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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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玉听了也不由得好笑,她虽然年轻,可心态早不年轻,石天冬的话让她感到石天冬像个大孩子。但是石天冬凭什么身份帮她打架?她只笑道:“再说。”

石天冬“哦”了一声,便噤声。心想明玉可能是顾虑到了身边的司机,不便多说。她这种人做人肯定谨慎。

明玉看着石天冬很快服从,心中“咚”地一下,不自禁地想到以前家中母亲吩咐什么,父亲都是“哦”一声顺从,与眼前石天冬的做法一丝不差。她很不愿意看到石天冬顺从她,就像当年父亲顺从母亲,那是畸形,那不正常。她心中不由得种下一个疙瘩。

一时,车内陷入沉寂,只有汽车底盘的发动机声回响。

坐了会儿,从车窗吹入的夜风吹得明玉遍体生寒,她见石天冬回身看她时候,忙说了声:“把窗户升上吧,有点冷。”

石天冬心中挺奇怪的,他不觉得冷,反而还想叫司机开空调呢。但既然明玉那么说,他就照做,估计她身体比较弱。他看看后面有气没力坐着的明玉,忍不住道:“回医院去吧,我看你还没恢复。”

摇头需要力气,说话也需要力气,但说话所费力气似乎少一点,所以明玉选择说话:“不回去,在医院感觉很不好。”

“医院肯定没家里舒服,人多,烦,又有股臭味,但你需要治疗。你看上去弱不禁风。”

“不回。”明玉回答得有点任性。今天她已经受够医院,出来才感觉到,医院里的她浑不是平常的她,医院里的她多愁善感,没了平日里的坚强执着杀伐果敢。今天凌晨验伤上药之后,只留下秘书陪她。秘书虽然殷勤,但劳累了半夜,沾到枕头便睡着,留明玉对着雪洞也似的病房发呆。明玉知道她只要哼哼秘书便会起床小心伺候,但她没出声。她只是秘书的职责,而非秘书的担心,而且她还是上司,她得保持尊严。那个时候她最需要有人听她的哼哼唧唧,陪着她同仇敌忾不管三七二十一地骂人,需要有人陪她无聊说话分散她痛觉,但没有,她只有一个人对着陌生的冰冷的环境发呆,任一颗心被深刻的耻辱吞噬,她甚至都不愿流泪。今晚回家肯定也是独眠,但起码那是熟悉的环境,起码安静,睡不着的时候她可以看电视看书上网,而不是让脑海中的一幕一次次重演。甚至连朱丽母女有所图地过来看望她,她都会感慨感动一番,不,那不是她。

如果她住在医院,明天太阳升起时,被动将会重演,人们可以直进直岀她的领地,她没法拒绝别人的所谓善意探望。而且其实她并不喜欢柳青的镇定理智,虽然她相信柳青肯定是为她好,但她更需要看到柳青的失态,就像刚才石天冬的发怒,所以她明天也不想与柳青讨论关于苏明成的处理。她都虚弱成这样了,她不想随时套上假面,她只想任性。在医院里,她觉得无力。这些,石天冬可会知道?当然,她也不会对他说起。

石天冬当然不会了解明玉的真实感受,他只是看到明玉任性地说不回医院扭过头去不理他,他只能笑笑,心里盘算着等下怎么从明玉嘴里问出打她者的有关情况,什么东西,男人的拳头是拿来打女人的吗?

出租车很快到明玉住的小区,明玉的车子还在车库门口,依然是距离车库门近两米的距离,也不知白天大嫂搬家时候是怎么克服这个距离障碍的。明玉跳下出租车,站到地上,一眼蓦然看到眼前熟悉景象,一时无法移步。眼下星月当空,路灯昏黄,车还是那车,车库还是那车库,时间还是夜深人静,此情此景,与昨天挨打时候何其相似。相似到她恍惚能听见身后又传来令人毛骨悚然的脚步声,相似到恍惚又有一阵掌风凌厉刮过,就像凌晨一次次出现在她记忆中的场景,那是她耻辱的开场。她的脑袋开始热辣辣地疼,疼得天旋地转,可睁眼闭眼都避不开眼前这一幕熟悉的场景,那她最后被扯着头发扇耳光的场景。

