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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素珍心中一阵悲哀,这就是她曾经爱了十多年的男人。她不觉举起了手,朝他打去——

只到半空,她的手便被他紧紧扣进掌中!

他握在她虎口之上,她全身消软。

这是会武的人的特征,认穴其准。

是,他不是连玉,怎能任她宣泄。他从来都是高高在上的李公子,骗她去摘花,骗她会娶他,骗她……她从前甚至不知道他会武,也是那天,他一箭射来,救下她一条狗命的时候才恍然察觉。还记得那年他病了,李大娘不喜欢她,她便翻墙爬进他家,守着他,给他端汤喂药……她怕他是因为用功过度,便想尽办法把他带到山谷,她给他编花冠儿戴,给他表演从戏台上看到的曲目,告诉他,她从不求夫婿功名显达,只要他健康快活。

因不会烧菜,她央红绡儿给她做了很多菜肴,打成一个大包裹,自己背着过去。

回程路上,遇上盗匪,她想也不想,就挡到他身前……

他当时一定觉得很可笑吧,她那么傻。

她常说,爱情从不需生死相证,她在花开花落、漫漫流年中为他倾尽所有,没有太多流血,没有太多眼泪,但每一点,都是一颗心。

哪怕,当她再不爱他,地窖之中,她也绝不能看他死在她面前。没有了爱,总是还有记忆。

哪怕,是后来对连玉,她以身相许,生死相付,却已没有契机再付出那么多心思和功夫了。

“兆廷,你到底有没有心?”终于,她声音也一点点低下来,再无一丝激烈。

她视线落到地上尘埃之中。对他,她也曾低到尘埃里去,只是如今是再也开不出花来了。

她眉眼之中是一大片灰败,仿佛比白天所见,又老去几分。李兆廷的心仿佛被人探手抓住,一点一点掐住,好似是疼,又好似是酸,那种感觉,很不好。

他吸了口气,手一用力,把她带入怀中。

“你不必难过,我把你留下,和阿萝并无关系。你……你父亲虽背叛了我,但我母子是他救的,这是谁都无法改变的事实,你哥哥也是我的朋友,我把你留下来,是你一旦出宫,魏成辉绝不会放过你,一月之后,没有了我承诺的约束,他若暗中把你擒住,我又不知道的话,你会死。冯素珍,我不想你死。”

“在这宫中,有我的庇护,你不会有事,我……我们的婚约,我会把它恢复过来,我会跟你成亲,给你一个名份,虽非嫡妻中宫,但日后你……所出子嗣,若是足够优秀,我也会把他和嫡妻还有其他妃位比你高的妃子的孩子一起考虑,作为储君之选。”

她本来又开始激烈挣扎,闻言竟完全安静下来!李兆廷把她揽住,不知她心思,四周出奇的安静,他略一略又道:“算是……彻底还了当年你爹的活命之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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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大概是李兆廷对素珍说过最温存的话了。

哪怕是看在她父亲的面子上。也许,还因为他向她动了手,心中还是有那么一点歉疚。

其实,他不必解释,对他,她早有自知之明,她怎么会认为他是因其他而娶她,必定是冯家的缘故秉。

只是,他愿意恢复婚约,这也是她千万想不到的。是以,她不是不震惊的綦。

可除了惊,也再没有其他了。

第一,对于争宠,她没有兴趣,丝毫没有。权位浮名不过是过眼云烟,有什么比与自己最爱的人一起生活更有意思?第二,也是最根本至重要的,他不是连玉。她怎么会可能跟他成亲,更别说生儿育女。这辈子哪怕不死,经历过连玉的感情,虽然短,但她还会爱谁?不会了。

何况,她还深恨着这个人。

终于,她把他的话都嘴嚼完毕,惊觉自己还在他怀中,便要挣扎开来,无奈他双手太有力,她没有一丝撼动,她从前怎么会认为他文弱,若打起来,他不比连玉差吧?

