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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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巡这一走,戴娇凤并不觉得怎样,只是生气而已,戴家人却慌了,急着要戴娇凤第二天亲自去杨家言和。戴娇凤不以为然,她在东北常与杨巡打打闹闹,床头吵架床尾和,吵几句嘴又没什么了不起。她就是不去。

杨巡非常郁闷地回来家里,杨母却说戴娇凤不跟去东北也好,大家都安分过日子,等结婚年龄达标那一天。杨巡指责他妈不近人情,说他一个人在东北多辛苦孤单,有戴娇凤说说话解解闷,还有戴娇凤照顾他,戴娇凤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妈怎么能只看到结婚年龄一点,不看到其他。可杨母坚持做人要行得正,站得直,原则性问题不能丢,绝不能钱挣多了做个被人戳后脊梁的浅薄无耻暴发户,说杨巡与戴娇凤交朋友她没意见,可人决不能在领证前带回来住。杨母又问杨巡早上口袋里鼓鼓囊囊一包钱去哪里了,杨巡回答说在戴家发了压岁钱。杨母嘴上不说,心里却鄙夷戴家,儿子挣的钱儿子怎么花是儿子的事,她不插手,可戴家太贪,女儿还没出嫁,就这么好意思拿她儿子那么多钱,戴家就能心安理得地拿得下手?杨母理所当然地认为,戴家家风不正,才会养岀个跟人私奔的女儿。杨母也不想想,私奔的另一个参与者是她严格家教下的儿子。杨母反正是怎么看戴娇凤怎么不对味。

杨巡没想到他敬爱的母亲大人还有那么不通融的一面,本来心里生戴娇凤的气,这下却两头生气。可两头又都是他爱的人,他没有其他办法,只有运内功把两头气自我消化。这一个年过得极其不快乐。他想他妈应该看出他的不快乐,他也一直劝妈妈松口,可他妈在他走之前还是没松口。他备足货物走之前又去戴家,戴家见他再来,都松口气,可戴娇凤还是要杨巡在明年春节她去杨家过年与她今年不跟杨巡去东北之间选择。杨巡要戴娇凤再忍一个春节,反正明年春节过了没多久他就到领证年龄,可戴娇凤娇纵地翘着嘴说,她就是咽不下这口气。戴娇凤说完就不理杨巡,拿着一本最时兴的台湾人琼瑶写的小说《心有千千结》看。杨巡说了半天好话,戴娇凤就是背对着杨巡不理。杨巡只得怏怏而走,自己一个人押上送货车去了东北。

对峙的双方,一个是他老娘,一个是他老婆,两个人都不肯退让,杨巡还能有什么办法。

可令杨巡没想到的是,他到了东北,在仓库卸完货,请司机吃顿炖菜,安排司机住下后,回到他去年新买的两室一厅家里,却见门缝透出灯光。他警觉地拔出钥匙伸长手臂开门,人远远站在楼梯口。没等他将钥匙旋到底,门却哗啦自己打开,站里面的是戴娇凤的二哥,戴二哥后面是拿眼睛白着他的戴娇凤。杨巡欣喜若狂,一扫一路独身一人的郁闷,冲进门抱起戴娇凤打转。搞得戴二哥看着不得不转开脸去。

杨巡虽然嘴上没将老娘老婆挂嘴里比较,戴娇凤娇嗔地逼问他谁对他更好的时候,他也都是嘻嘻哈哈打混过去,可心里却觉得,老婆比老娘讲理,老婆比较疼爱他。

可杨母接到杨巡来信,知道戴娇凤由二哥陪着又跟去东北的事后,轻蔑地在心里想,她儿子若是个穷小子,戴家还会殷勤将女儿往她儿子怀里塞?还不是看准她儿子的钱?可杨母自然是不愿将如果变为现实一下,来考验戴娇凤究竟心里想什么,她只有在信里叮嘱儿子,所有人都见钱眼开,包括最亲近的父母妻儿,钱只能抓在自己手上,天王老子都不能相信。杨母宁可陪上自己,也不愿儿子在戴娇凤那儿吃亏。

