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殇逝
身处在热闹如同集市的谢家,她还是有点发呆,不太理解自己怎会到了这个避之唯恐不及的地方。身边的人紧紧牵着她的手,俊颜带着笑意,神色自如的向往来宾朋点头招呼,对各种讶然的目光视而不见。谢震川寿辰之日,江南名士尽皆云集于此,谢家三公子大大方方的伴在一个少女身边寸步不离,无形印证了早先沸沸扬扬的传言。
“真奇怪。”墨鹞远远的盯着两人。
“确实。”蓝鸮也有同感。
“主上的表情……”银鹄仔细的研究。
“好像要拔腿就跑,不然他为什么用邀云指扣住她。”碧隼有点拿不准。
“你也这么觉得?”
“我也是。”
“还有我。”
四人都在暗地里纳闷。
“她不喜欢谢家。”墨鹞十分肯定。
“那她还来。”蓝鸮不解。
“勉强主上做不愿意的事……”银鹄点点头。
“只有老大才办得到。”碧隼极是好奇。“我真想知道他用了什么办法,会不会是在床上……”
“让主上听见你死定了。”银鹄打断,在迦夜偶尔扫过的视线中尽量表现得泰然自若。
“你不好奇?”碧隼有继续八卦的欲望。“她那种性子怎可能受制于人。”
“我当然想知道,或者你去问问。”银鹄白了他一眼。
“然后被主上剥一层皮。”墨鹞幸灾乐祸。
“不会的,有老大在。”蓝鸮比较乐观。
“他会在旁边递刀子。”银鹄白了一眼。
“怎么可能。”
“绝对不会错。若是那天你们俩跟去了就知道,主上对他重要到什么程度,那真是……哎……”碧隼难得附和了银鹄,啧啧连声。
“我搞不懂她一直在别扭什么。”墨鹞若有所思。“老大真的很不错呀,不管在西域还是江南身手相貌均是一等一,又对她死忠,连名声都不顾了。”
“我看谢老爷子怕要脑门冒青烟了,爱子被人迷得晕头转向直到寿宴当日才露面,还挟着主上一起出现,搞不好会气得把他逐出家门。”银鹄摸着下巴推断。
碧隼撇了撇嘴。“那有什么不好,离了扬州正好逍遥快活少拘管,反正金珠多的是,凭我们还怕有不长眼的敢惹么。”
“这么一说我也开始期待。”蓝鸮已经幻想起来。“最好今天就……”
“你们真自私。”墨鹞鄙视同伴的一孔之见,嗤之以鼻。“这样老大会很难做,弄得声名狼籍你们很有面子么。”
“我们本来就不是好人。”蓝鸮小声嘀咕。
三人同时点头。
“我们不是,可他是。”银鹄重重叹了口气。“所以才麻烦。”
谢震川确实气极。
但没有发作,仍是满面笑意的款待来宾。今天是江南武林同道给面子,他不能疏怠了这份尊重。
谢曲衡看得出父亲得不满,却也无可奈何,毕竟众目睽睽,总不能直斥三弟的不当,唯有睁一眼闭一眼。几个儿子都在帮着打点迎接,长子次子身边站的是妻子,青岚排在末尾,最扎眼的便是谢云书身边的少女,交握的手更惹来浮想联翩。大袖遮掩下,没多少人能看出他的手指扣着细腕。
前些日子一直陪伴协作的白凤歌默默的望着二人,神色哀伤。谢夫人看在眼里歉意愧疚,碍于身边女眷众多不便多言,将她扯在身畔温言散谈,尽量分散幽怨的女儿家心思。
谢云书怎会不知家人心思各异,各路波澜暗涌尽入眼底,他只是微笑,偶有闲暇不忘低头询问始终沉默的人。
“可还好,累不累。”
“你比我累。”她没表情的扯了个淡笑。
“再过一阵就好,宴开的时候我得去敬酒,到时候你陪我娘坐坐。”
“还是替我找间偏厢躲躲。”
“既然来了还有什么好躲。”他扬扬眉,不无调侃。“害羞还是害怕?”
