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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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堂春》最初为话本传奇,又被改编为小说、昆曲剧目,在清代时出现花部乱弹,后演变为京剧剧目。讲述了名妓苏三(玉堂春)与公子王景隆的爱情故事,表现了风尘女子对爱情的忠贞。

对称使用于发髻两侧的发簪称为‘掩鬓’。

(金)刘迎《乌夜啼》:“离恨远萦杨柳,梦魂长绕梨花。青衫记得章台月,归路玉鞭斜。翠镜啼痕印袖,红墙醉墨笼纱。相逢不尽平生事,春思入琵琶。”词中记叙了作者对一位青楼女子的思念,并最终与之相聚团圆的喜悦。

《诗经·郑风·女曰鸡鸣》:“……宜言饮酒,与子偕老。琴瑟在御,莫不静好。……”形容夫妻之间和谐美满。

科考会试的考场,北京贡院建于明永乐年间,中轴线上有三进大门,第三进被称为‘龙门’,取‘鲤鱼跃龙门’之意。清代时,贡院所在的老人胡同也改名为“鲤鱼胡同”。

地方官员或下级司官对上官的公开行贿,夏日以降温消暑为名,称“冰敬”,冬日以购炭取暖为名,称“炭敬”,是明清时期官场不成文的规矩。

(五代)李煜《子夜歌》:“人生愁恨何能免,销魂独我情何限!故国梦重归,觉来双泪垂。高楼谁与上?长记秋晴望。往事已成空,还如一梦中。”

诗出(清)陈森《品花宝鉴》第一回:史南湘制谱选名花,梅子玉闻香惊绝艳。

同上,略有改动。

“校书”是以校勘书籍为业的官职,因唐代名妓薛涛曾被剑南西川节度使韦皋授以“校书”一职(上报朝廷后未获允准),“女校书”在后世就成为对歌女妓妇的雅称。

诗出(清)兰皋主人《绮楼重梦》第八回:学中属对舜华为魁,园里吟诗优昙独异。

同上。

同上。

同上。

诗出(清)嫏嬛山樵《补红楼梦》第四十回:怡红院灯火夜谈书,蘅芜苑管弦新学曲。

绿珠,西晋石崇的家妓。下文所言红拂、薛洪度(薛涛)、梁夫人(梁红玉)、真娘、小小(苏小小)均为各朝名妓。

唐代长安城平康坊为妓女居处,“平康”便代指妓女。

鱼玄机,晚唐女诗人,原名鱼幼微,初为状元李亿妾,李妻不能容,遂被弃,进长安咸宜观出家为女道士,与文人来往唱和,后因妒杀婢女被处死。“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便为其《赠邻女》一诗中的名句。

(元)王实甫《西厢记》第二本第四折:“一字字更长漏永,一声声衣宽带松。别恨离愁,变成一弄。”

《绣襦记》,昆腔,后成为荀派名剧。讲述了名妓李亚仙与状元郑元和历经风波、终成眷属的故事。

《焚香记》,昆腔,元代有《海神庙王魁负桂英》杂剧。讲述了负心郎王魁辜负痴情女子敫桂英的悲剧。

(清)徐珂《清稗类钞》:跳槽一词“原指妓女而言,谓其琵琶别抱也,譬以马之就饮食,移就别槽耳。后则以言狎客,谓其去此适彼”。

[25]如客人所请的妓女不能赴约,而改由另一妓女相代,就称作“代局”。

句出(春秋)孔子《论语·颜渊》。

句出(宋)司马光《资治通鉴·周记·商鞅变法》。

(宋)苏轼《吉祥寺花将落而述古不至》:“今岁东风巧剪裁,含情只待使君来。对花无语花应恨,只恐明年花不开。”

台阁体,大小齐平而方正乌黑的书体,流行于官方与科举考试,又称“馆阁体”。

第20章 锁南枝(1)

1.