石天冬不熟悉地打开车门,回头却见明玉站在车后摇摇欲坠。他忙一个大步跨到明玉身边,一把稳住她,急着道:“我送你去医院,你别硬撑了,你应该就医。”他看到明玉额头细细冷汗,不再犹豫,抱起明玉走向车子。

“快带我离开这里,去别墅。我不要去医院,否则我翻脸。”明玉急切地只想逃离这个地方,她现在是那么虚弱,她无法停留在这个令她受到极端耻辱的地方被迫回忆,她必须逃离。

石天冬犹豫了一下,却明明白白看到明玉眼中的是张惶是害怕,而不是在医院门口时候她虽然步履艰难,可一双眼睛依然寒如秋水。这还是他第一次看到明玉慌乱失态,他都没时间细想,长腿一迈,便向另一边的车门走去。

石天冬走得很快,仿佛抱着诺大一个明玉并不妨碍他走路。明玉长那么大还是第一次被人抱着走,可又无力凭自己的双腿逃离这个地方,只有无奈任石天冬抱着,双手不知道往哪儿放,很不自然地垂在两边,尽量不碰到石天冬。但等石天冬安置好明玉,坐到驾驶座上,却意外地看到,这时候明玉的眼睛又恢复如水沉静,看进去,看不到底,不知道她现在想什么,有些阴寒。石天冬奇怪,怎么会变得这么快,可刚才又为什么那么慌张。石天冬好奇,这个小小的单薄的轻飘飘的小女儿心里究竟有多少变。

这车子已是他第二次开,稍微熟悉。明玉先告诉石天冬一个大方向,便开始闭目养神。但是身心俱疲,而且知道有人支撑着她,安稳地坐在软软的车椅上,明玉开始止不住地犯困。在最后一丝意识飞向黄梁国之前,明玉敏感的鼻子侦察岀,车子小小的空间中,这回回荡的不再是令人作呕的油烟味,这回是本该属于宝宝的奶香,非常好闻。明玉不由微笑。

石天冬专心致志地找到出去小区的路,又拐上主干道,才准备与明玉说话。不想,身边人却已睡着。与医院出来至上车一直皱着眉头不同,睡眠中的明玉眉目舒展,虽然脸部一侧微肿,可还是很安心的样子。石天冬忍不住停到路边偷看了一会儿,有滋有味地一个人窃笑,感觉与明玉的距离前所未有的近。他喉咙痒痒的,很想唱歌,大声吼上几句,但忽然想到,明玉会不会是昏迷?上车时候已经看她摇摇欲坠。不敢犹豫,伸手就去触摸明玉放在膝盖的手,还好,是温暖的。又凑近鼻子细听,呼吸均匀,稍微比他慢了一点。石天冬这才放心。

但石天冬有点不舍得将脸移开,心慌意乱地想跟着明玉呼吸的节奏慢慢呼吸,可是没一会儿胸口就闷闷地憋不住了,忙转开脸对着车窗大口呼吸,这才缓过气来。虽然石天冬知道明玉身体还虚弱的时候他不应该那么高兴,可他憋不住地想笑,想开心,只是不敢笑岀声来惊醒明玉,只好张大嘴巴对着空气做大笑状,像个默片里的疯子。

如果现在石天冬手中捏的是缰绳,胯下骑的是高头大马,那他现在不折不扣的是春风得意马蹄疾。

石天冬心里哼着小调,满面春风地将车开去众诚集团所在地。到了之后,都不用叫醒明玉,自己下来问一下集团公司门口保安,保安一看是苏总的车子,立马出来把集团公司海边宿舍区的位置详细告知,顺便看清楚石天冬的脸。

石天冬循着告知找去,虽然是黑天黑地,但并不难找,很快就看到一处集镇边缘宁静村落靠小山的方位,黯淡的月色下,山脚是四层楼高的几幢居民楼,山上是珠串般分布的十几幢别墅。石天冬看着感慨,明玉的别墅大概就在其中了,人与人之间的区别,就在山上山下,别墅公寓。他这才叫醒明玉。

