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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游湖之后,她没再出门。
再过几日萧世成即离开扬州,她给自己排的时间也大约相应,想来不致再有机会遇见。不管那个人是谁……
并未费心思虑,更不曾告知夜夜来会的人。一切都将过去,未来似乎清晰可辨,没什么是意外。
“叶姑娘,苑外有人请见。”管事的李叔在夏初苑外扬声,亲自通报。
翻了翻婢女送入的名刺,别无一字,仅在正面绘了一个繁复的印记。
龟兹王室的徽记。
她略一思量。“请他在前面酒楼雅座稍待。”
拒绝了李叔派护卫随侍的好意,施施然走入雅座,等在其中的果然是赤术。
“殿下有何见教?”摒退了侍女,她淡淡的开口。
赤术实是一个英挺的男子,有西域人特有的鲜明轮廓,勇悍和尊贵两种气质矛盾的交织,使他充满了男性的力量感,随意坐着仿佛已蓄势待发。
“也没什么,毕竟我到江南均拜雪使所赐,故人异地重逢,请上一席也是应该的。”他含笑而对,目光奇特的闪亮。在那般眼神笼罩之下,总使人错觉自身成了猎物。
可惜对迦夜无效。“原来殿下离了龟兹这么悠闲。”
“雪使离了天山不也一样?”他微笑着替她续了一杯茶。“同是天涯沦落人,何况本是旧相识,更该好生聊聊。”
“你汉话说得不错。”听着龟兹声调的咬文嚼字颇为有趣。
“中原居,大不易。”赤术倒是坦白。“尤其是做一个质子。”
“所以你接近南郡王。”
“他是天子新宠,炙手可热,或许能让我回去。”他并无自惭自愧之态。“卑躬屈膝附诸尾翼非我所愿,却是势在必行。”
迦夜沉默了一会。
“你倒是王候之材。”
能屈能伸,迅速适应从顶峰跌落的猝变,又与仇人笑颜相对,款款而谈,非一般人能为。
“得雪使一赞,赤术倍感荣幸。”
“怎么不借萧世成的手除掉我,这可是个报复的良机。”
“能杀雪使的人,目前我还没遇到。”赤术的神色说不出似憾似叹。“再说我现在的身份也不容自招麻烦。”
“你很聪明。”她盯了对方一眼,“我奇怪你竟忍得住。”
“没有想像中难。”他露齿一笑,“萧世子不也忍下来了。”
迦夜的手指在桌上轻叩了半晌,忽然抬睫。“你找错方向了。”
“雪使所指何意?”
“你想回龟兹,以为从南郡王着手打通朝廷一关即可。”她不出声的一笑,“你带的金珠足够填平各级官员的胃口?”
“确实不够。”赤术一瞬不瞬的盯着她。“雪使有何高招?”
迦夜擎起一枝筷子沾着茶水写了一串人名。
“你来中原上下活动数年,势单力孤难成其事。最好的办法是借龟兹一国之力,由龟兹王派使者携国库珍宝打点,胜你百倍。”
“龟兹王当年遣你为质,无非是误会你意图夺嗣而通敌,只要破开这个结,他必然懊悔自责,费尽心思千方百计接你回国。”
“症结关键在于姑墨,你自身不能回西域,却可派亲随往来,伺机挑动姑墨主师狼干与国相之间的矛盾。狼干为外戚姻亲一系,性情刚勇莽撞,自身能力不足。只需诬其无能怯战,致使姑墨当年与你一战失利,全仗国相巧妙设计方令龟兹退兵言和……”
赤术的眼睛刹那雪亮,“狼干必定愤愤不平出言争功,当年之事即可大白于天下。”
“殿下只需静待姑墨廷争传入龟兹密使之耳。”丢下了筷子,她懒懒的倚上靠背。“桌上的这些人可供适度利用,希望殿下尚余有部分金珠。”
赤术一一默记在心,良久不语,已在盘算具体施为细节。
半晌,他抬起头,表情复杂而难解。
“你为何指点。”
“你不正为此而来?”招来侍女换了壶新茶,她看也没看他。
“我只是……”他神色异样,停住了没再说下去。
“是我害你声名狼藉离乡万里,而今稍事弥补,不过也有条件……”
“你说。”
黑白分明的眸子浮出冷光。“继掌龟兹之后,二十年不得对姑墨动兵。”
“这是为何。”赤术诧然凝视着对面的纤影。
“你只须说答不答应。”素颜微微现出冷笑,“反正以你的本事,不用吞并姑墨照样有办法令龟兹强盛。”
“似乎没有选择的余地。”男子静思片刻,反而松懈下来。“虽不知雪使为何立此规矩,赤术照办就是。”
“最好如此。”清冷的话声忽然寒彻入骨。“别以为我离了天山就奈何不了你,一旦违约我照样能让龟兹翻天覆地。”
“雪使的手段我早有领教,岂敢小视半分。”他窒了一刹,重又绽出笑脸。“赤术必不违信。”道最后一句时手已按在额前,依循西域人起誓的仪式,语音庄严,十分郑重。
迦夜点点头,收起冷意。“祝殿下早日心遂所愿。
气氛随之放松下来。
赤术举杯答谢,思了半晌,终忍不住询问。“你不恨我?”
迦夜一时不解。“恨你?为什么。”
“我曾对你用刑,又纵容手下……”不明密室的详情,一地撕得粉碎的衣服却是清晰可见,死的侍卫半身赤裸,些许细节并不难猜。
“那些鞭笞?”她约略了然,并不在意。“我杀人的时候就想过有这么一天,算罪有应得吧。至于你的手下……”
她笑得很淡,却让人无端悚然。“不是已经被我杀了?我从不记恨死人。”
赤术看着那张清丽与煞气并存的雪色素颜,久久说不出话。
再度回到南郡王行宫,心中大致有了全盘考量。
流落中原数年,多方努力收效甚微,若此计顺利,不出数年即有望回归故国。一心回西域再行设法洗刷污名,却忘了还有此一箭双雕之计。
思虑间,一个娇影从廊后闪出,拦住了他的去路。
“莎琳公主。”他有些意外。“有事?”
