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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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古回过头,静静的看向怒气冲冲、粉面凝霜的老三宫羽纯,冷然不发一言。

她的沉默看在宫羽纯眼里,却是挑衅与无视,她怒气上涌,冷笑道:“你小小年纪不把大家放在眼里,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杀杨演的时候也是这样——你自己走脱得干净,那个卖毛竹的却被抓到牢里问罪,你这种人简直是冷血无情!”

小古看着她,宫羽纯心里发毛,面上却更是高傲不屑,“怎么,被我说中,无言以对了?!你——”

“够了!”

一声低喝,打断她的恶言,那熟悉的嗓音却是让她面色瞬间发白。

秦遥大步上前,一把拉住小古的手臂,看也不看宫羽纯一眼,径自道:“我们走吧!”

“不许走!”

宫羽纯看着两人把臂并肩的亲密模样,心中又酸又妒又恨,顿时口不择言道:“你们男人都是有眼无珠!你把她当娇小姐病西施,她却是杀人不眨眼的女魔头——你们要亲热就一起滚,免得脏了我的地方!”

“我把罪名都推给那个卖毛竹的,是因为他罪有应得。”

突兀之间,小古终于开口说话了。

“哼,你骗谁啊?一个老实做生意的……”

“老实人不一定是好人——你跟三教九流的客人打交道,这个道理还不明白吗?三个月前,这个老实人狠心将自己的女儿卖进神武将军冯纶家里——仅仅两个多月,那小女孩的尸体就被丢了出来,赤裸着身子遍体鳞伤,下半身几乎被撕裂开来。”

秦遥皱着眉头,终于把真相说了出来。

什么?!

宫羽纯吃惊的掩住了自己的嘴,身子细微的颤动——那是极端惊诧混合着愤怒的情感,“怎么会这样!那是他的亲生女儿啊,又不是揭不开锅!”

“高价把女儿卖给那种虐杀成性的权贵,是为了赚钱让儿子去上县里第一的私塾,将来中个举人秀才什么的,那才叫光宗耀祖!”

小古的嗓音,平淡而潜藏着激越,好似平地下流淌的火红熔岩,随时可能喷薄而出。

她凝望着宫羽纯,冷若冰霜却又含着奇异莫名的怜悯,“身为女子,却被家人舍弃,沦落到地狱火坑里,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这种感受,你应该是深深明白的!”

宫羽纯的身子顿时不再颤抖,她的绝美双瞳,因极度激动而缩为两点——那简直是两团冥黑炽热的火焰!

小古不再理会她,转身跟秦遥道:“我们走吧。”

空芒的眼神望着两人的身影远去,宫羽纯再也支撑不住,整个人无力的跌倒在地,任由眼泪肆意的流着。

原因为愈合多年的疤痕,在这一刻被狠狠刺穿,流出了危险而真实的脓汁——她哽咽吸着鼻子,突然觉得内心无比的宁静。

小古回到沈府,仍是那般过着劈柴、搬水、吃饭、睡觉的日子,无惊无喜,无比平淡。

柴炭房新来的那玉霞儿,着实不是省油的灯,平时一张小嘴甜得醉死人,把管事和妈妈们迷得眉开眼笑,仗着这股势头,她成天游手好闲,要么推说不舒服,要么去灶上讨好巴结那些大厨,想学个一两手绝活,竟是一点也没把本职差使放在心上。

一个失去靠山的半老徐娘,一个瘦小的傻子,还有一个爱管闲事的蠢女人……她是一点也不放在眼里的。

很快便到了腊月里,还没来得及准备腊八粥和过年的家什,府里便有一件大事要办——正是老夫人四十九岁的寿诞!