明玉只睁开一只眼睛看看周围,有气无力说了句“最北最下面最小的那幢”,又闭上眼睛。人是真累了,小睡一会儿也不能恢复体力。

车子一直可以开到门口,石天冬下来,想转过去给明玉开车门,却见明玉已经一腿跨出来,手撑在车门上自己艰难地起身,满脸都是痛苦。石天冬看了心说,这人是真要强。当然,走去大门也不需要要石天冬帮手搀扶。

别墅冰箱关着,什么吃的都没有,房间倒是干净。明玉进门坐到餐桌前,见石天冬已经走去开放式厨房烧水。她有点迟钝地看了会儿,思想斗争着,是要求石天冬开车回家呢,还是要他留在别墅守她一晚,她私下里希望石天冬留下,她也有点怕自己身体岀问题,医院时候还觉得自己不过是贫血,足够强壮足够应付,但是车库门口晕了一次以后,心里没底了。再说,她这会儿怕孤独,真怕,天黑了,她怕又像昨晚一样人虽然累得要死,可是脑袋却清醒得要死,一遍遍回放被抓起头发扇耳光的那一幕,她希望就像刚才在车上,有个人在身边让她安心,即使看见被打现场心魂激荡,坐上车却可以打盹。那多好,睡着才可以抛下一切,才可以恢复体力。但是,这话怎么跟一个有企图心的男子说起?明玉觉得有点难。

石天冬在厨房叮叮当当一阵操作后,拿着一只盘子好几只大大小小的杯子出来,他把盘子放到明玉面前,得意地笑道:“怎么样,我做的西点,有点样子了吧。你慢慢吃,我把开水处理一下。”说着,拿起杯子,这杯倒到那杯,加快蒸发散热。

明玉微笑,起身去洗了手,抓起一块起司蛋糕品尝。但一口下去,奇道:“很香,但是奇怪,汤里面加点苦味清口,西点也有这种习惯吗?口感也不错。”

石天冬愣了一下,随即明白,顾不得倒水,忙道:“你嘴巴苦,不是点心苦。吃点东西早点睡,明天会好一点。我想想你还可以吃点什么,明天给你吃粥?”

明玉笑道:“不要吃粥,我需要营养,做个食荤者。”这一说,两人几乎算是认定,石天冬在别墅过夜了。但明玉别扭了一下,道:“这里出去不方便,我把车钥匙给你,对了,你什么时候回香港?请假方便吗?”

石天冬把一杯稍微冷下来的水交给明玉,开始处理自己的一杯,一边道:“你放心,我去香港不是做民工,请个假没问题,我请了三天。我晚上不准备离开,不放心你,你脸色很差,精神也很差,我还是建议你去医院。我知道留宿一个单身男子不好,等下你上去休息后,我出去睡到你车上去,有什么事,你叫我一声就行,这儿安静,听得见。”说着尝试了一下开水的热度,有点烦躁地道:“怎么还不冷。”

明玉被石天冬的话感动,她虽然别扭,却也不是扭捏的人,当下道:“车上怎么睡,只是你好不容易回来一趟,耽误你回家探望父母。晚上请委屈一下,楼下客房休息。明天早餐还指望你呢。非常非常感谢你,我今天很需要你的帮助。”石天冬事事都抢着帮她做好,终于令她感到自己今天是个老弱病残,是个无用的人。本来嘛,她今天本来就是硬撑着一口真气,秘书柳青都还要她动脑筋工作,谁都没留意到她的虚弱,只有石天冬当她是个没用的,明玉即使有用也懒得用了,没用的感觉很不错。

“谢什么,我高兴。我父母家……以后我会跟你说,我不用回去。”他有点眉开眼笑的,眼底都是高兴,又试试水温,“呼”一声,“终于可以喝了。”说着,捧着一升大杯子咕噜咕噜全喝了下去,喝完满足地拍了把胸口。明玉看着觉得好玩,这人够爽朗,应该不是她爸这样的类型,可能误会他。却见石天冬又不厌其烦地倒水,明玉不由冲口而出:“还没喝够?”

