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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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两人走进审讯室,陆成远依然是一副拽拽的样子,他拉过一把椅子放在于晓玲旁边,坐下,一言不发地看着她。

这样无所顾及的注视让人很不舒服,尤其是男人看女人,即便不是侵犯,也没有丝毫欣赏和尊重。于晓玲面上不动声色,眼底却有敌意浮现:“什么意思警官?”

陆成远不答,依然只盯住她。

赫饶站在于晓玲对面,神色无异:“于小姐,今晚的事可能是个误会。不过我还是需要例行公事地问你几个问题。”

于晓玲视线转移,转眸看过来:“赫警官有什么问题?”

和陆成远一起,赫饶眉目几不可察地动了动,然后:“请问你凌晨两点驱车到我家楼下,有何用意?”

于晓玲闻言眼神微闪,“听说张征醒了,我半夜睡不着,忽然就想看看被他袭击的赫警官长什么样儿。”

赫饶点头,似乎是认同她的回答:“收获如何?”

于晓玲几乎是以不屑的目光打量了赫饶一眼:“不过如此。”

赫饶丝毫不介意她的贬损,反而微微一笑:“我没有问题了,于小姐随时可以走。”

于晓玲一愣,像是没想到结果竟然是这样。

见她不动,赫饶眼神无辜:“怎么,于小姐有什么问题?”

于晓玲秀眉轻皱,然后起身。

就是现在。

陆成远倏地起身伸手过来,他动作之快完全是一副要攻击于晓玲的姿态。

于晓玲退后半步,原本撑在桌面上的右手猛地抬起。

身手如电。

陆成远的手却是落在她手边的杯子上,是他刚刚和赫饶一块进来时随手拿着的。

眼底漆黑一片,于晓玲沉默下来,手讪讪地收回。

晨光熹微。

又痛又恨的情绪在胸臆间翻涌,赫饶几乎是发誓似的说,“我一定要亲手抓她!”

陆成远的脸色也是从未有过的冷寂,他伸手拍拍她肩膀,“跑不了。”

渐渐地,赫饶冷静下来:“她认识我,认得出我的相貌,知道我的姓名。但我和她根本才是第一次见。至少,她应该是第一次见我。”

于晓玲被带回特警队接受审讯时,赫饶正在住院,从头到尾于晓玲都没有见过赫饶,只除了知道张征袭击了警察。可她张口就称:“赫警官。”

陆成远认同赫饶的判断,他又补充:“她的身手不亚于你。”

人下意识的反应是掩藏不住的。就在刚刚,陆成远故意做出攻击她的动作,瞬间,于晓玲就要还击了。

居然是以一个情妇的身份隐藏在这个城市。令人大感意外。

陆成远端起杯子:“走,去看看那个。”

柴宇已经把潜进赫饶家里的杀手的资料查到了:何许,36岁,原a市第九中学教师,三年前因为与办公室主任不和辞职来到g市,目前是一所语言培训学校的校长。

资料到了陆成远手上,他讽刺地笑了笑,骂道:“满嘴的道德文章,一肚子男盗女娼。”

赫饶默默地把“斯文败类”的评语咽了回去。

审讯室里,黑衣黑裤的何许保持十指交握搭在方桌上的姿势,头发则因先前柴宇摘他口罩和帽子时弄的有些乱,他面色沉寂,眼神阴郁,偏头看向左侧的深色的玻璃,像是知道那里有人。此时此刻何许的打扮和神情与校长的身份有强烈的违和感,倒是很符合杀手的特征。

赫饶推门进去,何许收回目光转过头来。

赫饶站着,俯看他:“不用急着承认一切都是你做的。我会找到证据,证明你有罪。”

何许坐着,微仰头,片刻,他笑了,语气淡淡:“好。”

就一个字,只一个字,是对正义和法律的挑衅。

赫饶竭力控制情绪,把掐在手里的一叠照片甩到方桌上,他眼下。

刺目鲜红的血,趴伏在地板上一动不动的尸体,以及尸体上一道道如同被撕裂的伤口——每一个都是令常人惊惧的画面,何许的视线落在照片上,眼底看不出任何关于人的情绪,有的,只是兽一样的冰冷和直接。

赫饶猛地抓住何许的衣领:“他们甚至连陈锋的亲人都算不上,为什么杀他们?为什么?”