“我怕被那些眼睛射成筛子。”仍是无所谓的态度,听不出喜怒。“谢三公子到底不是寻常人物,确定要在寿宴上气死令尊?”
这次真忍俊不禁,他低笑出声,隐在袖中的指尖摩了摩纤腕。“还在生气?”
“没。”声音是从鼻子里哼出来的。
“你答应陪我一起回来。”
“我可没答应,是你硬要拖我过来。”她简直有些咬牙。“我又没求你救我。”
“可我为此擅自调动下属得罪了我爹。”他无辜的睐了睐眼睛,“再说你旧伤发作差点丧命,怎可能再让你一人独处,实在不肯来我也只有缺席,虽然后果会导致爹痛打或将我赶出家门也认了。”
“是你多此一举非要我来,现在的情景也好不到哪去。”她别开头懒得看他,恰好瞥见青岚和宋羽觞凑在一起望着这厢低议,不远处沈淮扬凝视良久,像是想说什么。
“那是沈淮衣的弟弟。”
她收回视线盯着脚下,许久没有作声。
“我告诉他是你送回了淮衣的骨坛,大概有许多话要问。”他柔声低询。“愿不愿和他谈谈?”
“人是死在我手上,还有什么好说的。”黑眸如一口幽深晦暗的井,寂落而消沉。
“我不信是你,是不是教王……”
她沉默了好一阵,久到他以为不会得到答案。
“淮衣……劝我离开天山,那时我刚想起一切,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她说的很慢,声音也很轻,遥远的记忆多年后仍刺痛心扉。“教王……对我来说太强大,报仇根本不可能成功。”
“我很害怕……淮衣说我不该在那里,想带我一起走,冒险去窃赤丸的解药……”
“他泄露了行藏?”
“他闯过了重重机关,没有留下一点痕迹,可解药……”纤细的身子颤抖起来,他心下一沉。
“假的?”
迦夜脸色惨白,仿佛又见到了多年前的一幕。
“他……费尽心机盗出来的却是蛊引。教王故意用这种方式……惩罚敢于犯禁的人。”她永远无法释怀。“……他死得那么痛苦……”
“这不怪你……”他立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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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清楚了困惑多年的疑问,愈加心疼她的自责。“你没有错,他一定希望你那样做。”
她脸色苍白的摇头。“他是为了我才冒险行事,你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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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ttp://www.qxtxt.com/他有多好,最后我用寸光刺进了他的身体……他还……对我笑……”细指无意识揪住了心口,她抬起眼,被锥痛折磨得难以控制。
“像对我娘一样,从这里扎下去,我还记得把利器刺进胸膛的感觉,一辈子都忘不了……”
清冷的声音渐渐激动。
“你知道我多恨教王,我重要的留恋的人都被我亲手杀了,为什么我还活着,像行尸走肉一样当杀人工具……我要他死!不管付出多大的代价……不管变成怎样的刽子手,哪怕是令人憎恶的妖魔,能杀了他我什么都不在乎……”
“迦夜!”
谢云书按住了单薄的肩膀脱口低唤,散乱失常的眼神令他心惊。
“迦夜,他死了,你已经杀了他。”
她窒了窒,顿住了话语。
他轻柔的劝解,试着让隐约狂乱的双瞳冷静下来。
“教王死了,你成功了。你没有任何过错,别再责怪自己,他们都希望你好好活下去。”
他后悔问了本应埋葬的话题,背负着那样黑暗的过去,永不弥合的伤口,唯一能做的仅是不再提起,一个人……能承受多少心神俱裂的伤害?
