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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新章节:第二章 道者 凤歌新作 作者:凤歌  回本书首页  小说TXT下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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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少女美得出奇。若说女子像花,她就是天上的虹;若说美人如玉,她就是一块无瑕的水晶;她的眼睛清亮活泼,但又浅可见底;她的长发比夜色还浓,用一根白丝带轻轻地束起。

    她的肩头倚了一口长剑,剑身殷红透亮,好似流动的火焰;腰间挎了一只天青色的锦囊,上面绣着怪诞的文字,如珠如玉,在黑暗里幽幽放光。

    少女瞪视方非,方非也透过指缝打量少女。对望了一分多钟,少女忽地开口:“你是谁?”声音娇脆,近似东方口音。

    方非应声激灵一下,也问:“你是谁?”

    “我问你呢,你倒问起我来了?”少女有些不快。

    “我问你呢,你倒……”

    “应声虫!”少女面有怒气,向前走了一步,掰开方非的双手,“我跟你说话呢!哼,好么,我叫燕眉,燕子的燕,眉毛的眉!你呢,你叫什么?”她的呼吸喷在方非脸上,有如山间的百合,气息清新迷人;右手搭在他的左腕,嫩白柔滑,好比软缎细丝。

    也许是气息的缘故,方非猛可清醒过来,舌头也找到了主人:“我、我叫方非!”

    “芳菲?不是很香的花儿吗?”燕眉皱了皱眉,“你哪点儿香了,呸,臭也臭死了!”

    “我是四方的方,非常的非!”

    “四方非常?”燕眉又哼一声,“我看你很平常呀!”

    “我是平常,你的名字就好吗?燕子也有眉毛吗?”方非受惊过度,犯了糊涂,被少女一顿挖苦,居然胆敢反唇相讥

    话一出口,他就后怕起来,暗想这女超人(外星人)如果大发雷霆,自己肯定要倒大霉,他一边想,一边尽力向后挪动。

    不料燕眉一团傲气,方非如果一味忍让,必然受她轻视,这时奋起反抗,倒是叫她刮目相看,她点了点头,说道:“四方非常,你写符召唤我的吗?”

    方非见她没有动怒,暗暗松了口气,听了这话,下意识反问:“我写什么?”

    燕眉盯着方非看了又看,心中十分疑惑:“这道‘飞火传神符’是我家的密符。这人一只裸虫,怎么知道这个……”

    正想着,一溜红光闪过,来自天青锦囊。少女一怔,从中掏出一面罗盘,盘面上一圈一圈,刻满了古怪的文字,盘心的磁针像是蓄足了火焰,滴溜溜转个不停。燕眉看了一会儿,叫声“有了……”声音刚落,磁针指向方非。

    少女瞪着方非,小嘴张成一个O形,方非见她神色异样,心生不安,冷不防燕眉跳上床来,逼到近前。方非吓得向后一缩,尖声叫道:“你干什么?”

    少女一言不发,毛手毛脚地在他身上乱摸。方非红透耳根,连叫:“流氓……哎哟……嘻嘻,呵呵,流氓……”

    “你才流氓!”燕眉一把揪住方非衣襟,咬了咬嘴唇,“交出来!”

    “什么?”

    “隐书!”

    “我没见过什么书。这儿是我家……”方非还没说完,燕眉沉下脸来:“少废话,把隐书交出来!要不然……哼……我把你变成一只小猪!”

    方非又不信,又害怕,低声问:“你说的隐书,那、那是什么?”

    “隐书当然是一本书!”燕眉很不耐烦,“可也有人说它是一块白玉版……”

    “白玉版?我……”方非咽了一口唾沫,“我见过一块白石版……”

    “对!”燕眉喜透眉梢,“指隐针果然没错,石版在哪儿?快给我看!”

    方非左瞧瞧,右看看,不见石版的踪迹,他找了半晌,一无所获,抬头望着燕眉,忽地心慌意乱:“刚才还在的,上面现过字……。”

    “什么?”燕眉一扬眉毛,“隐书现过字?”

    第一部分道者(2)

    “对啊!”

    “什么字?”

    方非低头思索,可是一个字也想不起来。他想了又想,不觉张口结舌,支吾了半天,轻轻说道:“我……不记得了!”

    燕眉想了想,又问:“你看见字以后,是不是模仿着写了一遍,还念出了声音?”

    “你怎么知道?”少女好似亲眼所见,方非更加疑惑,“我用纸蒙着描红,刚一描完,纸就烧起来了……”话没说完,忽见少女脸色苍白,眼神十分烦乱,方非心里更加害怕,“那个隐书,我找到了给你!”

    “你给我?”燕眉轻轻哼了一声,“你有那么好心?”

    “那东西我拿着也没用!”方非老实回答。

    “没用?”燕眉抬起头来,嘴角浮现讥笑,“你要不是一只裸虫,说出这样的话,还不叫人笑掉大牙?隐书没用?哼,这世上还有什么有用?”

    “你、你叫我什么?裸,裸……”

    “裸虫!”燕眉又哼一声,“你们这些人就是长不大的虫子,只能活在地上,不能羽化飞翔。”

    “你呢?”

    “我是道者!”燕眉扬起脸来,眼里闪过一丝傲色。

    “道者?”方非十分迷惑,“你从哪儿来?”

    “说来话长!”女道者撇了撇嘴,“但隐书归化了你,又用符法召我,我可不能袖手不管。”

    “隐书为什么归化我?”方非的心里疑团重重。

    “小裸虫,你别故意气我!”少女一跺脚,面孔微微发红,“要不是我晚来一步,隐书归化的一定是我!”

    “你那么喜欢,让它归你化好了!”方非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不行!”燕眉摇了摇头,“隐书一旦归化了某人,就跟他魂魄结合,终生不弃……”说到这儿,忽见方非两眼鼓圆,嘴唇发抖,不由问道,“小裸虫,你怎么了?”

    “这么说!”方非迟疑一下,“我身上不是多了个肿瘤……”

    “呸,你才是肿瘤,你是隐书身上的大肿瘤!”

    “算我是肿瘤好了!”方非小声请求,“你能把我切下来么?”

    燕眉恨得牙痒,心想岂有此理,多少道者做梦也想隐书归化,你小子居然不当一回事,她一边想,一边说:“好啊,我有一个法子,只要一用,就能把你切下来!”

    “什么法子?”方非精神一振。

    “隐书不是与你魂魄结合吗?只要你魂飞魄散,隐书自然与你分开啰!”

    “魂飞魄散……”方非一转念头,倒吸一口冷气,“那不是死吗?”

    “你还不笨!”燕眉笑了笑,“小裸虫,你想不想死啊?你要想死,本姑娘可以代劳!”

