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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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便宜。因为海禁,所有的倭产都是私贩来的,一匹二十两黄金。”

“多少?”

青田的人正在兴头上,手就也抚在布料的匹头上,双瞳剪水,流光欲活,“自有人孝敬的,又不用你掏腰包。”

齐奢一听之下拔身而起,寒意逼人,“我说你成心的不是?我天天在外头推行新政,叫唤着‘上下一心共体时艰’,别人还没怎么着呢,你就先敢拿二十两黄金一匹的料子做衣裳穿?你还不如直接上前门楼子给我一耳光呢!”

声色俱厉之下,青田抽紧了嘴角,“照花。”

“娘娘?”一瞧情形不好,照花都已捧着半盘瓜子壳溜去了门口,闻唤又定脚。

青田的音调风平浪静:“明儿一早,派人把这些衣料都给孙管家退回去,说我用不起。”

还未容她响应,就见王爷烦躁地大手一摆,“你下去!”照花蹲个福,忙不迭避走。

先原地站了一小会儿,齐奢拖一步到青田跟前,恢复了常日的神色,“得了,跟你赔个不是。”

青田的脸上仍是层云堆积、阴黯无晴,“你有什么不是?不是都在我身上,您的泱泱大国全是我一个人穿穷的。”

齐奢不以为意地做个笑,“我今儿跟工部置了一肚子气,这不,回来一撞着你,就撒你头上了。”

青田心存棱角地撇撇嘴,“反正这些日子爷的脾气是一天比一天大,动不动就跟吃了枪药子儿似的,还不是喜事临近,一瞧见我这败兴之人就气不打一处来?”

“嗳!”齐奢直比先前还要暴跳如雷,“我本就为这事儿烦心,你还故意拿话堵我?”

见他气得面如金纸,青田心一揪,手就忙揪拢他半幅袖,柔牵轻扯,“不过随口说说,瞧你,哪里就真急了?”

齐奢竖起另一手将脸连抹几抹,架高眉棱骨呼口气。这场赶鸭子上架的再婚,对他的困扰不过是政治上的棘手,但对青田则不可同日而语。在那计划好的一天,他得像穿一件杀手的夜行衣一般,穿起皇室新郎的全套礼服,明火执仗地在她心间行凶。而现在,这念头就在他自个的心间行凶。他觉得难受极了,勾下头,低低地就着青田,“今儿怪我不好,你这么乐呵呵的,全被我搅了。这么着,明儿不六月初一吗?草桥那儿碧霞元君娘娘庙开庙市,你去逛逛。我瞧你最近气也不顺,想是太久不出门憋坏了。”

青田懒融融一笑,把指尖沿着他窄窄的袖筒潜进去,摩挲着一段筋骨分明的手腕,“我不去,光天化日招摇过市,白给你惹话柄。”

“去吧,都好几个月了,归里包堆就去万元胡同看过一场戏、孟太太那儿打过一回雀儿牌,出门散散去吧。京城里各家深闺内眷都在这一天外出拜庙,你也凑个热闹,只叫侍卫们扮作普通家丁,也不用清道,看看街市繁华。”

“还是不去了,也没什么意思。”

“怎么没意思?”齐奢反攥了她的手臂,一一勾画,“我说说你听听:就说这一天,娘娘庙里摩肩擦踵,皆是进香朝顶之人。忽见一班一式簇新青缎褂子、薄底快靴的家人,支伞的支伞、抱席的抱席、捧茶具的捧茶具、提食盒的提食盒……又见一班各色丽人拥轿而来。于是大家纷纷琢磨,好派头,不知是哪一家的小姐出行?这时候,你就把轿帘一掀,款款下轿。嘿,众人立时炸了锅了。人间哪有这么美的女子?分明是碧霞元君显圣!你就看一窝蜂地全拥出来,扔下庙里的假娘娘,拜你这位真娘娘。”

一番声情并茂把青田引得是笑不能抑,转瞬之间,她眼中却又闪出异样的浮亮,“我真不懂事儿,你在外头多少的难处,回来我不哄着你,反要你来哄我。”