但杨巡与戴娇凤小别胜新婚,又是风雨过后见彩虹,哪里肯认同老娘如此刻薄的话,再说春节没让戴娇凤进杨家门,他总是内疚,在钱上面,他当然对戴娇凤有所松动。

小两口又和好如初了,可戴娇凤心里有了疙瘩,而且还有了危机感。去年不管不顾跟着杨巡一起来了东北,原以为与杨巡是一辈子的事。可今年被杨母这么搞一下,又听家里父母一分析,她不能不担心,杨母会让她进杨家门吗。如果进不了杨家门,她以后可怎么办。她总是问杨巡,万一他妈不签字认可不交出户口簿不让他们结婚,他们还能不能结婚,杨巡一口咬定他妈只是不让他没领证前不许带她进杨家,没说其他。可杨巡虽这么说着,自己心里也没底,他总感觉母亲对戴娇凤有着一种根深蒂固的排斥。他告诉戴娇凤,即使母亲反对,只要年龄一到,他也死活要与她结婚,谁也拦不住。

戴娇凤还是提心吊胆的。不过两人一如既往的好,钱多,人年轻,社会又开放了,玩的地方多,两人的日子过得不知多风流潇洒。两人没事时候经常去舞厅,最先两人不敢跳,渐渐放开了跟着别人学。有时放快节奏音乐时候有人在场子中央跳霹雳舞,杨巡跟着也学,别人能把动作做得跟机器人一样,杨巡做出来的动作总像娄阿鼠岀洞,贼头贼脑。不过无所谓,自己开心就好。

宋运辉的这个春节,却是有生以来过得最热闹的春节,热闹得他都觉得忙死。

宋季山夫妇在儿子家住得挺好,他们虽然来自农村,可知书达理,做事胆小而愿做无限牺牲,正好程开颜性格娇憨,个性随意,不计较小家庭里有别人进入,有人替她打理家务她来不及地欢迎,乐得不动脑筋。宋运辉忙,顾不上家,也正好扔给父母。于是家里的事都是宋季山夫妇与程开颜三个人商量,大家还都不是拿主意的主儿,总是谦让来谦让去的。人家两代住一起总龃龉,他们两代住一起挺和美。

程家夫妇本来担心女儿吃亏,几天下来见女儿吃好睡好,脸蛋更是红润,这才放心。春节时候程开颜哥哥有了女朋友,也是厂子弟,不过女方父母乃是布衣。程厂长摆出一张大圆桌,初一那天把儿女亲家都请来,好好吃了一顿。掌勺的是程母与宋运辉。宋季山夫妇看见程厂长这么个大官非常拘束,尤其是宋季山坐在亲家旁边,以他一向听领导话跟领导走,领导叫干啥就干啥的个性,这一顿饭他吃得极其辛苦,程厂长夹给他吃什么他就吃什么,奋力完成任务。好在程厂长还得照顾儿子的准亲家,否则宋季山得吃撑死。

其实程厂长儿子的准亲家更拘束,本来就是一个厂的,以前抬头不见低头见,而且儿女又还没结婚,说话非常尴尬。反而宋季山夫妇的拘束比较不显。

宋运辉初二早上去给水书记拜年,与岳父一起去的,进去看到一屋子人,开总厂干部会议似的,有头有脸的都在。不由大乐,那么多人在,他倒是不尴尬了。可近中午时候,大家都散去,个个奔赴婚宴,有些又得再次遇见。初二以后又是初四,一天中、晚两场,参加不尽的婚宴,送不完的贺礼,送得宋运辉荷包空空,心里吐血。贺礼雪片样地飞出去的时候,宋运辉总是心不由己地想起那天火车上虞山卿跟他说的那些话,和那些真金白银的诱惑。可想归想,要他真正伸手去捞,他做不出来。

因此他只有不得不问父母借点钱应急。他是领导,送礼当然得送大点,可是他与其他领导不一样,人家是家底厚实多年积累的老财主,他却正是没有家底正需要花钱时候,他送完存折上的钱,无奈之下要问父母伸手借的时候,心里真是很不是滋味。偏偏一月份的工资又是为了照顾春节,提前发了,宋运辉上班后到了二月十日,习惯性地想到工资,兜里却只有问妈借的几块钱。没钱的时候再想到来自虞山卿的诱惑,再看着虞山卿每天潇洒地从他办公室门前走过,心里一窝子的不快。

在总厂,当他完成一件又一件重要工作,攻克一个个的堡垒,正如雷东宝看着水晶宫似的新车间为他自豪时候一样,他心中充满自豪感。可是再多的自豪感也无法让人屡屡饿着肚子唱山歌。饿着肚子唱一次两次,还算是革命豪情,可一再地唱,不免令人英雄气短。后面一个月的日子该怎么过?