鄯善国的小公主,同样被叛乱后的叔父送至中原为质,成了南郡王的禁脔。彼此都来自西域,不过他对这个空有其表的公主兴趣缺缺,多为避嫌敬而远之。
“赤术殿下,你可不可以帮我。”
难得娇美的公主找上门来,他提起了一点好奇,世故的打了个滑腔。“公主何必多礼,假如赤术势所能及,定当效力。”
莎琳双手交握,丽容因紧张而微微扭曲。
“我看见了杀死父王的魔女,她在中原,我想请殿下借些人手杀了她。”
他错愕了半晌,几乎要笑出来。
“你在哪里见过她。”
“她来过行宫。”莎琳说了一个日子,恰是琼花宴当夜。“殿下不也是因魔教作祟才被流放中原,如今正是复仇的机会。”
他顿时对天真的公主哭笑不得。
自小养尊处优,莎琳根本不知自己面对的是什么样的人,兀自认真的计划。“我已探听出她住在扬州城的哪一处,只需躲开她身边的人,殿下手边的英勇战士轻易即可擒回……”
“公主殿下,这件事请恕赤术无能为力。”他再听不下去,出言打断,美丽的眼睛诧然睁大,不相信自己遭到了拒绝。
“公主还是小心服侍王爷,尽量多争些宠爱才是上策,这种逾距的事最好少提,若是传至世子耳中,只怕……”这话有一半出自真心,萧世成不会容许身边有包藏祸心的人物,一旦被他知晓,不是沦为利用的棋子,就是被毫不留情的铲除,在长安的失势质子质女命如蝼蚁,谁会在意卑微者的死活。
莎琳空负美貌如花却不懂好生利用,被南郡王宠爱过一段时间后即受冷落,在王府时时受各色美人倾轧,不是无缘由的。
他的怜悯也仅此为止,言毕便待退走。
莎琳不甘心的追在身后。
“难道你就不恨他们?是他们毁了一切,我们根本不应该受尽屈辱,是她让我们离开了故土流落成这等低贱的身份,你就不恨她吗!”娇喊到最后带上了哭音,求助无门孤立无援,眼见着仇人逍遥自在,心如被浸入了沸水煎熬,日夜辗转难眠。
“我曾经恨过她。”赤术站住了并未回身,低沉的话音发自心底。“到最后我只怪自己不够强,不是她也会有别人来毁灭,而且做得比她更彻底。”
“命运就是这么残酷,只有强者才能生存。她比我强,我佩服她。而你……”他想了下,藏住叹息。“忘了一切,好好活下去吧。”
美人若只有丽色,仅能沦为权者茶余饭后的身心消谴,供人恣意玩乐。
世上唯有实力能赢得尊重,这个道理,娇宠过度的公主大概永远不会懂。
受制
仲夏时节,夜间仍是炎意重重。
好在拥着迦夜绝不会热,时间长了如抱着一块温凉的玉。
轻嗅着发间的幽香,他知道她没睡着。每当呼吸拂过耳际,她会不自觉的轻颤,像风中幽柔无力的白花。
故意让气息稍重了些,她果然缩了缩脖子,小巧可爱的耳垂微微发红。一时心神荡漾,待回过神已吻上了她的颈。
细瓷般柔滑光洁的肌肤,诱人一路品尝下去。素白的中衣一寸寸褪,渐渐是单薄纤弱的肩,线条匀美的背,不是迦夜的手按住了前襟,必定会翻过来吻个遍,倘若如此,他不知自己还能不能把持得住。
深吻浅啄让迦夜禁不住发颤,微凉的身子也热起来,却咬着唇不肯发出一点声音,他试着轻啃了一口背胛,她蓦然抖了一下,弓得更紧了,他忍不住低笑,伸指轻轻摩挲,嫩如凝脂的玉背惑人心神,简直是对自制力的无上挑战。
闭上眼拉起了衣襟,冷静了好一阵才敢睁开,温度渐渐回复了正常。迦夜依然背对着他一动不动,仿佛什么也没发生。
“迦夜。”
没有应答,他轻轻把她转过来,白皙的小脸犹有未褪去的红晕,长睫如羽扇一般微动,就是不肯睁开。
“迦夜?”他吻了吻轻合的双眼。
“再不醒我就……”指尖探入了纤手按住的襟口,迦夜立时睁开眼,盈盈似水的眸子又急又羞,一掌拍开了放肆。
“真可惜,你若睡了多好。”他坏笑着调侃,故意露出惋惜之色。
唯有这种时候迦夜会说不出话,锋利的言辞化作了无措,完全不懂该怎么应对。他偏爱逗她,混合着羞红的娇妩,稚颜无邪的清媚,令人怦然心动。拥着这样的她,真是一种甜蜜的折磨。
他不敢再看,改将头揽在胸前,脸腮触着乌发。
“过三日就是我爹的寿辰了。”
她不太习惯正面依在他怀里,下意识的用手抵着。
“你去不去?”拉开她的手,他揽得更紧。
“何必明知故问。”挣不开她干脆放弃,无奈的由着他。
“我娘希望你去,想跟你私下叙叙话。”他软语温劝。
“令尊看见我,会像吞苍蝇一样难受。”她冷淡的陈述事实。
过于反差的形容让他闷笑,笑完了又有些悲哀,好一会没说话。
“我让你不高兴?”