齐奢带笑把她朝怀里搂入,嘴贴着耳根往下滑,“那才是你的懂事儿呢。话说我天天对着的一帮人,有需要我算计的、需要我防备的、需要我笼络的、需要我摆谱的,就是没有需要我涎皮赖脸哄着的。爷这一身独步天下的哄人功夫多年来一直郁郁不得志,那是直到遇上了姑娘你,才如渴龙得水、千里马遇伯乐。所以求求您了,千万得让我哄着您。”

青田更笑得将他连连捶打,齐奢却只在找寻所说出的笑话掉去哪里似地,在她那一截白得欺霜赛雪的脖颈上轻擦着唇、髭须、滚热的鼻息;又因来回地寻不到,鼻子就猎狗般耸嗅起来,有些许的紊乱,随后就跌跌搡搡地往前扑住了她。

第149章 贺新郎(19)

青田在小腹上感到个硬疙瘩,令她全身软麻,腰眼下却撞上另一件硬物。她忙一偏,快手扶稳了什么,“慢着些,明儿还要给人退回去呢,再弄坏喽。”

齐奢抬高半寸眼帘,见被自己的腿根紧抵在大理石案边的青田酡红扫腮,晃悠悠地沉着睫,将案上的八角烛托远远推开,护住所码放的十来轴布匹。他用下巴指了指,“这些都是你挑中的?”

“嗯。”

“得多少钱呐?”

“黄金二三百两吧。”戴着枚琉璃彩小戒指的右手滑向衣料,眷眷不舍。

齐奢笑起来,横手往青田的秀额一抚,“留下吧,段小囡写几副字也卖得出二三百黄金了,这点儿钱你三哥我还出得起。不过就先别裁衣裳了,压箱底放一放,过了这阵子再说。”

青田登时大喜过望,却单是小小地一笑,“三哥说是,我敢说个不吗?”

“嘿,你还真老实不客气,一点儿都不推辞,说让留下就留下?”

“真喜欢嘛,”手指横掠而过,指缝间便有金翠流闪,“你瞧瞧,多漂亮……”

“唔,漂亮漂亮。”眼睛根本没在衣料上,而在青田耀熠着容光的面容上,手跟着就摸去她腰间拉拉拽拽,嘴里毛躁地嘟囔着:“我说你今儿这汗巾子打的是个什么扣?怎么这么——,嘶——”

“嗳,别扯啊,别——,不许扯,不许用扯的!我,呀!裙子!裙子都被你扯烂啦!”

“再做、再做,这不才新买的料子吗?”

“那不且穿不上吗?”

“你就这一条裙子?”

“这条是我最喜欢的!”

“你最喜欢的不是昨天那条?”

“现在我最喜欢明天那条!”

……

一片段、一片段迁延旋浮的时光过去,本就一团糟的小厅更加地一团糟:喜字、寿字、牡丹、芍药、竹子、松萝、流云、海水、妆花、堆花、起花、暗花、团花、整枝花、折枝花、独棵花、皮球花……层层叠叠的纹饰与花色滚翻错杂,地板的每一寸都铺满了贵比黄金的衣料。半裹半开在其间的,却是两具除了汗湿的皮肤,什么也没穿的人体;看似一动不动,但又在相依相合的微妙处,有些极绵密的磨缠。

这是在男与女间,当喷礴的欲望离去后,鲜有能留下的、同样的温柔和眷恋。

第二天,齐奢就叫管家安排了便装番役,将青田护送至右安门外的碧霞元君庙。碧霞元君是天仙玉女,统摄岳府神兵,照察人间善恶,俗称为泰山娘娘,神府就称娘娘庙。京城中的娘娘庙分为东西南北数顶,草桥这一处称为中顶,香火最盛。这两年青田鲜少出门,自是贪看人间世情。不知不觉间,绿呢挖云四垂流苏的香轿就来到了元君庙的山门外。辕马车轿早已挤满,到处是华贵的绣户之女,艳妆丽服、飘飘冉冉。