何许异常平静地面对赫饶,以最冷漠的语气回答:“这个世界,多他们不多,少他们也不少。”

愤怒终于让赫饶再也控制不住自己,她力道惊人地扣住何许的后脑,按住他的头,用力磕向桌面。

砰,砰,砰——一下又一下。

“何许,我的目的不仅仅是抓你。你等着,我会把她带到你面前,”赫饶双手撑在桌面上,逼视他,一字一句:“让你们团聚。”

何许的眼里终于有了情绪,他抬头看过来,目光冷凝:“拭目以待。”

赫饶倏地抬手,狠狠地甩了他一个耳光:“一定不负重望。”

隔着深色的玻璃,萧熠看见赫饶在何许被带出去后跌坐在地上,用手掩住了脸。

她在哭——在楠楠毫发无伤的情况下,抓住了凶手时,她哭了。

那泪似乎侵湿的是自己的心,萧熠用右手撑在玻璃上,他仰头,隐隐压抑着什么。

冯晋骁看着眼前的一幕,终于嗓音低哑地说:“想知道双十案的细节吗?”

  ☆、第56章 致我深爱的你05

双十案是一桩惨案,包括卓尧在内的所有到过现场的警察,无一不为凶手的残忍而愤慨。甚至是时隔六年之后,卓尧依然心有余悸地说:“那是我从警以来经手的最惨的一宗入室杀人案。可惜,竟未能告破。”

何止是可惜,简直是警队的耻辱。冯晋骁狠狠闭了下眼睛,待睁开时,眼底竟有些红。

冯晋骁是什么人?别说是特别突击队经手的案子都是大案要案,就是他在a市刑警队里,过手的案子也是无数,可面对双十案,竟难以启齿至此?萧熠几乎不敢去听,深怕过程是连身为男人的自己都接受不了的。

冯晋骁沉默了很久,久到自己都想放弃口述,而把卷宗直接给萧熠看。

终于,他找到了切入点:“报案人是邢唐,也是他第一个赶到案发现场。”

所以,对赫饶,邢唐是有救命之恩的。

所以,即便抛弃了自己的亲生母亲是他的继母,他们依然相交十二载。

所以,相比贺熹与他,赫饶与邢唐才是真正的过命之交。

萧熠依然保持右手撑住玻璃的姿势,闻言他的把头抵在手臂上。想到了在经历那一场变故时,是邢唐陪在赫饶身边,却没料到他在案件之初就参与进去了。

六年前的十月七日,邢唐代表大唐来a市谈一个很重要的合同。他照例去学校看赫饶,有意给她一个惊喜。即便他自知,见到他对赫饶而言,就像见任何一个普通朋友一样,未必是惊喜。结果赫饶却不在学校,她寝室的同学说:“她大伯生病了,赫饶请假回家照顾大伯了。”

邢唐觉得直接登门赫饶或许会不高兴,他先给赫饶打去电话,问她方不方便见面。

赫饶嗓音低哑,“你来了?在酒店?我去找你。”

半个小时后,赫饶来到每次邢唐来a市都住的谷都酒店1012房间。

她整个人的状态和电话里的声音一样,萎靡不堪。这哪里是自己认识的赫饶,邢唐急问:“怎么了这是?大伯得了什么病?我给他联系医生,国内不行,我们去国外治。”

那一刻,赫饶确定,面前这个带着目的接近她的男人的关心,是真的。

当她把诊断书从背包里拿出来,邢唐看见上面写着“轻度肌无力”时,他的反应和萧熠所差无几:“轻度肌无力?这是,什么病?”

赫饶如实回答:“前段时间我偶尔出现全身无力的症状,我以为是平时训练强度过大累到了,可在我减少了训练的强度后,看东西又出现重影的情况,我去医院检查,就是这个结果。”

面对诊断,赫饶问了医生同样的问题。得到的答案与邵东宁回答萧熠的一样。

“我可能就会成为一个肩不能抬,手不能提的人,甚至丧失自理能力。”赫饶几乎哭出来:“邢唐,我当不了警察了。”

那是邢唐第一次拥抱赫饶,那一刻,似乎只有拥抱能温暖和鼓励这个孤独又坚强的女孩子了。他把男人专有的肩膀借她依靠,似安慰似保证:“不会的。只是轻度而已,一定有办法。”