“没。”低头吻了吻黑发,“是我不好,让你受委屈了。”
“谈不上,我本来也不喜欢这些名门正派,麻烦得紧。”两人只穿着中衣,贴得又近,一时手不知往哪放,被他抓过去放在腰上。她轻轻的搭着,指尖静静感受匀实有力的男子身体。
“迦夜,留在扬州好不好。”他低低的偎在头上建议,“就像现在这样。”
“然后?”
“我想办法,总有一天能说服。”他说的有点困难,自己都觉得牵强。
迦夜只是笑,淡淡的闭上了眼。
“我困了,睡吧。”
“迦夜。”他抓住她的肩,严肃而认真。“我要一点时间。”
“那又如何,接下来你是不是要说除了我谁也不要?”清冷的话语带上了三分讥嘲。“你要不起我,你自己知道。”
“其实这样也好,我本不喜欢与白道世家牵扯。你自有你要担当的事,别硬拖着我……”
腰间的手蓦然一紧,他隐约有了怒气。
“我再说一遍,我只要你,无论怎么麻烦我都不会放手。”
“可是我想放。”她的声音很平静,像水,又像冰。“我不想那么累。”
冰冷而绝望的寒意瞬时包围了他。
“没人敢看不起我,进了谢家,我自己都会瞧不起自己。”她一点点硬拉开他的手,毫无留恋的自怀里退出。“你希望我沦落到那个地步?”
“我,做不到。”黑白分明的眸子看着他,幽冷。“你知,我知。”
心渐渐落入了深涧,又压上了巨石,沉而硬。
“你很好,非常好,可是我不要。”她的眼终于柔了一点,真心的遗憾歉疚。
“对不起。”抱歉让你遇到我。
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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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真的很骄傲。”
声音涩得不像自己的,心痛得像有什么硬生生的撕去,却无能为力。再呆不下去,他蓦然起身披衣,带着伤极的心离去。
静静的卧了半晌,她重回蜷曲的姿态,如一个婴儿。
迷茫的看窗外黑沉沉的夜,不知过了多久,就在即将合眼的一刻,仿佛利刃劈裂身体,睽违已久的剧痛再次袭来。
她紧紧咬着唇用意志苦撑,疼痛一再超出忍耐的极限,眼睛不自觉得掠向丢在床边的短剑,又强迫自己挪开,她……答应过……此刻是那样难以忍受,痉挛的抓起剑远远甩到房间的另一角。
豆大的汗滴不断落下,双腿的痛楚永无尽头,一夜长得可怕。当剧痛终于平息,她伏在地上,虚软的等着气力恢复。
这一次,她只能靠自己站起来。
天,蒙蒙亮了,东方泛起鱼肚白,光影仍暗,但黎明已至。
耳畔突然传来极轻的落地声,毫无疑问,有人踏入了苑内。
这个时间……步履声也不对,她连咬牙的力气都没了。
勉强侧头望向不远处的圆桌,零落的药瓶摆在案上,还有装着骨骸的玉坛……她拼尽了一点点蹭过去,汗透的身体在地上留下了一道蜿延的印记。
他的心跳得极快。
摒息净虑,小心翼翼的接近,黑黝黝的厢房看起来异常平静。
快速翻至窗下,猝然响起了一阵碎裂之声,似乎有什么瓷器跌得粉碎。心险些从腔子里跳出来。明知此一时间谢云书必定已离去,仍禁不住咽了咽口水。
又静了半天,听得客栈早起的伙计传出了洗漱声,再无法拖延,亮剑护住了全身,如一只轻巧的狸猫翻进了房内。
屋里很黑,地上蜷着一个人,穿着素白的单衣,娇小的身形告诉他正是要带走的人。尽管对方是个女孩,毫无反抗之态的伏着,他仍是戒慎戒惧的靠近,足尖一挑,将瘫软的人翻了过来。
全身像水里捞出来一般,异常狼狈,要不是胸口轻微的起伏,他会以为是一个死人,脸色白得可怕。
确定了对方不是伪装,他从地上拾起蜡烛点燃,烛心有些潮湿,辟叭响了几下才稳定下来,跳动的火焰让室内一下亮起来。
地上有一摊瓷片,混着各种内容打了个粉碎,应是方才那一声响动的由来。桌巾半坠在地,估计被她胡乱拉了下来,人软绵绵的虚乏无力,似什么病发作了一般。
拎起对方半提在墙上,犹豫不决。毕竟对方是个稚龄女孩,全无威胁性。他清了清嗓子,尽量让自己看来凶一点。
“你是不是魔教的人,说。”悬殊明显,欺凌弱女的感觉更强了,他又把声音压低了一点。
“别想骗我,你那些狐媚对我没用。”
不知是哪句话起了作用,虚弱的人睁开了眼,涣散的眼神慢慢凝聚,最终在他脸上定住。黑亮的眸子睁得极大,一眨不眨,盯得他心里发毛。
“你是魔教中人,杀了鄯善国主,对不对。”他努力瞪回去。
瞪一个随时可能昏迷的女人,这对一个初出江湖的少年来说前所未有,清秀的脸庞威慑不足,看起来倒像斗气一点。
女孩却渐渐笑了,笑容很凄凉,黑眸像泛了水,脆弱得不堪一击。
“对。”声音极微,他几乎听不清,全仗口形猜。
“你真是?”
