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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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悬着的心终于落了下来,他知道,审判的时候到了。

徐晚来看他的眼神就像看一个仇人,她没有化妆的脸让他想起多年前那个下午,她逃课去找他,而他为了面子叫她滚。

那时候,她还没有如此凌厉的眼神,面对伤害,只会哭着说:“反正你以后活成什么样都跟我没有任何关系。”

她错了。

她一定想不到,他们的缘分会这么深远而复杂,她一定预计不到,无论他活成什么样子,这一生他们对于彼此都息息相关。

“我为什么会认识你这个王八蛋……”徐晚来砸累了,就地坐下,坐在一堆废墟里,她点了支烟,眼泪一直流,“我到底欠了你什么,十几年了还没有还清?”

闵朗眼睛发热,喉头发紧,他本想说,我是这个世界上最不愿意看到你受伤害的人,可是话到嘴边,成了“是我欠你”。

徐晚来猛然抬起头来:“是乔楚那个贱人,毁了我这么多年的梦想。”

这是这些日子以来,第一次有人在闵朗面前说出这个名字:乔楚。

像是有一只手揭下了贴在他心里的封印,他终于恢复了感知。

又重又闷的痛,随着血液在他全身循环往复,没有放过任何一处,最终汇集到一起,直接冲向心脏。

他想起第一次相见,她冷若冰霜的面孔,与整间屋里热火朝天的气氛形成了强烈的反差。

想起她穿着那件月牙白旗袍的样子。

想起新年夜,她忍着眼泪,独自离开白灰里。

想起她曾经拿刀抵在他的背后,绝望地问他:“你说,我杀了你好不好?”

他还想起最后那次见她,她穿着黑色的衣服,冥冥之中就像是来向他告别的,她临走时,亲了一下他的脸。

她说:“我从来没有爱过任何人,没有一点关于爱的经验,所以我才会爱你爱得这么糟糕,闵朗,你别恨我。”

闵朗慢慢地蹲下来,他终于知道痛彻心扉是什么意思。

“晚来,”他的嗓子完全哑了,“不是她毁了你的梦想,是我们,是你和我毁了她的人生。”

第十九章

对于叶昭觉来说,这是一段兵荒马乱的日子,她的生活已经被几件事情划分成了几个固定的部分。

新娘造型工作室开业在即,装修还在收尾,她每天一起床就得赶过去守着工人们干活儿:“各位师傅,请一定要抓紧时间啊,拜托拜托!”

陈汀早已经把话说在了前头:“你知道我有多懒的,杀了我上午也起不来,你就多担待担待。”

明面上是朋友、合伙人,实际上多少有点儿雇佣的意思在里边,哪儿能一点不迁就她?

这点儿人情世故,叶昭觉还是懂的。

到了中午,工人们去吃饭,去休息,她就去711买个饭团子、沙拉或者凉面,虽然是简简单单的速食,但好歹能抵饿,勉强算顿饭。

关于吃这件事,叶昭觉现在认为是越省事越好。好不好吃?不要紧。

中午过后,等到陈汀一来,她就可以去上化妆课了。

学了这么长时间,她自觉进步巨大,算一算课程,差不多也上完三分之二了。

最初来上课时,其他学员经常会在下课后互相约着一起去逛街,或者看电影、吃火锅,听着都是些让人开心的事情。

她们一开始也会叫叶昭觉一起,可惜每次,叶昭觉都会面露难色,抱歉地推辞:“去不了,我还有事,下次吧……”

