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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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好锦衣卫中有老前辈,依稀记得这下面是有通水陶管,是直通整条长街的,他们急急追出来,断定那些逆党还没逃远——他们甚至可能就藏在这些行人和马车里!

锦衣卫缇骑们都是虎狼之士,不多时就追上所有的马车,一一拦截后将人赶出搜查。

“真是斯文扫地、斯文扫地啊!!”

有一位好似是户部的员外郎也被轰下马车,涨红了脸正要争吵,却被塞了一嘴麻胡桃五花大绑起来。

其他人都噤若寒蝉,乖乖站到一边接受搜查询问,整条街都渐渐安静下来,气氛却变得狰狞肃杀。

“怎么办?”

小古等人躲在瓷缸之中,各个心急如焚——街上的马车一共也没几辆,很快就会彻底暴露!

果然,那个粗嗓门的锦衣卫军官来到了这辆车前,喝斥道:“这些瓶瓶罐罐里装的什么?”

没等四哥回答,他的手下已经开始呯呯砰砰的砸了起来,靠近车辕的大缸被一一打碎,瓷片碎裂之声格外刺耳,顿时让小古的心都揪紧了!

她们藏身的瓷缸都摆在车厢内侧,但这样下去只怕谁也无法逃过!

“啊————”

突然有人发出一声惨叫声,小古实在压制不住好奇心,用眼角余光从大缸边沿偷窥,却见一个瓷缸被打碎之后,里面竟然出现了一个人,正蜷缩着身子呻吟叫痛。

这人是谁?竟然会藏在同一辆马车的瓷缸里?!

小古看着他完全陌生的打扮和面容,深深皱起了眉头——她只觉得内中别有蹊跷,这一切的混乱背后,有一只无形的大手在拨弄局势!

“缸里有人!”

锦衣卫的军官发一声喊,顿时所有人围拢过来。

李盛如获至宝,那人却睁开眼睛尖叫着,从车辕上跳下,飞快朝另一个方向而逃!

“快抓住他,要活口!”

李盛踹飞了一个校尉手中的弩箭,怒吼道。

那人飞快的奔跑着,但身形显得文弱,他头戴乌纱折上巾,脚上粉底皂靴,身着天蓝杭绸直缀,在渐渐沉落的夕阳余晖下显得格外鲜明!

锦衣卫的人大步追上去,军靴的马刺碰撞得叮当作响,眼看就要追上,此时平天街的另一头却微微有人头骚动,出现在眼前的是另一队人马。

第一百三十六章 御史

“是五城兵马司!”

有眼尖的低声嚷嚷道。

五城兵马司管理城中坊市大大小小的治安事件,大到杀人越货,小到街坊争执,都可以归在他们治下,虽然职权广泛,但按例巡街的也不过是六品官,照理说见着锦衣卫办事,是不敢过来啰嗦的。

李盛却是浑然不顾这些来人,眼看追到只剩三丈处,他扯下腕间的马鞭直甩出去,神准狠辣的套中蓝袍男子脖颈,顿时将他拖倒在地!

那人手脚动弹着挣扎不已,李盛却是喘了口气粗气,用力拉扯着长鞭,见那人被勒得直翻白眼,不由的哈哈大笑起来。

“住手!”

有人策马来到身前,居高临下的喝止。

李盛却是只当没听见,连眼角余光都懒得理睬——这是锦衣卫在办事,哪有其他人插手的余地!

“全部给本官停手,尔等没听到吗!”

来人怒喝一声,好似舌绽春雷,下一瞬,一柄长刀从那人身后扫入,将李盛的马鞭断为两截。

索套一松,那蓝袍男子顿时被余劲拉得打了个滚,却终于重获自由,踉跄着站起身来。

“救、救命啊!”

他带着哭腔喊道——此人的相貌原本算是英俊,此时惊魂未定涕泪交加,灰头土脸的分外狼狈,却是连滚带爬向那群人跑去。

煮熟的鸭子飞了,李盛怒气冲冲的抬眼,却见身前围了一队人。为首的戴着纱帽,穿着七品文官元青色的官袍,皂靴,牛角带,一部美髯长可及胸。越发显得相貌堂堂。

在这个文官身后,兵士们顶盔束甲,手中刀戟耀眼,带队那人也骑在马上,手中长刀精光湛然,年轻冷峻的面容好似寒冰冻结——显然,方才那一刀是他所出!