她有气无力的点了点头,雾气朦胧的双眼暗淡无光。
确定了身份,他不再犹疑。吹灭了蜡烛,扛起她跳出房间,足尖在窗棂一点,脸上突然一痛,他立时甩开了肩上的人,小小的身子砸在地上滚了两滚,不动了。
脸上多了一道渗血的浅伤,是她趁着不备用指甲抓的,显是不甘心被掳作无谓的反抗。他懊恼的低咒了一声,过去点住了她几道大穴,改拎在手上掠了出去。
复仇
天亮晃晃的,空气有些窒闷。
赤术走近行宫的偏门,准备离宫安排细务,不想再度撞见了莎琳。
身边的近侍先一步离开,只余了背影。鄯善国的公主眉目舒展,难得的心情上佳,不无得意的斜着他。
赤术暗里猜度,或许这位公主放弃了不可能实现的妄想,转而接受了现实,果真如此,倒是幸事一桩。
“公主起得真早。”
“赤术殿下也是。”莎琳巧笑倩兮,明媚动人。
他略一点头正待走开,莎琳再度开言。
“有一点小事想请教殿下。”
赤术礼貌的驻足。
“殿下可知有什么酷刑能让人极痛苦的死去?”
一听即知她仍在幻想天真的复仇游戏。他随口敷衍,“那说起来太多了。”
“请殿下告诉我最可怕的一种。”
真正鲜血淋淋的残虐手段只怕会吓坏生于温室的娇花,他笑了一下。不无好意的劝说。“那不是公主该了解的,有失身份。”
“我想知道,请殿下说一种就行。”莎琳相当坚持。
赤术想了想,挑了不怎么吓人的说辞。
“据我所知,当年鄯善王常用的有一种……”
听完了他简短的说明,莎琳绽出一个神秘的笑容,仿佛隐着什么快意的乐趣秘而不宣,优美的颔首致谢。
“多谢殿下。”
这女人今天有点怪。
走出偏门,他不无疑惑。
或许是生活过于空洞,借着无谓的妄想发泄?
赤术摇了摇头,把刚才的偶遇抛到脑后,策马而出。
谢云书一早开始忙碌,谁也看不出他彻夜未眠。
唯有借着纷杂繁复的事务才能稍停心底的钝痛。
每一次被无情的话语刺伤,到了夜里仍会去水榭,飞蛾扑火般停不了。总想改变什么,尽管明知她心魂如铁,从不回头。
能让那份娇柔在掌中多停一刻也是好的。他只能这么想,悲哀的,无奈的,不去想灰暗而绝望的前景。
爱她的骄傲,也恨她的骄傲。
假如她稍有一点眷恋……
他不能再想下去。
强打精神与白凤歌一起迎接络绎不绝的来客,安排款客栖宿等事宜。家中住不下的分散在谢家左近的客栈,翻着客栈的名录,瞥见夏初苑,胸口又是刺痛。
好在传讯的弟子及时出现。
“李叔,你再说一遍,究竟是怎么回事。”谢曲衡疑惑不解。
李叔的额上微微见汗。
“回两位少主,今日辰时,服侍叶姑娘的婢女依例去了夏初苑,捧着洗漱汤盆叫了半天都没有回音,想是叶姑娘仍在安歇,未敢打扰。隔了一个时辰再去仍旧无声,放心不下推门进去,才发现屋里一片狼籍,叶姑娘不见踪影。东南角的暗哨被人放倒了两个,只怕是出了事。”
“她的身手怎么可能出事,难道是……”
他知道大哥的意思,怀疑迦夜自行离开。
心中一窒,又迅速否定了推想,迦夜真要走何至于放倒暗哨,她根本不会惊动任何人。
“我去夏初苑看看。”他抬起眼沉声喝令。“银鹄碧隼,走。”
放心不下的谢曲衡还是跟来了。一涉及那个女孩,三弟的行为即超出了常规,不由得悬心。
屋里确实很乱,谢云书瞥了一眼脸就白了。
案上玉坛岌岌可危的悬在桌边,短剑落在屋角,药瓶砸得粉碎,分明是外人侵袭才可能导致的场面。
谢曲衡也在看,并不太担心,那个女孩绝非易与之辈。
“主上的剑。”碧隼触了触,与银鹄对视了一眼,俱是神色凝重。迦夜不离身的剑落在这里,不用说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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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落散有用过的痕迹,几乎一整瓶。”银鹄极其小心的审视着那堆破碎的瓷瓶,又拾起一旁的银烛细察。“烛芯上有迦罗香。”
谢云书在看凌乱得吓人的床,手掌按着天蚕丝褥一寸一寸的摩过,又遁着一道几乎不可察的拖痕来到了桌前,案上的桌巾被扯至垂地,边缘有个极淡的指印,破裂的碎瓷边有几滴血,他蓦然闭上了眼,狠狠掴了自己一记耳光。
“老三!”谢曲衡骇然拉开他的手,俊脸上渐渐凸出了指痕,他却像完全没感觉。“你别急,叶姑娘武功超凡,说不定是自己……”
“她被人掳走了。”低哑的声音半晌才说出来,悔恨万分,痛入肺腑。“昨夜她旧伤复发,完全没有应对之力,是我不该离开。”
银鹄碧隼头一次听说,俱是惊疑的对望,但知此刻不宜多问,默默静听。
“你怎知她旧伤复发。”谢曲衡约略听二弟提过些情况,顿时察觉到严重。
“床上还有未干透的汗,只有痛到极处才……”谢云书说不下去了。什么样的汗会几个时辰犹未干透。除了那般惨烈的发作,不复有别的可能。
探过两名暗哨,皆是未察觉的时候被人从背后击倒,没看清来者。出了夏初苑,谢曲衡一时茫然,这般无头绪的行事手法,该从何寻起。
多日未见的玉公子正待出行,瞥见二人,远远的微笑致意,即使是惊讶于对方的脸色难看,也未曾表露分毫。
李叔忽然想起。
“对了,这一带的眼线曾几次见过叶姑娘和玉公子一起,看起来却又不熟,会不会是……”
话未说完,谢云书已走了过去。
“请恕冒昧,在下想请教公子一事。”嘴里说得客气,眼睛极是可怕,玉公子身后的侍从已按剑在手,随时警惕。
玉隋摆了摆手,仍是温文有礼。
“三公子请讲。”
“玉公子可曾见过夏初苑的叶姑娘。”
玉隋微微一怔,随即坦承。“我与她有数面之缘,未曾深交。”
“公子入住此间即是为她而来?”
