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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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分钟后,他拿毛巾抹擦着头出来,冲着站在外头的罗韧尴尬的笑,发梢一直往下滴水珠子。

罗韧没理他。

马涂文自己找话说:“我想起来了,其实我见过你女朋友,不就是那个戴小猫头手链的姑娘吗,她上次来找人,你这次又找她,你们找来找去找着玩吗?”

原本是想说个笑话缓和气氛,说完了才发觉不合适,只好自己干笑。

又继续找话:“你是不是跟她家里人关系没搞好?她家里人把她带走了,都不告诉你?”

罗韧说:“我先走了。”

马涂文看着他的背影,觉得空落又无聊,女人走了,朋友也走了,他的个人社交关系除了这种干脆生硬的来来去去,就没有更稳固一些的吗?

腿一软,跪倒在地,膝盖抵在一个喝空了的啤酒罐子上,罐身凹下去一个空。

马涂文喃喃的说:“罗韧啊,你可真不像追着姑娘到处跑的人。”

脚步声响,罗韧又回来了,蹲下身子,看着他的眼。

马涂文挑衅:“怎么着,又想回来跟我过了?”

罗韧笑了笑:“大家认识很多年了,有句话跟你说。”

马涂文昂着头听。

“大花蚊子,你是真没有什么唱歌的天赋。人呢,浪费一两年去追求实现不了的东西叫任性,浪费再长时间就叫愚蠢了。八美人不错,守了你挺长时间,别总让她心里不踏实。”

马涂文昂着头,胸口起伏的厉害。

罗韧起身向门口走。

后头扔过来一个啤酒罐子,砸在肩上,并不疼,马涂文在后头嘶吼:“你懂个屁,你懂什么叫梦想吗?啊?”

罗韧没回头,下楼的时候,他听到马涂文近乎呜咽的嚎哭声,想着:他和八美,应该会没事的。

但是,自己和木代呢?

文件夹里,除了木代的照片,还有一张万烽火那边的人偷拍到的,在一家私人心理会所外头,霍子红坐在花园的铁栏边上,低头抽烟,张叔站在一旁,脸色愁苦的像在叹气。

这家人做事,很不地道。

当然也怪自己,没有二十四小时守在病房外面。

他总会因为某些事暂时离开,去向医生询问木代的伤情,或者联系朋友打听更好的医院和资源,不知道是哪一次,张叔带走了木代,并且事先不知道以什么理由和医护人员达成了一致的口径,在下一次探视时间之前,没有人通知他。

看到医护人员整理空荡荡的床铺时,他无法形容自己当时的感觉,床单被褥都要换过,两名护工掀起褥子,动作大了些,那把被掖在底下的小刀从床头跌落,像是被人遗弃的无主杂物。

罗韧极其愤怒,直到这个时候,监护病房的护士才迟疑着告诉他:木代早在前一天,就已经醒了。

很多想不通的地方。

张叔不像是有决断的人,背后是霍子红安排,这家人为什么要瞒着他带走木代?带去干什么了?

最关键的是,木代是他的女朋友,为什么一声不吭的,就跟着张叔走了?手机再也打不通?

后来才知道,一万三收到过张叔的电话,语言含糊地让他对酒吧的工作上心,一万三开始没放在心上,和罗韧合了之后,才醒悟那是委婉的说法。

正确的解读应该是:这段时间,你照看一下酒吧。

罗韧很有几分邪性,既然瞒着我,那我一定要知道,既然带走木代,那我一定把她找出来。

他联系了马涂文,和以往一样,马涂文出面,向万烽火那头购买消息,木代的消息。

不计成本,只一个要求:快!

万烽火倒确实是不负所托,拍到了相关人员的照片,也提供了地址。

那家私人心理会所的位置,是在昆明。

文件里有会所主事者的背景介绍,名叫何瑞华,之前供职于国内著名的医院,而那家医院是国家重点兼指定神经疾病康复诊疗基地。

何瑞华的名字后头,跟着一长串头衔介绍,中华精神病康复协会委员,中华医师协会精神科医师分会理事,曾多次赴美、德、瑞典进行学术交流,某著名高校心理学系的客座教授。

罗韧有不好的预感。

开车之前,罗韧抽了根烟。

烟是他临时买的,他其实没有抽烟的习惯,之前做的工作高危,他本能地杜绝掉任何其它可能引发蝴蝶效应的危险:烟会刺激眼、鼻、咽喉,减低循环脑部之氧气及血液,导致智力衰退和血管痉挛,而他需要狼的眼睛、狗的鼻子、比普通人清醒许多倍的大脑。