“原来是巡城御史”

李盛冷哼一声,胸中一口怒气憋着。却终究化为一声讥笑,“御史大人今日真是威风凛凛啊,竟然来插手我锦衣卫之事!”

按照大明制度,五城兵马司巡查之时,需听从都察院分派的巡城御史吩咐,配合他纠察纲纪缉捕不法——御史乃是清贵言官,大都铁骨铮铮两袖清风。就算是公侯勋戚也不给面子,反而能在同僚中获得“强项”名声。锦衣卫虽然强悍。遇到这种不怕死的酸书生,也是大感头疼。

若不是文官柔弱又不好惹,李盛早就一脚把他从马上踢下,此时却也只能讥讽一句——他随即瞥见那个冷漠的年轻将官,顿时嘴角一歪,怒声道:“萧大公子,你也在这里——多日不见,听说你频繁调职,如今却沦为御史大人的跑腿跟班了?”

他看着萧越那张波澜不惊的脸。想起他刚才坏事的一刀,心中越发光火,“怎么着,这是要跟下官比试一下刀法吗?”

李盛先前也曾见过萧越其人,但那时他只是个锦衣卫的校尉,对方却是兵部的大红人,不仅中了武进士。还迅速得到了东城兵马指挥的实职,两者简直是云泥之别。那时候对他的印象就是——小白脸靠了父荫才青云直上!

后来又听说他跟广晟也算表兄弟,况且广晟的嫡母逼得他在家中存身不住,李盛因此对萧越越发存了偏见,心中也想着有机会要替上司兼好哥们讨回这个脸面,给这个小白脸一个好看!

萧越手握刀柄,淡然瞥了他一眼,沉声道:“此处乃是三法司官衙重地,就算是锦衣卫执法,也不该当街滥杀无辜。”

此时当街哭逃的众人好似找到了主心骨,纷纷忍着伤痛起身哭诉,但却又不敢把锦衣卫得罪狠了,一时吵嚷不休。

那骑在马上的巡街御史见众人扑倒在马前哀告,此时此刻真把自己当个青天大老爷了,略微得意而自矜的摸了把胡子,盯着地上那人看了一会,直接向李盛质问道:“天子脚下,闹得这般沸反盈天实在不成体统——这人到底犯了什么罪?”

李盛还没开口,只听那人嘶声喊道:“大人,下官乃是东宫詹事府的白苇!”

这话一出,顿时四周哗然:此人竟然是太子身边的属官!

在场的没有真正意义上的庶民百姓,多是七窍玲珑心之人,对朝政局势颇为了解,此时看向锦衣卫之人的目光却是有些微妙了:

而李盛本人也已经被这意外惊呆了——他要追捕的是那几个犯人,这个姓白的是从哪凭空出现的!

——“他们就算是神仙,也只有上天落地这两种招数——他们还没逃远,来得及追上!”

广晟当时斩钉截铁的对李盛说道,于是他就这么率军追出,只觉得满街马车都有可疑。锦衣卫的原则一向是宁可错抓,不可轻放,天然直觉让他锁定了这辆,满眼看去更是疑点重重:车辕上的水痕和泥浆便是明证。

然而无论如何,他也不曾想到,在这些装水的粗瓷大缸里。竟然藏着这位白苇白翰林!

白苇这个名字李盛很是熟悉,虽然素未谋面,但却是与石巡检的死大有牵连,甚至那本蹊跷染毒的账册都要着落在他身上——身为詹事府的官员,却与金兰会那帮逆贼脱不开干系,李盛早就请缨去逮他回来,却被广晟严令制止了。

这样一个可疑又敏感的人物,此时居然藏身在这口粗糙简陋的装水大缸里!

就算李盛率直粗犷,此时也知道事情不妙!

“竟然是东宫属官……”

此时那位弋御史神色之间颇多踌躇,捻着胡须直皱眉头。

御史虽然喜欢标榜刚直不阿,但也不是凭着热血一味蛮干的蠢货,他见此时涉及太子和锦衣卫,心下只觉得棘手无比,暗暗后悔沾惹了这事!