人欢马叫的声势鼎沸中,忽一阵骤静,又一阵嗡嗡骚动。原来是京中的一干闲散文人聚在高处拿石块垫了脚,既不为朝顶也不为赴会,只为偷窥各家女眷的姿色容貌。遇到美的就赞为神仙,看到丑的就贬为魑魅,高丽纸扇纵横捭阖,皆做了品评真才的考官。熙来攘往中,有两家小姐算得上是殊姿绝色,一位艳,一位秀,众人争执不定,为公平起见,只一做榜眼一做探花,将状元之位虚席以待。

这时见不知是谁家的少年夫人在众多仆婢间姗姗而至:头戴赤金的碎宝花冠,身着胭脂色的闪珠长衣、乳白纱裙,腰系一色的乳白鸾绦,掐出好一段楚腰风流、体态纤秾,却不见妖娆,只好似一樽观音手中的掐腰净瓶,瓶中的净露就是一双盈盈流眸,目光洒向谁,谁便立地忘俗。环肥燕瘦的女子之美在这一刻成了绝对,等同于一份无尚权力的无尚美丽,将每一个凡夫俗子生杀予夺、北面称臣。娘娘庙外的众儿郎再无异议,齐声赞叹:“‘庭前芍药妖无格,池上芙蓉净少情。惟有牡丹真国色,花开时节动京城。’鼎甲已全,这就是今日花榜的状元了!”

于是两边夹道的高处,“状元”、“状元”的不绝于耳。一位正由神殿内跨出的小妇人听到,不觉向着身畔失笑道:“怎么有这许多人认得你是状元吗?”

阳光由殿顶的挑檐射下,照亮了其后出现的那张脸:楚楚玉面,龙章凤姿——乔运则微微地笑了。他抖开手中的桃丝竹洒银扇,替妻子张蕊娇遮挡住当头烈日,“小傻瓜,此状元非彼状元,这是一班浮浪子弟在那里品评各家士女、斗色决艳呢。瞧,那才是他们口中的‘状元’。”

夫妻俩齐齐望向众人瞩目之处,只见十来位苗条秀丽的婢女前呼后拥着,当中一名小婢怀抱一只极醒目的雪白硕大的独眼波斯猫,走在她们前头的贵妇却似因听到了轻薄之言而不耐聒噪,一手将一柄绢扇遮在了额前,宛如封印起一篇才子的巨文般,隐匿了美人的容颜。

被吊起胃口的张蕊娇扯着丈夫立定,一派天真烂漫的笑。乔运则的神情却遏然间古怪,一切杂响都渺茫了起来,他只听到自个的心跳,轰隆!轰隆!在胸口内狂撞,直到肩头也被谁撞了一把,“说你呢,没长眼睛?让开!”——是替那贵妇清道的护卫。

张蕊娇贵为尚书千金,见丈夫受此蛮行,不由得发作起来。张家三五个膀圆腰粗的随从也立马上前,不甘示弱地同来推搡,“干什么?冲撞了我们姑爷小姐,你小心吃不了兜着走!”

两边家人眼看已吵做一处,连那只白猫也亮出了爪牙“呼呼”地嘶叫着,那贵妇的右手一动,手上的镂金护甲闪现出几道匝天匝地的冷光,就在乔运则的注视下,移开了脸前的月圆团扇。周围还充斥着“状元”之声,神庙的门槛前,男状元一瞬不瞬地盯着女状元,女状元则把整个的自己,睁做了扇后的一双眼。

——

眼睫绒绒,眼波弯弯,笑成了这般,自也惹出了他人的悠悠笑面。

“瞧,我说你是憋得吧,出趟门果然不一样。”红烛曳曳中,齐奢一壁在几个侍女间揩手拭面,一壁望着青田发笑,又冲她递来鼻前的一根糟雀舌连连地摇头,“你自己吃,我吃过了。”

青田收回筷子,手肘支在花梨小食案上,把筷头在门齿上咬一咬,“我今儿上庙里碰见了一个人。”

“嗯?”含笑静听。

青田还那么一直笑着,眼睐齐奢,唤另一个名:“乔、运、则。”

齐奢怔一下,又向她面上细瞧了两眼,冷冷一笑,跨出大大的两步捞过盏冷茶仰脖子一灌,在口内大漱一通,“呸”地往地下的珐琅唾盂里一喷。腰也不肯弯半寸,水竟不曾溅出来多少,概因一张脸已直接拉到了地面。

把对方气成这般,青田自己倒更笑得双眼发光,“你不想知道我什么感受啊?”