春节后上班,最令人高兴的事,是在出口科桌面上一大堆来自四面八方的来信中淘岀一份来自梁思申的快件。梁思申果然守信,说要给Mr.宋一个新年礼物,她果然将礼物送来。她把宋运辉给她的美国客户名单做了详细了解,给出一份略现稚嫩,却颇有章法的评价报告。她说,这是她在打工的公司评估生意对象时候常用的办法,她照搬照抄。其中,她用红笔圈岀两家公司,在一片英文字母的海洋中特意用中文注明“皮包公司,嘻嘻嘻”。宋运辉看了大笑,梁思申这是嘲笑他呢。可也惊讶,这红笔圈岀的两家去年一年的生意额不小,可以说是金州总厂的大客户,从来都是讲究信用,信用证来货往,一点没有所谓皮包公司的低级倒爷样。难道国外的皮包公司与国内的不同?梁思申在信的最后要Mr.宋猜猜她读什么系,宋运辉心说,会不会是现在国内最热门的经济管理,或者计算机?

他看看时间合适,就越洋电话打给梁思申。梁思申正在家里,接到电话,大约是非常意外,一句“Mr.宋”足足拖了十秒钟,从低音差点吊到High C。宋运辉哈哈笑道:“新年快乐。年夜饭怎么吃?春节怎么过?”

梁思申简单说了一下,就调皮地问:“猜到我读什么了吗?猜到有奖,猜不到罚请我吃顿饭。”

宋运辉道:“经济管理,计算机,或者跟我一样学化工?你女孩子不会读文科类吧?”

“No,全错。我学数学。接触数论后我喜欢上数学,很多人说我是疯子,上回通电话没跟Mr.宋说,非常遗憾,没突然打击到你。其实很多掩盖在表象下的现实总能吓人一跳,比如皮包公司,Mr.宋你能想到我圈岀的两家公司,他们的办公地址就是他们的住宅吗?所以我这样的女孩学数学也没什么大不了,即使我数学毕业后去华尔街做金融,甚至我也开一家皮包公司跟Mr.宋做进出口生意,都没什么大不了。只要是我自己想做,做着心里愉快就行。”

“是不是你父母反对你选择学数学?”

“咦,你怎么总能猜到我想什么?对,我爸妈反对,这真是一件令人气馁的事,我原以为他们应该支持我的爱好,可他们说数学不实用,未来不容易找工作。可我天高皇帝远,我坚持自己的选择,半年下来我感觉很好。我本来也担心女孩子会不会不适合学纯数学,可都已经反了爸妈了,我只能硬着头皮一定要争口气学好,现在看来一点没问题,我学得很轻松。Mr.宋,你当年为什么学化工?”

“我考大学时候其实只有你们的高一这么大,我当时觉得化学反应很神奇,化学的世界很有趣,就那么稀里糊涂报考了化工系…”

“对对对,我也是,我也是,我跟你的想法大同小异,所以我说爸妈不理解我们年轻人,我们跟他们有那个什么…对,代沟。”

被梁思申说成是“我们年轻人”,宋运辉不得不憋住自己想狂笑的冲动,他只能硬忍着一本正经地道:“你们不仅有代沟,还有因为所处大环境不同产生的思想距离。比如我厌恶皮包公司,没想到我有两家信用很好的客户却正是你给我圈岀的皮包公司,而且看来还是个体户,这就是两个世界不同地理人文环境造成的客观差异。你喜欢数学,你就坚持,大不了以后找不到工作也开家皮包公司,我提供最优惠的货色给你。”

这话,宋运辉年前已经在考虑。他原先以为根据梁思申爸爸的说法,梁思申的经济条件应该不会差,得来的遗产可以买房子买车子,还可以接父母去美国看一趟。可年前梁思申来的这个电话言简意赅,没说多久就挂怕太多电话费,宋运辉就有点意识到梁思申那儿的经济条件并不如他所想象。再看今天他打电话过去,梁思申说话简直没个完,连代沟都挖掘出来了,因此更印证他的猜测。他很想帮帮这个独在异乡的坚强女孩,他如今太能理解一分钱憋死英雄的味道,料想梁思申也差不多,他很直接地解释道:“很简单,现在就可以做起来,那些公司的联络方式你已经都有。我可以做到的操作方式是,比如,我给他们的货定价一百美元一吨,给你的是九十五美元一吨。你可以用这个差价照着我给你的客户名单与他们联系。明白我的意思吗?”

