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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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孩儿谨记父皇教诲。”

这对父子互相掉书包,对答间尽是满口学问,别说我现在根本没心思在意这些,即使听进去了,也完全听不懂他们在讲什么。

“陛下。”我还想追上去解释,却被刘阳扯住了胳膊。

“小兔崽子,让你不懂得收敛!”我气恼得用拳头砸他,“处处显得自己多能耐是吧?我看你以后还怎么能耐!”

他惊慌的跳开,边退边摆出接招的架势:“娘你做什么?父皇并没有生气,而且……啊——娘,你使诈,怎么可以偷袭?”

“兵不厌诈!”我追上他,施以一顿老拳。

内心着实惶惶不安,刘秀中午的反应让我如鲠在喉,于是等不及中午休憩,让陈敏宣阴兴速速进宫。

阴兴来之前,我已在堂上踱了几十个来回,他前脚跨进殿,我心急如火的一把扯住了他。我的反应让一向镇定的他也吓了一跳,顿时明白事关重大,忙打手势给陈敏。陈敏会意,将殿内奴婢尽数带出,自己也退到殿外。

“什么事?”

“你外甥臭显摆,卖弄小聪明……”我沉着脸,将中午发生的事如实说出。

“吴季子?”阴兴的反应却异乎寻常,他不着急被刘秀察觉刘阳另有授业师傅的事,反而莫名其妙的在意起旁支细节,“陛下当真对四殿下说‘吴季子’?”

“我管他有无虮子?你搞清楚,现在问题的重点不是这个。”这三年多来我刻意培养刘阳,为的正是有朝一日让他能有实力与刘彊一较高下。然而这样的用心,只能暗藏心底,无法搁到台面上来谈论——掖庭女子妄论国事,心存更替朝纲伦常的私心,这事若宣扬出去,转眼便是灭顶之灾。

皇太子乃是皇位继嗣,关乎到国家未来的兴衰命运。所谓母子同体,郭圣通与刘彊处于高位十余年,撇开已身的党羽,朝廷上固有的守旧势力也非我等短时能够撼动。

“我倒觉得这才是重点。”阴兴目光如炬,“既是为了让四殿下年少成才,又如何掩其锋芒?这事早一日晚一日并无太大的差别。”他忽然笑了起来,笑得太过突兀,以至于我背后隐隐发寒,汗毛凛立,“贵人不懂《春秋》,无怪乎不明了陛下的心意,按我看,今日之事乃是吉兆。”

“什么?”

“你道这‘吴季子’所为何出?《春秋公羊传》中略有提及,此人名为札,排行四,故人称季子,乃六百年前的吴国公子。季札的父亲寿梦在吴国称王,他有嫡子四人,分别为谒、馀祭、夷昧,札。季札最幼,却最为聪颖有才,兄长们皆愿幺弟继承国君,于是许下兄终弟及的诺言。吴国的君王之位由谒继承,谒死馀祭继位、馀祭死后由夷昧继位……”

“兄终弟及……那么夷昧死后,季札做了吴王?”

“未曾。夷昧死时,季札恰逢出使鲁国,于是季札的庶出兄长僚便抢了国君的位置,做了吴王。”

“啊?”

“季札回国后,并没有掀起夺位之争,反将僚奉为国君,自认为臣。当时谒的儿子公子光很是不平,认为如果遵照先王兄终弟及的诺言,应该由季札继位,如果不遵照,则国君本该由他来继位,于是光派人刺杀了僚,欲将王位让给叔叔季札……”

我屏住气,阴兴并不是讲故事的高手,所以这个故事本身的语言描绘得一点渲染力都没有,但是不知为何,我却深深被它所吸引。

“季札如何做?”

“让国于光!”阴兴冷笑:“吴季子载于竹帛,备受世人推崇,无非是称其贤德。他本该是吴国名正言顺的继嗣者,最终却一而再、再而三的推让掉了属于自己的王位……换成是你,你给予他何等评价?”

那个瞬间,脑海里电光石火间浮出刘阳的回答,我心猛地一沉,那四个字不禁脱口而出:“愚戆无比!”

“真不愧是我的甥儿,小小年纪便有如此才情傲气,居然敢如此讥损世人吹捧的圣贤之人!”