迦夜到了极限,如一根绷得太紧的弦在重压下苦撑,被铅灰色的宿命反复拉扯,再下去终有一日断裂。
“……别想太多,你做得已经够好……更不曾对不起谁。”
当杀掉仇人的信念占据了全部心神,成功之后她还能剩下什么?这一瞬,身畔的人竟是那样脆弱,让他充满了忧虑不安,极想把她拥入怀中仔细安抚。恰在此时传来了青岚的呼唤,哗然入席揖让之声盈耳,宴席已开,礼法所至,他必须与兄弟同去敬酒陪宴。
迦夜回过神,镇定了一下情绪,拨开压在肩上的手。
“你去吧,我没事。”
“你答应我不会擅自离开。”他担心的审视。
“嗯。”她勉强应了一声,又在他的目光下补了一句。“我答应你……若走我会跟你说。”
他仍没有放开手,拉着她走近宾朋满座的正厅“你暂时和我娘坐一处。”
“不用。”她立住了脚,眉尖蹙了一蹙。“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她十分坚持,他只有妥协。
带她到人少的偏苑,嘱咐下人备好精致的饮食,迫不得已的去了正厅尽人子之责,一心企望着华宴早些结束。
迦夜情绪不稳,他终是挂心,唤过四翼中潜藏之术最精的墨鹞暗里留神看顾。
锥心
发了好一会呆,她揉了揉额角,提起石桌上的酒壶斟了一满杯,慢慢的咽下去,紊乱的思绪似乎缓和了少许。
清冽的美酒入口香甜绵软,第一次纵容自己头脑空白,一杯接一杯的品尝。独饮了半晌,一壶酒饮下去,热气上涌,就着苑内的花泉洗了把脸,微凉的水气一激,顿时清醒了一些。
身后传来了足音,她回头瞥了一眼,顿时僵住了,指尖几不可觉的发颤。
斯文而带着书卷气的少年,干净腼腆的笑……
多年前的那个人又立在身前,捂住受伤的臂膀对她微笑……别怕,我们过了关……你不会死……
灰蒙蒙的夕阳忽而化成月夜,他在花树下朝她伸出手……迦夜……我们一起走,离开这个鬼地方……
一刹那,又幻变成垂死的模样,强忍着非人的痛,连硬挤出来的笑容都变了形,嘴角的血不断涌出,每一次咳震都带出大量的鲜血……对不起,没能帮上你……反而让你难过……
她茫然注视着眼前的人,不敢细忆的过往一片片闪现,忘了身在何处。
“叶姑娘。”对方迟疑的呼唤,犹豫不定。
幻相破灭了,她退了一步,轻轻合上了眼。
“叶姑娘,请原谅我当日的无礼,我实在不知姑娘就是千里迢迢送大哥回来的人,沈家上下铭感厚恩,请受淮扬一拜。”
还未拜下,眼前一花,纤影已飘然避开。
“不用。”清冷的声音起伏不定,她没再看他。“……淮衣……对我有恩……我理当送他回来。”
少了虚弱,眼前的女孩有种难以接近的气势,他略窘的开口。
“我害姑娘险些丧命,冒犯在先,罪责甚重,若是有什么法子能够稍事弥补,淮扬万死不辞。”
她淡瞟了一眼局促的人,目光落在远处的花架上。
“无妨,反正我也没死。”
少年噎了一下不知所措,想了想再度出言。
“叶姑娘在天山和我大哥是旧识?”
“嗯。”
“他在那……过得怎样。”
少年期盼答案的目光闪亮,迦夜呆了一阵,说得有点困难。
“魔教的训练很辛苦……不过他做得很好,武技和意志都很强……非常出色……总能闯过试炼……”
咀嚼着她说出的每一个字,少年的眼中漾起了骄傲,好一会才问出下一个问题。“大哥是怎么死的?”
沉默了半晌,女孩简短的道出。“他遇到了一个很可怕的对手。”
“大哥是……”
“战死的。”黑眸霎了一下,闪着微光。“他正直坚强,勇敢果决,至死不曾退避,没有辱没沈家半点声誉。”
少年红了眼眶,又忍不住自豪。
“大哥……死的痛苦吗?”