梁思申惊道:“那不是太简单了吗?会不会是作弊呢?你这样做好吗?”

梁思申那来自大洋彼岸单纯而缓慢的声音却如冲击波正正地打在宋运辉的心上,他一愣之下,连忙道:“没关系,我们的出口价格都有一个可以上下调整的幅度。我上面说的差价只是比方,你觉得多少数字可行?啊,不过你可能先得筹集一部分资金,用来开信用证给我,或者你可以找一家公司合作,由他们帮你开信用证,你拿佣金。你看什么办法比较合适?”宋运辉有些语无伦次地转开话题。

梁思申果然笑道:“真没问题?我现在就可以开家皮包公司,我有资金,可以把我的房子抵押出去,也有储蓄,而且我现在已经懂怎么做进口。”

宋运辉这才吁一口气,问道:“再有一个问题,你有时间吗?会不会影响你的学习?”

梁思申却加快了她原本慢如蜗牛的语速。笑嘻嘻道:“我不仅有时间,而且有精力。Mr.宋请相信我,立刻给我一份英语资料和报价。”

宋运辉也笑嘻嘻地道:“行,为了你伟大的皮包公司,我这两天整理一份专门给你这个门外汉的资料,尽快寄给你。你如果有为难,千万不要勉强,这不是游戏,是需要投入资金的,万一卖不出去,你完了。我给你的只是建议,你一定要审时度势看可不可行。”

“Mr.宋,不行也得行啊。因为我计算了一下,等我读完大学,我还想读硕士博士,兼读MBA,这样下来我的钱可能会不够,我不能最终走出校园的时候变成穷光蛋,那很糟糕,我现在就已经紧着点在花。所以你提供给我这么好的机会我一定要抓住。我现在的工作很受好评,Mr.宋,相信我会做好。谢谢你给我的这个机会,太棒了,我一定做好,我感谢你。”

宋运辉建议的时候是冲口而出,而完了却是将信将疑,总觉得梁思申一个才大学一年级的孩子怎么可能做跨国生意。可想归想,他却一点不放松地抓紧时间就给梁思申组织资料了。小家伙既然如此积极地自力更生,活得如此有理想有想法,他当然大力支持,而且是毫无保留的支持。组织资料虽然麻烦,可宋运辉毫无怨言,而且心态好得简直像是在做游戏,与梁思申玩一个跨国大游戏。即使以后梁思申临阵退缩,那也就算作给她一个锻炼机会吧,如果不给予小孩子机会,小孩子永远不会长大。

好在他回家做的家庭作业都是英语,程开颜肃静回避。

夜深人静时候,宋运辉回头扪心自问,他清楚地知道,他为什么送上门去赶着要帮梁思申,除了对梁思申缺钱生活的感同身受,他更是一种发泄吧。他就是缺钱,就是举债,他也不肯跟虞山卿同流合污。而他又不是不能手段灵活,他可以肥了梁思申。再说,等闵开始动作之后,他还有好日子过吗?他对事业,对金州,已经产生怀疑和倦怠。

不久,梁思申来电说,经过调查与核对成本,这生意可以做,不过因为她在校,很多事需要委托代理公司办理,所以利润会被分摊得比较薄。宋运辉没任何犹豫,直接就在电话里告诉梁思申,给她每吨降下五美元。梁思申大喜,可又再次结结巴巴问Mr.宋这么做会不会犯错误,宋运辉告诉梁思申,这在他权限范围之内,要她别担心。不过他自己心里清楚,给梁思申的价,是绝对优惠价,那是给大户和常户结合体的最优惠价。可是,为什么不给梁思申赚?