我怅然退后,心乱如麻。

吴季子是吴国名正言顺的国君,最终让出了王位,刘秀对刘阳说出“吴季子”,这难道是在潜意识中将儿子比作了季札?

如果这个作比本是无心之言,那么阳儿的回答无异于将深埋在那颗幼小心灵下的“野心”,对着自己的父亲,汉帝天子全盘托出。

刘阳知道吴季子是谁,却打心眼里瞧不起他所做的圣贤之举。

让国?

愚戆无比——

“……娘你为什么要让?为什么?如果你是皇后,我和妹妹们便不会被人欺负……”

“……如果娘是皇后……我大可像太子哥哥一样威风,不……不是!根本没有什么太子哥哥!娘如果是皇后,庶出的他怎么可能成为太子?这个国家的太子应该是我才对……”

三年前我便早已知晓这个答案了,不是吗?

当那个只有六岁的垂髫小儿站在我的床前,咄咄的发泄不平的时候,我便早已洞悉他隐藏在内心的答案。

我的阳儿不可能成为吴季子,即使他的命运因为我的过失,无奈的与吴季子站在了同等的窘境,但是他的最终决定,绝不会和吴季子相同。

让国?圣贤?

狗屁不通!

所以,吴季子——愚戆无比!

削王

从新莽地皇三年刘縯率族人、宾客于南阳起兵,到如今建武十三年,刘秀由二十七岁的青年,跨度到了四十二岁的中年,十五年的征伐、平乱、光复,无止无休的战争蹉跎了多少青春,挥洒了多少鲜血、埋葬了多少生命,才换来今天这样天下一统的局面?

回想十多年前刚称帝那会儿,颠沛流离,朝不保夕,谁也无法保证刘秀作为汉帝能在众多的霸主中脱颖而出,最后勇折桂冠,在乱世中留存下来,开创万世基业。

打天下、平四方的时候其实远没有考虑那么多,消灭他人为的是保存自己,那时候心里的想法也十分单纯,只要能活下来就行。

去年冬天,吴汉终于将成家皇公孙述打败,收复了蜀地。自此以后,除了也建国称汉帝的卢芳,依附于匈奴人继续盘恒在边疆外,全国的疆域已经基本收复完整,乱世终于结束了。

外患减除后的刘秀,这时候才开始真正肩负起了打理一个国家的重任。收回对外平乱心思后的他,下一步会做如何行动,这不仅仅是我一个人关注的事情,更是满朝公卿格外关注的事。

他绝非贪图享乐的君主,困苦时不是,创业时不是,即使全国尽收辖下后也绝不是。有些擅长谀奉之人,向他进献良驹宝剑,却被他转手送人。后宫到如今也没有扩充的迹象,自皇后以下,仍是分了四等,除了我和郭圣通享有那份微薄到还不够打赏下人的俸禄外,许胭脂和儿子刘英只能在后宫之中求到温饱。

但我并不缺吃少喝,也从不缺钱,虽然公家的俸禄只有那么一点,但私底下刘秀给我的钱并不少,除了供养儿女开销外,我每个月会额外拨出少许钱让陈敏送去给胭脂母子。出手不是太过大方,这倒也不是我小气的缘故,而是因为我一年的俸禄明面上才那么点,如果给得多了,只怕不仅得不了好,反而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郭圣通的长秋宫缺不缺钱,这根本不用旁人操心,刘秀待她的好,是直接赐予她的家族金钱缣帛,她的弟弟郭况恭谦下士,在雒阳颇得声誉,其门下宾客云集,这样显赫的家世,何愁没钱?

刘秀对自己吝于钱财,处处俭从,但是对臣子、将士,却绝不会吝于赏赐。

“贵人。”陈敏进殿的时候,肩上落着水渍,鬓发沾染水汽。她很随意的捋着发梢的水珠,眉目斜飞,却在无意间流露出一抹焦急。

我会意的屏退众人,她快步走近,倾身凑了上来,衣衫上沾染的那股沁凉的水汽随即一并袭来:“陛下下诏,长沙王刘兴、真定王刘得、河间王刘邵、中山王刘茂,此五人降爵为侯,分别改封为临湘侯、真定侯、乐成侯、单父侯。”

眉头一挑,我心里突突直跳。

陈敏睨了我一眼,继续说道:“另外改赵王刘良为赵公,太原王刘章为齐公,鲁王刘兴为鲁公……”

这下子我当真被震撼到了,刘秀将原有的刘姓宗室纷纷降爵为侯,削夺王位并不稀奇,但是刘良是他的叔父,刘章与刘兴乃是他的亲侄,这些嫡系宗亲居然也被褫夺王位,他的行动竟是比我预期的还要狠绝。

“这次宗室及绝国封侯者共计多少人?”