那时距离陈锋的葬礼只过了三天,而距离赫大伯一家出事,也只剩七十多个小时。

赫饶没有把自己的病情告之大伯和赫然,只是在无法保证学校正常训练的情况下默默请了假,自己寻找治病的办法,然后邢唐就来了。

当时赫大伯也确实在生病,因为知道赫然未婚先孕,被气病了。

陈锋的葬礼赫然去了,但她只是远远地站着,以目送的方式和此生最爱告别。

赫饶看着她抚着平坦地小腹,在夕阳下安静地掉眼泪,难过之余,更多的是自责。

作为父亲,赫大伯虽然也心疼赫然失去爱人的痛苦,可让一个年过半百的父亲接受女儿在没有结婚的情况下生下孩子,他实在接受不了。而陈继民还在陈锋葬礼的第二天宣布,与陈锋断绝父子关系。

赫大伯不禁怀疑陈锋生前到底做了多大逆不道的事。所以,他坚持让女儿做流产。

赫然当然不会同意,她倔强地说:“除非我死,否则谁也别想动我的孩子一下。”

大伯胸口剧烈起伏:“想想孩子的爸爸是什么人吧,人都死了,还要被断绝关系,即便让你把孩子生下来,你怎么和她解释爸爸的问题?”

赫然对陈锋的身份深信不疑,至少那一刻,她表现得那么坚定不移:“他是警察,以卧底的身份牺牲,我们的孩子不会为此感到耻辱。”

大伯扬手给了她一耳光,似乎是她的执迷不悟:“他是警察?还卧底!赫然你能不能清醒一点,他就算没做过杀人放火的事,也肯定不是清清白白。你以为葬礼上出现的警察是去追悼他的吗?我不信。”

赫然像是完全感觉不到脸上火辣辣地疼,眼神依然坚毅,“我信。”

当天,赫然就收拾了自己的东西离开了家,在a市西城临近郊区的地方以便宜的价格租了一处平房。那里地处偏辟,因为属于旧城改造范围,居住的年轻人都少。

赫饶从小生活俭朴,可来到堂姐家徒四壁的出租屋,也忍不住哽咽:“你怀孕了,怎么能住这么远这么简陋的地方?即便不为你自己考虑,也要为孩子想啊。”

赫然反而安慰她:“我就是为她着想啊,趁她还没真的来,我要多存点钱,等她来了才能给她好一点的生活。”

赫饶努力按住泪腺不让自己哭出来,她说:“姐,我和你一起养她。”

那样,你就不必那么辛苦。

可是,一个患上了肌无力,正急需一大笔钱进行治疗的孤女,要如何帮助姐姐抚养孩子呢?

赫饶拿着诊断向学校提出了休学一年的申请,计划在休学的一年里,边打工边照顾待孕的赫然,至于所赚的钱还能否有余治病,她并不在乎,总之,一切开销以姐姐和孩子为主。

如果事情只是这么简单,邢唐完全有办法处理妥当,哪怕那个时候他只是大唐区区的部门经理。任赫饶再倔强,邢唐亦有办法说服她接受自己的帮助,因为了解她不会傻到放弃自己的理想和生命。他只用钱就可以帮她,而钱是有数的,只要她活着,就有机会偿还,她没必要和自己较劲。所以,邢唐对于赫饶休学的决定表示同意,在他看来,晚一年毕业没什么大不了,眼下她治病,赫然安胎才最重要。

就在邢唐计划好了一切,全力以赴地为赫饶寻找治疗肌无力的办法时,十月十号,这个他平平稳稳地度过了二十四次的日子,赫饶的世界天倾地覆。

那一晚,赫饶完成了家教工作决定回家一趟,试图说服大伯同意让赫然把孩子生下来,给堂姐更周全的照顾。

赫饶懂事早,而她的话大伯也最能听进去,当她拿出陈锋留下的那本日记,翻到写着:“我离开你,是因为我爱你”那页,哭着说:“就算陈锋是一个十恶不赦的人,他爱堂姐的心,也是真的。他本可以风光地做他的陈总经理,可他为了和堂姐在一起,甘愿放弃了生的希望。这样的爱情,难道不该被留下些什么作为纪念吗?大伯,堂姐那么爱他,对他的身份怎么会一无所知?可她还是选择为他怀孕,是不是她也曾想,用他们爱情的结晶换回他的良知。”

赫大伯几乎被服说了,“可他,是毒贩啊,将来孩子问起来——”

赫饶像女儿一样握住大伯的手:“我们一家人就把这个秘密埋进心里,永远不让孩子知道她爸爸曾经是毒贩,我们只告诉她,她的爸爸给了她妈妈这世间最美好的爱情,最后为了要和她的妈妈在一起,牺牲了。”

“牺牲”这样的字眼,只有英雄配用。赫饶却把它用在陈锋身上,让大伯有些许动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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