一声,夏初七倒是笑得毫不客气。一手叉腰,一手高高举着手上的烛台,她站在床前,一双杏眼点漆一般的晶亮,丝毫没有因为赵绵泽半裸着身子,就挪开眼睛,反倒饶有兴趣地上下打量他一遍,方才叹一口气,扮可怜。

“陛下,是你亲口答应我的,腊月二十七与我成婚,结果你出尔反尔,非得我提前侍寝。我不愿,但你是君王,我不得已再退一步,为你设了一个棋局,并约好了,你若能破,我便依你,若不能破,便得等待。我一忍再忍,已经做到这个地步了,你还步步紧逼。既然如此,你是晓得我性子的,反正我也没什么好顾念的了。干脆死了,一了百了…”

“你做什么?”

赵绵泽连续摔了两跤,本来就摔得狼狈,在奴才们的面前失了面子,此时一张俊脸涨得通红,再一看她手上举着的烛火,还有地上一片的灯油,顿时变了脸。

“小七,你不要乱来!”

“陛下怕了?”夏初七一笑,斜睨他一眼,目光闪烁如狐:“放心,虽说你对不住我,可我也不想害你性命,我不会与你同归于尽的。只是你不放我,我只好死在这里而已。你走吧,我数到十,你若不走,我便点燃床罩,到时候你若是来不及跑,便到地下向我讨债吧。”

幽幽的声音,苍白的脸,夏初七觉得自己极有表演天赋,那高昂着头一心求死的样子,动作逼真得她自己都快要落泪了。

“十…”

“九…”

“八…”

赵绵泽看她如此绝决,心中一痛,挣脱焦玉就要过去。

“小七,不要这样,有事好商量…”

夏初七高扬着烛台,“不要过来,过来我就点。六…”

“五…”

“四…”

“不要!”赵绵泽目光微沉,咬紧了牙齿,“你要做什么,我都依你,都依你还不成。小七,你先出来,出来我两个再说,好不好?”

“不好!”

夏初七瞄一眼赵绵泽。昏暗的灯光下,他略带惊慌的面孔,轮廓分明,剑眉入鬓,肤白唇红,其实很是俊俏。若是排除这姓赵的对待夏楚曾经做过的那些龌龊事儿,就算他没有这样尊贵的身份,其实也是一个讨女人喜欢的俊俏男人。

只可惜,暴殄天物。

好端端的一个人,空有一副温雅俊朗的外表。

她叹了一口气,接着道:“不必出去说,就这里说。我要先出宫,我要从魏国公府名正言顺地嫁入宫中,我要祭天行大礼,我要天下人都知我是正妻,而不是皇帝的姘头,还未成婚,就被皇帝给睡了。”

她说话极是粗糙,这一句“睡了”,听得何承安直皱眉,焦玉也忍不住咳嗽,只有赵绵泽似是习以为常,看着她的眼睛,又要往前走,可他刚上前一步,就被焦玉拉住了。

“陛下,小心…”

他们是担心他的安全,可赵绵泽心里不相信她会真点。

“好,我答应你。你放下烛台,出来说。”

“你先拟旨,我才出去。”夏初七皱眉不允。

赵绵泽变了脸色,与她对视着,恨到了极点。考虑了一下,他没有叫人拟旨,而是突地抬袖,挥了挥手。

“你们先出去,我与皇后有话说。”

“陛下!”焦玉一惊,“危险。”

“出去。”

赵绵泽似是不耐烦了,难得的厉了声音。何承安和焦玉等人,终是不再吭声,慢慢地退了下去,站在了寝殿的门口。冷寂一片的室内,只有他两个人了,赵绵泽皱着眉头,再一次朝她走过去。

“小七,把火灭了。”

“灭了就看不见了。”为了自家的安全起见,夏初七在泼灯油的时候,就已经把屋子里的火烛一一灭尽了。如今,只留了她手上的一盏。

赵绵泽见她笑靥靥的样子,有些拿不准她的情绪。可不论她到底只是为了逼他就范,还是真的一心求死,在这一个洒满了灯油的地方,她这般拿着一盏烛火都极是危险,他一心想把她哄出去再说。

“小七,你何苦逼我至斯?”

“是你在逼我。”

“好,我不让你侍寝了,你先随我出去…”

“陛下,你不要混淆视听。我的条件不仅是不侍寝,是我要出宫。”夏初七柳眉倒竖,样子很是坚决,见他皱了皱眉头,仍是不松口,突地一笑,“你是不是以为我不敢真点?你错了,我没爹没娘,我一无所有,连赵十九都不记得我了,我有什么可怕的?我什么也不怕。大不了早一点化为灰烬好了,这样也可以早点见到爹娘,只求下辈子投胎转世,不要再遇见你。”

看着她手上闪烁的灯火,赵绵泽目光一凉。

“你就这般不愿与我在一起?”