    方非心子一跳,正觉慌乱,窗外传来了扑啦啦的声响。他来不及细看,叮的一声,少女身后的火剑蹿了起来,冉冉飘在空中,仿佛一支火炬。燕眉的细眉向上一挑,眼里透出一股杀气。

    方非后退了半步,左脚绊到座椅,扑通摔在地上,他的心里十分绝望,胸腔里发出了一串哼哼,可是,呻吟刚到嘴边,又被扑啦啦的响声压了下去。

    方非糊里糊涂爬了起来,迎面看见一支毛笔,淡金色的笔尖轻轻一扫,方非两眼发黑,昏了过去。

    醒来时天已放亮,床头的闹钟叫得正急。

    “上学了?”方非弹身坐起,太阳穴隐隐作痛,迷迷瞪瞪地过了好一会儿,才想起了昨晚的怪事。

    “我还没死?”他使劲揉脸,似乎不是做梦,于是跳下床来,走到书桌边上。桌上笔墨仍在,毛笔已用笔套罩好,墨水瓶也旋紧了盖子。

    “真的是梦?”他想了想,抽出作业本翻开,其中少了一页,还有撕扯痕迹。

    “不是梦!”方非攥紧本子,心脏在腔子里左冲右突。他飞快地穿好衣裤,蹬蹬蹬跑下楼梯,大叫,“伯祖母……”

    第一部分道者(3)

    槐树下空空如也,没有一个人影。方非知道老妇人惯常早起,总在树下散步,不由心生蹊跷,走到她的房前,敲了两下,可是无人回应。

    方非更加奇怪,进了卫生间,对镜一照,再次大吃一惊——镜中人面额光洁,不青不肿,再摸身上,一夜间,所有的跌打损伤都已经痊愈了。

    谜团接二连三,让他快要发狂。盥洗完毕,上学的时间也近了,方非抓起一个面包,和着牛奶吞下,又见橱柜里还有肉排,切了一块,赶到后院,叫唤“黑魁”。

    叫了两声,没有回应,走近狗窝,里面空荡荡的,老狗根本不在。方非将肉排丢在地上,走了两步,又回头看去,后院冷冷清清,叫他越发惆怅起来。

    路过客厅,画上墨龙宛在,只有少了几分生气;两只龙眼空洞洞、白惨惨,哪儿有什么画过的痕迹。

    “奇怪!”方非心里咕哝,“黑魁明明点了龙眼,怎么又没有了呢?”他想到这儿,无意抬头,只见老槐树不复旧日的鲜绿,许多的叶子都已经枯黄了。

    出门时,老摆钟敲响了七点,一想起王主任的扑克脸,方非就觉心烦意乱。

    骑了不足百米,身后传来一声轻笑,有人说:“小裸虫,你上哪儿去?”

    听到这个声音,方非的心子一跳,回头望去,一个少女白衣飘举,笑盈盈站在后座上方。

    “燕眉!”方非大叫一声,几乎儿连车翻倒。他慌忙稳住车身,匆匆向后看去——谢天谢地,燕眉还在。她双手抱在胸前,两脚一似粘在车上。

    方非又惊又怕,冷不防少女伸出指头,在他脸上弹了一下:“叫这么大声干吗?我又不是聋子!”

    弹中的地方似有电流通过。方非血涌面颊,心里更是一塌糊涂,他不敢正眼瞧人,只是低头咕哝:“我以为你走了呢!”

    “我干吗要走?我找了隐书那么久,又干吗要走?”

    方非听了这话,居然松了一口气:“你昨晚上哪儿去了?”

    “昨晚来了几只鬼眼蝠,结果被我打发了。”少女皱了皱眉,“可惜漏了一只,不过这东西来了红尘,可见那边也动手了!”

    “哪边?”方非问。

    “魔徒呀……”燕眉看了方非一眼,“算了,说了你也不懂!”

    方非呆了呆,又问:“你现在去哪儿?”

    “跟着你!”少女答得干脆。

    “跟着我?”方非吃了一惊。

    “是啊!”燕眉白他一眼,“我没拿到隐书,也不能便宜了别人,要是你被人杀死,隐书还不落到别人手里了吗?”

    方非一阵心跳:“你呢?你不杀我了?”

    “我干吗杀你?”燕眉睁大眼睛,一脸惊奇。

    “这个……”方非挠了挠头,“你不想要隐书吗?”

    “不想才怪?”燕眉哼了一声,“不过杀了你也不算本事!算了,反正我逮着你了,隐书也逃不到哪儿去!”

    方非松了一口气,低声说:“我现在上学,你先在家等着……”头顶忽地剧痛,挨了一记爆栗,少女的声音带着气恼:“少来这一套,我要跟着你,你就算自杀,也要在我的眼皮底下!”

    “可是……”方非十分为难。

    “没什么可是。”燕眉点了点头,“正好,我还没去过裸虫的学校,这一下可以开开眼!”

    “不行!”方非胡乱摆手,“你的打扮也太……太那个一点儿。”

    “呵!”燕眉转了一圈,双脚不离后座,“这样不好看吗?”

    “我们都穿校服。还有,这把剑是管制刀具,不能带进学校。”

    “管制刀具?”燕眉有点儿迷惑,“那是什么?”

    “就是刀啊剑的,带到公共场合,会给警察没收!”

    第一部分道者(4)

    “没收我的丹离剑?”燕眉扬起脸来,傲然说道,“叫他们试试看!”

    “你的剑没人敢收!可我是学生啊,他们不敢招惹你,就不会对付我吗?”

    燕眉见他神态可怜,心一软,叹气说:“好啦,我把剑收起来。”她抽出剑向天一丢,啪,强光一闪,长剑不知去向。方非大吃一惊,揉眼大叫:“剑呢?”

    “收起来了!”燕眉答得漫不经意。

    “那,衣服……”

    “不换不换!”燕眉大不耐烦,“你这身衣服莫名其妙,丑也丑死了。”

    方非无法可想,低头看表,七点一十五,只好说:“燕眉……咳,你扶着我,车子晃来晃去,小心摔到地上。”

    “要摔我?你试试看!”少女背起双手,一副随便你摔的样子。方非只好闭上嘴巴,全力蹬车赶路。

    少女一路上唧唧咯咯,见了什么也觉稀罕,太阳伞也好,电线杆也罢,都要问个一清二楚。方非不胜其烦,大声说:“你不是道者吗?连这些也不懂?”

    “我来了红尘,整天高来高去,见的不是飞机,就是火箭,你们裸虫的飞弹,我也见过好几次。不过地面上的东西就少了,哼,谁叫你们裸虫的东西古古怪怪,输电要用线,遮太阳还要撑伞?”

    “你们那儿不用电吗?”方非倍感好奇。

    “不用。”

    “太阳太毒,又用什么遮挡?”

    “云啊,找一朵云遮住不就得了。“

    方非想象烈日当空,一人一朵乌云的情形,一时哑口无言。

    “小裸虫!”燕眉冷不丁问道,“你住的宅院是谁的?”

    “伯祖母的!”

    “你这个伯祖母不简单!”

    “她又老又穷,哪点儿不简单?”

    “她又老又穷才不简单!你看,你们家周围都是新修的高楼,为什么那座房子破破烂烂的?”

    “这件事我问过,她说别人忘了拆!”

    “忘了拆?”女道者发出轻轻的笑声,“这法儿挺省事。”

    “省事?”方非只觉迷惑,“怎么省事?”