这是一支非常奇怪的送葬队伍,除了抬棺礼乐,所有的送葬人皆为清一色的年轻女子,个个艳服盛装地随在棺后拍着手,长歌当哭。

路过的行人莫名驻足,有明白人便给大家解释道:“死者是个窑姐儿,无亲无故,因此连个给她披麻戴孝、摔丧驾灵的人也没有,送葬的这些全是她院子里的姐妹。也不知什么时候传下来的规矩,这行里死了人不能哭,要笑,庆祝这一世苦楚受尽,来世可以清清白白地投胎,重新做人。”

路边这些嗡嗡的耳语,再加上尖利的唢呐铙钹也不能将妓女们的歌声遮盖,紧跟在棺后的领唱稍一顿,清亮的嗓音就又如云雀破空,把古老的《蒿里》唱了又唱:“蒿里谁家地,聚敛魂魄无贤愚。鬼伯一何相催促,人命不得少踟蹰……”

合着姐妹们的声音,青田唱一句,就捞一把冥钱撒出,满脸上都是脂粉难掩的萎败之色。她差不多四天没合眼了。事发后,她向暮云道明了真相的一部分:乔运则变节另聘。至于那真正残忍的另一部分——乔运则才是杀害惜珠的真凶,而惜珠不过是她自己的替死鬼——青田则绝口不提。纷纷扰扰中,所有人皆认为惜珠是被商人焦遵误杀,因此在背后对青田颇有议论:“青姐儿这回是做得太绝了些,竟把人家的头发拿去脚底下踩,这下好,惜珠姑娘真遭了祸事,怕青姐儿自己心里也要过不去呢。”很快,大家的看法就得到了验证。段二姐将惜珠的尸首领回来,本只打算破席子一卷扔去乱葬岗,青田死活不允,自己出了千把银子,一头补段二姐的亏空,一头替惜珠置衣衾、布灵堂、买棺木、请僧道做消灾洗孽道场,又日以继夜地守灵哭丧,不眠不休不吃不喝,慌得满院子来劝:“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姑娘节哀。”

为惜珠吊唁的几乎全是槐花胡同的人,怀雅堂的蝶仙、对霞、凤琴自不必说,另几家院子也有倌人前来。至于惜珠生前的客人则无一人露面,只有戴雁遣人送来了不菲的丧银。倒是有个陌生的男人强行冲进来,对着灵柩哭晕了好几次。青田对他没一点儿印象,段二姐也好久才想起,这男人是苏浙酒肆里赶车的,有几次替怀雅堂的车夫接送惜珠。“惜珠可能连句话都没跟他说过。”段二姐拿手绢揩着泪,如斯回忆道。尽管青田再三坚持,惜珠也只停床了短短三日,怀雅堂是寻欢作乐之地,不适于过久的悲伤。

这一日出棺,伴着一路上的哀乐滚滚、灵幡簇簇,丧仪执事将棺椁抬到了城外。破土下葬后,前来送丧的十余名妓女环立在坟周,默然不语。惜珠为人乖僻尖酸,大家都厌恶她,但此际见她生前芳名远播,是何等的热闹排场,死后却冷冷清清地往沟壑里一埋了事,不觉皆惹动了自家的愁怀。群女之中,青田双膝一软,缓缓地跪坐而下,血红色的烟绡长裙逶迤于黄土。她以手轻抚着墓碑,手指经过阴刻的六个字:校书段惜珠墓。她想象着假若这碑上刻的是自己的名,会有谁来送她一程?自不会是裘七爷、冯公爷,但乔运则——这口蜜腹剑的凶手,他会来吗?

老讲究是不能掉泪的,但一念及此,却有忍不住的泪扑扑簌簌地从青田的眼中滑落。她把手摁在被太阳晒得滚热的石碑上,阖目喃喃:“生做万人妻,死为无夫鬼。”

周围呜呜咽咽地响起了一片压抑的哭声,累累古墓间,一群身着花衣的妙龄女子在哭着座新坟。风吹过苍天与红日,漫天纷卷的冥钱下,青田送殡着她自己——被深深埋入地底的不是惜珠,而是曾全心全意地深爱着、信任着一个人的青田。死了,在艳阳天与挽歌的葬送下。

重回怀雅堂的当晚,青田再一次见到了齐奢。随同他一起的照旧只那一名太监、一名侍卫,周敦和何无为见了她,跟前两回的轻慢很不同,竟都审慎请安。青田略一愣,也出声回了礼。齐奢打发了下人,不咸不淡地把她上下端详了一遍,“怎么,连个笑脸也不肯给?”