不止是他,他的兄弟们也没有这个习惯,酒还算偶尔为之,烟沾的真是少之又少。

但这一次,他破例了。

烟气缓缓上升,刺激他的眼睛,还有鼻膜,抽烟于他不是放松,更像一种自我惩罚和折磨。

罗韧觉得,自己做错了一件事。

如果他早已经看出木代的问题,他应该直白的问或者拉着她一起面对,而不是因为喜欢她迁就她而当做看不见。

那些细小的隐患,像石缝里的毒草,你以为可以视而不见,可以大而化之,它却抓住你视觉的盲点疯长,等你再低头时,脚下延伸开的,可能是长到齐膝的野草。

你也不知道一步踏进去,会踩上些什么。

第2章

张叔买了点水果,早春的西瓜,进口的车厘子,还有山竹,一路翻检着走,单价都不便宜,总担心摊主是给他缺斤短两了。

快到私人会所时,一抬头,看见一辆车。

黑色悍马,那么大的家伙,气势汹汹的兽一样蹲伏着,顶上一排狩猎灯,像怒气冲冲质问的眼睛。

张叔站着不动。

罗韧从车后绕到车前,倚着车头站定,抱着胳膊,抬起眼睛看天。

今天天不错,蓝湛湛的天幕上,飘一两丝云。

明明是在等他,但是不看他,气定神闲。

张叔笑起来,他有点喜欢这年轻人了。

有点意思,不管结果如何,是男人就该追过来,那是你的女朋友,没有了就该找,不用顾忌、忌讳、犹豫,至于发怒、买醉、自怨自艾就更没品了。

张叔没问罗韧是怎么找过来的,他觉得理所当然,不管明的暗的,男人该有点手段。

如果这是在选女婿,罗韧应该通过他考验了,只是可惜啊,不是。

张叔叹了口气。

他说:“老板娘在上头,罗韧啊,进来说话吧。”

说完了,抬脚往会所里走,楼梯一级一级的,每一级,都好像刻意拉开和抬高着和普通世界的距离。

罗韧抬头,看到心理会所的招牌,logo是一个黑色的圆圈,里头是黑色的女子剪影,微微扬起脖颈,手臂伸长,触到圆圈的边界,将出而未出。

某种意义上讲,这个世界上,每个人都困囿在自己的阴影中,不同的是有人的亮些,有人的暗些,有人分的泾渭分明,有人混淆虚幻现实,于是有人就进了这四四方方的房子,有人还在外头闲晃游荡。

炎红砂的电话就在这个时候打过来。

问:“罗韧,有木代的消息了吗?”

声音怯生生的,自从上次在山里被罗韧责备似的说了几句之后,她对罗韧,就有一种自然而然的回避和畏惧。

罗韧说:“有了。只是不知道什么原因,在心理会所。”

先前都猜测,可能是去更好的医院诊治了,虽然这猜测不大站得住脚——换医院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干嘛要藏着掖着呢。

前头的张叔回过头来,像是纳闷他为什么跟的这么慢。

“没事的话先挂了,再联系。”

炎红砂停顿了一两秒,忽然着急:“别,别,罗韧,有话跟你说。”

罗韧示意张叔等他一下,就站在会所招牌的logo下头,接完了炎红砂的电话。

电话内容于他,其实没什么新意,但是可以从中咂摸出两个姑娘小心忐忑想隐瞒秘密的心情,他笑了笑,说,知道了。

挂电话前,炎红砂犹豫了一下,问:“罗韧,你会嫌弃木代吗?”

罗韧说:“你想太多了。”

他收起电话,深吸一口气,紧走几步跟上张叔。

心情还算平静,只是,并不舒服。

那种,一个人踽踽独行,全世界都泼来猜疑的、担忧的、隐瞒的、回避的水,哪怕是善意,也让人心灰的感觉。

踩着铺着厚厚暗花地毯的楼梯一路向上,边墙上挂着古今中外的人物肖像,弗洛伊德、荣格、维果茨基,大师们阴郁的眼睛看向这个世界,无一例外的忧心忡忡。

让罗韧啼笑皆非的是,居然还有一副老子的画像,画像下头一行箴言。

——胜人者有力,自胜者强。

转念一想,说的也没错,任何心理问题,大抵也都是自己跟自己较劲。

走到一扇华丽的双开门前头,张叔让罗韧等一下。

等就等,都已经到跟前,他并不急躁。

过了一会,张叔出来,领他进去。

屋子是暗色调,华丽,地毯很软也很厚,再细脆的东西摔上去也不担心损坏。

罗韧觉得这样的布置很好,人的心灵也是薄脆的,进入这样的环境会觉得安全稳妥。

大的豪华红木桌子,后头坐着一个儒雅着西服的中年男人,罗韧见过他的照片,何瑞华。

霍子红也在,坐在驼色的真皮随形沙发里,这种沙发广受客人欢迎,因它没有个性,没有形状,随着你的喜好变形迎合,贴合心意。

罗韧跟霍子红打招呼:“好久不见。”

她出去散心那么久,未必真得到安宁,心又不是绵羊,换了块草地吃草就无欲无求。

打招呼的时候,他注意到,霍子红手上,掂了一盒老式录像带。

黑沉沉的盒子,对比而今的数据存储卡,显得庞大而笨重,但里头必然也锁了久不见光的秘密。

罗韧在另一张沙发里坐下,手边的台几上有事先倒好的茶水,张叔坐在靠近门的一张椅子上,水果袋搁在脚边,像排队等待就医的病人。

霍子红说:“这位何瑞华先生,八年前还在很有名的医院做医师,那时候,他就是木代的主治医生,后来,哪怕是自己出来做会所,也一直跟我们保持联系,一直跟着木代的病例。”

罗韧问:“一直?”

“一直。”

“木代知道吗?”

“不知道。”

罗韧的心稍稍揪了一下。

何瑞华说:“或者,你们先把八年前的事,跟这位罗先生说一下。”

嗯,八年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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