咄咄逼人的问话令身后的侍卫面露不悦,玉隋不以为意,淡淡的笑释。“我一度以为她是一位故人,大概是弄错,数次打扰确实唐突了。”
“玉公子最后一次见她是什么时候。”
玉隋想也没想立即答出。“三日前,瘦西湖荷塘泛舟之时。”
他盯了很久,确定对方没有说谎,剑拔弩张的气息终于缓下来,却更是心悸。
“三公子……”看他神情异常,玉隋忽然顿悟。“叶姑娘出事了?”
“不错,还望玉公子见谅,舍弟一时情急无礼了。”谢曲衡拱手致歉。
“凭叶姑娘的身手,怎么会……”
谢曲衡苦笑,想必所有人皆有此惑。“她昨夜身体不适,有人趁虚而入……”眼见弟弟纵身上马奔离,他无心再说。“改日再给玉公子陪罪。”
数骑绝尘而去,尽是厉声叱马紧迫之极。
玉隋在原地目送。
身后的侍从上前一步。“这谢家三公子未必太过张狂。”
“这般情急……必定不是小事。”玉一般的面庞透出深思,“我们去夏初苑看看。”
避开了夏初苑的守卫,破碎凌乱的房间令人心惊。
在谢云书查过的地方又看了一遍,最后拾起了短剑。入眼剑柄上藤蛇曲致的微凸金字,再没了一贯的平静。
“真的是……寸光……怎么可能……”
几不可闻的自语,惊异的眼睛无意识掠过屋角,停在了卡在剑瓶中的蝴蝶纸鸢,多年前的记忆瞬时贯穿了思维,短剑从掌上滑落,铿然坠地。
紧随的侍从愕然看主人失去了从容,迅速苍白了脸。
“怎么可能……是她……”
心魇
一路飞驰,谢云书紧抿着唇一言不发。
“老三,你打算怎么办。”
“调动谢家在扬州所有暗伏的线桩。”眼神阴沉而压抑,潜藏着不顾一切的风暴,“求大哥帮我。”
“你疯了,爹寿诞将至,此时调动必酿大哗,你可想过后果。”
“我管不了那么多。”
闪过一脸惊讶的迎上来的青岚,谢云书咬牙切齿的扔下几个字,转身进了书房。谢曲衡又气又怒的跟了进去,激烈的争吵几乎掀翻了屋宇。
毫不费力的听了一会,青岚越来越心慌。眼见三哥径直去了豢养飞鸽的信苑,大哥摔门去了父亲起居的主苑,不禁团团乱转。
沈淮扬恰好找过来,见他的模样不由奇怪。
“你怎么了?”
“完了完了,谢家要乱了。”终于抓到一个可以说话的人,谢青岚语无伦次。
“怎么回事。”沈淮扬也紧张起来。
“我三哥要在这时候调动全部人手去找人,爹一定会气坏了。”
“找谁?他每天出去私会的那个?”沈淮扬的脸色怪异起来。
“嗯,叶姑娘不知被谁捉走了,也不晓得是哪个天杀的混帐在这个时候捅乱子,这一屋子的客人……我的天,爹一定会大发雷霆,到时候三哥就惨了。”
“不至于吧。”听着青岚哀号,沈淮扬有些不自在。
“你没看我三哥的样子,简直跟疯了一样……”青岚心有余悸的回忆。“不过我大哥也疯了,是给三哥气的。”
“就为了那个魔女,怎么可能弄到这般地步。”
“就是为了她,你不知道我三哥有多在乎,我从没见过……”渐渐觉出了不对,青岚停下了牢骚,诧异的瞪着对方。“魔女?你怎么知道她……我不记得有告诉你这个。”
“我……听别人说的。”沈淮扬惊觉失言,退了一步。
“是谁?”朋友慌乱的神色加深了怀疑。这件事被父亲列为极密事务,除了家中数人一律禁口,谁敢不守规矩。
疑惑的目光瞧得对方心慌,“我也不记得了,约摸是下人闲谈。”说着就要退开。“我还有事先走了。”
更不可能,谢家治下极严。他本能的追上去要问个清楚,沈淮扬反而用上了轻功疾奔了起来,更显得有鬼。
两人功夫相当,一个拼命逃,一个使劲追,好在谢家的院子曲折深晦,没那么容易让他逃出,几个转折飞入了圆门,青岚眼尖,扬声急唤。
“三哥快拦住他,他知道叶姑娘的事。”
沈淮扬的心倏的沉了下去,眼前出现的人,可不正是寒意凛人的谢云书。
听着青岚结结巴巴的说了事情经过。
冰寒彻骨的目光扫过来,沈淮扬顿时打了个冷颤。平日俊美可亲的世兄忽然变成了陌生人。
他把心一横。“我真的是听下人说的,什么也不知道。”
“哪苑哪房的下人,在何处听闻。”青岚驳过,也是气急。“你倒是说个清楚。”
他直着脖子硬扛,随口胡诌,两人吵了个声震寰宇。
谢云书没理会,轻声吩咐了碧隼一句,不一会两名谢家的守卫腾掠而至,精悍而机警,单膝跪在身前,像两枚钉子钉入地面。
“昨夜沈公子住的客苑是否有人外出。”
其中一名僵了僵。“回三少,无人外出。”
另一人躬身而答。“回三少,沈公子于卯时出,辰时归。”
“确定无误?”