“一百三十七人,除富平侯张纯念其有功,虽非皇族,仍留侯爵,改封武始侯外,其余诸侯非皇族刘姓者皆夺侯爵,皇室嫡系改王为公,宗族子弟降王为爵。不过,武始侯的采邑仅原有的富平县一半……”

轰隆——殿外闷雷大作,闪电耀眼的破开乌沉沉的天空,直劈对面长秋宫三重飞檐。啪的声裂响,惊雷在觚棱上炸开,我只觉得眼前一团白光闪过,迷花了眼的同时,心跳也漏了一拍。

陈敏及时扶住了我,我心有余悸的挣开她的手,慢腾腾的走向殿外。透过重重雨幕,对面长秋宫的宫人正被惊雷炸得四顾奔走,人影叠撞,雨声掩盖住他们惊恐的尖叫。

我攀住栏杆,探出头去,雨丝顿时刮在我面颊上。

“贵人,小心哪。”陈敏在身后示警。

我回头冲她笑了笑:“很久没下这么大的雨了。”

她不知该如何应对,眼神闪烁了下,垂下头去,侍立一旁。

结束大规模的战事,收复汉室疆土后的第一件事,竟然如此大阵仗。满朝静待的结果,皇帝的第一份大礼,聪明的人当可从中看出些许端倪来。

“陈敏,君陵那里可有口讯?”

“阴侍中没说别的,只提到了固始侯。”

“李通?”

李通去年不断上陈,推说身体不适,最终辞去了大司空一职。他虽然贵为皇亲国戚,却在国内战事平定的关键时刻抽身撤离三公鼎位,避之唯恐不及之心显而易见。李通是个具有远见卓识的人,算是那拨聪明人里头最早知趣而退的老臣,现在他虽然从三公位置上退了下来,刘秀仍给他按了个“特进”的身份奉朝奏事。

如今眼看着皇帝将收复江山的心思放到了治理国政,分散的权力必然要一点点的收回来。

飞鸟尽,良弓藏。这是场较量,君与臣的较量,皇帝与士族豪强的权益之争。这场争斗没有硝烟,没有刀枪剑戟,残酷性却远不比战场来得轻微。

皇帝要君主专制,朝臣士族自然不肯轻易妥协,孰进孰退?

首先,功臣们要如何安置?按照高祖刘邦的做法,那简直就是一场兔死狗烹的残杀,而当初充当刽子手的人正是高皇后吕雉。

“阴丽华,你有吕后之风!”

不期然的,脑子的突然浮想起一个清冷的声音。

我不禁打了个哆嗦。

当年被那个如狼般邪魅的男子冠上与吕雉相似的评语,我在不屑中甚至带着一种被侮辱的愤怒。但之后经历种种,随着儿女的逐渐长大,再翻史书,重读高皇后本纪,忽然添了一份欲哭无泪的唏嘘。易地而处,我或许做不到吕雉当年的狠绝,但是面对一个极力想将自己儿女逼于死地的情敌戚夫人,再柔弱的母亲也会奋起反抗。

当年我不懂,不懂吕雉为何如此心狠,如今身为人母,我忽然懂了她的恨,她的爱,她的无奈……

人善人欺……天不欺!刘秀不是刘邦,所以我或许永远不会成为吕雉。因为,天塌下来,我的夫君会先替我撑住,如果有血腥,他会替我拔剑,毋需由我逼于无奈的亲自动手。我们的子女,他会牢牢守护住,不会任人轻易染指欺辱。