    燕眉默不作声,方非的心中疑云大起。少女说得对,老房子在拆迁中幸免,实在叫人吃惊,但这只是疑点之一。

    方非打听过了,附近的中学有好几所,西望中学除了学费最贵,唯一的优点就是离家最近。老太婆又老又穷,又凭什么让他上这间学校?老妇养的黑狗,怎么会知道隐书藏在槐树下面?还有,昨天晚上她又跟谁吵架?

    方非想得脑门胀痛,他打定了主意,今天放学回家,一定要向伯祖母问个明白。

    只顾说话,忘了时间。将近学校,方非一看表,已是七点三十五,他吓了一跳,抬眼望去,王主任把守校门,正在东张西望。方非忙把单车驶到路边,找个地方躲藏起来。

    “小裸虫!”燕眉只觉可疑,“你鬼鬼祟祟地干吗?”

    “我迟到了五分钟。”方非摇头叹气。

    “才五分钟!有什么大不了的?”

    “瞧见那个人了吗?”方非冲王主任一努嘴,“被她抓到就惨了!”

    “胆小鬼,看我的!”少女一扬手,平地里涌起一团牛奶似的白雾。

    方非望着浓雾,两眼发直,女道者催促:“等什么?快冲过去!”

    “校门在哪儿?”方非晕头转向。

    “少废话,叫你冲就冲!”

    方非硬着头皮驱车向前,雾气似有灵性,车轮滚到的地方,浓雾纷纷散开,雾里仿佛藏了一条小路,弯弯曲曲地通向校门。可在小路以外,别说单车,就是一辆卡车驶过,雾中人也休想看见。

    “谁在骑车?”雾气里传来一声大叫,方非听出来源,两腿一阵发软,忽见浓雾里伸出来两只干枯的手爪,向着虚空拼命乱抓,冷不防传来一声尖叫:“方非,是不是你?好哇,我看到你了……停下,快停下,要不然,我叫你好看……”

    第一部分道者(5)

    方非魂也飞了,也不知哪儿来的力气,狠狠一蹬踏板,呼地冲进校门,身后咣当一下,似有什么撞在了门边的铁栅栏上。

    一进校园,雾气消失,方非藏好单车,与燕眉摸上三楼。两人从后门钻进教室,学生们闹哄哄的,都在吹牛吵架,两人进门,居然没人发觉。

    方非松了一口气,再看校门,浓雾散去,不见了王主任的影子。他心乱如麻,听声音,王主任已经认出他了。方非的心缩成一团,紧张发愁,坐立不安,这时身旁咯咯大笑,掉头一看,燕眉翻着课本,一边瞧,一边笑个不停。

    四周忽地安静下来,方非一抬眼,学生们纷纷看来,望着这边两眼发直。

    “老单车!”卧底怒容满面,起身大喝,“你带校外人员进校?哼,我要告诉老师!”

    “她么?”方非有气无力地狡辩,“……她不是校外人员,她、她是新来的同学……”

    “新同学?”男生们一听,心想岂有此理,这样可爱的女生,居然和老单车同桌?女生们见了燕眉,先有一点儿自惭形秽,再见她旁若无人的样子,又觉心里别扭,暗暗生出一丝妒意。

    其后一个上午,王主任都没现身,一如暴风雨前的宁静,反教方非心神不宁。好容易挨过午休,一看课表,下午第一堂竟是生物课。方非心往下沉,站在课表前面,半晌也没回过味儿来。

    不久上课铃响!走廊里传来脚步声,方非心惊肉跳,恨不得起身逃走。

    王主任阔步走上讲台,额头上贴了小一块纱布。她早晨追赶方非,不慎摔了一跤,额头磕在铁栅栏上,蹭破了一块油皮,流了一点儿血,还撞坏了金边眼镜。整个上午,她都在校医室里哼哼唧唧,眼镜修好以前,也没空来找方非的晦气。

    王主任的目光扫过教室,落在了方非身上。一刹那,他的背上像是爬满了毛虫,又痒又麻,难受得要命。

    王主任目光一转,忽又看见燕眉,面露惊疑,大叫一声:“那个谁?怎么不穿校服?”

    燕眉跷着二郎腿,正在翻看生物课本,她头也不抬,冷冷答道:“我爱穿就穿,你管得着吗?”

    学生们齐刷刷望着燕眉,纷纷流露出佩服神气。王主任挨了一记闷棍,不自觉攥紧教鞭:“你敢、你竟敢……”嗓子也颤抖起来。

    “你是谁?”王主任大吼一声,“敢在我的教室……”

    燕眉扁起小嘴,方非慌忙抢答:“她是一位道……新来的同学!”

    “新同学?”王主任教鞭一挥,“我怎么不知道?”忽又指着方非,“我问她的话,你帮什么腔?”她望着方非,只觉一阵恼恨,教鞭啪啪地敲打讲桌,声音又尖又涩,“今天早晨,有人上学迟到!可是,这个人不但不思悔改,还趁着大雾强闯校门。这样的事情不可容忍!这个人,他如果以为瞒天过海,那就大错特错了……”

    “王主任。”卧底高举右手,“我知道是谁迟到!”

    “好,你站起来说。”王主任大喜过望。

    “今天早上,我帮您清点了一下人数……”卧底话没说完,教室里起了一片嘘声,卧底面不改色地说下去,“……结果,发现有个座位空着没人……”说到这儿,目光投向末排,方非低下脑袋,恨不得钻到课桌下面。

    “好哇。”王主任死死盯着方非,“你说说,哪一个座位空着没人?”

    卧底得意洋洋,张开嘴巴,可是就在这时,他突然发现,无论怎样摇唇鼓舌,就是发不出一丁点儿声音。

    教室里一片寂静,人人望着卧底,只见他嘴皮翻飞,手舞足蹈,仿佛正在表演哑剧。

    第一部分道者(6)

    “你说什么?不要怕,大声一点儿!”王主任热情鼓励。卧底更加窘迫,他的嘴巴张得又大又圆,眼睛红得像一只兔子。

    可就是哭,也没有哭声。

    王主任心中疑云大起,冷冷说道:“那个……你先坐下,现在不方便,我们下课再说。”她犹不死心,“还有谁看见他人迟到?”

    教室里寂无声息,王主任大失所望。方非忍不住偷问:“燕眉,你对卧底做了什么?”

    “那个多嘴多舌的家伙吗?”少女轻轻哼了一声,“我赏了他一道‘绝声符’,三天内随他怎么张嘴,也别想吐得出一个字。”方非心花怒放,心想卧底最爱说话,三天不说话,还不把他活活闷死。

    “大家翻到104页。”王主任找不到证人,暂时放过方非,“今天,我们来简单了解一下达尔文的《物种起源》。达尔文认为:地球上的生物都是由同一物种进化而来……咦,新同学,你要发言?”

    方非惊恐望去,燕眉自信满满地高举右手。他还来不及阻止,她已大大方方地站了起来,大声说:“达尔文他错了!”