肩上伤口有些破裂,她不敢再用力,她眼前不能意气用事,已经遇到最糟糕的情况。她不许自己再想她的小莲子,缓缓开口:“李公子,谢你盛情,只是冯素珍高攀不起。我只想出宫,冯家的人也死得差不多了,只剩我跟哥哥。人各有志,我哥哥愿意留在这里,为你办事,是他的选择,若你还念着冯家的情,请你莫要让魏成辉知道他的身份,害了他。而我,你若想还我……”她说到此处,停了一停,她心里想说的是——杀了魏成辉,但这无异于痴人说梦,李兆廷怎么可能答应她!

是以,她笑了笑,只道:“对我来说,最好的活法,是离开这里。这是我自己选择的,你成全了我,就是已还尽相欠冯家的东西。请让我和连捷连琴一同离开。”

李兆廷知道她倔,也明白连玉为她而死,她心中在意,太多东西目前根本弄不清楚,更莫说感情。

他再次把脾气压下,说道:“你想死,但我不能让你死,反正,这个宫,你不能出。”

他声音从容,语气却强硬。

“你有你的任性要选择,我也有自己的道义要成全。我的话就搁在此,我绝不会放你走。若你非要走不可,可以,那我现下便处决连捷二人。你既毁我之义,我何苦成全你的情?”

后面的话,他说得越发轻描淡写,但越无一丝可商榷的余地。

到底是认识了十多年的人,素珍知道,自己是无论如何出不去了。

她没有闹。

闹是闹不来的,她只是冷冷看着他,说道:“明天我要见他们一面,然后送他们出宫。”

“可以。”李兆廷想抚抚她的发,就似抚平一对尖锐的犄角,末了,并未动作,他握了握手,一言不发推门离开。

他的帕子没带走,还搁在桌上,素珍一眼看到,在屋中找了下,从连捷留下的箱子里拿出另把剪子,把帕子绞得碎烂。

末了,她回到床上,仍在这个宛如囚笼一般的地方坐了下来。

屋外静得能听到夏虫的声音,看夜色,那么深,已是后半夜了吧。只是,她身体极累,却是了无睡意。

悲恸过,愤怒过,如今清醒了,却还是只能死死压抑,只剩黯淡,疲惫。

她不能和李兆廷硬扛,连捷他们还没走。

连玉已经不在,她一定要保护好他的兄弟!

既然,小莲子已没有了,如今他非要她留下,她就留下,设法在宫中报仇。

魏成辉、魏无均,魏无泪,无量,还有他。

她垂眸看了下始终坦平如镜的腹部,连玉说得对,她那半吊子医术,有个屁用。她想给自己确诊都不行。

明明知道这小鬼不可能还活着了,她却……

她擦了擦眼睛。

这一晚,她睁眼到天明。

在天色微澜的时候,才因困倦缓缓闭眼睡去,翌日,她一个惊醒,连忙起来洗漱,才打开门,却发现有人比她更早。

“郭司珍?”素珍有丝讶异。

匆匆而来的女官停住脚步,笑回道:“李……冯姑娘早。是这样,世子吩咐了,姑娘若有什么事随时找奴婢,噢,

L还有司侍郎。这司侍郎如今就暂住宫中。”

“李兆廷呢?”素珍问。

郭司珍道:“世子清晨与魏太师等见过面,随后便出宫了。据说,他和太师将亲自到边关把……余下的叛党剿灭。”

素珍心中一惊,却又随即意识到这些兵,不是连玉的兵,不是慕容军,而是晁军!她此前被囚魏府,但军事不拉,曾诱守卫把情况相告。

被柳军打败赶回边关守城的晁军,规模并不小。李兆廷此前在边关把柳将军的兵打败,必定杀了不少人,剩下肯降的,已收编魏军,不肯降的,或杀或囚,这队军队可以说是全军覆没了,但边关还有晁军。

万一从京中撤退的慕容军与这批晁军联合上来,那绝对是种威胁。李兆廷登基在即,咋怎么会允许这些人威胁到自己?!

此时不把他们消灭,更待何时。

当日,连玉并没杀权非同,不知道权非同能不能抢先跟这批军队汇合,可是哪怕他跟这批军队汇合了,以现在的军力,也不是李兆廷的对手,除非撤走的大部队慕容军也能跟他们胜利会师,那样,也许还能边战边退,将一部份实力先藏躲起来,以待日后。

可如此下去,战火不息,也并非是好事……

“姑娘……姑娘,可有什么要吩咐奴婢去办吗?”