眼看着白苇这个烫手山芋,他正在踌躇,那白翰林却担心他怕了锦衣卫的权势和恶名,嘶声大喊道:“这位是都察院的弋谦大人吧?下官的同门师弟薛语与你乃是乡试同年……”

“你说的是致知贤弟?

弋谦干咳一声,听说是同年的师兄,心中暗忖这也算是自己人了。若是等闲的干系,他早就大包大揽担下来了,但眼前锦衣卫如狼似虎,摆明了车马要抓人,这可怎么是好?

第一百三十七章 叩阍

仿佛看出他纠结犹豫的所在,白苇急忙道:“戈大人的清正耿直我早有耳闻,求你看在儒门连枝同气的份上,救下官这一回吧——下官以项上人头作保,绝没有作奸犯科之事,若是让我落入这些鹰犬之手,我宁可现在就撞死在大人马前!”

这话说得铿锵有力,若是忽略白苇那两条发软颤抖的腿,简直是无比坚定堂皇——危急时刻,他倒也算有急智,既有动之以情,更有以大义威胁,弋谦听完心间一沉,情知不能把人交给锦衣卫,否则自己立刻就要成为文官和儒生们眼中趋炎附势的小人,在都察院也要存身不住。

“本官奉圣命巡查京师缉捕不法,既然你们撞到本官面前吵闹不休,干脆就提交刑部大理寺问案吧。”

弋谦看向面带怒容,喘着粗气的李盛,虽然毫不退让,却也添了一句劝慰,“这位小旗你也辛苦了,白某既然在逃涉案,无论个中内情为何,本官都会勿枉勿纵,亲身把他押送到刑部去,你也不用担心他会被轻易私放。”

他自恃御史清名,这种场面话对一个区区小旗来说已经是纡尊降贵了,满以为对方会顺着台阶下地,谁知李盛断然拒绝道:“不成!”

半条街里都惊住了,只见这个壮实粗豪的汉子梗着脖子看向马上的弋御史,虽然施了一礼以示恭敬,但眼角眉梢却透着桀骜不驯,“标下等奉命追捕人犯,若是他从我手里被放走。我家千户断不能饶我!”

被当众这么硬邦邦的拒绝碰了钉子,那御史弋谦顿时脸色一沉,冷笑道:“本官乃是代天子巡查四方,你是要顽抗圣命吗?”

这话一出口,他自己也觉得重了——实在是被这眼前局势一激气得心血上涌,再加上文人的傲气和耿介,对这些鹰犬本就心存芥蒂,所以这话才冲口而出。

但既然插手管了闲事。就必须横下一条心硬挺着,不能让这些锦衣卫带走此人,巡城毕竟是自己分内职责,秉公执法也并不算逾越。

“别拿着鸡毛当令箭!圣上可没让你这般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李盛骂得粗野酣畅,却是站住了正理,弋谦气得眼前发黑,喃喃道:“简直是猖狂之极!”

两人对答之间已是动了真火。现场的锦衣卫都是虎狼之辈,冷笑着齐齐拔出刀剑弓弩指着对方,而萧越手下受到这种挑衅却是面面相觑,有些面露怒色,有些却是犹豫不定。

锦衣卫毕竟是天子亲军,近年来又四处搜捕残杀文武百官,创下滔天凶名。五城兵马司却只负有巡查街道清理沟渠之责,实在也没这个底气跟人对着干。

谁知李盛本来就是嘴贱,此时气盛勃发之下却是斜着眼扫了萧越一眼,“萧大人若是无事,可以去就近的街上抓几个粉头小偷回去交差了事,这里的事你就不必管了,你也管不了!”

这话一出,萧越神情未变,只是眼中冰霜之色更重,冷然眼眸一闪。沉声道:“我等职司在此,岂容你胡言乱语!”

剑眉一轩,一双眸子宛如冷电,瞪向李盛,后者只觉得眼光交触一阵威压,心思恍惚之间竟然打了个冷战,愕然之后却是愤怒:小白脸竟然敢装腔作势。

他一个眼风,锦衣卫的缇骑默然围上。刀枪明晃晃的指着弋御史和萧越的鼻尖。

萧越微微一笑,眼中的冷意化为炽芒,默不作声的,他也拔出了佩刀——他在手下面前威信深重。见他都出冰刃了,那些人一反方才的犹豫不定,也禁不住怒火上眼,七嘴八舌的嚷道:“好啊,把咱爷们当做是鱼腩是吧?”