    这句话震得方非两眼一黑,可还没完,燕眉接着说了下去:

    “根据《四灵书》的记载:一切的生命都是四灵用洪炉创造的。远在宇宙之主——鸿蒙大神觉醒以前,这个世界无始无终,无生无灭,鸿蒙也只是混沌的元气,祂的身边包围着无边的凕涬。而当鸿蒙醒来时,凕涬就分散开了。

    “接下来,鸿蒙创造了四位神灵:苍龙、白虎、朱雀和玄武。四灵在宇宙的中枢立起了一座洪炉,将无量的凕涬锻炼成了亿万星辰,这其中包括日、月和地球。完成了这一件大事,洪炉之火还在燃烧。这时间,鸿蒙将祂的神性注入了炉火,命令四灵,要用这火来创造‘灵魂’。祂说:‘灵魂’是我的第五个儿子,比起你们四个,祂还要强大得多。’

    “言者无意,听者有心。白虎听了这话,暗生嫉恨,祂害怕‘灵魂’强过自己。所以,就在‘灵魂’出生之际,白虎背叛了鸿蒙,用祂的宝轮摧毁了洪炉。洪炉轰然塌缩,把‘灵魂’挤压得支离破碎。这些碎片十分可怜,祂们化身千万亿数,飞向宇宙深处,变化成了各种生命。由于灵魂残破不全,所以,无论何种生命,注定无法永生!”

    燕眉目光一转,扫过目瞪口呆的人群,嘴角浮现出一丝笑意,“所以说,达尔文他错了。这个故事,才是物种的起源!”

    沉寂了足足两分钟,王主任像是复活的木偶,动了一动,大踏步走向燕眉。她面皮僵硬,高高举起教鞭,指定燕眉的鼻子,发出一声歇斯底里的狂叫:“你,给、我,出,去!”

    “为什么要出去?”燕眉笑嘻嘻满不在乎,“我坐这儿很舒服。”

    啪,教鞭敲在桌上,王主任面透煞气:“为什么?这是我的教室!”

    “你的教室?”燕眉眨了眨眼,“你叫它一声小乖乖,瞧它答不答应?”

    “胡说,教室会说话吗?”

    “那你听我叫!”燕眉清了清嗓子,轻轻叫了一声,“小乖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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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在这儿!”一个沉闷的声音回答。

    “谁?”王主任尖声惊叫,“谁在答话?”她怒视方非,后者一脸无辜。

    “没听见吗,我再叫一遍!”燕眉翘了翘嘴,又叫一声,“小乖乖!”

    “我在这儿!”声音从后面的墙上传来,王主任一抬眼,险些儿昏了过去——粉白的墙壁上出现了一条裂缝,活是一张大大的嘴巴,嘴里伸出来一条灰白的舌头,舔了舔上面的薄唇。

    第一部分道者(7)

    “呀!”王主任正想逃跑,怪嘴又消失了。她揉了揉眼,墙壁还是墙壁,再看四周的学生,一个个脸色平静,仿佛什么也没发生。王主任的心里犯了嘀咕:“糟糕,一定是早上撞坏了脑子——墙壁长嘴,呸呸,什么乱七八糟的念头!”

    “这下子听见了吗?”燕眉还在说话。

    “幻觉,都是幻觉!”女教师刚强了得,等闲的灵异事件吓不倒她。

    “所以说!”燕眉不依不饶,“这是我的教室!”

    “胡说!”一股邪火直冲脑门,王主任失去了理智,举起教鞭,狠狠抽了下去。她本意吓唬燕眉,把她赶出教室,不想教鞭到了少女头顶,红光一闪,变成了一条黄绿大蛇,嗖的掉过头来,缠住女教师的胳膊,冲着她的面门刷刷吐信。

    “蛇,天哪,真的是蛇……”王主任被打垮了,她掉过头去,冲着全班学生,发出了一声凄凄惨惨的尖叫,“我,的,妈,妈,咪,呀……”

    人们被这叫声吓坏了,全都呆呆地望着教导主任——她正与一根竹教鞭殊死搏斗,一会儿将竹鞭弯成U形,一会儿又将其扯直;她左手持鞭抽打自己,右手又千方百计地遮挡鞭子,每当鞭子打在手上,她又发出撕心裂肝的号哭声……

    趁着混乱,方非拉着燕眉溜出教室。来到单车附近,他再也忍耐不住,丢下书包哈哈大笑。

    父母去世以后,他第一次开怀大笑。我的妈妈咪呀,一想起这声惨叫,他就说不出的痛快。方非捂着肚子,笑得直淌眼泪。

    燕眉却翘嘴埋怨:“小裸虫,你拉我出来干吗?老裸虫太可恨了,我还没教训够呢!”

    “够了,够了。”方非忍住笑,“她也不算什么坏人!”

    “还不坏?她拿鞭子打我呢!”燕眉一皱眉头,“方非,这学校太没劲了,再待下去,可要把我闷死了!”

    “什么学校有劲呢?”方非随口问道。

    “八非学宫!”燕眉打了个响指,“那儿还算马马虎虎!”

    “八非学宫?”方非一愣,“在哪儿?”

    少女指了指上面。“天上?”方非大吃一惊。

    燕眉又指了指下面。“地下?”方非更加迷惑。

    “小呆瓜!”少女给了他后脑一掌,“猜够了吗?我问你,接下来怎么办?”

    “逃学!”

    “好哇!”燕眉拍手称快。

    去他的破学校!方非抓起书包用力一扔,嗖,那东西划了一道弧线,消失在了围墙后面。他松了一口气,跨上单车直闯校门。门卫扑上来阻拦,燕眉鼓起两腮,一口气吹在他身上,门卫像是一个陀螺,发疯似的旋转起来。

    到了南河岸边,两人沿河疾驰。云破日出,透过枝枝丫丫,撒下万点碎金。燕眉张开双臂,衣发飘飘,恍若畅泳金河中的鱼儿,自由自在,无忧无虑。

    方非使劲蹬车,俨然不知疲倦。他从没想过,一旦抛开所有拘束,竟是这样的畅快淋漓。

    突然一声轰鸣,有车擦身驶过。方非下意识放慢车速,那车也慢了下来,跟他并肩行驶。

    吴能俊右手勾着方向盘,Y女友靠在副驾位上。公子哥儿的脸上瘀青未消,两眼直勾勾地盯着燕眉。

    “吴能俊,你有完没完?”方非无奈刹车,好心情一扫而光。

    “完个鬼!”吴能俊指着脸上的瘀伤,“我这儿白挨了吗?”

    “你想怎么样?”方非有点心虚。

    “两条路任选!一是跪下来磕一百个头,叫我一百声好爷爷;二呢,哼,算了,说了也白说。”

    方非忍不住握起拳头。吴能俊冷笑了一声,抿嘴吹了声口哨,前方路边钻出来四辆清一色的哈雷摩托,每辆车上坐了一人,手持钢管,表情凶悍。

    第一部分道者(8)

    大公鸡早有预谋,事先约下一帮车友,只等方非放学,就要痛下毒手。想到这儿,方非的背后凉飕飕的,出了一身冷汗。

    “别误会,你还用不着兄弟们动手!”吴能俊大咧咧一挥手,“他们是来收拾那狗东西的。狗东西呢?今天怎么不来?来了也没关系,我要把它做成火锅,狠狠地吃他妈的一顿……”他说完这句,眼看方非无动于衷,心里大为光火,“老单车,你跪不跪?”