第十五章 暗潮

因着老侯爷三年的丧期,府里许久没有宴请贵客,这次免不了把从前的活计和惯例都一一捡起。老夫人再三吩咐不得奢侈,就请些自家人聚聚,但南边习俗讲究“做九不做十”,逢九的生日必得大办一番。

府里出的帖子都是给通家之好、世交亲眷,但到了那一日,却仍是高朋满座,簪璎耀目。

作为寿星的老夫人也是穿得隆重喜庆——大红五彩金瓜蝶纹褙子,石青色百字联珠寿纹裙,配着超品侯爵的发冠头面。她稳稳的坐在堂上,含笑受了众人的大礼,看着众宾环绕,子孙满堂,更显得精神熠熠。

虽是填房,老夫人这辈子却也是顺风顺水——老侯爷却对她素来宠爱有加,家中诸事都听凭她裁决,上头又没了公公婆婆,前头亲姐所出的大房、二房对她也礼敬有加,自己又生了四老爷和七姑太太:前者是统兵大将,煊赫威扬,正跟随英国公远征交趾;后者却是嫁给了成安侯世子。

作为一个庶女出身的填房,老夫人这样的好命简直要羡煞多少大姑娘小媳妇。

除去在外的三房四房不提,沈府的大房二房尽数到齐,一眼看去都是齐整挺拔,相貌不凡,宾客们暗暗点头赞许。

大房由沈熙打头,陈氏亦步亦趋,虽然显得有些拘束小家子气,也总算没离了大褶,他们身后跟了两子一女:方满二十的广钲,刚刚十岁的广善和十三的如瑶。

广钲是前头原配张氏所出,广善是妙姨娘所出,如瑶则是张氏亲信的通房生的,一直养在她的膝下算做嫡女。

因为沈熙为人荒淫好色,陈氏作为填房又不得他看重,所以进门七年仍无所出,她也是出身寒门小宦之家,根本不敢压制丈夫,府里上下都不免把她看轻了。

二房的人数和排场都比大房强多了:沈源为人儒雅而不失刚正,是皇帝亲近得力的文臣,位在中枢炙手可热;二夫人王氏精明能干,把整个沈府管得井井有条,竟是隐约越过了大嫂。

二房共有四子三女,嫡长子广仁年方十九,从小在读书上头就是极有天赋;次子广晟、三子广平都是庶出,一个十八一个十六;四子广瑜七岁,却是王氏的老来子,很是宠溺爱重。

二房的三位小姐中,大小姐如珍,三小姐如思都是庶出,只有二小姐如灿一个嫡女。

这么多儿辈孙辈围绕着,其他女眷都是啧啧称赞扬,尤其是广仁,这科中举只怕是十拿九稳,将来一个进士也是跑不掉的,简直是众位夫人太太眼里的乘龙快婿人选。

各色目光打量之下,广仁一派镇定自若,小小年纪已是儒雅稳重,又生得清俊挺拔,连素来挑剔的兴安伯夫人都对他问长问短,言辞之间不免带出结亲的意思。

王氏虽宠小儿子,最看重的却是长子,见此情景与有荣焉,却一丝轻狂也不露,只是笑着谦虚道:“快别夸他了,小时了了大未必佳,若要论到前途二字,还得看他将来是否勤勉——我们这样的一般人家,千金万银都是虚的,只得家风二字可值传承,希望他不要负了父母和亲长的期望才好。”

这话又引得夫人太太们一阵称赞,王氏含蓄得体的应对着,旁边却突然传来一声惊讶的问话——

“咦,怎么没看到晟哥儿?”

突兀一声,此时却显得格外清楚——正是大夫人陈氏的嗓音。

陈氏左右顾看,仍不见踪影,笑意盈盈中更见诧异,“今日是母亲的寿诞,晟儿这孩子又去哪了?难道是小孩子家家又贪玩了?”

周围顿时陷入不安的沉寂,随即有人开始窃窃私语。

广晟年已十八,她却一口一个小孩子,十成十是慈爱伯母关心侄子的口吻,却引得沈源面色微沉。

那个孽障……居然在这种重要的大日子又跑出去鬼混!