哪里有什么下次,拒绝的次数多了,大家也就都识趣了。

在同期学员的眼里,叶昭觉是一个礼貌,友善,好打交道,可又极不合群,神神秘秘的人。

叶昭觉的苦衷不好跟任何人讲,她不是不合群,只是实在没时间再匀出来用于社交。

乔楚出事,邵清羽怀孕,闵朗关掉79号……一桩接一桩,连个喘息的时间都不留给她。

她不是任何一件事中的当事人,可件件事都弄得她焦头烂额。

“责任感”,叶昭觉长到这么大,好像现在才真正体会到了这三个字是什么意思。

从前闲来无事,她只觉得在这世上,与这几人喝酒谈天最快活,直到这一连串的变故如陨石砸向地球,而他们每一个人的痛苦和踌躇,都令她感同身受。

似乎真是要等到这样的时刻,真正的“交情”才会显山露水,她才能明白,这几个人于她而言,是手足之情。

每隔几天她都会去律师事务所见见乔楚的代理律师,尽管还没有太多实质上的进展,但只要去了,她心里就会好过一点儿。

很奇怪,以前一丁点儿事她都会手忙脚乱,不是哭就是崩溃,现在遇上这么大的事,她反而比谁都镇定。

有时陈律师在处理别的事情,她就在会客室里安安静静地等着。

这一小会儿时间,便是她一天中唯一清静的时候。

有一次,她实在太困了,等着等着不小心竟然睡着了,直到陈律师的助理不得不来把她叫醒,醒来时,她额头上有一块被压出来的红色印记。

她专心致志地跟陈律师谈了大半天,对自己额头上的那块印记浑然不知,最后,她大概听懂了陈律师的意思。

Nightfall因为火灾而直接造成的经济损失,加上有工作人员因意外受伤,再加上阿超他们一口咬定是受人唆使……种种情况,都让乔楚难逃牢狱之灾。

但是,如果徐晚来愿意接受一定程度上的经济赔偿,法院或许会考虑从轻追究法律责任。

难就难在,要说服徐晚来,这是一件几乎不可能的事情。

叶昭觉去过两次徐家,第一次是单独去的,徐晚来一听她的来意,只差没当场发脾气赶她走。

第二次,她心有余悸地叫上了简晨烨一起,结果并没有比第一次要好,只是回去的路上多了个伴而已。

“我觉得,闵朗应该会比我们更清楚,”坐在车上时,叶昭觉的脸上有种仿佛被人狠狠踩了一脚的表情,“该怎么跟她谈……”

简晨烨叹了口气,习惯性地想伸手去拍拍她的头,手到半空中,又收了回去,他突然意识到,他们之间早就不适合出现这样的举动了:“算了,你也尽力了。”

叶昭觉也知道自己是在做白日梦,无用功,但她还是想试一试。

“我试过了,知道此路不通,也死了心了。”叶昭觉笑了一下,将话题转移开,“邵清羽怀孕了,你知道吗?”

“真的?”简晨烨露出了不可思议的表情,“那……挺好的啊。”

“是啊,挺好的。”叶昭觉顺着他的话重复了一遍。

他们已经无法像从前那样说话了,这一点,他们心照不宣。

某些话题,一旦要深入地谈下去,势必会牵扯到往事,而这些过去,恰是他们现在必须小心翼翼避开的雷区。

这时,公交车报站的广播在提示,下一站就是叶昭觉的目的地。

她整理了一下包,有句话在喉咙里已经卡了很久,上次见面她就想问。

在下车之前,她终于假装轻描淡写地问出来了:“你和那个,叫辜伽罗是吧……怎么样了?”

简晨烨瞟了她一眼,这么多年了,“举重若轻”这回事,她还是做得这么别扭,这么拧巴,一开口就暴露了真实的意图。

“就那样吧……”简晨烨语焉不详地带过了她的问题,“到家给我发个信息,早点儿睡,你也不是很年轻了,黑眼圈很明显哦。”

“关你屁事!”叶昭觉下意识地捂住脸,但脑袋里却一直在思索,就那样……是什么意思?她怎么觉得这话中还有别的深意呢?

下车之后,她慢慢往家里走,忽然之间,她意识到,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和简晨烨竟然能够和平共处了?

过去了,都过去了,畴昔种种都过去了,爱也好,恨也好,误会也好,嫉妒也好,全部都过去了。

现在,他们是两个全新的人,全新的简晨烨,全新的叶昭觉。

曾经无数次说起“未来”,用尽全部青春却只验证了一件事,对方并不属于自己的“未来”。

那些岁月没有消失,只是没有人会再提起。

再见了,曾经属于叶昭觉的简晨烨,还有曾经属于简晨烨的叶昭觉。

好不容易挨到周末,得空了的叶昭觉便叫了邵清羽来家里吃饭。

既然说好是来吃饭,邵清羽表示,那我就真的只管吃哦,可不要指望我会帮你忙哦。

她挺着日渐隆起的肚子,又恢复了从前颐指气使的模样,连剥几颗蒜几根葱都不肯:“我是客人,又是孕妇,凭什么帮你干活。”

叶昭觉翻了个白眼:“你在婆家也这么作威作福吗?”