    方非还没回答,燕眉冷不丁开口:“你说有两条路,还有一条是什么?”

    “哎哟,小妹妹怕了?”大公鸡兴奋得喔喔直叫,“这第二条嘛,比第一条还要难,唉,我说了他也做不到!”

    “装腔作势!你不说,怎么知道他做不到?”

    “好吧!第二条路就是跟我赛车。赢了我,以前的事一笔勾销;要是输了,就得任我处置……”说到这儿,他眯缝两眼,“怎么样?小妹妹,敢玩儿吗?哈,他连车都没有,怎么跟我玩儿?”

    少女笑了笑:“有点儿意思!”方非忙叫:“燕眉……”女道者不待他说完,挥手说:“不过规则得改改!你要输了,也得任我们处置。”

    “你们?”吴能俊一愣。燕眉指了指方非,又点了点自己:“我和他,我们两个人跟你比!”

    吴能俊收起笑意,瞅瞅方非,又瞧了瞧燕眉,忽然笑了起来:“好吧,小妹妹,我输了,任你处置。不过……你输了,我也有一个小小的请求!”

    “说!”

    “我要……”吴能俊盯着燕眉,涎着脸说,“我要你做我的女朋友……”话没说完,Y女友“哇”的哭出来,掀开车门,撒腿就跑。燕眉也不动气,大大方方地一挥手:“好,就这么办!”

    吴能俊大喜过望,一面冲少女挤眉弄眼,一面笑得合不拢嘴:“今晚八点,呵,学校后山公路,大伙儿不见不散……”他举手叫来同伙,低声说了两句,又冲燕眉抛个眼风,发动跑车,一溜烟去了。

    四辆哈雷留在原地,方非骑车在前,摩托就跟在后面,似乎受了吴能俊的支使,看住二人,非叫他们赴约不可。

    方非忧心忡忡,燕眉却是悠哉游哉,沿河欣赏风景。挨到傍晚,她噌地跳下车来,大声说:“歇一会儿。”

    少女精力无穷,仿佛不知疲倦,她步子轻快,走到长椅边坐下。方非坐在她身边,望着河水呆呆出神,他满脑子都是这两天的奇遇,至今还是半信半疑。他总觉得这是一场迷梦,一觉醒来,又会回到无聊的现实。一想到晚间的车赛,他又感觉心烦意乱,大公鸡车技高明,车又是一流的名车,似乎还得过某某车赛的冠军,看样子,他连累了燕眉,万一输了——方非不敢再想下去。

    “小裸虫!”燕眉的声音传来,“你爸妈呢?”

    “他们……”方非沉默一下,“他们不在了!”

    少女有点儿吃惊,低头望着脚尖,许久也不出声。

    “燕眉,你有亲人吗?”方非轻声问。

    “怎么没有,我有爸爸,还有……”燕眉的脸上闪过一丝阴影,“还有一个哥哥。”

    “妈妈呢……”话一出口,方非后悔起来。少女沉默一下,摇头说:“我很小的时候,妈妈就死了。”

    “对不起,我不该问……”

    “什么该不该的?生是劳碌,死是休息,只要死得其所,又有什么关系?”燕眉年纪不大,却对生死看得透彻,方非望着少女,心里不胜讶异。

    “饿了吗?”燕眉从青色的小囊里掏出一个白色的盒子,盖子上有一枚火鸟纹章。她掀开盒子,里面几十点白光飞来飞去,有的从左角窜到右角,有的从上边窜到下边,有的蹦起老高,到了盒子边缘,红光轻轻一闪,又把它挡了回去。

    第一部分道者(9)

    燕眉伸出二指,拈住一点白光,凑近一看,竟是一颗杏仁大小的药丸。药丸在指间尽力挣扎,只差没有发出凄厉的惨叫。

    “给你!”燕眉把药丸递了过来。方非战战兢兢,不敢伸手去接,燕眉大不耐烦:“拿着!‘辟谷丸’滑头得很,又会土遁,掉到地上就没了。”

    方非无奈接过,药丸在手心里勃勃跳动,这哪儿是什么“辟谷丸”,明明就是一只虫子。

    燕眉又捉一丸,塞进嘴里,方非只好有样学样,拈起那颗不情不愿的小丸子,闭眼塞进口中。丹丸入口即化,淡淡的没有滋味,他连着唾液咽入肚里,饥渴的感觉立刻消失了。

    收好丹盒,燕眉靠着椅子养神。直到天色黑尽,她才张眼一笑:“跟屁虫等得不耐烦了!”

    方非转眼望去,四个摩托手十分焦躁,其中一人踢打树干,拼命发泄心中的闷气。

    “走吧!”燕眉站起身来,方非忙问:“去找车吗?”

    “找车?”少女奇怪问道,“找什么车?”

    “没有跑车,怎么比赛?”方非莫名其妙。

    “你会开车吗?”燕眉问。

    方非一愣,连连摇头。

    “我也不会!”燕眉满不在乎。

    “那比什么赛?”方非急得跳了起来。

    “小意思!”少女打了个响指,“你等着瞧吧!”

    方非绞尽脑汁,也想不出怎么取胜。没有跑车,怎么比赛?要想不败,只有耍赖。他一连想了好几个耍赖的法子,好比放出火红飞剑,扎破大公鸡的车胎,要么变出一团大雾,让他走迷了路,一头撞在树上……

    正在恶毒幻想,黑暗里灯光忽闪,一瞬间,四辆哈雷从身边呼啸驶过,车手冲着两人挥舞棍棒,脸上透出十足的威吓。

    方非一心拖延时间,慢腾腾地骑上去,远远望去,吴能俊换了一身银灰色的西服,手扶挡风玻璃,身下的野马车铆足了劲儿,发出可怕的嘶吼声。

    “晚了五分钟!”公子哥儿一瞅左腕的劳力士表,“小妹妹,下次跟我约会,千万不要迟到哟。”

    “下次?”女道者微微一笑,“‘下跪’还差不多!”

    吴能俊自动忽略方非,两眼死死望着燕眉,脸上的笑容半傻半痴:“小妹妹,算了吧,这车不用赛了,趁着还早,我带你去兜兜风!”

    “不用赛了?你要认输?”

    “认输?笑话!你拿什么跟我赛?”公子哥儿气咻咻一指,“就凭这辆破单车?”

    “你还不笨!”燕眉拍了拍手,“我就用这辆破单车跟你赛!”

    方非的脑子嗡的一声,凭空大了几倍。摩托手先是一愣,接着哄然大笑。

    吴能俊瞪着燕眉,笑也不是,怒也不是,叼嘴咬舌地说:“小妹妹,你在小瞧我吗?”

    “我不小瞧你妈,我只是小瞧你而已!”