“还能什么感受啊?”他脖子一梗,相隔一丈冷乜而来,“‘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同居长干里,两小无嫌猜’。原以为你对状元郎该是避之三舍,如今看来竟是记吃不记打。瞅你那张脸,嘴都快咧到耳根子去了,打远瞅还以为在御叼条小银鱼儿呢。”

青田星眼朦胧,将双箸两边一挥,就魔杖似地挥散了左右之人,笑却魔障似地粘在她脸上不褪,一个字、一个字地慢慢吐来:“没错,‘青梅竹马,两小无猜’。跟那个人,可以那么地单纯、快乐,也是我在那一座人间地狱里仅有的单纯和快乐。但后来,一夜间什么都变了,那么多年唯一撑着我一点点儿往下捱的东西,全没了,所有记忆里的快乐都变成了痛苦,曾经的越快乐,到眼跟前就越痛苦,那个人把我过去的所有年头,每一天、每时每刻,全毁了。然后,你来了。”

她轻脚下了榻,向着他,一步步走近,“同你在一起,我很少想过去的事,想不起来,也不愿想。但我知道那些事永远在,假如有天我再遇上那个人,就会一股脑地全想起。今天,我看见了他,他和他的夫人,那位张家小姐,我看着他们两个,突然觉得好像是看着我自个和他——当年的我和他,那么多那么多的事与情,真的一下子,一丝不差统统都想起来了。但古怪得很,我的心在那些个过去之中居然不疼,半点儿也不疼。我早同你说过,乔运则这个人对我来说已成陌路人,而一直待在我脑袋里那个——”青田拿指尖往自己的额角一戳,之后打开手,笑笑地环去了齐奢腰际,双瞳烨熠地仰迎着他,“三哥,有你护着我,他再也不能伤着我了。”她低头拱进他心窝,合起眼低笑,“真的全好了,连个疤也没留下。”

第150章 贺新郎(20)

经历了长长的沉默,齐奢将双眼眨动了几下,在上头淡淡道:“段、青、田,女人但凡长了你这猫叼小银鱼儿的笑脸,男人一见,多半也就丢盔卸甲了,再加上你这‘狗掀门帘——靠的就是一张嘴’这功夫!”品评地一咂摸,举起一根手指来回摆动一下,“下回爷再挂帅出征,什么连弩营神机营统统不带,就带上你,嗳,往阵前这么一放,所向披靡、天下无敌。”

青田又是笑又是顿足,“人家跟你掏心窝子说话,你倒猫啊狗的奚落我。”

齐奢终是伸臂搂抱了她,无声而笑,心中充满难言的感动欣喜。恰因难言,便不言,唯好整以暇地四面一扫,“说起猫啊狗的,在御这厮哪里去了?”

“谁知道,吃完食儿就不见影了。”青田脱出了齐奢的环抱,且行且唤,“在御,在御,快出来,你三爷爷找你。”

三爷爷负手于后,不怒自威,“在御,在御,胖厮?”

青田回首抗议:“在御不胖!”

“肚子都擦地了,还不胖?!”

“那是毛长!毛长!”

“还说呢,我现在成天一身猫毛。今儿早上吃饭,羊肉盆里居然还有一根,哪天非给爷药死不可。”

“谁让你没事儿老凶我们,没再尿一泡给你就不错了。在御?”