“锦衣卫了不起啊,我们五成兵马司的也不是软蛋!”

只听兵刃撞击之声连起,街上顿成剑拔弩张之势!

那白苇看到这一幕,脸色已是白得不能再白,他一咬牙,好似下定了什么决心,嘶声喊道:“几位不必为了我这区区一个书生动刀动枪!”

两边都是恶狠狠的看着对方,连一个眼神也懒得给他——事到如今,已经不是为了区区一个疑犯,而是锦衣卫与巡城御史、兵马司之间的意气之争了!

白苇面色青一阵白一阵,却是下定了决定,嘶声喊道:“弋大人风骨刚烈,深明大义,下官无以为报,却也不能再拖累您了——请您送我到天子皇城之下,我要叩阍击鼓自告!”

最后一句说得文绉绉的,锦衣卫那边都是底层校尉力士,一时没听懂,弋谦身为正牌子的御史却是瞬间明白利害,他的脸色因为极度震惊而发红,眼神发直,连嗓音都变得口吃颤抖——

“你、你说什么?你要去敲登闻鼓?”

这话一出,顿时满街陷入死寂!

就连李盛这种粗胚都知道,圣上皇宫午门左侧有一面大鼓叫做“登闻鼓”,天下官民若有极大冤屈,可以上前击鼓鸣曲申冤,甚至可以向朝廷提出建议。

根据引经据典的翰林学士们所言,宫们前的登闻鼓从周天子起就设立,一直到元蒙鞑子夺了天下,也仍然保留此项制度,国朝当然也不会例外,巍峨壮观的太和大殿之下,有锦衣卫和内廷宦官看守,每日甚至有专门的监察御史值班。

如此郑重其事,却毕竟已流于形式,谁也不会吃饱了撑着去敲这鼓——毕竟,按大明律,敲响登闻鼓必须由天子亲自陛见,若是一些细小事件,必定会触怒龙颜——“敢沮告者,死。”这一条就足够让人胆战心惊了!而今上又是暴戾易怒的性子,敢去捋虎须的实在没几个。

“对,下官不才,有惊天内情要自首告发……”

白苇声音颤抖,眼神却是血丝初绽,整张脸上都是难以抑制的激动,“此事涉及大逆案,下官必须亲自向圣上禀报!”

“住口!”

这一声断喝却是出自弋御史之口,他脸色更加苍白,整个人哆嗦着几乎要从马上掉落,连一部美髯也随之晃动不已,“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此人连“大逆案”这种话都说出来了,显然是横下一条心且有猛料要爆,再加上今上好杀暴虐,如今年事渐高又越发猜忌,只怕真要出惊天大事了!

第一百三十八章 缱绻

但弋谦毕竟是老谋深算,此时勉强保持镇定,喝斥道:“御前叩阍非同小可,无论是否诬告,进殿前就要承受廷杖三十,你可想清楚了,不要自误!”

“大人,下官心意已定,您也不必再劝。”

彻底豁出去的白苇看向锦衣卫那边,脸上露出嘲讽的微笑,“这位小旗官,我要到圣上那里去击鼓告状,你若是执意要抓我,也请跟我一起去御前说个分明吧。”

李盛的脸色已经黑如锅底,但仍强撑着哼了一声,“谁知道你是不是托词要逃?”

“你再三纠缠,是要阻止下官击鼓面圣吗?莫非是锦衣卫做贼心虚?”

这话一出,就算是李盛气得满脸凶光,也不敢再行阻拦——他也不是笨蛋,跟这种大逆案沾惹上绝对是九死一生,就算咬断钢牙,也不敢再提什么抓人了!只得眼睁睁的看白苇步履蹒跚的站起,骑上兵马司那边匀来的马,随着得得马蹄之声逐渐远去。

小古从缸边沿看着这一场对峙,只觉得眼前这一幕无比惊心动魄,虽然没有动上刀枪,却是比什么样的杀局更加凶险,也更为扑朔迷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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