    吴能俊的脸涨成了猪肝颜色,一个劲儿地指手画脚:“这可是你说的!待会儿输了不要赖账。”

    “赖什么账,呵,我还要好好处置你呢!”燕眉很露骨地打量对手。

    “少开玩笑!”吴能俊两眼瞪圆,鼻翼抽动,活是一头要喷火的恐龙,“你等着!哼,前面有一面白旗,谁先到谁赢。”

    “连白旗都准备好了吗?你还真识相。本姑娘一向宽大为怀,投降不杀。”

    “宽大个鬼!”吴能俊一蹬油门,跑车激射出去,一眨眼,消失在弯道的尽头。

    方非望着尾烟发呆,冷不防头顶一痛,燕眉大声催促:“呆头鹅,还不快追?”方非满头雾水:“可,可……”

    “可你个大头鬼,想输是不是?”少女有点儿生气。

    方非只好蹬车向前,摩托手大声嘲笑,手舞棍棒,不时来捅他的双腿。方非左躲右闪,急得满头是汗,四人见他狼狈,笑得更加开心。

    第一部分道者(10)

    这时单车跳了一下,好似绊着石头。方非稳住车身,猛可发现,踏板轻了许多,他随意蹬踩,不经意间,耳边的嘲笑声越去越远。

    方非只觉诧异,回头一看,哈雷车正在由大变小;低头再看,老单车轮转如飞,正以前所未有的速度飞驰向前。

    四个哈雷小子愣了一下,跟着哇哇怒叫,大力踩踏油门,一个个恶形恶状,恨不得撞烂前面的单车。

    方非又吃惊,又迷惑,还没想通发生了什么,耳边传来低沉的吟哦声——

    “五里众生云雾深堕……”

    前方红光一闪,平地大雾涌起,方非来不及刹车,忽觉浑身一轻,疾风迎面吹来,刮得他睁不开眼睛。一连串声音从下面响起——叮叮咣咣的撞击声,尖锐刺耳的刹车声,棍棒敲打人体的闷响,以及撕肝裂肺的声声惨叫。

    方非尽力睁眼,雾气忽又消失了,两旁的树木向后飞逝,起初还是粗圆的树干,一眨眼,尖尖的树梢已到眼前。

    方非惊讶极了!他低头看去,老单车轮子空转,叫得欢天喜地,车架的钢管上涌现出点点青光,像是藏了千百只萤火小虫。

    单车真的在飞!它一阵子飞得极高,林梢摩擦车轮,发出沙沙的细响;一阵子又飞得极低,奔驰的疾风分开了车前的长草;它在梧桐林中穿行,只差一线就撞上树干;它越过了一方池塘,在波心留下了缥缈的幻影。

    方非手攥车把,脸上的热汗被冷风吹干,身边的山林变幻莫测,一会儿高入云天,一会儿又像一片小草。一轮满月在林间穿梭,活是一头白色的凤凰。

    “小裸虫,看那边!”燕眉叫了一声,方非一掉头,林木中出现了一条笔直的公路,公路上一辆车风驰电掣,大公鸡开启了氦气加速,车后两道尾焰,惹起一片流光。

    仿佛有意戏弄,燕眉驾车穿过树林,飞越跑车上方。距离之近,方非几乎看得见吴能俊的脸膛——公子哥儿胜券在握,嘴角微微含笑,两眼直视前方——刹那间,方非的心里起了一丝说不出的同情。

    越过跑车,单车钻入道边的林莽。方非眼前一黑,公路和跑车消失了。当公路再次出现,道路的中央,静悄悄树了一杆白旗。

    燕眉咯的一笑,俯冲下去,像是破空攫浪的白鹰,把旗帜捉在手里。

    单车向上一跳,落在大树顶端。方非半梦半醒,凝目望去,跑车正在飞快地逼近。再一回头,远处的公路还没完工,道上横了一排路障。

    跑车在路障前停下。吴能俊东张西望地寻找白旗。

    “笨蛋!”燕眉轻轻骂了一句,“小裸虫你说,怎么处置这小子?”

    方非本来认定会输,从来没有取胜的念头,更别说思考处置的花样,这时支支吾吾,不知无从说起,正想着,燕眉“咦”了一声,目光忽地投向远处。

    吴能俊找不到白旗,满腹疑窦,正在骂骂咧咧,忽听哗啦一声,左边的林子晃了一下,树叶簌簌下落。大公鸡掉头看去,咔嚓,两棵大树拦腰折断,跟着呼啦一声,窜出来一颗硕大无朋的怪头。

    怪头三米见方,七分像蛇,三分像是蜥蜴,皮肤凹凸不平,一张怪嘴张得老大,方非远在树上,也能闻到浓烈的臭气。

    “咻。”怪头发出一声锐啸,吴能俊愣了足足五秒,发出一声嘶哑的狂叫。

    “恐、恐龙……”他一声叫完,才想起驾车逃命,他连踩油门,可都踩在了刹车上面。手忙脚乱中,怪物猛地一挣,身子又伸出来一截,体表的鳞片凸凸凹凹,在月光下闪闪发光。

    第一部分道者(11)

    吴能俊终于踩中了油门,怪物也已钻出了全身,它二十米长,背上褶皱多多,下有两只利爪,长尾巴扫过公路,咣当一声,击中了野马车的尾部。

    哧溜,跑车歪斜滑行,撞上了一棵大树,安全气囊弹出,将吴能俊死死摁在了座椅上面。

    “咻。”怪物跳到车前,昂起怪头,背上的褶皱刷地抖开,化为了六扇巨大的肉翅,月光透翅而过,粗大的筋络历历可见。

    方非吓得发抖,他张大嘴巴,呆呆望着燕眉。少女摇了摇头:“别看我,处置归处置,我可没想要他的命!”

    “那……”方非极力压住心跳,“那是什么?”

    “蛇妖肥遗!”

    “肥遗?它来干什么?”

    “也许冲我来的!”燕眉扬了扬细长的眉毛,“冤有头,债有主,我下去打个招呼!”

    肥遗俯下脑袋,冲着吴能俊刷刷吐信,两只琥珀色的眼珠,发出可怕的凶光。公子哥儿卡在那儿,仿佛已经压扁,胸腔里发出凄楚的呻吟。

    “咻。”蛇妖撑开怪嘴,黑漆漆好似一个大洞。

    蛇嘴还没合拢,一道红光夹杂白影,从两排蛇牙间飞过。燕眉一把扯起吴能俊,闪电一般窜上天去。

    肥遗咬住跑车,大力咀嚼几下,一阵怪响叫人牙酸。它将这堆破铜烂铁吞进了肚里,就像打发小虾小鱼。

    大公鸡受惊过度,昏了过去。燕眉随手一扔,将他晾在了树梢上面。

    少女左手按腰,静静飘浮半空,脚下长剑流光,好似火烧霞涌。一阵大风吹过,树在鸣,草在啸,明月半遮半掩,变得暗淡昏黄。

    四周暗了一下,蛇妖也飞到了天上,它的六扇翅膀,挡住了苍白的月光。

    “大笨蛇。”燕眉招了招手,“来呀!”