“不敢,”青田立即挤出个硬板板的笑,却依然显得冷淡至极,“本就是卖笑之人。话说回来,三爷您乃——”

齐奢手掌一举,拇指上的白玉扳指闪过一道柔光,压下了她的谈锋,“上次说得够清楚了,我对你就是‘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在这段关系里,你不是低微的娼妓,我也不是高贵的亲王,你是淑女,我是君子,就这么简单。既然我有求于你,所谓‘欲取先予’,姑娘有何心愿尽管开口,我一定竭力而为。”

临近仲夏的夜里头风也是热的,把知了的鸣叫刮来耳边,一刮又一刮,像有刀在割。隔过了好一段,青田才又低又哑道:“那么贱妾确有一桩心事,该夜之后,‘他’就对我避而不见。”

“何必要见?”

“死个明白。”

齐奢的嘴角轻轻一斜,“就是说,我刚对你剖明自个的心迹,你就让我替你和别个牵线?”

青田脸色晦暗,一副任杀任剐的漠然,“三爷不愿意,就不做。”

齐奢早料知她心中的难处,自不会对这不近人情之态多加计较,只淡淡地一笑了事,“不愿意,更要做,但你得明白我这份委屈求全的诚意。说起来,六部九卿谁也不能明令发文,叫新翰林明儿上你怀雅堂来。但乔运则既已身在朝廷,就得懂朝廷的规矩。他的座师祝一庆是西党,岳丈张延书是西党,西党的党魁并非西太后,而是在下。头两回我来你这儿,身份讳莫如深,你也知道轻重,未曾吐露一个字。打今儿起这封口令就算是解禁了,你可以大大方方地告诉段二姐我是谁,用不了多久,整个北京城都会知道你的新客人。我也不消你唱曲佐酒,也不消你伺候枕衾,只消你收起这副拒人千里之外的样子,每每和我说说话,我没事儿了多跑两趟。你想见的人不愿开罪我,就不愿开罪你,不出两个月,一定会登门。”

青田听了良久不语,之后,转面齐奢一笑,哀恸的眼神竟瞬时水灵灵地荡漾了起来。只细看之下,这水灵是冰块化出来的,凉得蜇人。

2.

至戌时,齐奢动身离开。段二姐马上就踅了来,又打问这王三爷的来路。青田一五一十,惊得二姐的眼珠子几不曾掉地,热泪盈眶地将她一把抱住,“我的儿,你可真是妈妈的活宝贝!”

这以后,齐奢来之前都会有专人告知,段二姐也特意收拾出后院的角门专供摄政王出入,并提前叫龟奴们驱逐一概闲杂人等。但每次齐奢来,也不过就在青田的房中坐一坐、说上两句闲话,水也不沾唇就走。

他当然不是不想和她多待一会儿,事实上,他愿意花上整整一天、整整一辈子的时间,只用来看她是怎么把双眉轻轻地蹙起又懒懒展开,听每一个平平无奇的字眼是怎么被她柔美的声音变成他从未谛听过的天籁,只要简简单单地在她身边,他的心就入迷狂喜。但这并未令齐奢丧失他一贯的谨慎和理智,他清楚地知道,她在他面前每一声得体的浅笑、每一句机敏的应答、每一个优雅的眼神和转身……所有令他心驰神往的这一切都得耗费掉她无穷的精力,就像一个遍体鳞伤的战士还得背负着铠甲迎敌,像一名折断了足踝的舞者趔趄着取悦她的看客。他不忍这么苛待她。