“属下亲眼所见。”
“很好。”谢云书转头对汗如浆出的另一人。“自己去刑堂领罚。”
待两名守卫退了下去,谢云书抬眼盯着沈淮扬。
“请问昨夜沈公子去了哪里。”
“我……睡不着,出去走走。”被那样冷锐的目光一看,未出口气已虚了半截。
“天都没亮你出去散步,骗鬼啊。”青岚气急败坏的反诘,对朋友的欺瞒愤怒而不解。
“想必沈公子也听说了,昨夜夏初苑的叶姑娘出了事,时间恰巧在卯时至辰时之间,此刻情势紧急,得罪之处务请见谅,改日我再去洛阳向沈世伯负荆请罪。”谢云书淡淡一席话说完,示意青岚禁了声。
沈淮扬窒了窒,梗着喉咙不开口。
“你脸上的伤是怎么来的。”
他下意识的偏头,徒劳的想避开利刃般的视线。青岚上去扭着看了看。
“像……指甲划的。”
碧隼上去按了按脉,细细研究了一番,皱着眉头迷惑不解。
“他中过碧落散和迦罗香,但主上帮他解了,不然哪活得到现在。看来去过夏初苑的就是这小子。”
谢云书的眸光闪了闪。“你说她解了毒?”
“不会错,这个就是证据。”碧隼比了比他脸上的抓痕。“过血方解。”
众人一时沉默的望着中间的人,都在猜疑。
“你们在说什么,我根本没中过毒。”承受不了静默的压力,沈淮扬争辩。
“这小子经验太浅,中了毒都不知道。”银鹄摇了摇头,“我很难相信主上会栽在他手里。”
“按说他根本走不出房间。”碧隼也纳闷,蹲在他身边耐心的说明。“没发现房里的烛芯有毒?你一点火就吸入了迦罗香,又碰了主上,碧落散随着肌肤渗入,两毒混和,你根本活不过半柱香。就这点江湖道行,就算主上功力尽失也能弄死七八个。”
沈淮扬呆了半晌,冷汗一丝丝渗出。
“我不信,我一点中毒的感觉也没有。”
碧隼叹了口气。“等你有感觉就晚了,神仙也救不了。在你毒发之前主上就替你解了,她划破了你的脸对不对,那个时候已种下了解药。”
“她为什么这么做。”他仍是不信,微颤的声音却出卖了他。
“我们也想知道为什么,这么看她是心甘情愿被你掳走的,真是奇怪。”
“她一定是想害莎琳……”沈淮扬恍惚自语,想到这个可能性心都凉了。
“莎琳是谁?”久未出声的谢云书问。
沈淮扬沉默不答,青岚忽然省起。
“是不是你这几日总是去会的西域姑娘?”随即迅速把跟踪所见的情形说了一遍。
“那处行宫在什么地方。”谢云书的眼神越来越冰冷。
青岚回忆了下,说了个大概方位。
“南郡王世子。”杀机盈目,连青岚都禁不住畏缩了一下。“又是他,这次居然利用了沈家的人。”
“莎琳没有利用我,是我自己愿意。”沈淮扬抗声。“莎琳和那个魔女有杀父之仇,是毁了莎琳终身的罪魁祸首,我看她甚至迷惑了谢世兄,才答应动手。”
“杀父之仇?你知道莎琳是什么人。”
“莎琳本是鄯善国的公主,尊贵无比。都怪那魔女以色相诱刺杀了国主,最后叔父争得了王位,把她送到中原作了质女,现在连王府新纳的嫔妃都不如,受尽欺凌,天天以泪洗面,我看不过去自愿帮她。”一口气说完,沈淮扬的脸涨得通红。“我才不像谢世兄沉泯于美色,是非都不分。”
鄯善国的公主……谢云书愣了一下,没理会对方的指责。碧隼听不过去,上前踢了一脚。“你敢说明辨是非,还不是被女人骗晕了头,当枪使了都不知道。”
“我问过她是不是魔教的人,是不是杀了鄯善国主,她自己点头承认了还有什么话好说。若不是魔教的人,我才不会对一个无法反抗的人动手。”
这回连银鹄都上去踢他了。
“魔教的人怎么了,杀了你爹还是娘,开口闭口令人冒火,倘若主上有什么不测,我非剁了你不可。”
谢青岚不忍心看朋友挨打,上前拉开了两人,沈淮扬反而声音更响了。
“魔教的人杀了我大哥,我凭什么不能报复。我偏要见一个杀一个,有本事你们现在就杀了我……”
“杀了你哥?沈大哥不是失踪了么?”青岚一愕,忘了挡开碧隼,误中一脚疼得呲牙。
“听他胡扯,魔教什么时候杀到中原来了。”银鹄唾弃的反驳,“反正在他眼里什么坏事都是魔教干的。”
沈淮扬死死瞪着银鹄。“当年大哥无由的没了音讯,我们家一直等,就盼着他像谢世兄一样突然回来,结果……”少年红了眼眶,“月前有人送来了一个玉坛,还有张字条,说大哥十年前就死在天山了,只剩了骸骨。”
听着听着,谢云书的脸色变得极难看。
“一个坛子你就信了,我马上出去弄十个八个。”碧隼不屑一辞。
“不会错的,里面还有大哥走前娘缝的平安符。”眼泪转了几转,硬是忍着没流出来。“都盼着……想不到早就死了。”
谢云书僵立了半晌,走近他身前。
“你大哥叫什么名字。”
“沈淮衣。”终于有一滴泪突破了禁制坠落地面,砸起了些微尘土。
“你们长得很像?”
“你怎么知道。”沈淮扬意外。“你见过我大哥?”