    “咻!“肥遗一张嘴,吐出一道惨绿的火焰,绿焰长有百米,所以树木灰黑,化为了一团团烟雾。

    燕眉一扬手,大火无中生有,像是凭空画出来的,火势越滚越大,挟着狂风冲向绿焰。神火鬼焰凌空交锋,绿焰越烧越短,忽然消失不见。

    肥遗怪叫一声,绕过大火,张嘴来咬燕眉,燕眉咯的一笑,纵身躲开。两边一追一逃,远远看去,就像一只凶恶的黑雕捕捉轻灵的白雀。

    蛇妖的翅膀好似刀锋,不时斩断树木,阻拦少女的去路。可是燕眉飞行灵巧,根本不为所动,她快快飞,慢慢飞,高高飞,低低飞,她在倒下的树丫间飞,在蛇妖的翅膀下飞,在百米高空飞,在离地寸许飞,绕着树干飞,蹴着草叶飞,俨然故意弄险,怎么惊险,就怎么飞行。

    方非看得目不暇接,一颗心附在了燕眉身上,随她高低起落,一阵松,一阵紧。正瞧着,忽觉脸上一热,似乎滴了什么,他伸手一抹,又粘又湿,凑近一闻,一股血腥气直冲脑鼻。

    方非寒毛竖起,头顶又掉下来一个东西,他下意识接住,这东西又软又湿,就着月光一看,是一颗夜莺的头颅,鸟头齐颈折断,双眼暗淡无光。

    方非屏住呼吸,抬头看去,树梢上星星点点、布满红光,发光物团团漆黑,其中的一只向着圆月舒展开来,尖耳大肚,长了一对阔大的翅膀。

    “蝙蝠!”惊叫声还没出口,蝠群扇动翅膀,猛扑下来。

    “哎呀!”方非忘了身在树梢,匆忙蹬踩踏板。可是才蹬两下,蝙蝠已经落在他的身上,利爪陷入肉里,传来一阵剧痛。

    全无征兆,夜空亮了起来,满树枝叶变得通明雪亮——百十道电光从天落下,像是一排利剑,刺中了满天的蝠影。

    哀鸣声凄厉刺耳,蝙蝠纷纷下坠。方非才觉肌肤发麻,妖蝠已经一只不落地被闪电殛死。

    第一部分道者(12)

    肥遗受了惊动,黄澄澄的蛇眼笔直瞪来,它迟疑了一下,丢开燕眉,向着方非飞来。

    方非吓呆了眼,忽听燕眉高叫:“快蹬车!”他想也不想,应声猛蹬踏板。老单车呜呜激响,咻,一道碗口粗细的电光劈头射落,喀嚓,大树从中断开,树身来回晃动,方非只觉车轮打滑,向下落去。他身在半空,臭气上涌,肥遗怪口怒张,从下面狠狠咬来。

    鬼使神差,方非连人带车,掉进了蛇妖的嘴巴。

    绝望一闪而过,耳边尽是凄厉的风声,突然眼前一亮,身边出现了三道电光。

    电光快过人车,肥遗五内如焚。它仓皇中想要闭嘴,不料单车落下,卡在了它的两颚中间。蛇妖一身怪力,任何钢铁都能咬碎,单车看似残破,居然坚硬出奇,不但没有扭曲变形,反而死死撑住了蛇嘴。

    方非不上不下,心里的感觉悲惨透顶,冲天的臭气从身后喷出,两排蛇牙直愣愣竖在两边,牙尖上毒涎横流,眼看就要滴在他的脸上。

    方非昏迷了大半,剩下一小半神志,还记得燕眉吩咐,下意识踩动车轮。

    随他一蹬一踩,电光虚空生成,一道接一道地射入蛇嘴。肥遗像是发了羊痫风,乱抖乱颤,笔直下坠。落地前它用舌头叉住了单车,尽力向外一顶,方非连人带车地飞出了蛇嘴,撞向了一棵大树。

    身边红光闪动,方非身子一轻,被燕眉抓在了手里。老单车挟风撞上了树身,一声巨响,大树拦腰折断。

    少女救了方非,飞到蛇妖的上方。肥遗抬头挣扎,无奈伤势太重,不能施展妖法。

    “太古火万引精神。”吟哦声传入耳中,方非昏沉中抬眼看去,燕眉的手里多了一支长长的毛笔,笔管火红,笔锋淡黄。

    七个红光小字出现在了蛇妖的背上。肥遗哀声悲叫,身子颜色转淡,它的躯壳深处,燃起了一点明亮的火光。火焰从内向外地燃烧,转眼烧破蛇皮,烧尽血肉,只留下一副黑乎乎的骨架,突然一阵微风吹过,势如摧枯拉朽,骨架化作了一堆飞灰。

    燕眉落在地上,扫视满地狼藉,想了想,走到公路边上,一挥笔,道路的中心如飞下陷,露出一张地穴似的怪嘴。

    怪嘴一开一合,好似向内吸气。秽物与尸骸受了吸引,接二连三地钻入了那张大嘴,就连折断的树木也不例外。

    过了一会儿,大地深处响起了一声嚎叫,凄凉沉闷,无法形容。跟着怪嘴合拢,路面平复如初,四周的地面干干净净,仿佛什么事情也没发生。

    “那是什么东西?”方非的身子缩成一团,声音微微发颤。

    “太岁!”燕眉收起毛笔,漫不经意地说,“我用了一道‘太岁灭迹符’,把这些脏东西清理了……可惜,车子叫大笨蛇吃了,倒是一个大大的破绽。”任她法力多高,也变不出一辆价值千万的古董车,想来想去,大为恼怒,“大笨蛇真是可恶。”

    骂了几句,她又想起什么,冲方非笑笑:“小裸虫,你今天做得好,要不是你,除这蛇妖可不容易!”

    “明明是你除了它,跟我又有什么关系?”方非有气无力地说。

    燕眉摇了摇头:“大蠢蛇一身妖法,飞得又快,本来我们还得斗上一阵。可它自己讨死,偏偏跑来惹你,结果被你的太乙神雷射进了嘴巴,这么一来,我才能靠近它,用‘引火入魔符’勾动它体内的魔火……”

    “太乙神雷……”方非睁大双眼,手指鼻尖,“我的?”

    “就是‘你的’!”燕眉笑了笑,“小裸虫,你把单车推过来。”

    第一部分道者(13)

    单车横在地上,不知好坏,方非本想摔了这一下,没有四分五裂,也该缺东少西,谁知上前一看,不但没有缺少一颗螺丝钉,用力一推,吱呀呀的声音也很响亮。

    老单车顽固倔强,完全超乎想象。方非无可奈何,只好推车回来。

    燕眉吩咐他摆正单车,一伸手,抚过车架钢管,口中念念有词。老单车应声明亮起来,一片铁锈中间,燃起了点点青光。

    方非仔细一看,吃惊地发现,这些青色的光点,要么仿佛云朵,要么形如雷电;还有许多竟是细小的文字,有的可以辨认,有的古奥难识。

    “这些云雷纹和太乙神符,古老精深,全是古代道者的手笔。”燕眉慢慢收起笑容,“小裸虫,这是苍龙道者打造的一部雷车,不但可以飞行,遇上邪魔妖怪,还能发出闪电霹雳。”

    “雷车?”方非目定口呆,“你是说这辆破车?”

