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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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狄仁杰拜相后,我与县主也有一月未见了,”他将茶杯轻推到我手侧,温和一笑,“秋日晨露浓重,县主穿得单薄了些。”

他这么说着,我才猛然记起自己竟只套了件薄裙出来,手已冻得冰凉。

“出来得急,竟没顾得上,”我拿起杯子在手中握着,却摸不准他的心思,只能赔笑说:“听婉儿说,陛下已授意让诸位皇嗣皇孙搬回昭庆宫,常伴身侧共享天伦,永安恭喜郡王了。”

李成器淡淡嗯了一声:“所有未婚配的皇室子嗣都会搬回昭庆宫,宫内也会热闹不少。”

我见他神色淡然,才猛地记起他毕竟是前太子,如今这话确有些尴尬。

这一尴尬后,他也没再寻话说,我也只能陪着干坐。我心里正琢磨怎么找个借口离开时,就听见笃笃叩门声,不禁手一颤,抖了些热茶在腿上,烫得皱起脸。

他仍不动声色地喝了口茶,似乎并不大在意。门外人似乎等了一会儿,又轻叩门:“宜都?”

是婉儿的声音。

我下意识看他,那眼内终是起了些波澜。此处是掖庭,论理他一个郡王不该来此处,更何况是陛下的宫婢房内?宫婢房内没有里外间,决计藏不住一个少年。

李成器似乎也想到此处,轻摇头示意宜都不要出声。

门口婉儿却似乎更急了些,叩门说:“陛下马上要个物事,可今日当值的都是些新人,找了半天都找不到,你若再不去只怕都要一起治罪了。在不在?出个声音。”

听婉儿的口气,不开门绝对打发不掉她,门是由内锁上的,屋内也必然有人。

躲是躲不掉了,他轻放茶杯,示意宜都去开门。宜都犹豫了一下,似乎有些踌躇,毕竟按身份李成器与她若被婉儿看出蹊跷,死得定是她,而非陛下的嫡孙。

但此情此景,只能如此。

宜都终是咬着唇,走到门边。我脑中闪过个念头,也来不及再阻宜都,立刻放下茶杯坐到他身侧,将手轻放在他手背上。李成器手微一动,自嘴角溢出一抹薄笑,似已明白了我的心思。

大明宫中多风流,若是婉儿见我与他……必会得饶人处且饶人。

他手指微凉,缓缓反手轻握住我的手。只这一个动作,竟让我十分镇定转瞬瓦解了七分。

咔哒一声,门锁落下,还未等宜都拉门,便有一双玉白的手推开门。藕色的短衫,绛紫长裙裹着玲珑的身子,人未入声却先出:“你搞什么鬼?莫非是藏了个男人”声音噶然而止,婉儿瞪着细长的眸子,一动不动地看着我们。

戏演到此处也有了成效,我下意识想抽回手,却被他轻握紧,竟觉耳根渐发热。

婉儿恍惚了一下,立刻收了神色躬身行礼:“郡王。”

李成器这才放了手,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待将茶杯放到桌上,才缓缓一笑说:“无需如此多礼,日后本王回到昭庆宫,还需婉儿你多多拂照。”

婉儿悄然一笑,说:“郡王这话言过了,”她轻扫了一眼宜都,恍如未见到我一般,“陛下急着传宜都,婉儿就不打扰郡王的清净了。不过掖庭终是宫女住所,郡王若要赏景倒不如去沉香亭观菊园,或是去九曲桥,听闻那处近日放了不少东瀛锦鲤,甚为珍贵。”

李成器颔首,说:“久不入宫,倒忘了御花园的景致。”

“御花园是小景,宫外的芙蓉园才是好去处,”婉儿轻笑一声:“婉儿倒是羡慕郡王能随意出入宫中。都说那宫外芙蓉园有几景,紫云楼、彩霞亭、蓬莱山当属翘楚,可婉儿却听人私下里相传,那些亭台楼阁都不及庭中、台上和楼内时常现身的永平郡王。”

李成器但笑不语。

婉儿若有似无地递了我一个眼色,便带着宜都告退了。

他一直没再说话,只静静坐在身侧。我盯着石桌上的纹路,一时没了主意,听着自己越发明显的心跳声,竟不知该走该留。刚才那触手的勇气也不知如何来的,若换做此时,就是借我千万个胆子也不敢如此做了。

他忽然站起身,淡淡地道:“方才提起御花园,倒有了些兴致。”

我忙站起身:“我想起还有些要紧事”四下里静了片刻,李成器才温和道:“本王送你回去。”

第4章 三 废太子(3)

他虽话轻缓,却有着不容抗拒的威慑。我无奈颔首,他却忽然不动也不说话,我也只得如此与他静对着,心底却越发慌了。

半晌,他笑意才深了几分说:“多谢你。”

我忙侧了头去看别处:“狄相宴席上我就曾说过,他日必会还上这个顺水人情。郡王救我在先,我还情在后,郡王这个谢字确是重了。”

他笑叹一声,没答话。

这一句谢,却让我不敢再拒绝同游的话。我随他出了掖庭,他便挑了个偏僻的宫道而行。大明宫我也算走了大半,如今这路却是从未行过的。终归还是在宫中长大的皇孙,比我这才入宫两年的熟了不少。

“刚才听你说要寻宫女,可会耽误了?”他随意寻了话说。

我想了想,也没什么好瞒的:“我房中少了一本手抄诗卷,所以想来问问宜平有没有看见,她跟着我最久,自然比那些当值的熟一些。”

李成器看我,笑道:“听说小县主素来好读书,果真不假。”

“也不尽然,”我尴尬笑笑,说:“杂七杂八的读了不少,正经的却远不及婉儿姐姐。”

因是深秋,宫道中柳树已仅剩了枝蔓,此处正有几个内侍修剪。一个小内侍站在梯子顶端修剪枝蔓,底下不时有人左右指挥着,见了李成器忙躬身行礼。

李成器颔首示意他们继续,又继续道:“什么诗卷,值得县主如此记挂?”

我沉默片刻,才道:“是骆宾王的诗卷,怕掉了被人看到,所以才急着去找宜平追问。”

不知为什么,两次不算患难的遭遇后,我对他渐少了戒心。待话说出,我才发觉自己竟有意在试探,试探他的反应,或是别的什么。

李成器似乎反应不大,只道:“骆宾王文采风流,本王对一句话记得尤其清楚,”他顿了一顿,才道,“一抔之土未干,六尺之孤何托。”

我侧头看他,依旧是神色平淡,似乎说的是寻常的诗句。

这是当年骆宾王亲手所写的讨武檄文,是宫中最为忌讳的。当年骆冰王随徐敬业起兵作乱时,我不过三岁,却已听家中先生私下吟诵此句,大概说什么先帝驾崩不久,李家的遗孤们又能依附谁,以此唤醒天下李氏家臣起兵讨伐皇姑祖母。

后来年长一些,才知道这句子是反武家的,而我就是武家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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