所以尽管恨不能一天见到青田一百遍,齐奢却严格地克制着自己的热情,他必须一步一步、一点一点地靠近她,从在她的生命中每次只出现一刻钟、两刻钟,再到一个时辰、小半天,到一天、十天、半个月……直到她余生中的每一天、她的每一次呼吸都被他所填满。直到她真正地爱上他,如同他爱她。

对齐奢而言,这是场清苦而神圣的修行,但在无数的旁观者看来,这只是香艳而略带秽亵的、又一位掌权者的堕落。

第21章 锁南枝(2)

“摄政王微服秘会名妓”不久就有声有色地传开了,青田本就花名远播,这一下更是扬溢八方,数不清的客人慕名造访。然而自乔运则金榜题名后,段二姐已答应过青田不再接待新客人,实在遇到威势大的还逼得动青田陪饮香茶一杯,至于锦心绣口却囊中羞涩的文人们,只好在门外自叹无缘。轰轰烈烈下,青田却是心如死灰,除了在齐奢的面前不得不强撑谈笑外,对待其他人皆是一副凛然难犯的模样。生客只当是花魁应有的傲气,深以为然,还写下了不少“春眉恁皱,秋目恁愁,凡夫端的难消受”之类的酸诗来赞美,至于冯公爷、裘御史等熟客则当是青田因惜珠之故而兔死狐悲,也不忍求全责备。

唯独有一回,冯公爷在怀雅堂摆酒,青田单木头人似地往后头一坐,也不唱,也不说,酒也不知道添一杯,倒是来客看不过抱怨起来:“公爷花钱吃酒,又不漂你的账,又不借你的光,是来给你绷场面。你倒仗着红一些就端出这样的架子给我们客人闷气受,你这把势饭还想不想吃下去?”

青田不过赔一个冷冷的笑,“大人莫动气。我最近没什么精神头,一天到晚恹恹牵牵的,我早也同公爷说了,让他不用来我这里请客,省得我应酬不到冷淡了台面。公爷说,谁还没有个不舒服的时候?他的朋友们必没有这样挑刺的。我一向是把公爷当成自家人,自家人跟前也就随意些,没那么多瞎巴结的花招子,请您多包涵了。”

那人被这软钉子碰得更要发作起来,冯公爷却只听得青田当众称他“自家人”,骨头都轻了两三斤,反吊下脸来责备朋友:“我早说了,她这段身子着实不好,怕是犯了暑病,你们不原谅着些,还来这般为难,是故意和我过不去吗?”友人们见冯公爷执言,不便反驳,自此便将批评之语绝口不提。

就这样,青田只管混沌着把日子往下捱,捱一日,再一日。

也不知过去了几个日子,这一天从外头酬酢归来,下了车刚进过厅,就看见蝶仙、对霞、凤琴几个全拥在堂前,围着看段二姐手里牵着的一个女娃儿。自惜珠死后,二姐就张罗着要再给院子添一个人,不用猜也晓得,这就是新来的小倌人。倚门而站的蝶仙先瞧见青田,叫了声“姐姐”,却是满脸的不高兴。对霞靠在另一头,手里捏了把瓜子嗑着,把一片瓜子皮朝那女娃儿的脚边啐去,“妈妈新买的,说等一阵把惜珠的旧屋收拾出来拨给她住。”言辞间有不小的怨恚。倒是凤琴好奇地摸着那女娃儿头上垂下的一段红头绳,笑嘻嘻地歪过头,“她叫照花。”

段二姐推了照花一把,一手指住了青田,“叫,快叫大姐姐好。”

青田近前细看,只见照花已有十四五岁的年纪,梳着双丫髻,压眉打一层刘海,六角形的小脸上生着秀丽的薄腮细嘴,嘴唇紧抿着不出声,只将一对极长的黑眼睛向上翻看着,很有一番清纯的韵味。段二姐一向眼毒,短短几日间又不知从哪里觅来这样的拔尖人才。院子后进的走马楼上除了青田所住的东厢房,就属惜珠生前的西厢宽敞华美,蝶仙和对霞觊觎已久,此时却被二姐腾给这新人,如此力捧,当然惹人嫉妒。