但是……为了阳儿,为了义王,为了我的孩子们,如果真有那么不得已的一天,我不会有丝毫的犹豫,一如当年护犊心切的吕雉。

盛宴

建武十三年三月十二,擢升沛郡太守韩歆为大司徒。五天之后,除去马成暂代大司空一职,改授命为扬武将军。

这几年三公之中唯一稳固不变的人只有大司马吴汉,虽然我对吴汉惯常的暴行屠杀行为颇有微词,但在整个政局中却又不得不承认,作为南阳豪强士族的中坚分子,我需要他的鼎立扶持,赖以和河北郭氏后党势力相抗衡。

也正因为如此,去年他故态复萌,将已经投降的公孙述的族人满门屠杀后,我并没有像十年前那样,冲动愤怒的拍案而起。十年前牺牲了一个邓奉,换来我今日异常冷血的清醒,不知道这种变化算是觉悟的进步还是人性的退化,我却终于在磕磕碰碰中逐渐学会了走路,在跌跌撞撞中逐步强大——去年年底吴汉将公孙述的妻子儿女,长幼不留,尽数屠杀,真正做到了斩草除根,这等血腥手段,最终换来刘秀的暴怒。

十年前,面对此情此景,我必定会强烈要求诛杀吴汉,以示公义,然而十年后的今天,作为南阳士族的一员,我却在暗中向刘秀力保吴汉。

吴汉对我的价值,非同小可,他可以干出种种失德的暴行,我却不能趁机斩杀他,反得处处予以维护。

春末,吴汉从蜀地班师回朝,我向刘秀建议让吴汉绕道回趟老家宛城,他这几年一直为光复汉室江山奔波,也算得是劳苦功高了。刘秀欣然应允,特准吴汉回乡祭扫,还额外赏赐他谷米二万斛。

四月份,吴汉从宛城返回雒阳,跟着他一块抵达京师的还有原先成家国宫廷御用的一干奢侈之物,包括瞽师、郊庙乐器、葆车、舆辇等等。以前也听马援提过,说公孙述称帝后,特爱摆皇帝架子,宫中所用之物,仪仗器具,堪称绝绝。但这些我都只是听说过,却从没见过,跟着刘秀这个白手起家,俭朴如昨的汉帝,在这所谓的皇宫里面住了也有十来年了,所见识到的排场却还远不及当年长安长乐宫中的一小半。

公孙述捣鼓的那些奢侈品一到雒阳,第一个受到震动的便是皇后郭圣通。这其中礼乐的器物尤为齐全,而这些,在以往的南宫中是根本找不到的,于是颇受震动的郭皇后决定在宫中摆宴,以壮汉家气派。

这个主意后来不知怎么的传到了刘秀的耳朵里,于是一场原本计划在后宫小聚的小宴最终被扩展为汉廷文武群臣筵。

我敏锐的嗅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味道,相信与我一样敏感的人不在少数。宴会的前一天,我以阴贵人的身份发出名刺,分别邀梁侯邓禹、建威大将军耿弇二人入宫小叙。结果,邓禹不曾露面,却打发人带了四个字当口讯;耿弇匆忙进宫,我与他二人在宣德殿外碰了面,我只简略的对他说了几句话,半个时辰后,他顶着张惨白的脸,步履蹒跚的离开了皇宫。

夜里闲聊,刘秀状似无心的随口问我:“耿伯昭进宫了?”

我想了想,借用邓禹的口讯回答:“如尔所愿。”

刘秀握住我的手,笑容里充满沧桑,眼角的笑纹叠得更深:“你不当皇后真是可惜了。”

“这话可只能出你口,入我耳,关起门来说笑罢了。”我反手握住他的手,十指交迭,心有所念,于是又忍不住说道,“你难道不担心我成为另一个高皇后么?”

他不答,只是沉沉的笑了两声,忽然凑过身来,用另外一只手揽住我的腰,掌心覆在我的小腹上。

“你的月信迟了小半月了。”

“哇,这你也知道?”我故意夸张的戏谑,既然他想转移话题,我默契的配合一下又有何妨呢?

他抓着我的手,扳弄我的手指,一个个数过去,边扳边念叨:“义王眼睛像我,荆儿的脸型有点像我,苍儿长得更像君陵,中礼、红夫……你说,我们的阳儿长得更像谁多些?”

好八卦的问题,我眨巴眼,想了半天终于憋出一句:“四不像。”

“咳。”他轻咳一声,“那这一胎,你想要儿子还是女儿?”