郭司珍打断了她的沉思,她连忙收敛心神,想了想,道:“请问姑姑,知不知道魏家二公子可有随军而行?”

郭司珍摇头,“这奴婢便不知道了。”

素珍道:“烦劳姑姑带我去找一找司侍郎。”

她寻思司岚日后应像玄武等人一样,会成为李兆廷的侍卫统领,在这宫中行走,感觉的出,李兆廷对他十分信任。

“是。”郭司珍恭恭敬敬应了。

……

司岚风似乎没想到会看到素珍,内侍通传过后,他出得来,脸上还带着一丝惊讶。

“冯姑娘。”他看了她一眼,朝她作了一揖。

素珍还记得两年前,上京之初,她还因为这人嫉妒李兆廷而对和他针锋相对过,后来又因为,他是连捷门生为连玉所用,平素倒也能说上几句。哪知,最后,却是一场好戏。

司岚风见她没有立即回话,心里有几分猜到她在想什么,不由得有丝尴尬,又是一揖,“各为其主,姑娘见怪也是应该。”

素珍却笑了一下,“正是各为其主,成王败寇,我心里没别的想法。今日过来,只是想问些事儿。”

司岚风见她脸色平静,目中也并无恶意,倒是十分坦荡,脸上微微一红,反有些理亏,连忙道:“姑娘请说。公子也吩咐了,他出征期间,岚风务必看顾好姑娘。”

素珍却并不领李兆廷的情,只道:“敢问司侍郎,魏无均可曾随军出门?”

司岚风是个聪明人,一听便明白素珍话中意思,答道:“不曾,也在宫中领兵值守。”

素珍点点头,“好,我明白了,多谢。现下,能不能请司侍郎带素珍与连捷二人见面。”

“自是应得。请。”

片刻功夫后,素珍在宫中地下牢房见到了连捷兄弟。司岚风也知情识趣,把钥匙交与素珍,携郭司珍出去等侯,甚至把守兵也撤到了地牢之外。

牢房环境极差,腥黑昏暗,吃喝拉撒全在一处,饭具、便桶……气味极之难闻。如今只囚了连捷两人。素珍却仿佛丝毫不觉,走到最里一个铁栅前,微微弯腰开门。

稻草堆中,两道同样昏暗的身影听得响声,都警觉起来,其中一人笑道:“是来送爷上路了吗,来吧!”

“七弟,九弟。”素珍喉头哽咽,这也是她第一次如此称呼他们。

里间人似乎震动不小,铁镣响动,连捷奔了过来,连琴也朝在草垛中爬来。他伤势还重。

“怀素,他们把你也囚禁了吗?畜.牲!”连捷怒道,可是他脚铐不长,只能在离牢门处几步距离停下,但走道外微弱的灯火还是让他看清了素珍的脸。

素珍颤抖着手,终把门打开,她扔了锁镣,几步跑进去,抱了抱连捷,接着又弯腰,抱住匍匐在地上的连琴,并未避男女之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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素珍出来的时候,微微捂住嘴巴,司岚风见状有些惴惴,但随即又发现她那模样倒似是喜极而泣,约是那连捷和连琴终能放出去的缘故。

他不知道,素珍欢喜,实是另有原因綦。

她心里始终还抱着一丝希望,让连捷替她把脉。没想到连捷却一口告诉她,小莲子无事。原来,她昏迷的时候李兆廷曾把他宣去过。

连捷说,这孩子她怀得极稳,孩子本身更是彪悍无比。

素珍哪能不喜坏秉。

司岚风不知个中蹊跷,问道:“请问姑娘,这人你打算什么时候送出去?岚风这便着手安排?”