“哪够。”石天冬咧嘴一笑,露出两颗虎牙。也不敢看向明玉,专心致志倒他的水。

明玉也笑,觉得露出虎牙的石天冬今天很可爱。她看了会儿,又去吃蛋糕。并不是因为蛋糕好吃,她嘴苦,吃什么都没味道,但是她需要营养补充,眼前却只有蛋糕可以吃。食品袋里的点心更看不上眼。到底还是比以前娇贵了,刚上大学时候,只有涮锅水似的学校免费供应的菜汤就白饭,还吃了上顿愁下顿。

石天冬偷偷看看明玉,见她心情好像不错的样子,不知道她是不是掩饰,按说,她现在心情应该不会好。但她似乎很要强,大概不想太流露感情。他毕竟还是个陌生人。但这一分神,开水就给倒出外面,烫着了手。好在他久混厨房,并不在意。明玉见他脸上除了惊讶,并不痛苦,便没过分关心,但猜知原因,她一笑起身,“这儿都留给你收拾,不好意思,我今天就厚着脸皮支使你了。我还是累,上去休息去了,你如果看电视,遥控在电视下面的抽屉里。”

石天冬跳起身,道:“我扶你上去。”他这人好象精力过剩,脚底下装着弹簧。

“不用,我扶着楼梯自己上去。”明玉说话声音有点疏远,她现在应该还行,可以自己上楼。石天冬的好意她知道,但她的接受有个限度,她今天心里很乱,精神也不佳,脑子更不灵,她不想虚弱时候稀里糊涂地接受石天冬太多好意,未来尾大不掉。所以,能拒绝就拒绝,能自己做的就自己做。

虽然据说女人说“不”就是答应,但石天冬现在可一点不那么以为,他咂着明玉的“不”,知道就是“不”。看着明玉晃晃悠悠地上楼,他只能在后面跟着,准备随时举手拖住掉下来的竹篙子。看到明玉终于以蜗牛速度走上楼梯,回头对他微微一下道声“晚安”后走进卧室,石天冬挺郁闷。苏明玉挺爽快大方一个人,今天怎么这么别扭,说话也别扭,举止也别扭,别扭地一个劲地把他往外推。但石天冬下了楼又想,你小子别贪心不足,要不是苏明玉受伤,你哪有机会接近她,她已经很给机会。因此,石天冬将明玉的别扭理解为她心中有点意思。

于是,一向做事想事都爽快开朗的石天冬,也在楼下一个人磨磨叽叽地将直通到底的肠子扭成九曲十八弯。

朱丽回家一趟拿衣服,看到苏大强,很想不说话,她现在讨厌这个人,但还是忍着厌恶向公公说了他的老屋已经搬空,明成被关在牢里。苏大强怕明成被关久了他没地方住,问了一下明成将被关几天,朱丽让他去问明玉。苏大强当然不敢,只有忐忑地看着儿媳收拾了衣服回娘家。苏大强心想,儿子不出来,儿媳一直住娘家倒也是好事。

朱丽的爸妈本来都是九点睡觉的,因为女儿一直对着电视机神不守舍,他们都不睡了,小心伺候着女儿脸色逗女儿说话。朱丽最先习以为常地倚着妈妈絮絮叨叨,漫无边际地说话,后来忽然想到,刚刚明玉大肆讽刺明成这么大一个人还要岳父母为他操心,她当时还心里发誓不再让父母操心来着,没想到一不小心,又给扯上父母了。她忙看了一下手表,“驱逐”爸妈进去睡觉。

但朱爸朱妈怎么舍得放下心神不宁的女儿自己睡觉去,朱妈妈立刻找出一条理由,“你别担心我们,我们现在晚睡了。天气热,早上运动稍微动动就是一身汗,不去啦。所以晚上可以晚睡一会儿,看看电视,早上也晚起。”

朱丽推着妈妈起身:“妈,你睡去啦,我也睡了,昨晚都没睡着。”

“没关系,没关系,你难得回家,我陪着你也喜欢。”朱妈妈硬是不肯去睡,知道即使躺下也睡不着,挂心女儿。

朱爸爸却道:“丽丽,你包里手机响了一声,好像是短信。”

朱丽只怔怔地道:“明成这时候能出来给我发短信才怪了呢。”

朱妈妈道:“看看吧,或者是好消息呢。”

朱爸爸早将朱丽的包交到朱丽手里,朱丽只得打开包翻出手机,翻到最新短信,忍不住惊叫一声,一字一字读给爸妈听,“苏明成关四天,没人再欺负他。我已经出院。苏明玉留。”

朱丽读完,朱家一片寂静,好一阵子,朱妈妈才起身,拍拍裤腿,自言自语道:“这下好了,该睡觉去了。”

朱丽看着她爸爸道:“爸,没事了?明成在里面不会被人欺负了?”