太阳穴突突的跳,她尽可能说得自然。“没,一瞬间就结束了。”
涉世未深的少年不曾察出异样,只觉得安慰。
“多谢叶姑娘告知,家父家母也能稍感慰藉。”
实在没力气再说,她点点头想逃开。
“叶姑娘。”少年急急的唤住,踌躇了片刻。“可否容在下一个不情之请。”
迦夜顿住了脚听下去。
沈淮扬清秀的面孔闪过一抹尴尬。
“请姑娘饶莎琳一命。虽然她曾对姑娘不利……”
听谢云书大致提过幕后的主使,并未过于留意。结仇无数,她早就懒得去想报复者是谁。
“她怎样了。”
“她被南郡王世子交给谢世兄任意处置,被押在谢家的地牢等候发落,我知她冒犯了叶姑娘,但请念她去国流离辛酸坎坷,被仇恨蒙敝了心智,本质不坏。如何惩诫都行,莫要取了她的性命,也算是行行好事。”
“放了她也无妨,你既然有心就把她接出去照应,总比送回南郡王府要好。”迦夜随口应承,沈淮扬未想到她如此好说话,不禁大喜过望。
“姑娘不计较她鲁莽得罪之处?”
“得罪?是指要杀我?那算什么。以她的心计阅历而言做到这步实属难得,差一点就成功了,我该赞一声才是。”
沈淮扬听得两眼发直。
“如果她还想报仇再试试也无妨,运气好会有可能。”
她浑不在意,沈淮扬倒紧张起来。“不会不会,在下必定会力劝莎琳打消妄念,决不让她再来惊扰姑娘。”
望着少年轻松起来的背影,她又想起了那个人,下意识的看向自己的手心。长期握剑给白净的指掌添了些薄茧,曾经有人描着她的掌纹笑嘱……茧子要修一修才不碍握剑……这样一双手变形了多可惜……总有一天……你会放下剑,做一个寻常的女儿家……
当时,自己是怎么回答?
似乎只是沉默。
五岁拿起剑,已不可能再回头,真要放下的时候大概是死的那一天。
放不下的宝剑,离不了的江湖,这条漫长的道路永无尽头。试图救赎她的人比她更早的逝去,最后只余下凄怆的怀念。
而此刻固执的留在身边不肯放手的,又能坚守多久。
“请你放过他。”打断思绪的是她极不想见到人。
甜美的声音有种过度紧张所致的尖锐,勉强作出镇静的表相,隐不住距离和怨憎。白凤歌立在月门边,像是鼓足了全部勇气。
默叹了一声,迦夜没有理会,抬手倒尽了残酒。
“这样说有些无礼,可……你会毁了他。”白凤歌强迫自己走近了几步,注视着喜怒莫测的素颜,孩子般的外表下有着足以令人恐惧的力量,她厌恶又不得不继续。
“谢世伯不会容许他娶一个魔教出身的女人,何况他为你一意孤行调动大批部属,激起来贺宾客的诸多猜疑,闹得满城风雨。你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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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ttp://www.qxtxt.com/谢世伯有多生气,把谢大哥和青岚骂得抬不起头……”
“中原有中原的规矩,家世清白比任何事都重要,你进不了谢家,没人会接纳你,甚至将因你的身份而害得他被排挤……他是谢世伯最看好的人,前程似锦,未来必定是武林首屈一指的人物……你会让他失去一切。”
迦夜侧手托腮,无所事事的抿酒,像是没听到满含怨嗔的指责。
“你并不喜欢他,不然怎可能那样对他,你在利用他的迷恋折磨他,以此为乐……只缘他身份特殊,出身江南大家,所以希望从他身上得到更多,离开了魔教,你想在中原获得更多的权力地位,才不肯放过他……”美丽的眸子浮起了泪光,白凤歌说得有些哽咽。“可这样下去什么都没有,你会害他身败名裂一无所有。”
从见到的第一眼,她就爱上了那个人。
那个扯动纸鸢的英挺男子,轻翘的嘴角无限温柔。
她悄悄的弹出青蜂针,翼望能借着一场偶然的懈逅相识,却被任性无礼的女孩刻薄打破,私心里失落了许久。
谁想再次相见,他竟是姐姐无缘的订亲对象,谢家失踪多年的三公子。那一瞬的惊喜压过了一切,她知道,这是上天赐给她的良人。
令姐姐郁郁心结,嫁作人妇仍念念不忘的人;令自己一见倾心的人。江南最负盛名的武林世家子弟。两家长辈都乐见其成,推波助澜,所有人都在等一场佳话的收梢。
假如……没有眼前的人,这一切该是顺理成章。
偏偏……为这个魔女,他的眼睛看不清任何事,看不进任何人。
不管她怎么美,怎么好,视若无物。
黑冷的眸子瞟了一眼炫然欲泣的佳人,眼光刺得白凤歌一颤,又直起了背。
“你要什么?如果是钱的话我也能给你……只要你离开……否则他迟早认清你的真面目,到时候你什么也得不到。”
一直没出声的人漾起了一个令人难堪的笑,讥诮之极。受不了无形的刺激,白凤歌冲口而出。
“你压根配不上他,看看自己的样子,除了一张脸哪里像正常人,只会让他沦为众人的笑柄,谁会接受你这样的妖怪,还是来自那样肮脏邪恶的地方……”
“白小姐!”