“女儿吧。”我细细琢磨了下,“义王、中礼、红夫哪一个都不像我,我想生一个跟我一模一样的女孩儿,然后等她长大了,你看到她,就能时时想起年轻时的我来……”

他吃吃的笑了起来,手指与我缠得更紧了:“那这样吧,你给我生个儿子,跟我一模一样,以后长大了,你日日对着他……”

“嘁,你当我花痴啊。”突然想到花痴这个词太“新鲜”,太“活力四射”了,忙打岔道,“那我要当真生了这么个小刘秀,你又拿什么赏我?”

“真是不肯吃半点亏啊。”他笑着刮我的鼻子,“若真是这样,朕许你个心愿,你要什么朕便给你什么。”

我心中一动,虽然刘秀的许诺看似有些玩笑多于认真,但我总觉得他的笑容下隐藏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似乎……这并不仅仅只是一个玩笑式的承诺。

刘秀不是个会享受的君主,后宫甚少歌舞,甚少欢娱,即使腊日、元日等大节,掖庭也没显得格外热闹。所以,当这场盛宴真正在宣德殿摆开时,后宫里每一个宫人脸上挂着的笑容里,比平时多了份期待和好奇。

“果然老了。”我对着镜籢微微摇头,喟叹唏嘘,耳垂上的明月珰随即摇晃起来。

指尖抚过脸颊,面上敷的一层香粉,用的是上等细米淘制而成,捻于指尖手感十分润滑细腻。其实这么些年来,我极少在自己的脸上做文章,属于典型的不爱红妆爱武装,然而岁月不饶人,现在再想回到年少时那般跳脱飞扬,挥洒大把青春已是奢望。

“哪里,贵人只是不习惯妆扮罢了。”陈敏的手极巧,她用香粉将我脸上的褐斑和痘痕尽数盖住,眉毛修成远黛眉形,双颊拍了少许胭脂,唇上一点朱丹,画得犹如一颗樱桃。虽然这样的妆容实在不合我的审美观点,但至少落在旁人眼中,面上皆已平添出无言的惊艳。“贵人不施脂粉,也已胜过许多人了。”

发梳垂云髻,以黄金为托、贯穿白珠做成桂枝状的金步摇簪正亮晃晃的插在髻结上,我愣了下,本想将它摘下,手刚举起却又放下,抬头对镜浅笑:“你今天是不是打算把我妆扮成二八少女呀?你以为我还跟你一般年纪么?”

“是呀。”许是受到宫筵喜庆的感染,她说话也俏皮起来,“贵人和小公主们一块出席,保准让那些大臣认不得你们是母女。”

我无法阻止岁月在我身上留下沧桑痕迹,陈敏这样十四五岁的青春时光我也曾经历过,而且不只一次。镜中的自己浓妆艳抹,依稀恍惚间竟像那日出嫁时的盛装娇艳,我抿唇一笑,起身披上袿衣,淡淡的吩咐:“一会儿让四皇子跟我去长秋宫晨省,其他人让各自的乳母领着去宣德殿,记得切莫错过时辰。”

“诺。”

初夏的风吹到身上,已经带着一股燥热,而这个时候也不过才刚刚旭日东升。我高昂起头,身后紧跟着我的大儿子刘阳。快到长秋宫殿阶前时,刘阳伸手搀住我,我愣了下,盯着他瞅了两秒钟。虽然我不认为爬这十几层的阶梯算什么,但难得这孩子有这份细致的孝心。我没缩手,任由他搀着,一步步往上走。

“娘,给我再生个小弟弟吧。”

“嗯?”步子不徐不疾,“为什么要弟弟?”

刘阳稍稍一顿,随即回答:“父皇削了王爵,汉廷上下再无一人称王,诸侯封邑再多,左右也不过是个侯爵,弟弟多了,加起来的力量才会大啊。”

哑然,这个孩子的心智早已超出常人。望着对面嵯峨的长秋宫殿,我由衷的发出畅快的笑声。我果然不会成为吕雉,吕雉为了儿子可说呕心沥血,甘愿背负一切骂名,可最终她那老实巴交的傻儿子却没有一点领悟力,不但不领情,反而埋怨自己的母亲心狠,以至自暴自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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