朱爸爸“唉”地一声叹:“照你那个小姑的身份,不像是为这种事撒谎的人。既然明成在里面不会受欺负,那就让他在里面看着别人被欺负好好反省反省。兄妹小时候还打架还好说,那么大人了,打架像什么话。”

朱妈妈本来是往卫生间走,走到一半想起来,回头道:“丽丽,明成连妹妹都打,他到底有没有动过你一个手指头?这事儿你一定得说实话,妈妈很不放心。有的话你别瞒着妈,妈找他算帐去。”

朱丽忙摇头:“没有,不是已经说过一次了吗?他在我面前没凶过,以前他妈管得紧,我们吵架他妈都是骂他。我给明玉去个电话谢谢她。”但是朱丽拨过去,那边却已经是关机。明玉是临睡前良心发现给朱丽的短信。

朱妈妈还是不放心,转头问老伴儿:“你说,明成现在没他妈管着,既然会打妹妹,哪天会不会打我们丽丽?”

朱爸爸摇头,觉得这事儿难说得很。像他就是个从来不打女人的人,想不出自己扛得动煤气瓶的手打到娇滴滴的女人身上女人怎么受得了。他深思熟虑地对朱妈妈道:“从这个短信看,明成的妹妹不像个不讲道理的,她做事挺能替人考虑。如果她真不讲道理,现在也不用特意来通知我们,她生我们的气,完全可以让我们明天大热天地白跑一趟医院。人家在气头上都可以不对明成下毒手,我看这次打架,明成肯定得负绝对责任。看来,她还真把事情交给能温和处理的人。这以后……这以后……”朱爸爸看着女儿无语,心说明成妹妹被明成打倒住院,如果哪天拳头落到他女儿身上呢?还真是难说得很呢。

“明玉关机,她不想听我的道谢。她心里肯定觉得挺窝囊的,就这么轻易饶恕了明成。”朱丽关了手机向爸妈汇报。因为明玉放过明成,朱丽心中对明玉根深蒂固的反感稍有减少,自然而然地站在明玉角度考虑了一下明玉的感受,觉得明玉做出放过明成的决定有点不容易,尤其是在她看过明玉被打得红肿脸和难以碰触的背之后。“不过她出院,她真的出院了吗?她是不想我们再找上去吧。”

朱妈妈嘀咕道:“明成若是打的是你,我是绝对不会放过他。丽丽,以后如果明成有发狂的苗头,你拔腿就跑,别跟他冲突。”

朱爸爸皱眉道:“都已经煲了鸽子汤了,明天我们还是去医院看看,万一还在呢?我们得谢谢她,丽丽你这个做二嫂的也得知道慰问慰问人家,一家人。”

朱丽忙道:“我设个闹钟,明天早点起来去买些粥啊豆浆啊给明玉送去,希望她还没出院。爸妈你们明天晚点起来,早餐我会来,我得去谢谢明玉。”

“晚点去菜场就没棒骨了。唉,这个不懂事的臭小子,这么大了还闯祸。”

朱丽知道妈在怨明成,只是当着她的面不便太骂。她只有叹息,她更想骂明成,年纪都活到狗身上去了。

短信带来的兴奋过去后,朱丽躺在床上睡不着。她身体很累,但脑袋很兴奋。一整天绿头苍蝇一样地撞下来,总算有了结果,想到明成终于可以不受凌辱地住在拘留所里,她应该高兴才是,但她为什么反而高兴不起来?她想到爸妈对明成这个人的疑问,想到老妈不辞辛苦拉着她满住院大楼的找明玉,想到明玉的脸一边苍白一边红肿,和她眼睛中隐忍的怒火,想到大哥大嫂因此在电话中对她的冷漠,想到昨晚明成打人回来还可以安然入睡这等没心没肺,想到那个都还没去医院看过女儿的公公,还有早上大老板难看的脸色,同事们的交头接耳。她辗转不能入睡。她真是不能明白了,明成究竟是怎么想的,他怎么能如此坦然地做着一件又一件幼稚得无耻的事情,不知道他这回被放出来,他还会不会申辩,说他不是有意,说所有的事错在别人。