在那一闪而过的光芒里,夏初七看见他眸底的一丝痛意,手指微微一顿,抿紧唇角与他对视着,突地不知该说些什么。考虑了一下,她方才凝重了声音,说得真诚了几分。

“你若肯给我一个好,我会感激你的。”

“你说的‘好’,就是离开我?”他苦笑。

“我只是要出宫。”她斩钉截铁。

“办不到。”他声音一沉,又一步步朝她走去,“小七,你也说了,赵樽他忘记你了,你何苦还为他守着?跟着我不好吗?我就算过去负了你,但是我如今许你皇后之位,爱你,重你。这份尊荣,你知世间多少女子求而不得?你这是…”

“身在福中不知福?你是这样认为的吧?”低低一笑,夏初七接过活来,打断了他,目光淡然地退后一步,整个人坐在床榻上,声音一凉。

“赵绵泽,我曾经以为你只是不懂爱而已。”

赵绵泽喉结一滑,想听她的下文。

“那如今呢?”

她莞尔一笑,灯火下的眸子极是潋滟,“如今我发现,我以前说对了。你确实不懂爱,即便你经历过失去,经历了这许多的事情,你仍是不懂得,爱一个人,不是占有,而是她能过得好。”

赵绵泽冷笑了一声。

看住她,他一直往床前走,一双赤着的尊贵脚丫子,近了一步,又近一步,再近一步,在夏初七翘着唇角就要点帐子时,他迟疑着停了下来。

“小七,若是不得,爱之何用?”

夏初七微微眯眸,直直看着他。

实际上,她为他灌心灵鸡汤的目的,不过是逼迫他而已,至于“爱一个人到底是占有,还是放手”这个问题,其实她自己也搞不清楚哪一个对。爱一个人,若是不能在一起,那又怎么爱呢?

赵绵泽一动不动的看她片刻,低头系了系袍带。

“兴许你是对的,我不懂得。但我说过的,上天入地,我都不会放手。你若执意要点,你就点罢。”

夏初七一怔。

她没想到赵绵泽只一阵短暂的惊乱之后,就镇定如常了,他会这样做,若不是对自己属实是真爱,连死一起都不怕,那就只有一种可能太过小觑他了,他看透了她。

看着他越来越近的面孔,夏初七没有犹豫,走到这一步,只有孤注一掷了。她苍白着脸,悠悠一笑,将烛火一扬,便要去点泼了灯油的床罩。赵绵泽面色一变,飞扑过来,一把抱住了她。她拼命的挣扎,他双手用力,两个人你来我往几个回合,他总算把烛火抢了过来,飞快地吹灭。

四周一片黑暗。

他急喘不已,“小七,你疯了?”

大概是见她真的敢去点火,他吓住了,身子绷得僵硬,抱住他的双手更是紧了又紧,几近窒息。夏初七冷冷一笑,使劲推他:“你今天可以阻止我,阻止不了明日,明日可以阻止,阻止不了一生。你只有两个选择,放我出宫,或是为我收尸。”

赵绵泽揽紧她在怀里,任由她挣扎,只抱她的力度加重,许久都没有吭声儿。两个人在黑暗里搏斗了片刻,他喘气不已,呼吸里的热气,一股股喷在她的头顶,胸膛里带着一种说不出是恼意,还是恨意的情绪,一直起伏不停。

好一会儿,他头低下,搁在她的肩膀上。

“小七,与我好好的过,不好吗?”

“不好”夏初七被他抱得有些喘不过气来,尤其他从净房跑出来,就一件单薄的袍子,还散乱开来,二人都穿得不厚,在挣扎中,他身体有了明显的反应,更是令她难堪不已,胃里又一阵翻滚。

“你放开,不要碰我。你一碰我,我就犯恶心…”

“呕”一声,她忍不住了,那一股胃酸涌上的感觉,太糟心,这都她不用假装,他都能听得一清二楚。良久,他没有说话,就在夏初七为了小十九心情忐忑不安的时候,他突地慢慢放开了她,黑暗里的声音,凉凉的。

“好,朕放你回府。”

她一惊,“真的?”

“明天就滚!”

终于惹得炸毛了?夏初七捂住嘴巴,压下胃里的不适感。

“这一回,你说话算话?”

“夏楚,不要以为朕非你不可”

低低甩下这一句话,他转身大步离开。留下那一句冷飕飕的话,惊了夏初七一下,辨不清真假,只听得他仓促的脚步声远远离去,待反应过来时,那人已经不见了。

黑暗里,她一动未动,直到有另外一只手拽住她的手腕,稳住了她的身子,她才回过神来。

“你在?”