搁在以前,青田兴许还问上三两句,如今只觉对万事万物皆是木然,只淡淡把目光由这女孩的面上移开,向大家点个头,“我身子不舒服,回房去躺会儿。”

段二姐近来总有些怕这个女儿似的,应声不迭:“哦,你去你去,快去歇着吧,不吃点儿东西?好,那你去吧。暮云好好服侍你姑娘,那几个小丫头偷懒你只管狠狠地打。”

青田一径上楼回到房中,歪身就睡倒在床。一挨着枕头,那些乱昏昏的记忆就来了:大笑,吻,冰凉的小鼻头,他一年一年强壮起来的臂与膀,甜甜的舌尖与情话,嫁衣,婚约,他与另一个女人的婚约,褪色的红丝绳,仿冒的青玉坠。睡不着,醒不了。业障因果像炸了的马蜂窝,亿万根刺螯蜇在她身上,每一寸皮肤都是烧的、疼的、鲜血奔涌的,一如当年被妈妈高抡起皮鞭子抽。

啪啦!啪啦!

随后是女孩子尖惨的哭号。

青田烦躁地翻了个身,半坐起,“暮云,暮云!”

有个红裤绿鞋的半大小丫鬟推了门进来,是青田房里的桂珍。“姑娘有什么吩咐?”

“你暮云姐姐呢?”

“好像旁边金铺的小赵找她,方才去了,我替姑娘叫她来。”

“不用,你回来。”青田一手摁在床上一手往外指出去,圆髻边的一根银珠钗子滴溜溜地打着转,“你下楼去跟妈妈说,她要打谁让她改天再打,吵得我头疼。”

桂珍去了有半日,从楼外传来的鞭风与呼痛仍不绝于耳。青田但觉满心的火气,欠起身拍着床帮叫:“来人,来人!”

又是桂珍一阵风地冲进来,不等问,满嘴里已辩解着:“姑娘,我同妈妈说了,妈妈说叫姑娘略忍一忍,一会子就打死了,打死了就不打了。”

这话倒说得青田一愣,“妈妈要打死谁?”

桂珍还捏着条结了一半的梅花络子,绞在手里头嘿嘿地傻笑道:“就是新来的小倌人。听凤琴姑娘说,她进门了半日也不言语,妈妈叫她拜白眉大仙,她突然喊了一句:‘你们这里是什么地方?’就动手把供大仙的沙盆给掀翻了,还要往外跑。妈妈叫人捉了她回来,说她冲撞了白眉大仙,不赔上性命是不成的。我才下楼去,就见妈妈把她剥得光光的吊着打呢,打得团团乱转,真好玩!姑娘,嗳姑娘,你不睡啦?啊?我扶你起来。鞋,鞋在这儿,姑娘我给你穿上。”

3.

一双鸳鸯戏红莲的绣鞋急急而行,青田甫踏入院堂,打眼就望见段二姐坐在一张藤芯凳上,手握一根铜把皮鞭,正赫赫生风地抽打着。小倌人照花全身赤裸,一条牛皮绳横兜在她胸前,从两边把她的两条胳膊高高地吊起在头顶,最后在两只拇指上打个绳结,把人直挂去梁上,只容脚趾尖落地,每挨上一鞭就在原地转一圈,惨叫连连的,活似个血陀螺。

青田皱了皱眉,上前唤一声:“妈。”

二姐住了手,回头瞧见她便挤出了笑脸,“呦,心肝,妈晓得吵到你了,对不住啊,快上去歇着,妈叫人把这小娼妇的嘴给你堵上。曹旺儿,九叔,都没听见呐?快找块抹布把她的嘴给我塞上。”

照花早已颠散了头发,满脸泪水,浑身血痕,还未发育完全的瘦小身体上凸起着一对微贲的乳,两根大脚趾险险地点在地下,身子忽悠悠地打了几个转儿,口内只顾连声地哀求着:“妈妈奴家错了,再也不敢了,委实是疼得熬不住了,只求妈妈手下留情,求妈妈饶命!”