朱丽心烦管心烦,还是斟酌再三给明玉发了一条短信道谢。明玉虽然现在关机,但她应该是个须臾离不开手机的人,只要她开机,就得让她看到道谢的短信。起码是一个心意。

事情既然算是相对完美地解决了,朱丽不再如先前的心浮气躁,但她躺在床上睡不着,思前想后,条理恢复清晰。她心中隐隐开始怀疑,以前总觉得明玉出口伤人,无事找茬,是个很不讲道理的刺儿头,婆婆也一直这么说明玉,她以前一直觉得,连婆婆这个做母亲的都这么评价,明玉这人是真的不可理喻了。但婆婆去世后发生那么多事,从公公那本事无巨细的记帐本上记录的明成欠债,从账本中看出明成蚕食他父母的资产导致明玉无家可归小小年纪靠自己双手生活,从事情被揭露后明成不思悔改没打算加紧还他父亲钱财,甚至还想打他父亲卖掉一室一厅得来几万块钱的主意做什么投资,到昨晚索性对明玉大打出手。究竟事实真如她以前认为的,家中的一切不安宁都是由明玉的蛮不讲理挑起,还是有可能是明成的无知无耻挑起?爸爸说,从明玉转病房避开他们探望,到在病房客客气气却有点冷淡地对待她们母女,以及短信通知明成现状,都说明明玉这人讲道理,既然如此,难道是婆婆和明成以前一直扭曲黑白,把明玉逼得在家不讲道理?朱丽心中很想否认明成不是这样的人,婆婆更不是,却不得不勉为其难地承认,账本反映一切,她此前一直回避考虑,但今天夜深人静,激动过后难以入睡,她不能不想到,如果她上面有一个神智清楚体格健全的哥哥无耻霸占去家里所有资源,逼得她连回家住的地方都没有,大学开始得自己养活自己,她也会视这个哥哥为仇敌,而明成一个大活人难辞其咎。至于婆婆,已经去世的人就别揣测了。

虽然今天明玉说欠她朱丽,她此前也这么认为,觉得明玉在昨天审计会议上出手太狠,即使为公司利益,也应该事先打个招呼。但现在回想起来,她其实是明成侵占苏家资源的帮凶,明玉肯定认为和明成一样她无耻无理,蛇鼠一窝,明玉怎么可能善待她?她当然也可以像明成一样很茫然地推说婆婆瞒着她,说婆婆粉饰太平给她看,说她不知道自己住的房子花的钱里面有苏家老人的血汗钱,而她确实是不知道,苏家从上到下都瞒着她。但是,她能心安理得吗?朱丽当然不敢太揭批自己,但是,对于明玉欠她一说,她不敢再坚持了。明明是明成带上她一直在欺负明玉,她主观上没做,可客观事实就是。说明玉欠她似乎很是不妥,而且没法扯平。而今晚找上去要明玉饶恕明成,更是不讲道理,人家凭什么做圣人饶恕明成?

看来,明玉是真的讲道理。但朱丽不敢把自己的这些想法告诉父母,怕父母对明成的印象更差。

朱丽躺在床上越想越脸红,越想越内疚。也越是气恨闯祸连连死不认错的明成。

二十二

明玉一觉睡得安稳,醒来,阳光已经透过窗帘,照得一室明亮。她竟然一觉睡到九点,真是前所未有的事。若换作市区的房子,这个时候应该是楼上楼下人声鼎沸,窗外街道车水马龙,即使她隔音做得再好也没用。但在别墅里,窗外是清脆的鸟叫,远方是懒洋洋的涛声,更无楼上踢踢踏踏的走路声,自然的声音非常静心。