“我一直在。”甲一低头看着她,要扶着她出去,“这屋子里全是灯油,今晚换一间屋子休息吧。”

夏初七轻“嗯”一声,想到赵绵泽临去时的怒火,想到他的保证,身子突地有些发软,不知道究竟是释然的疲乏,还是真的从湖中起来受了风寒,只觉眼前黑乎乎的,脚踩不到实处,身体软得再也站不住。

“你还好吧?”甲一环住她。

“扶我去药堂…我得吃点药。”

她虚弱地抓住甲一的胳膊,今天晚上这一出,她感觉得到赵绵泽是真的被她伤自尊了。先前在下属面前滑得那两跤,加上她的嘲笑,她的逼迫,她相信他很长一段时间,都不会再来找她了。

只不过,就算他同意了她回魏国公府,大概也不会少了监视,她的小十九要顺利出生,真的好艰难…而这个时候,她更加不能生病。

再熬一晚,熬到了明天,她就可以离开了。

昏昏乎乎地入了楚茨殿的药房,她眼睛半睁半开着,正准备问甲一怎么不点灯,突地一道模模糊糊的黑影映入她的眼帘。她瞪大眼睛,未待反应,便落入了一个宽厚的怀抱。那熟悉的气息,让她放松了警愣,下意识地紧张起来。

“你怎么来了?”

他身上硬硬的甲胄硌得她有些难受,但她仍是义无反顾的抱紧了他的腰,叹息一般唤了一声。他没有回答,手臂一紧,在黑暗里,极快地捧住她的脸,吻住她的唇,就像为她度气一般,死死吻住,极尽缠绵,铺天盖地的热吻,令她脑子一晕。

“我,我快不能呼吸了…”

失去意识之前,她听见自己这样说。

“陛下!”

看着赵绵泽从里头走出来,何承安吓了一大跳。

他身上衣裳的绫乱和狼狈且不说,他的手肘上,大概是摔在地上时蹭的,鲜血已经渗透了单薄的寝衣,在白惨惨的灯火下,看上去极是骇人。

可赵绵泽却似乎未觉,一双眼睛宛如鬼火,幽冷无比。

何承安一路小跑跟上,见他不说话,急了起来,“这这…这怎么了得?陛下,即便是皇后娘娘,也不能这般对您…”

“无事,让贺安来,为朕包扎一下就好。”

应了一声,何承安就要转身,却听见他说。

“回来。”

何承安圆规似的,“哧溜”一转,“陛下还有何吩咐?”

赵绵泽扯了扯袖口,眉头皱起,没有抬头,“今晚楚茨殿发生的事情,不许声张出去。要是让朕听到什么风言风语,朕要你们的脑袋。”最后一个字说完,他淡淡地扫了一圈身边的其他人。

“是,陛下。”

一众人纷纷跪下。

他虽然没有仔细交代,可这些人哪个不是猴精?他们都明白,若是这件事情传扬出去让朝臣知晓,皇后娘娘竟然胆敢枉顾君上的安危,不仅她这顶凤冠戴不了,只怕还不知会闹出多大的事来。

说到底,皇帝还是护着她的。

贺安领命去了源林堂,为赵绵泽上完药,退下了。何承安正准备侍候赵绵泽歇下,外头又有人来报。原来是在乾清宫侍寝太上皇许久都没有露面的崔英达来了。

赵绵泽看了何承安一眼,微微一笑。

“崔公公怎的来了?”

那一日赵绵泽登基,崔英达的圣旨可谓是及时雨。也因了他一直在洪泰帝跟前侍候,打小看着赵绵泽长大的,故而哪怕如今赵绵泽做了皇帝,对这个老太监也比对旁人更为亲厚和敬重。待他一入屋,赶紧叫何承安倒水请上座。

可崔英达却不坐,毕恭毕敬的叩了头,看着他。

“陛下,你如今所为,对得住太上皇吗?”

赵绵泽一愣,皱着眉头,下意识缩了缩手腕。

崔英达也不知看见了他的伤没有,也不吭声,只是朝门口招了招手,一个小太监便恭顺地端上了一个垫了明黄软缎的银盘。赵绵泽眯了眯眼,只见银盘里头是后宫妃嫔的名牌。

崔英达低声道,“陛下登极之后,尚未临幸后宫妃嫔,老奴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啊。且不说子嗣之事关乎江山社稷,就论为了平衡朝事,为皇室开枝散叶,陛下您也不能再如此任性了。”

低低垂着眉头,赵绵泽不答。

崔英达叹一口气,柔和的语气,带了一些无奈,“陛下是老奴看着长大的,您的心思,老奴有何不知?陛下爱慕夏家小姐,没有错。做为男子,作为夫君,你可以心里只爱她一个。可做为帝王,雨露均沾,平衡后宫,才是王者之道。”

手指慢慢地攥紧,赵绵泽一笑。

“多谢公公提点,朕知道了。”

说罢他没有去看银盘里的名牌,而是转头看向何承安。

“北狄与南晏正待和议,宣惠妃来侍寝吧。”

崔英达看了一眼他凝重的面色,目光里露出一抹赞许。何承安低低应了一声“是”,退出去宣旨了,可了解如他,分明听出他平静的声音里…说不出来的无奈与忧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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