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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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显文正拿着几张单子往缴费处走来,他还没来得及诧异,就看到夏显文突然停下脚步,从口袋里拿出手机。

然后,他听到听筒里传来夏显文清晰的声音:“喂?”

徐岩心中微微一颤,目光由诧异变得凌厉,还夹杂着受伤和自嘲。心脏像被火烧以后骤然丢进冰水,麻痹极了。无力感从脚底心蔓延至头顶,耳畔夏显文不住“喂喂”的声音,像千声万声嘲讽,让他几乎要站不住脚。

他停顿了很久,才努力镇定的说:“是我,徐岩。”

夏显文的目光还停留在单子上,徐岩看着他走进缴费处排队的队伍,他说:“你找乔夕颜吗?她现在在病房里。”

“我想问问病房号码,我现在好过去。”

“哦,好的。”夏显文报出了号码。那么理所当然,仿佛他才是乔夕颜的自己人,对一切都了如指掌。而他徐岩,像个陌生的来探病的人。

站在人来人往的医院大厅,徐岩觉得呼吸是那么困难,身上还带着雷雨的潮气,头发全湿了,毫无精神的耷拉着,他那么急的赶来,却仿佛成了个最大的笑话。肺里的空气好像都被抽空了,胸腔里有一种灼热的撕裂感。

疼,和陈漫十年的感情,分手都不曾让他有过这种感觉。而乔夕颜,他尽心呵护着的乔夕颜,所做的一切,是真的让他受伤了。

这一次,徐岩是真的感受到了,她是个很坚强的人,只在他面前坚强;同时她也是个很脆弱的人,在除了他以外的所有人面前脆弱。

这样的结果,又怎么能让他不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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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上出门的时候,一切都还好好的,甚至两人分手的时候,徐岩还情不自禁的亲了亲乔夕颜,那样安宁和谐,不过几个小时过去,一切就已经天翻地覆,原来他以为会到永远的平静只是一个绚烂的泡沫,轻轻一戳就破了。徐岩身子绷得紧紧的,他觉得体内的郁气蓄势待发,但他却努力的克制。他告诉自己,面前的女人是他的妻子,是他决定共度一生的人,可他努力的自我催眠,仍旧无法阻止心脏痉挛的抽痛。

两人面对面站在人迹罕至的楼梯间,大热天,医院的楼梯间没有空调,大家宁愿在电梯口排队久等也不愿意多动脚。这也给他们带来一些便利,至少说话没人打扰了。

乔夕颜有些出神的望着楼梯转折处的天窗,窗外雨声潺潺,夏天的雷雨一下起来就密布交织,冲刷着明亮的玻璃,一道道水痕让窗外的风景变成一片混沌,其实什么也看不清,只是隐隐的,天将黑未黑的暗下去了。一天就这么在兵荒马乱中落下帷幕了。

乔夕颜转过头来,看了徐岩一眼,动了动嘴,却什么都没有说,她只觉得体乏无力,此刻,她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找个肩膀好好的靠一靠,她在心里万分祈祷徐岩此刻不要和她计较那些盘根错节的错误,因为她自己也说不清,想不明。

徐岩的脸色并不好看,他一直盯着乔夕颜,一双眼仿佛是夜里四处扫射的镭射灯,让她觉得无所遁形。

“你今天忙了多久?”他嘴唇轻启,乍一听他的语气很是平常,然而平常中已经夹杂怒意。

“今天真的很乱,什么都措手不及,我完全乱了阵脚了。”

“是吗?”徐岩冷嘲的笑了笑,“你多乱呢?乱到能通知夏显文和顾衍生,却偏偏到我这就忘了?”

乔夕颜闭上眼,无力争吵,疲惫的说:“我在夏显文的公司开会,当时正好在一起,他只是正好送我过来而已。顾衍生,她正好打电话来了,我一说完手机就正好没电了。”乔夕颜自己都不记得到底说了几个“正好”,说到最后,她自己都笑了,谁说不邪乎呢?所有的事都撞一块了,这巧的连她都没法说服自己。

“乔夕颜。”徐岩目不转睛的用目光焦灼着乔夕颜,“就算你说的全是真的,可是这么大的事你不告诉我,你知道你这么做让我多被动吗?”

“我自己也很乱,我们家发生这样的事我也没想到。”

“你们家?”徐岩又是冷冷的一声笑,抠着字眼质问她::“我们难道不是一家人吗?”

乔夕颜有点懊恼的摆摆手:“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当时真的很乱,什么都记不得了,再说我叫你来了你也没办法解决,你又不是大夫,而且这确实是我们家的私事,和我们俩没什么关系。”

乔夕颜淡然的态度让徐岩的心像崖边的碎石一样坠入谷底,好像无形中有台碾压机将他的心脏碾成齑粉。

结婚这么久,他一直在婚姻里自我反省,改进,不断摸索着两人的默契,只为能将这桩婚姻长久的延续下去。前一段感情的失败对他的打击也不算小,他认为的两人的相处方式并不适用于他和陈漫,两人在日渐亲密的生活里渐行渐远。正因为前一次失败,他才对乔夕颜格外用心,他是真的用了心在呵护她,忍让她,他以为感情就像花一样,只要用心照料,总会开花结果的,却不想,和乔夕颜的感情,就像乍然一现的昙花,美是美,只是短得残忍。

也许是注定的吧,他注定在感情这门课程里挂科,不管怎么努力都是徒劳。

他失望的望了望远处,幽幽的说:“在你心里,其实我们俩也没什么关系吧?”