因为睡得踏实吧,镜子里看来,恢复得挺快。脸上开始有了血色,那红肿的半边脸看上去也红消肿褪。恢复体力的明玉最先动起来的是脑子,躺在床上,她便将对明成的处理,对石天冬的应付,以及公司的大事小事一一考虑了个清透,这才“哎哟”一声起床。她的脑子活了,但她受伤的腰背还拖累着她,起床急了,拉得生疼。

神清气爽却还是有点步履蹒跚地走到下面,早早闻到一室温暖的肉香,明玉分明听见自己的肚子“咕噜噜”表示赞同。见石天冬伸着长腿坐在北窗一角看报。风拍窗帘,白纱帘轻拂石天冬的脑袋。

别墅安静,石天冬想不听见动静都难。看着明玉下来,他合上报纸,却没起身,打了个招呼:“今天看来气色好不少。先喝点水,我给你煮了粥。”

明玉觉得有点不习惯,那感觉就像是老虎的领地里忽然闯入另一只老虎,她感到行动受到牵制,昨晚倒是没有这种感觉,明玉心中笑着想,她这种心理叫做过河拆桥。“从来没那么晚起过,睡了有十个小时了吧。今天应该恢复味觉。咦,你已经去过菜市场?”

“是,下去问一下,很近,东西也丰富,尤其是海鲜。”石天冬仔细看看明玉,“你恢复很快。没想到。”

“我爸名字叫大强,我就是小强吧,打不死的小强。”身体好了心情也好,明玉胡诌起来可是一流,酒桌上练出来的。“我得秘书一个电话,再给手机充电。唔,都是我喜欢的小鱼小虾,可惜我不会做。”也不知石天冬是什么时候起身的,厨房里已经摆好收拾干净的荤素。

石天冬嘀咕:“你还真是小强,冰箱里竟然连水都没有。”

明玉一笑:“可是车后厢有酒。”

石天冬看着明玉只会笑,等她喝完了水,才一跃起身,又是装了弹簧似的跃,变戏法似的从厨房搬出葱香肉骨头粥一碗,牛奶一杯,大虾一盘,青菜一碟,快速现煎一只鸡蛋,还有他自己做的点心。满满的一桌。

明玉自顾自将手机电池换好,打开看短信,朱丽的短信湮没在其他无数短信之中,明玉看了一遍,撇了下嘴,删了。石天冬坐在一边看着道:“从来没见你专心吃过饭。你吃饭最无事可做时候我看你盯着汤煲店墙头的菜牌看。”

明玉将眼睛从手机上移开,冲石天冬一笑,又埋头继续吃饭看短信。但很快便有电话打进手机,是秘书来电,都不用她去电招呼。秘书没说几句,便被柳青接上。

“溜哪儿去啦?活过来了?早上想献殷勤都找不到人。我看到你二嫂也在医院找你。”

明玉看了石天冬一眼,微微偏转身道:“溜回家了,没事少找我,让我修养两天,两天后肯定没你我好日子过。跟你商量一件事,把苏明成放出来吧,不过有条件,得当着我面放出来,我有话要跟他说。”

柳青奇道:“今天就放?太便宜他,你究竟神智清楚了没有。不放。你的主意二十四小时变三变,我以后叫你苏扁变变变。”

“我早上起床时候想了,让他有惊无险在里面呆四天与呆一天没什么不同,放他出来吧,我这回好人做到底,你以后叫我刘慧芳。你如果不肯帮忙,我只有自己费力与刘律师说。”明玉又瞥了一眼石天冬,没把她的打算说出口。

柳青毫不犹豫地道:“有阴谋。”

明玉听了拍桌大笑,牵得腰背又疼,“知道就好,放吧,我下午去欢迎他出狱。接下来跟你谈公事。”

石天冬看着明玉举重若轻地夹着电话飞快谈公事,见缝插针地往嘴里喂食,手势轻车熟路,显然是做惯做熟。如平时石天冬所观察到的,今天大致恢复过来的明玉胃口极好,吃鸡蛋稀粥若风卷残云,牛奶更是几乎一口不见,青菜转眼见底,只有大虾不方便剥,没动。石天冬给她数着,一只苹果松饼,一只起司小球,再一只起司小球,又一只起司小球,看来她喜欢吃这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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