温雅的男声打断了她的激动,玉隋不知何时立在了苑内,淡淡的像是不曾发现尴尬的场面。“谢夫人在找你。”
白凤歌噎住了话语,一时僵滞,失控的仪态落入外人之眼,自小的教养无法接受,又不甘心这样离去。呆了片刻,玉隋不识相的催了一句。
“谢夫人说小姐中途离席担心得紧,还是请白小姐速去以免夫人担忧。”
“你……”
她失措的瞪着男子,再看看迦夜,忽然落下清泪,掩面冲出了小苑,随着隐约的啜泣渐渐消失,迦夜喝下了最后一滴酒。
遗音
苑内恢复了宁静。
似乎所发生的一切都与已无涉,迦夜兴味索然的弹了弹空空如也的酒壶,考虑要不要再来一些,极少碰酒,今日忽然一发不可收拾,离了天山,确实越来越放纵了。
“别在意她的话,谢三公子自会处理一切,旁微末节与你无关。”
她有些意外,偏头看了看,年轻的公子温文微笑,真诚中带着暖意。
“这是安慰?多谢好意。”她不怎么上心的点头致谢。
“这是事实,他是个值得信赖的人。”他说的很认真。
对他话中的含意不作表态,她忽然冒出了无关的一句。“如不麻烦,可否替我再叫一壶酒。”
玉隋笑了笑,走近闻了一下瓶口。
“埋了七年的醉花荫,我去可未必能拿来。”
迦夜诧然拎着杯子转了转,“很难得?”
“谢夫人手酿的私藏,只怕谢前辈都得省着喝。”他温颜解释。“这酒有后劲,还是不要再饮的好。”
“会醉?”
“嗯。”
“那也好。”她懒懒在石凳上坐下,私心倒真有些可惜。“我还没试过喝醉的滋味。”
“不怎么好,相信我。”他的神色愈加柔和,几乎会被错看成怜惜。“不管是怎样的美酒,醉了都不会太好受。”
“既然如此,为何那么多人喜欢?”
“大概是因为喝的时候太痛快,让人忘了后果。”
或许真是酒意上涌,她也变得多话,竟轻轻笑起来。“或许你说的不错,就像杀人的时候很痛快,可杀完了……滋味实在不好过。”
“杀人的时候是什么感觉。”没有被她吓到,玉隋反而接着问,眼中没有半点厌恶,像在聊书法字画一般平常。
她略微想了想,邪气的抿嘴一笑。“很快,一瞬间血溅出来,杀的人越强越有成就感,毁灭真是件很容易的事。”
“为什么又难受?”
“血的味道很难闻,沾在身上怎么也洗不掉。”她有点茫然的看着院子里的碧树。“有时杀多了,觉得眼前的东西都是红的,很恶心。”
清俊的脸上悲悯之色更重了,但因着温柔并不刺人。
“你在可怜我?”她歪着头打量了一下,隐约觉得奇怪。“没必要,我还活着,该同情的是那些死人。”
他淡淡的笑了,带着莫名的伤感。
“是的,幸好你还活着。”
怪异的感觉越来越重,她盯了半天,换了另一个话题。
“你要找的人找到了么?”