他恨不得把这个厌恶的庶子拎来一顿狠揍,这份不悦浮现在眉眼间,更证实了众人的猜测。

据说,二房的这个庶子纨绔荒淫,走马章台逐鸡猎狗,简直是神憎鬼厌。

王氏见陷入了冷场和尴尬,目光一闪,看向一脸惊讶和无辜的陈氏,淡淡道:“倒是劳嫂子关心了。”

随即再也不理会她,径直对着老夫人亲昵的笑道:“晟儿这孩子就是纯孝,为了在菩萨面前为您许下长寿的愿心,自愿在佛堂跪经,已经一天一夜了就是不肯起来。”

“是吗?这孩子就是心眼实,我一个老婆子哪值得他这么费心劳力的……”

老夫人笑得一派雍容,看向二儿媳的眼中却闪过一道讥诮。

二夫人同样微笑以对,婆媳俩的目光隔空一对,顿时电光火石的错开——

“晟儿虽然功课平平,对长辈挺有孝心的,前几天听说您腰腿不好,还特地到山上去猎来狐皮给您做围脖呢!”

王氏这话说得实在漂亮,不仅把陈氏捅出的这个窟窿填上,还在老夫人面前讨了巧,又在众人面前维护了二房父慈妻贤子孝的形象。众人看她的眼神都带着佩服和赞叹——那个庶子广晟是个什么货色大家心知肚明,王氏身为嫡母不仅不打压薄待,还为他百般遮掩宣扬美名,简直是太过贤德了!

家有贤妻夫祸少啊——沈源能青云直上,贤内助的功劳肯定不少!

男人们想想自家捻酸吃醋的妻妾们,心下感叹,看向沈源的目光都带着羡慕嫉妒。

转眼到了开席之时,众人移步正厅,围着圆桌坐下,左五为男席,右七为女席。因都不算是外人,老夫人笑着解释道道:“都是自家人,略拿屏风隔一隔就好——我这老太婆都不怕被你们瞧见皱纹,各位美人儿也更不必害羞了!”

“世上哪来这么漂亮的老婆子啊!跟两个儿媳站在一起,简直跟姐妹花似的。”

多年老姐妹的调侃,让在场诸人都忍俊不禁的笑出了声,大夫人陈氏和二夫人王氏一左一右站在她身后伺候酒菜,陈氏正想接话,王氏却已经笑着打趣道:“母亲必定是有什么美容的秘方,藏着掖着不肯告诉我们妯娌俩,真是一点也不疼我们了。”

笑闹过后,同席上下首第三位的安远伯夫人多喝了两杯,脸上起了嫣红,她左顾右盼,突然大声问老夫人道:“你们侯府的匾额收起来可有三年了吧?皇上还没决定由老大还是老二来袭这爵位?”

这一问石破天惊,所有人都呆住了,现场陷入死一样的寂静——由于只隔了一道纸绘屏风,那一边的男客席也听得很是真切。

只听当的一声,竟是陈氏面色苍白,手中银筷落地都浑然不觉!

第十六章 机巧

安远伯夫人是有名的长舌多嘴,仗着夫君包容,平时也是个糊涂管闲事的,她酒后神志昏沉,见周围寂静一片,还得意洋洋,以为自己一鸣惊人,“自从你家老侯爷去了,你们济宁侯府就用白绢蒙了匾额,小心谨慎到这种地步,整个京城可没第二家了——这是担心皇上还记得你家老大犯的事?”

老夫人干咳一声,面色有些尴尬,在场的年纪略大的也都知道靖难时那场闹剧——

话说当年圣上还是燕王的身份,长驱直入杀入鲁、皖境内,随后一鼓作气就要攻占南京。老侯爷当时管着江边水陆船只巡查,因为次子沈源是燕王亲信,倒也愿意投诚做内应,带领燕王大军渡江。老侯爷当时感染风寒,就让长子沈熙去接应,没想到沈熙晚上多喝了两杯,昏头转向之下居然把先遣船队带到了守军最多的水上关卡旁,险些葬送了前面十余只船上五百多人。多亏水军统领细心,派了三批人来探个究竟,这才将自己人从激烈水战中解了围。