中午下班时候,宋运辉被虞山卿叫住,虞山卿脸色不太好,像是有心事。即使骑自行车上,也是悬悬地探过身来,轻轻地问:“听说没,下午总厂主要领导会议,要讨论到我们运销处。给透露点消息啊。”

宋运辉点头,看看旁边没太近的人,才道:“运销处其他科室有什么可以讨论的,还不是你的内销科和我的出口科。”

虞山卿笑道:“你也别等文件出来,晚上直接去你岳父家吧。回头有跟我有关的,千万先通个气,让我有点准备。”

宋运辉笑道:“你倒是急什么啊,今天的会议,能具体到我们两个身上吗?最多是调整一下运销处任务和框架,我们两个,等往后温火慢熬吧。”

虞山卿长长叹一口气:“你有根基的人,才有资格等温火慢熬,我没根基的,恐怕会议结束调令就来喽。”

若是换作以前,宋运辉还会对这种话嗤之以鼻,而今在闵厂长的压力下,他已深有感触,对虞山卿已能理解,“没那么快的,起码水书记还主持会议呢。”

“但愿吧。哎,有消息千万吱一声,我们好歹同年进厂,别让我被人打个措手不及啊。”

宋运辉看看虞山卿焦躁的神色,再次理解,毕竟,水书记之与虞山卿,当然是不同于程厂长之与他,关键时刻,是不是一家人,就大不一样了。

家里,父母已经回老家,程开颜的幼儿园还没开学。宋运辉回到家,看到桌上已经有一盘炒好的菠菜,就放下包转到厨房,把正在水槽前忙碌的程开颜拖开,“自来水水冷,告诉你了,菜等我回来洗。洗菠菜得在水里泡多长时间啊,你。”

程开颜甩甩手上水珠,笑嘻嘻让开,可还是贴着宋运辉,“我把水早早放出来热着,一个小时后就不凉了。我还拖了一把地。”

“跟你说了这种危险工作别做,万一在刚拖的水痕上滑一下怎么办?还是等我回来做。嗯,后天开学了吧。”

“对啊,又可以见到那些小宝贝们了。可是,我也有点担心呀,小朋友撞来撞去没准头,万一撞到我肚子上…我想让我妈去医院打个病假条,这就休息起来行不行?会不会太特殊化呢?”

“不会,你情况特殊。”宋运辉脱口而出,却又忍不住笑了,小猫有什么特殊情况,哪个孕妇还不都是一样?不过他还是道:“让你妈去打假条吧,再说你一个寒假暖屋子蹲下来,开学每天去冻着会不适应。”

程开颜放心了,贴着宋运辉从水槽转战到灶台,她本来就是个被养娇的,可看着丈夫做事这么认真拼命,她都不好意思跟丈夫开口要特殊化,怕被宋运辉驳斥。如今见丈夫这么体谅,为她考虑得这么周到,她心里不知多高兴。

宋运辉却忽然想到一个大问题,大事不好,程开颜请病假减少收入,他们目前又是存折见底,而孩子又眼看着出生,正是急等钱用。他还没还了问他妈借的钱呢。眼看着三月份孩子出生,到时手头只有他一个月的工资和程开颜一个月的病假工资,这日子…

宋运辉心中的摇摆幅度越来越大。

程开颜午睡后找她妈聊天要假条,晚上顺便赖娘家吃饭,她妈还巴不得,立刻打电话给宋运辉让晚上过来。但程厂长很晚了才结束会议回来,见女儿女婿在,还以为宋运辉急着打探会议消息,脱下大衣就道:“今天讨论倒是有不少涉及你的工作。奇怪,闵这回有耐心,没大动作。”

“反常才麻烦。爸,给开颜请了一个月病假,等产假后再请几天,准备一直休到暑假结束,正跟妈商量呢。”

程厂长忙道:“好,这样好,最好你们还是搬来这里住,多点照应。她妈也退休了,正好两人作伴。”

宋运辉回头问妻子:“好不好?”