他不等乔夕颜回答,转身走开了。重新步入中央空调遍布的区域,徐岩也不知怎么,冷得一颤。

感情这种东西是相互的,他不断的付出,也会希冀得到回应,可乔夕颜就像一块怎么都捂不暖的石头,他以血肉之躯靠过去,她却用冰冷予以回应。他感到挫败和失望,她想要的安全感,他好像怎么给都不够,而她的心,是这世界上距离他最远的地方,就像天空中的月亮,好像触手可及,其实杳之千里。

没有什么爱是毫无底线的。他也会累,他也会有迷茫和不知所措,他也会伤心,他也会脆弱。她不懂,他也不再希冀她能懂。

徐岩离开的背影像某部文艺电影的镜头,慢慢的拉长慢慢的景深,最后消失在一片斑斓中。窗外唰唰的声音像一曲激狂又没有章法的乐章,乱她心神。

她无助的站在原地,不知道自己可以说什么,也不知道自己可以做什么,只一瞬间,泪盈于睫。

多么脆弱的感情,多么不堪一击的婚姻。甜言蜜语说出来容易,做起来却是那么难。徐岩又何尝静下来理解过她呢?听到的看到的就都是真的吗?她不是不想解释,她解释了他也不信,他已经给她定了罪,何须她再解释呢?

这又怎么能怪她没有安全感?她想要无条件的信任,可她给不了,也要不起。她连自己都爱不好,更不会爱别人。她对徐岩,只能循着本能摸索着爱,诚然,一切都还不够。

乔夕颜觉得和徐岩的婚姻就像温室里的花朵,不出温室,美丽芬芳满园尽是,一旦出了温室,就只能被风雨摧毁,最终颓败。

一个人回到病房,大家都在病房里,徐岩脸上挂着关切的表情,十足诚恳,饶是乔夕颜这么尖酸刻薄的性格也挑不出错处。她沉默的站在一旁,听着他和妈妈有一句没一句的交谈。

过了一会儿,夏显文推门而入,径直走向乔夕颜,递了几张单子给她:“伯母的手续全都办好了,大概还要住几天,这几天好好休养。”

妈妈脸色还是有些发白,但精神已经好了很多,吊瓶里的营养液一点一点注入她体内,她看了看夏显文又看了看乔夕颜,问道:“这小伙子是?”

她问这句话的时候,乔夕颜和徐岩同时怔了一下,最后是夏显文自己笑眯眯的回答:“伯母,我叫夏显文,是乔夕颜的大学同学,现在是她小说的投资方。刚才因为正好在开会,就顺道送她过来了。”

乔妈妈笑了笑,用略显虚弱的声音说:“麻烦你了,家丑啊……”

夏显文也是聪明人,不探究也不装不懂,用很是平常的口气说:“伯母好好养病就好。”

“颜颜,给小夏倒杯茶。”

夏显文连忙拒绝:“不用不用。”

“要的,要的。”徐岩来的时候乔妈没说倒茶,这会儿乔妈却坚持让乔夕颜给夏显文倒茶,不必多说什么,亲疏立显。

夏显文也不再推辞什么。乔夕颜从医院给高干病房准备的消毒柜中拿了一次性纸杯,走到饮水机跟前倒茶,她先倒了点凉的垫在底下,又换了热的一边来接。

病床上的乔妈和徐岩还在说话。

“今天弄得你们都没上班,我这做妈的真是造孽。”

徐岩的口气很温柔:“哪里话,妈妈你别多想了。”

“你一会儿请小夏吃个饭,谢谢他今天的帮忙。还有把颜颜带回去,她也在这待了一天了,听她梁叔叔说,她一整天都没有吃饭。”

听到提及自己的名字,乔夕颜分了点心,她回过头,刚想拒绝妈妈的建议,就听到徐岩很快的回答:“不用了。”他拒绝的很果断:“乔夕颜就留在这吧,有她在这照顾比较好,我回去一趟再来,去拿点日常用的。”

乔夕颜呼吸一滞,手一抖,饮水机里滚烫的水就浇到了她的手上,她“啊”的尖叫了一声,纸杯“啪”的一声掉到地上,全撒到了她的脚背上。还好兑了些凉水,不算太烫。只是这手是结结实实的被烫了,她嘶嘶得抽着凉气,捂着被烫的手指一动不动。

夏显文眼疾手快的过来把饮水机的开关拨上去。三步并作两步的走到乔夕颜身边,在大家都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几下将她拉到了洗手间,开了水龙头,将乔夕颜被烫伤的手放在水柱里使劲的冲。冰凉的水浇在创口上,缓解了一些疼痛。也让乔夕颜混沌一片的脑子清醒了一些。