果然。
一时心潮翻涌,他深吸了一口气。终于懂了迦夜为什么明明控制了局面,却放弃诛敌的机会,反替对方解了毒……唯一的,不堪触碰的软肋……
然后……真个落入了仇人掌中。他根本不敢猜测此刻的情况,一想到她可能被凌虐羞辱,几乎心神欲裂……
“你知不知道玉坛是谁送去?谁能在魔教中枢起出骸骨,又不远万里送回沈家。”难以言喻的苦涩溢满了胸膛。苍凉的命运如一张灰色巨网,缠缚着挣扎的众生,每个人都逃不开。
沈淮扬茫然抬头。
“是你今晨制住了带走的人。”
寻踪
她只觉得虚软,身上仍然没有一丝力气。
甚至推不开那些无礼的手,好在没关系,死亡的青黑从碰过她的地方蔓延至心口,夺去了放肆者的性命,那些人一个个倒下去,扭曲的面孔恐怖至极。
耳端有模糊的叫喊咒骂,有人用厚布缠住了手,把她丢进一驾马车。颠簸了一阵,被昏头昏脑的甩入一个冷硬的地方,随着一声钝响,转入了完全的黑暗。
一片漆黑中试着摸了摸,沙沙的声音响在耳畔,她几乎想笑出来,这样的结局……
不是不可以……反正教王死了,淮衣也回了家。至于娘,那个人应该会找个地方帮她好好安葬。
那么,这样的下场……也没什么不好。
她默默的闭上眼。
“纵然爹不在也不许你恣意妄为,没有我的令符,你没资格动用紧急时期才能使用的暗卫。”谢曲衡依然光火。
“不用全部了,三分之一的暗属就够了。”谢云书冷静至极。
“那也不是小事,等爹回来再做安排。”
“来不及了。”他的声音很低。“算我求你,所有责任我自己担当。”
“你真为了一个魔女不顾一切?连谢家都不放在心上?”谢曲衡看着弟弟坚毅如铁的眸色,失望又痛心。
“她是被南郡王世子擒去的,为什么得罪的大哥难道不清楚?谢家一直秉持的就是这样的江湖道义?”
“……你这一动,谢家与魔教扯上关系,便是声名全毁。”
“届时就说我盗用了令牌,请爹将我逐出家门。”他已预想好对策。“这样可保家声清白。”
“你……”谢曲衡委实说不出话。
谢云书擘手夺过令牌就走,谢曲衡立即跟了上去。
“大哥!”
“我跟你一起去,总不能让你一个人发疯。”谢曲衡气极的低咒。“青岚留在家里看顾。”
听到后一句,随之奔出的青岚垮下了脸。
短时间内启用谢家长期伏在扬州的势力殊非易事。不曾惊动驻留的客人,一重重消息迅速传递,如庞大的节点陆续探动,最终收缩为一支惊人的力量。按上峰的指令调动分明,井然有序。
待一切部署完成已是乌云四合,山影沉沉,夏日里暴烈的急雨飘摇将至,闷得透不过气。
路上的行人急着赶回家,远空隐隐有雷声滚滚,行商的摊贩忙碌的收起物件聚拢一处,提前结束了一天的营生。
四骑在大街上狂奔,飞纵过街巷石桥,急急赶往目的地。一辆马车从后方追上来紧随急驰,谢曲衡望了一眼,缓下了缰绳。
“玉公子有事?”
车内探出一张冠玉般的脸,已无平日的笑容。
“我与叶姑娘有数面之缘,今日闻其遭逢意外,无法袖手旁观,请谢兄准我随行,或可助一臂之力。”
“此乃谢家私事,不敢有劳玉兄。”谢曲衡在马上拱手,客气的婉拒。
“谢兄勿作客套之言,在下真心相助绝无旁意,不论今日发生何事,玉某定然守口如瓶,誓不让外人得知,如违此言天人共弃。”
玉隋说得极是郑重,谢曲衡亦不禁动容。
“不瞒玉兄,此事牵涉至南郡王世子,非同小可,玉兄还是不趟这淌浑水的好。”
“谢兄放心,我虽不才却也不惧些许伎俩。此时救人如救火,在下自知僭越冒昧,万请准许随行,只要探得叶姑娘无恙自当退回,绝不令谢兄为难。”
玉隋言辞恳切,句句入理,谢曲衡正待砌词推脱,对方再度开言。
“我曾闻北方武林道上的前辈谈及南郡王世子的秘要,说不定可挟之放人,请谢兄务必相信在下之诚,若能稍减干戈也算报谢家款待之情。”
最后一句令谢曲衡动了心。
思量再三,叹了一声。“玉兄古道热肠,谢家铭记于心,请吧。”
谢云书没说话,眼下的一切都入不了心间,只牵挂着那个生死不明的人。
求见南郡王世子并不难,在扬州亮出谢家的名号,纵然是郡王也不得小视,何况是曾经交手的萧世成。
风光显赫的世子好整以暇的在山间茶亭品茗闲谈,见着众人来起身相迎,不着痕迹的扫过每一个人,一旁的赤术眼光微动,掩饰着讶异的神色。
“谢家两位公子忽然到访必有要事,可否明示?”萧世成对谢云书的眼神极敏感,抛掉了虚辞直问。
“请世子恕在下鲁莽,来此是向世子要一个人。”与过去站在迦夜身后的沉默截然相反,此刻的谢云书俊颜冰寒,目现煞气,像一把亟待出鞘饮血的利剑,锋芒毕露。
“要人?”萧世成用笑容掩饰起悚意,很快发现这并不合适,谢云书的敌意更深,杀气侵体而来。“不知我这里有什么人是谢三公子想要的。”
“鄯善国公主莎琳。”
赤术立时错愕。
萧世成想好一阵,隐约想起有这么个人。
“谢三公子所指的可是家父近宠之一?”