“那倒不是,”邵清羽拿着遥控器一顿乱摁,“但是他们什么活儿都不让我干,连我洗个澡一家子都提心吊胆的……喂,你怎么穷得连电视费都不交啊,无聊死了啦!”

叶昭觉刚把鸡汤炖上锅:“不是交不起,是没时间看啊,以为谁都像你那么好命啊?嫁人前是大小姐,嫁人后是少奶奶。”

话刚一出口,她便意识到自己失言了。

果然,客厅里好半天没声响。

叶昭觉又翻了个白眼,这次是对自己。

她擦干手,从厨房慢慢走到客厅里,小心翼翼地赔着笑:“我瞎说的,你别生气,对宝宝不好。”

邵清羽放下遥控器,现在电视停在一个购物频道,主持人聒噪的声音暂时掩盖住了略微有点儿尴尬的气氛。

过了好一会儿,邵清羽像是经过了一番剧烈的心理斗争,终于缓缓地开口:“昭觉,我爸知道我怀孕的事情了。”

“啊……”叶昭觉蹲着,把头倚在邵清羽的腿上。

这情形很像多年以前的那个下午,她买了一束花,逃课去看望住院的邵清羽。

她一直记得,当时邵清羽脸上有种完全不同于平日的神情,眼睛里有种苍茫,就和此刻一样。

“前几天,我爸终于给我打电话了,他就说了两三句,一是知道我怀孕了,二是要我尽早回家,”邵清羽一边说着,一边拨弄叶昭觉的头发,“我没问他是怎么知道的,可能是姚姨又找人查我了吧,无所谓,反正也没什么好隐瞒的。”

“汪舸知道吗?”

“我暂时还没跟他说,我爸的态度还是很坚决……”邵清羽叹了口气,想起父亲的原话“你一个人回来”,原以为自己离家这么长时间,父亲那边多少会有些松动,事实证明她还是太天真。

“那……你打算怎么办?”叶昭觉也跟着一起头疼,这事像个死结一样难解,她正想着办法,突然,她听到邵清羽说,“我也不知道,后天见齐唐,我听听他的建议吧。”

那几秒钟的时间,叶昭觉的大脑一片空白。

“齐唐,回来了吗?”叶昭觉用力笑了一下,力度没控制好,笑得难看极了,她发现自己的声音里有些颤抖。

邵清羽一愣,听出了有些不对劲:“怎么?你不知道?”

叶昭觉一下子觉得全身发冷,好像有寒风从领口灌了进来,鸡皮疙瘩全起来了。

“不知道啊,”那种怪异的笑还在她的脸上,按理说跟邵清羽这么熟,不应该在乎丢不丢脸呀,但她还是强撑着,“反正跟我也没什么关系,好了,我去看看汤。”

回到厨房里,她揭开锅盖,蒸腾的热气扑面而来,缓解了她的冷。

这一阵子她为了种种琐事忙得晕头转向,没有精力去想自己的事情,可是到了夜里,回到公寓,洗完澡,那些人和事都变得非常遥远,这时,万千思绪沉淀下去,齐唐的名字就会从混沌之中清晰地显现出来。

除了那天他在机场时,他们有过两通短暂的通话之外,她没有再收到过任何直接来源于他的信息。

他在英国期间,她甚至从陈律师口中听到齐唐的名字,“他也很关心案情,叮嘱我一定要尽力而为。”她怔了怔,却没有细问。

现在她知道了,齐唐是刻意而为之。

他愿意和任何人联络,就是不要和她。

只有那么一次,她也不敢确定。

那天晚上她实在是太累了,回到家里刚挨到床立马就睡着了,手机一直放在包里,第二天早晨出门,才看到手机上有一个未接来电。

那个号码很奇怪,打来的时间也很诡异。

大概是那种无聊的骗子打来的电话吧,她没当回事,更没往齐唐身上想。

到这时,她才感觉到心里有点儿微微的疼,不强烈,但是确实存在,有个声音越来越大:他回来了,他回来了,可是没有告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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