对霞还在门槛子那儿嗑瓜子,半摊着手心,蝶仙也笑着自她手内捉了瓜子来嗑,凤琴拿手蒙着脸,又露出一条缝来偷偷地看。也不知怎么,青田见了这情状只觉得一股子邪火上头,劈手就朝对霞的手打过去,瓜子“哗啦”撒了一地。

“大暑天的,妈动这么大的气亲自动手来打人,你们也不怕妈累坏了帮忙劝一劝,反扎着手在这儿看热闹?别以为我不晓得你们的心思,打死了这个,你们好占着惜珠的屋子。惜珠是横死,你们住进去可吉利得很呐。”

对霞老大没意思,又不敢跟青田顶嘴,只堵着气揉手。蝶仙臊着脸解释:“不是啊姐姐,她自己得罪了白眉神,干我们啥事啊?”

白眉神乃上古黄帝的乐官,据说名叫“伶伦”,因娼妓隶属于乐籍,所以就把伶伦看做是祖师爷。槐花胡同的数家小班里皆供的有神像,神像长髯伟貌,骑马持刀,乍一看与关公颇为相似,但眉白而眼赤。怀雅堂的白眉神就供在院堂内,塑金身嵌七宝,当年如青田、惜珠等初夜开怀纳客,都要和客人一起拜过了这大神以后方可成事。遇初一、十五,更要拿绣了神像的手帕上供祝祷,谓之“撒帕看人面”,好使得相好的客人不移情于他人。

此刻,照花就被绑在这大殿的神像前,神像脚下是一只翻倒的沙盘,贡品撒了一地。

“你瞧瞧你瞧瞧,”段二姐立起身,指着地下的鸡鱼果桃尖声大斥,“这个不要脸的小贱货,我让她拜一拜白眉大仙,嘿,一个错眼儿,她差点儿把大仙给我砸喽!还问我这是什么地方?老娘就让你看看这是什么地方!”口内说着手就抄起了鞭子,又准备抡上去。

第22章 锁南枝(3)

“妈!”青田一下挡去到段二姐的面前,口口声声地细劝,“妈,何苦动这么大肝火?新来的不懂事儿,有什么错处打两下,立立规矩就完了,我们哪个没挨过打?什么时候竟这样认真排场起来?”

段二姐恶瞪着被半悬在梁下的照花,头上的一件赤虎挑心摇摇欲扑,“别的错处尤自可饶,这件不行。乖女儿,这事儿你甭管,我今儿不亲手打死她就不姓段!九叔,把这小贱坯子的嘴给我塞上!”

“慢着!”青田喝止了龟奴,一壁将二姐挽住,一壁抽出了帕子给她轻印满脸的油汗,“妈,你买这女娃儿花了多少钱?”

“别提了,提起来就心疼,整整四百两。当年买你这宝贝疙瘩才花了我五十两银子。我原是看这小妞儿生得可人,又鼓得一手好瑟,才不嫌她年纪大,花了这笔大价钱将她买来。原指望着好好抬举她,捧她当红人,谁想这个不知好歹的贱货——”

“好了妈,消消气,你看她也知错了,就饶过她这一遭吧。要不四百两银子白打了水漂,也怪叫人肉痛的不是?”

“再肉痛也顾不得了,乖女儿,你是不晓得这其间的厉害。这贱坯子冒犯了白眉大仙,大仙怪罪起来,不是让姑娘们闹花柳病,就是引客人们往别家跳槽。到时候别说四百两银子,四两也没得耍,咱们全都得喝西北风去。只有在大仙面前把这贱货给活活打死,才能平了大仙的怒气,消这场灾。”

“妈,你今天是一定要打死她?”

“一定要打死她。”

后头的对霞扑了扑身上的葱黄褙子,乜着眼瞅过来,凉声绕树三匝,“看见了吧姐姐,不是我们不劝,实在是自作孽、不可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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