事后才发现,燕王朱棣本人居然就在这先遣船之上,顿时把文武大臣吓得脸色煞白,当场就昏过去几个。

真让人后怕呐——这位陛下秉持着北疆作战时身先士卒的作风,险些就被一个白痴纨绔坑死在这江上了。

这段公案由于太过尴尬和离奇,所以就没人提它了,但济宁侯沈氏从此就战战兢兢,在整个应天府的勋贵圈里都很是低调。

今上倒是没有对沈家上下降罪——一半是看在他们确实是投诚心切,不可寒了臣下的心,另一半则是给了沈源面子。但他肯定深深记得沈熙这个蠢蛋——袭爵的昭令迟迟不下,只怕也有这个原因。

听着周围的议论声,陈氏如坐针毡,勉强扯出一道笑,却是比哭还难看,“当年夫君是认错了方向——可怜他忠心一片却遭人误解……”

老夫人冷冷的扫了她一眼,顿时吓得她住了嘴。

“雷霆雨露皆是天恩——一切听凭圣裁。”

她手拈佛珠,平静而坚决的说道,随即扫一眼四周各异的眼神,唇边露出一丝恬然的笑容,又道:“我们府上这爵位是太祖皇帝赐下的,后世子孙虽然不肖,但也不敢让它断绝在自己手上,否则怎有脸去见列祖列宗。”

她这两句话意味深长,听入众人耳中却有不同的猜想,不管怎么说,总也舒缓了方才的紧逼气氛,大家议论纷纷,举杯就饮时,突然听到听到厅外一声响亮通禀——

“有旨意到——!”

顿时满座皆惊!

午后的日光金灿和煦,稍稍驱走北风的寒冷,广晟将皮毛领子卷高,用纱袖卷成一条蒙住口鼻,却仍觉得飞灰呛人。

这是在碾子胡同深处的一处平民宅院,平时院里落满了槐花和榆钱,前一阵却被烧成一片废墟,偏偏横梁和几处大柱半悬着不肯落下,摇摇欲坠看起来十分惊险。

“你确定东西就在这里面?”

有人象拎小鸡一样扯过一个浓妆妖艳的妇人,恶狠狠逼问道。

“老卜那死鬼就是这么说的……”

那妇人流着泪颤声道,冲得脸上脂粉一道道的。

十余个黑衣缇骑旋风般的冲进去,却有人不慎把脚绊在歪着的门框上,扯动横梁就要砸下!

“小心!”

广晟大喝一声,危急时刻急急抽出一枝箭,朝着那坠落而下的长木射去!

羽箭如风,深深扎入梁身,发出沉闷的钉入声,生生将方向扭转一线,横梁擦着众人的脚跟落下,轰然一声巨响,烟雾腾起半空高!

那十多人已经吓呆了,摇摇欲坠的单膝跪地,却随即被呛得直咳嗽。

广晟顾不得尘烟弥漫,疾步冲了进去——被这么一砸,只怕找到东西的可能更加渺茫!

但只要有一线希望就要拼到底。

他在破烂散架的木柜床橱间寻找,又徒手在灰堆里找着,终于找到一只大铁盒,已经被烧得凹凸不平。

大概就是它了!

铁盒的锁孔已经彻底扭歪,他用剑劈开,只见盒中半卷纸笺已经烧得焦黑,辨不出字迹——

“建文……花……兰”

广晟只能隐约从黑色残页上辨认出几个字,纸页被风一吹彻底成了灰末——他的心直往下沉:线索就这么断了!

这是应天府杂役卜春来的家,陈设家具都极为简单,满眼望去再也找不出什么有价值的东西。

有人骂骂咧咧,“都是郭威那个猪头,看个人都盯不住,火烧起来也不知道,现在再来黄花菜都凉了!”

郭威正是负责盯梢的锦衣卫小旗,听着这话面孔涨成紫色,“王八蛋你骂谁呢!”

一扯绣春刀就要冲上来。

“都别动!!!”

广晟一声暴喝,让所有人吓了一跳,都停住了脚步。

“小子你懂不懂规矩,新兵蛋子也敢喝三吆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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