“不好,等我不能自理了才过来。”程开颜大力反对,因为在妈妈家里她就不能总粘着丈夫。

程妈妈立马从厨房持着锅铲跑出来扔下一句话:“你一个人呆家里我不放心,明天就搬过来。小辉,这任务交给你。”说完又立刻冲回去。

宋运辉看着程开颜笑道:“听妈的,我也不放心你一个人在家,妈退休了也闷,你正好陪妈说说话。”

程开颜做了好多鬼脸才答应。程厂长才放心,又有点气闷女儿嫁出去了不肯再听他的,只听她丈夫。他喝了口宋运辉递来的水,道:“今天闵提出来,说运销处在编人员越来越多,尤其是你们出口科和内贸科,每个科室才一个二十平房的办公室,里面一塞就是十几个人,人均占用面积比坐牢的还不如,他提出未来运销处的对外联络工作越来越多,总是让外来人员进出总厂大门对我们这种企业的安全不利,不如运销处搬出总厂大门,另外造一幢新的。”

宋运辉有些惊奇:“太客气了吧,尤其是对我来说。”

程厂长摇头道:“不见得,我认为他是打一个拉一个。”说到这儿,程开颜早听得不耐烦,跑去小厅看电视剧去了,程开颜的哥哥也赶紧溜走,不爱听这个。程厂长以往从来在家无用武之地,总算现在女婿可以商量。“闵说到闲杂人员进进出出时候,特别提出你们两个科,他还说虞山卿带了个坏头,从没见虞山卿穿工作服,倒是表扬你坚守厂规,进出都穿工作服来着。你做人比较内敛,他一上来不便抓你,虞山卿正好撞他枪口上。”

“他那不是让水书记难堪吗?”

“虞山卿一个小卒子而已,搬迁运销处,随后扩大出口科和内贸科,才是重中之重。”

难怪虞山卿这几天一直焦燥,看来他早有预料。宋运辉心说,虞山卿社会经验还是比他足了不少,谁知道闵和水究竟合演哪一岀呢,或者是水想借闵的手撤下虞山卿都难说。“他们不怕虞山卿造反?”

程厂长哼了一声,“虞山卿反得起来吗。再说,扩充内贸,他也是有好处的,让批评一句着装又怎么了。虞山卿没你那么骄,你挨不得批评。”

宋运辉这才又想到,人只有自嘲才是最大的幽默,因为不会伤害别人。而在一个权力关系复杂的环境下,大约只有批评自己人才可以确保无患。他一时也搞不清了,闵和水究竟是怎么回事,为什么虞山卿的焦燥却是那么的真实。

程厂长总结似的道:“走着瞧吧,不过从年龄看,这金州的天下总有一天会是闵的。小辉,你以前得罪过闵,以后还是收敛着点。我也是很快就要退休的。”

宋运辉有些无奈地道:“我还是先照顾眼前,别的什么都管不着,等开颜把孩子生下来再说。”心里却说,他看来得主动做些什么了。

闵厂长果然上台抓生产,抓技改,动作幅度很大。闵厂长年轻,有技术之外又有精力,一分厂和二分厂的两处技改一起上,一时论证会议开得轰轰烈烈。宋运辉时常参与一分厂的技改会议,倒是深刻感受到闵厂长带来的全新蓬勃活力,这是他喜欢的活力。他当然是喜欢这种活力,他就事论事,不肯旁观,从自己的许多想法中筛选岀两条也递交上去,一条是有关新车间的工控系统改造,一条是一分厂产品流程改造。他其实有很多有关一车间的技改想法,但以前可以提,现在他作为新车间主任却不能提了,那是捞过界不给人家一车间主任面子。这就跟以前闵厂长是一分厂厂长时候并不见他雷厉风行,直到升上总厂,才大力出手一样,到什么山头唱什么歌,位置不同了。

宋运辉也是忙,把程开颜放在她娘家,他放心不少,出差就多了点。出差,也是为了拿多点的补贴,他得千方百计地挣钱。一趟东南亚两国回来金州,原想已经接近下班,就不去厂里了,给一个电话到出口科打声招呼。没想到出口科同事传话,让他只要一回来就到闵厂长那儿报到。宋运辉不知道闵厂长找他做什么,小心起见,先打电话问问岳父,知道没岀什么大事,才打电话给闵厂长。闵厂长建议他索性一起吃晚饭。

总厂厂长级别的没几个人,闵厂长家就在程厂长家一个楼。宋运辉直接就穿着毛衣带上两包算是国外货色的芒果干过去敲门。闵厂长爱人出来开门,闵厂长则是在厨房忙碌。宋运辉不由心里好笑,看来厂子弟的不会做家务是一脉相承,闵厂长的爱人也是不烧菜。

闵厂长爱人一见宋运辉,就爽朗大笑道:“终于让我看到你,呵呵。小宋,里面请。穿这么少不冷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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