从里间转到外间,找了整整一大圈,方听得一根骄娇二气十足的细音翩然相应:“喵——”

齐奢耳一偏,“院子。”

二人下到凉风习习的前院中,浓荫华盖的树下支着乘凉的枕榻,榻上幽光一点。

“嘿,您还真是哪儿凉快哪儿待着。”齐奢说话就走到榻边一把扽住猫尾巴朝外拖一尺,给自己腾出了地方,就斜身上床。

青田也侧身在床畔坐下,三分气七分笑,“你瞧,你又折腾它,自打把我哄到手,一见我们在御就一副后爹脸。”

“胡说八道。”齐奢斜乜着猫儿,把手在席上拍一拍,“在御,过来,行了,就跟这儿,不许舔我嘴,听见没有?站好,就跟这儿。嗳,我问你,三爷爷我待你怎么样?当着你亲主子的面儿,你大大方方说句良心话。啊,你看看,就你脖子底下这小金铃,过端午节我专叫人给你新打的,还刻着你名字呢,全京城的猫,甭说猫,就狗啊马啊的,把你认识的统统叫来,问问,谁有这份荣耀气派?你再想想,我上个月是不是还送了你一套银餐具?那银碟子底下还——不许舔我嘴!走开,走开,远点儿,再远点儿!不、许、舔、我、嘴!”接着他把恶狠狠点在猫鼻子前的手一划,向着青田伸过来,“你过来叫三哥哥亲个嘴儿。”

青田还笑不可抑,已被齐奢拉倒在竹床上,温热地在嘴唇上挨一挨。

溶溶夜色间,疏影横斜,暗香浮动,有碎碎的蝉鸣被风播下,生长出繁茂的安逸来。就着对竹枕、并头而卧的一对爱侣,其目光皆如琥珀映彻。过得片刻,齐奢忽将右手往心口处拍拍,又同左手摁合,幕天高举着晃动两下。

青田在枕上微微地偏过头,凝望他侧脸的线条在星辉下划出山峦的雄俊起伏,“你做什么?”

齐奢仍那样,眼含宁和的笑意,直直同星空对视着,“还愿。”

她笑了,拉过他一条手臂一绕,就把自己塞进这胸怀。卧在另一头的在御惬意地摇一摇项上金铃,眼睛一眯,小小的一点烁亮。

而在之上的极其高远处则有亿万的小小的烁亮,在眨巴着鸟瞰这庭院中凉榻上的一男一女和一尾猫。是离得太高太远,远去了另一个世界,仿如瞰于书中文字上的无穷尽的阅读之眼,眼中的光芒皆晶莹而良善,是粒粒长有着心的星,盼望着所见的这一丝触不可及的、微渺的幸福,可以长久些。

13.

眠猧不吠,宿鸟无喧,叶宁树杪,虫息阶沿。

星光熄灭时,宿雾开,长梦犹萦。小贩沿街叫卖着篮中的通草花、生发油,晨曦的声音从这一座豪庭传到下一处华宅,传入了一面绣锦珠绫帘。

帘后的一人骤然惊起,米粒大的汗珠由腮边滚落。

“姑爷醒了?”帘外是清稚的一则女声。

乔运则“嗯”一下,见妻子张蕊娇并不在枕畔,就抬开两腿放下床,痴痴地呆坐。他不知自己是何时睡去的,但即便睡去,他在睡梦中也重历着昨日的一切:神庙之外,喧嚣与狂乱,唯一清晰的就是“状元”两个字。他灵魂出窍地盯着她,血液在汩汩地滚沸。她的表情亦有措手不及的颠覆,但只一怔之间,就眉语惺忪地一笑,移开了双眸,轻摇着团扇跨入殿门。她的护卫将他一把推开,而她,再不曾回首一顾,甚至连她的猫也没有向他回一回头。

但他却一遍遍回顾着这一幕,几根纤长的指似洪荒里的初民,朦胧而本能地向颈下摸来。

随即乔运则就骇跳了而起,将小鬟捧上的茶盘一撞而翻,“我的坠子呢?!我颈上的坠子呢?!”

小鬟被唬得一愣,“不、不知道啊,许是姑娘替姑爷收在哪儿了。”

“你姑娘呢?”

“后院花园。”

乔运则随手扯过件衣裳胡乱穿起,向外面奔去。

外面,日头仍未出,天却已尽亮。砌着虎皮石的白墙圈起了大片的寂静,一株夹竹桃树下,立着一袭浅桃色裙褂,披着荷粉半臂的张蕊娇。花钿不整,云髻半偏。

乔运则气息凌乱地赶来她面前,有什么即将夺口,却只儒雅地笑一笑,“怎么起得这么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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