的确,她不放心妈妈,也不准备回家,可是这话她自己说出来和徐岩以那样冰冷的口吻说出来,意义完全不一样。别人听不出来,可她却听得很清楚,他是在拒绝和她一起回家。

刚才,她分了心,把手烫了,第一时间冲过来的,是夏显文而不是他。就在她被夏显文拉进洗手间的那一刻,她还是下意识的回头看了徐岩一眼,她心里还是希望他会过来,像以往一样,心疼的带着她去冲水,涂药,可是那一刻,他甚至连看都没有看她一眼。

原来徐岩冷下来是这样的,就好像当初陈漫和她说过的一样。他的好,真正就是甲之蜜糖,乙之砒霜。

怎么办,还只是刚刚开始而已,她已经觉得无力招架了,习惯一个人的呵护再去戒掉,比一直承受伤害来得还要更痛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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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叔叔从医生那里要了一管烫伤的药膏给乔夕颜抹了点,冰凉的药膏让手上火辣辣的灼痛感缓解了许多,只是手指还是觉得有些麻木。

从头到尾徐岩只问了她一句:“还好吗?”

好冰冷好没有感情的一句话。乔夕颜自然知道,他不是在关心她,只是怕长辈们瞧出端倪来才刻意为之。

上天在创造人类的时候,大约是为了更好的表达情感,才创造了语言这个能力,可是有时候,正因为有了这个能力,很多事才变得更复杂。

徐岩待了两个多小时,乔夕颜再也找不到机会和他说什么,他对她表现的很冷漠也很抗拒,这让她无从下手。

夏显文要离开的时候,乔夕颜去送他,徐岩也正好一起出来。

三个人斜成一条线走在走廊里。乔夕颜走在最后,徐岩和夏显文客套的说了几句,她没有插嘴。

夏显文开车要走的时候,徐岩正往停车场里面走,他的车停的比较远。

乔夕颜站在车窗前对夏显文说:“今天谢谢你了。”

夏显文对她很温柔的一笑:“不用,这是我应该做的。”

乔夕颜抿了抿唇,压低了声音说:“希望你以后不要过来了。”

“为什么?”夏显文淡淡的问,却并没有感到震惊。

“会有误会。不好。”

“你怕谁误会?徐岩?”

乔夕颜沉默,看了一眼徐岩正往这边驶来的车。熟悉的休旅车前灯闪了闪,他甚至招呼都没打,直接从她身边擦身而过,开走了。

乔夕颜心里揪起来的疼,却还是死咬着牙齿不表现出来,平静的对夏显文说:“我妈妈很喜欢徐岩,她现在心情本来就不好,我不希望她再操心了。”

“你怎么知道你妈妈就不喜欢我呢?”他说这话的语气有点玩世不恭,仿佛是要逗逗她。

“你和我是什么关系呢?你要我妈妈喜欢你做什么?这么操心我又是要做什么?我不会离婚,离婚了也不会和你在一起!夏!先!生!”最后三个字乔夕颜咬的很重。她一贯不怎么会说话,一激动就口不择言。对谁都一样。

夏显文良久的打量着乔夕颜,意味深长的眼神,他脸色慢慢沉下去,声调也降了下去,他单手扶着方向盘,看着远方,一字一顿的说:“很好,如果这是你想要的,我成全你。”

说完,他也开车走了。

引擎做动的声音在乔夕颜耳畔响彻,嗡嗡的,燥得她脑子很乱。看着夏显文的尾灯,乔夕颜的表情有些呆。她自嘲的想,她好像是个天生不会谈恋爱的女人,不会温柔,不会服软,明明错了还是希望男人先来低头,她明明知道没有男人会真的为了爱情匍匐在女人的脚下,也没有什么感情是能任她反复践踏的,可她就是这样,从骨子里就别扭,骨子里就矫情得很。她的自大其实是另一种形式的自卑,记起很久以前曾看过一篇文章,说这个社会上每个人都有点心理疾病,她想,她的大概不只一点。

走出医院,想找个地方吃点东西,晚上还要去守夜。现在医院里只剩爸爸和梁叔叔,爸爸进不了病房,梁叔叔一个人照顾妈妈,她觉得不是很方便。

夜色渐袭,暮色已沉,路灯一盏一盏整齐划一的照亮着整洁的路面。医院外的大路两边种了两条梧桐树,因为年代久远,树都长得很高很茂盛。遮住了天空中银月的光芒,只留点滴斑驳的光影映在地面上。

随便找了个铺子吃了点粥,坐在人来人往的店铺里,乔夕颜想给徐岩打个电话,才想起手机没电,也不知道是为什么,鼻子一瞬间就酸了。

她有点生气,对自己,也对这个现实。人生每一次的成长都让她觉得无助和无力,很多时候现实都无形的替她选择,她毫无目标的随波逐流,任其发展,最后变成今天的样子。

她好讨厌自己现在的样子,却无力去改变什么,这种感觉,真的好难受。

一个多小时后,徐岩又回到了医院。带了一些日用品,也把乔夕颜的充电器带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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