    “破车?”燕眉轻轻一笑,“这可不是它的本来面目。不知为什么,有人故意把它变成了这副样子。至于铁锈?哼,也是为了掩饰雷纹宝符,故意添上去的!”

    方非望着单车,直觉受了莫大的嘲弄——老单车是一部雷车,自己骑了一个多月,居然毫无察觉。

    “啊。”他向上一跳,忽地大叫起来,“伯祖母,伯祖母……”

    “你鬼叫什么?”燕眉白他一眼。

    “这辆车是伯祖母给我的,她,她……”方非说到这儿,忽地张口结舌。

    “什么伯祖母?”燕眉冷冷说道,“我早说了她不简单,闹得不好,还是一位谪仙。”

    “谪仙?”

    “谪仙就是常住在红尘里的道者!”

    “谪仙的本领大不大?”方非忍不住问。

    “反正不小!”

    “他们那么厉害,我怎么从来没听说过?”方非的心里十分纳闷。

    “谪仙来到红尘,必有不得已的苦衷,他们有《天人誓约》管着,不是万不得已,不会暴露身份。”燕眉想到了什么,嘴角浮现出一丝笑意,“不过也有家伙不甘寂寞,使一点儿小法术,凑巧被裸虫看见,被当成了鬼怪神仙的!”

    “你说伯祖母是谪仙,她为什么又把雷车给我?”谜团接踵而来,方非应付不暇。

    “我不知道!”燕眉摇了摇头,“你该去问问她!”

    “燕眉,我、我要回家!”方非的心里混乱极了,只想找到老妇,把所有的疑问弄个明白。

    燕眉仿佛变幻戏法,从锦囊里抽出一支半米长的卷轴,但见方非迷惑,笑着说:“这是二十倍的弥芥囊,装得下比这口袋大二十倍的东西!”

    “能装人吗?”方非好奇问。

    “应该可以!”燕眉一本正经地说,“你要不要试一试?”方非赶忙摇头。

    少女展开卷轴,扫了一眼:“小裸虫,你那伯祖母要是谪仙,一定不在家里;要是裸虫,那可不好说了!”

    “你怎么知道?”

    “我就是知道!”燕眉收起图轴,揪来吴能俊,公子哥儿的裤裆湿了一片,身上全是屎尿的臭味,少女皱了皱眉,运笔一扫,公子哥儿的额心闪过一片红光。

    “你干什么?”方非瞧得发愣。

    “这是一道‘健忘符’,我改变了他的记忆,让他以为车被偷了,今晚别的事情,他也会统统忘掉。”燕眉提起吴能俊,纵身跳上后座,“小裸虫,你不是要回家吗?还等什么,快来开车!”

    方非见她肯陪自己回家,喜出望外,慌忙跳上了雷车,还没坐稳,呼,单车又飞了起来。

    这一次飞行更快,不久看见了四个摩托手。他们人仰车翻,躺在地上大声呻吟,他们闯进了雾里,本想痛打方非一顿,结果不辨东西,撞在了一起。这时眼看雷车飞来,吓得目定口呆,燕眉笔尖一扫,四人昏了过去,少女又一挥笔,改变了他们当晚的记忆。

    第一部分道者(14)

    两人丢下吴能俊,车不沾地,向天上飞去。

    雷车在高天上疾驰!头顶的明月,仿佛伸手可及。突然,雷车极速下降!方非血往上冲,四肢绷紧,狂风吹得他睁不开眼睛。但这感觉并不持久,嘎吱,雷车落在地上,他张眼一看,已经到了老宅的中央。

    宅子里静悄悄的,一团漆黑,没有光亮。方非心头发慌,叫了声“伯祖母”,无人回应,又叫了声“黑魁”,还是没有动静。

    “黑魁是谁?”燕眉好奇问。

    “黑魁是条黑狗。”方非苦着脸说,“隐书是它送给我的!”

    “狗送隐书?”燕眉一挑眉毛,“小裸虫,你不骗人?”

    “骗你做什么?”方非一五一十,把昨晚的遭遇说了一遍。燕眉默默听完,右手打个响指,指尖燃起一朵白色的灯花。

    “这是琅缳草!”燕眉伸手拂过树下的碧草,“道者喜欢它的香气,烘干以后,可以当作烟草。只不过,这草一入红尘,就会枯死,只有借助神物的灵气,才能勉强存活。你瞧,隐书一离开,这草也死了……”她直起身来,仰望槐树,轻轻叹了一口气,“这棵碧神槐也一样!”

    进入客厅,燕眉举手照亮墨龙大画,审视了一会儿,点头说:“果然是乙龙镇宅术!”

    “乙龙镇宅术?”方非听得一头雾水。

    “这是苍龙人的秘术,先造一个密室,藏好宝物,再用一棵神木镇锁入口,同时设下禁制,画龙却不点睛。如果老槐树是密室的门锁,这条墨龙就是开锁的钥匙。要想打开密室,必须施法者亲手点亮龙睛,激活墨龙,不过……”

    “不过什么?”方非急切问道。

    “秘术设好以后,只可使用一次,一旦用过,马上作废。你看,墨龙的颜色惨淡,没有生气,可见法力不再,变成了一张废纸。”

    “啊!”方非恍然大悟,“难怪了,我早上看见这画,就觉很不对劲……”

    “小裸虫,你说黑狗点了龙睛?”

    “是啊!”

    “真奇怪!难道说,哪位大道者化身为狗……”燕眉注视墨龙,陷入沉思。

    方非轻手轻脚,走到了老妇房前,伸手一推,嘎吱一声,房门居然开了!他愣了一下,摁下门边开关,房里的灯没亮。

    方非走了两步,忽地一跤绊倒,伸手摸去,拦路的是一张摇椅。他不敢乱动,呆了好一阵子,双眼才适应了屋里的黑暗。

    屋里没人,方非悄悄退了出去。客厅里,燕眉还在画前沉思。他不便打扰,转身上楼,楼梯的扶手凉沁沁的,空气中弥漫着河水的臭味。

    走进书房,还是没电。方非推开窗户,月光微淡如水,照得书桌光亮如镜,他低头看去,一眼看见了自己的影子——双颊微微瘦削,鼻子不算挺拔,可是圆润端正,两只眼睛藏在黑暗深处,发出星星光芒。

    影子忽地一暗,似被什么遮住,不经意间,影中人的双颊凹陷下去,鼻子拱了起来,眉毛渐渐变粗,好似无锋的锉刀!

    “什么……”方非心子一缩,想要后退,冷不防一只枯瘦大手从桌面窜了出来,一下子扼住了他的脖子。 百度搜索“书农”或“书农在线书库”即可找到本站免费阅读完本小说。收藏本站方便下次阅读,书农在线书库,提供经典小说震旦免费在线全文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