素珍笑道:“魏无均还在宫中,如今且先缓缓。他们这前脚出,他后脚跟,时间一到,把人重新抓回来,这走还是不走,又有何差别?倒不如先等等,至少,过些天,他们把伤养好,追捕起来,还能有一丝生机。哪怕我知道这机会渺茫,但心里总好过一些。”

司岚风知她先前问起魏无均,便是心存有此忌,没想到她竟如此直接把想法说出来,不由怔愣良久方才道:“那便再等姑娘吩咐。”

“谢了。”素珍笑笑,没多作停留,便携郭司珍告辞离去。

回到偏殿,她对郭司珍道:“烦劳姑姑派人出宫替我送个信儿。”

李兆廷既解了她禁,她是随时可以找无情了。

郭司珍离开后,素珍在院中站了些会,便觉得疲惫。她身.体大病未愈,哪怕此时再焦再急,寻思如何才能让连捷二人安全脱身,还有接下来如何在这宫中自保,也不敢用强死撑。

她不能让自己轻易伤病,不是每次都有连捷能替她“解围”,她一定要保护好她的小莲子。

进屋歇息的时候,却意外地在廊下发现小陆子,她颇为意外,“你还在?”

小陆子搔搔头,却是满脸堆笑,“世子允奴才回来服侍,李提……”他说着想起什么又连忙改口,“姑娘心里有事,是以没注意到奴才,奴才打早儿便在了。”

素珍也笑笑点头。她清晨出门时也曾略略一瞥,发现门外值守的宫人换了一批,有郭司珍派来的宫女,也有李兆廷新调的内侍,只是心中有事,确然没有留意到这小公公。

但人会换,这却在她意料之内。

她昨日实是故意开口让小陆子过去拿赏,世态炎凉,何况这是在宫中,她知道,其他内侍必定会抢下这桩美差。这阿萝被挟,李兆廷事后必定要罚,但阿萝不是小陆子带回来的,届时要斩要杀,也轮不到这小子。

眼见他脸上有些病态,她知他应受了些罚,但不重。

她也只能做到这了。换作从前,她会想尽办法让所有宫人都置身事外,否则,她宁愿不办这事。但那些宫女内侍并非什么好苗子,他们不肯给她传话,几乎害了她的孩子,她又何必管他们死活?

原来,她狠起心来,也可以如此无情。

她慢慢想着,踱进屋去。

“姑娘,六扇门统领无情大人求见。”

才正正躺下,小陆子就在门外传起话来。她不由得一怔,这郭司珍才出去多久——看来是无情正好来看她。

“我可以进来吗?”无情的声音随之在门外传来。

“请进。”她客气地应了一句。

外人面前,无情是她从前的侍卫,是如今六扇门的统领,除此,再无其他,他是冯家人的事绝不能传到魏成辉和魏无均耳中!

门很快打开,无情领着两个人走进来。那是一男一女,头戴帽子,身上一水是六扇门捕快的配饰。

对方帽檐微低,初时,素珍以为是无名女捕和青衣捕,及至无情转身关上门,那两人把帽子一掀,她半天才有点如梦初醒的感觉,三几步跑到女捕面前,浑身微微颤抖。

对方伸手抱住了她。

“怀素。”声音微微哽咽。

如此悲伤的情绪第一次出现在这个叫小周的人的脸上。

她后面的男捕,也是素珍的故人,瘦高侍,姬扶风。

“无情找到你们了。”素珍也是声带哽咽,小周也是她最好的兄弟朋友,此前为救她几乎身死。

小周把她紧

L紧抱住。

原来,当日兵荒马乱,她和姬扶风被晁晃扔于城楼暗处,姬扶风体.格强悍,意志惊人,虽身受重伤,但药物也未能让他深睡,后来挣扎醒来,抱着重伤竟追入了皇城,在暗处看到李兆廷把素珍救下的一幕。见状他稍稍宽心,知贸然出现反而坏事,于是原路折返,把仍旧昏迷的小周救上,迅速离开,在上京寻了家客栈住下。

也是他们命大,连玉的死,让魏军停止在京严搜,而相较当时逃脱的侍卫,李兆廷更是将注意力放到了已然撤离京师的慕容军和孝安等人身上。

两天后,他伤势稍好,虽知机会渺茫,还是不顾一切地乔装到皇城外徘徊,想藉此打探素珍的消息。

皇城此时已俨然恢复了往日的模样,但驻守的人从往日皇城禁军变成了魏军。别说这些普通官兵根本不知道素珍的情况,哪怕知道,也绝不可能告诉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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