“不错。”
“三公子未免太过无礼。”萧世成冷下脸,“不说你来势汹汹言语放肆,单凭沙琳是家父爱宠,便不可能凭一词擅自索人,你将南郡王府的声名置于何地。”
“我今日要定了她,世子答应也好,不答应……”没有委婉虚词的耐心,谢云书也说上了狠话,杀机盈目。“在下唯有得罪。”
萧世成未料到对方如此无礼,怒极反笑。“你待如何,凭谢家之力扫平王府?”
几句话间冲突至此,赤术暗里惊疑不定。
谢云书没有再说,绽出一个冷笑。
右手放入齿间打了声唿哨,哨音异常古怪,如一只折翅的鸟被扼住了喉咙,尖利而不详。连响三声,山壁间重重回荡,黑如暗夜的山间忽然亮起了火光。
火光一现即隐,仿佛有人在远处晃亮了火折。
光线一点微明,不足道。但连绵不绝的微光闪现,汇成了一片星海,足以令见者目瞪口呆。
数不清的光点一瞬又迅速熄灭,展示出的数量却足以使人窒息。黑暗中不知伏了多少人,静静的等着一个指令。
赤术头皮发麻。
萧世成僵住了。
“在下只有一个请求,请世子交出莎琳公主。”谢云书的声音镇定逾恒,也因无波而更加可怕。
“你仗势逼人,当知今日所为的后果。”意气横梗,萧世成反而更加强硬。
“世子若再坚持,未必能看到后果。”毫无顾忌的威胁,谢云书心志如铁。
针锋相对的场面僵持不下,萧世成脸色铁青,阴晴不定,素来心高气傲贵为世子,何曾被人如此要挟,几乎要冲口一拼。
一直在后方的玉隋忽然踏前一步,趋近说了句话。连离得极近的谢云书都听不见,显是用了传音入密一类的功夫。
仅一句话,萧世成瞬间震愕,异常惊诧。在玉隋身上打量了许久,突然松了口。
“既然三公子执意索要,必定事出有因,我可以答应你,但要知道理由。”
萧世成的猝然软化令谢曲衡松了一口气,无论是出于何种原因,与南郡王府正面冲突都非善了之局。
眼见萧世成示意随侍传唤莎琳,谢曲衡替弟弟道。
“莎琳公主于今晨着人劫走了叶姑娘。”不忘自觉的续上另半句。“恰逢叶姑娘身体不适,暂时失了武功。”
萧世成难以置信,几疑听错。
“莎琳?”那个徒有容貌的幼稚公主?擒到了……他脱口置问。“叶姑娘被她掳走,怎么可能。”该不会是虚言搪塞。心有所想,眼中已流出不信之意。
“偶然的巧合。”谢曲衡禁不住苦笑。“若非证据确凿,我们也不会出此下策。”实在是逼上梁山。
说话间,莎琳被侍卫带了过来,扫过场中诸人俱不认识,却在看见谢云书的一刹亮了眼,玉容雪白。
“你……记不记得我?”美丽的公主娇躯轻颤,足以激起男人的保护欲。“两年前……鄯善国,你放过了我……”
不等说完,纤颈被修长的手扼住,冰冷的双眼毫无感情,急切的逼问。“沈淮扬今天早上交给你的人,在哪。”
“唔……”莎琳拼命拉扯,却挣不开那只残忍的手。忽然一松,空气终于涌进了肺。
“她在哪。”
“我不会告诉你的。”珍珠般的泪从大眼落下,在衣襟上跌了个粉碎。“她是魔鬼,该死的魔鬼。”
赤术望着眼前的一切,脑中乱成了一团。
“她—在—哪!”控制杀意变得异常困难。
纤细的脖子上出现了指印,所有人等着她吐出话语。
喘息了半晌,莎琳泪落如雨,委屈而怨恨。“我要她死,她杀了父王,像你这样的人根本不该和她在一起。”
其余的倒也罢了,这句谢曲衡实在是心有戚戚。
“你把她怎样了。”每过一刻就多一分焦灼恐惧,平日的冷静理智化为乌有,一想到迦夜或许……谢云书几近失控,险些生生扼死了她。
赤术突然想到,蓦然脱口。“莫非你真的用了那个方法!”
对上利刃般的眼神,赤术急急解释。
“今天莎琳问过有什么让人死得痛苦的方法,我没想过是因为这个,告诉她……”稍一犹豫,转向了莎琳。“你把她埋在哪。”
“埋了?!”众人一齐惊叫起来,连萧世成都骇然变色。
所有的思维瞬间凝结,手心冷如冰雪,他断断续续的听到赤术的解释。
“鄯善国主有种喜好的方式,将活人钉进棺材埋入地下,让对方在绝望黑暗中挣扎窒闷而死,过一日再挖开来欣赏……”
“你把她埋在哪里!”谢云书失去了理性,径直吼了出来,指尖掐入肩骨,疼得莎琳放声大哭。
“西郊乱葬岗,那个魔鬼肯定已经死了,你去挖她的尸体吧……”
数人刷白了脸,谢云书甩下她狂奔而去。
玉隋几乎同时冲入了夜幕,银鹄碧隼落在了后头。
赤术追了几步,怔怔的目送一行人离去。
萧世成心烦意乱,紧张的思索了片刻。“赤术,你跟着去,看看她是不是真死了,万一……”顿了顿,抬手指向瘫在地上痛哭的莎琳。“把这个女人也带去,要杀要剐随谢三的意,别让我再看见她……险些酿出大祸!”
说不出口的纷乱如麻,夹着混淆难辨的情绪,那般强势的女人……怎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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