“很不容易,终于找到了。”他注视良久,声如微风拂过林梢。“她……和想像中不太一样,我很后悔,如果早一点寻到,她一定不会受那么多苦。”
迦夜不说话了,惊疑之心渐起,悄悄缩入袖中扣住了剑。
对方却似不曾觉察,不知从何处取出了一枚短笛,微笑着征询。
“有酒无乐未免扫兴,我给你吹一曲可好。”
不等回答,他以唇就笛。
清灵的乐声响起,幽幽弥漫,纯净如水,使心灵慢慢平静,宛如遥远的天空飘过的片段,想要捕捉时已被带入了梦境。
无形的乐曲令人放松,天际浮云流动,湛蓝而高远,从树叶的枝叶间望去仿佛被分成无数碎片,亮晃晃的阳光穿过叶片落入眼眉,零乱的光影带来某些奇特的错觉。
舒缓的曲声渐渐嬗变,舒缓的旋律不知不觉化为优美轻快,像野鹿在山间跳跃,和风吹过大地,一朵一朵的山花次递盛开,冰凌的泉水簌簌流淌,触碰着心底隐秘的印痕,仿佛被什么神秘的力量驱使,她情不自禁的轻轻应和。
只唱了一句,她清醒过来顿住了口。
乐声嘎然而止,他放下笛子,眼神极亮的盯着错愕的脸。
迦夜愣愣的抚住唇,讶异于自己的失常,更诧异的是那支曲……
静默了许久,她力持平静。“你怎会……那是什么曲?”
男子缓缓绽开笑容,不答反问。
“你唱的呢?又是何处的语言?”
母亲……自幼所教的南越古曲……
……怎可能……
她霍然立起,白瓷酒杯被衣袂拂落,在地上跌了个粉碎。怔忡的瞪着那张温文如玉的脸,刚要再问,苑外忽然传来了急促的脚步。
来的人并不陌生,青岚显然是冲着她的,眼睛好奇的扫过玉隋,隐约有些疑惑的诧色。
“你果然在这,有人指名找你,三哥叫我带你过去。”
指名?勉强把混乱的思绪转到另一处,她不无怀疑。
“谁?”
“我要知道就好了。”青岚挠头,也是一脸困惑不解。“是个女的,还带着个孩子,原来你不是姓叶?她说要找迦夜,恰好银鹄听见传给了三哥,不然差点被守门的弟子赶出去。”
“什么样的女人?”
“看着很狼狈,受了伤,衣服上有血。三哥似乎见过……正让二哥看诊。”
寻思了半天,始终想不通会是何方神圣。
纵然在西域,知道这个名字的也不多,何况是到了江南。问题一件接一件,她不禁烦燥起来。
“应该不是敌人。”玉隋似看出情绪,出言开解。“你是谢家的客人,纵有敌意也不致冒大不韪到扬州谢家门内挑衅。”
扬州谢家……正是为此才更恼人……
她不想惹麻烦,但看来麻烦已不可避免的再次找上身。
绯血
一处静苑,屋里人却不少。
银鹄碧隼蓝鸮皆在,谢景泽正在替榻上躺的女子把脉,谢云书立在一旁静候,榻边附着一个五岁左右的男孩,眼睁睁的看着谢景泽的一举一动,手攥得死紧。
不一会,谢景泽对着三弟摇了摇头,拔出扎在女子身上的数枚金针。
“她受伤太重,又中了毒,撑到这里已是奇迹,怕……”谢景泽叹了一声,屋中的人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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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云书皱了一下眉,见到立在门口的人,示意她走近。
越近榻边,被幔帐半掩的人渐渐呈现。
脏污不堪的衣裳,襟上还染着点点血迹,秀丽的鹅蛋脸憔悴得不成样子,腊黄的面容带着死气,唯有一双眸子依稀可见几分熟悉,在看见她的一瞬睁得极大。
“绯钦!”
没想过会是同为七杀的伙伴,她失声而唤,不由自主的在榻边侧坐下来,不敢置信。“你怎么变成这个样子。”
“……迦夜……”女人的神气衰弱,说话都十分耗力。“你……竟然还这么小,我是不是在做梦……”
“别管我,你是怎么回事。”当年虽为同僚却并不亲近,尽管如此,看她殆然垂危,心里极不好受。
瘦削的脸上露出惨笑,无限凄凉,全无当年的英爽利落。
“我错信了一个人。”
“谁。”一抹旧忆迅速闪过。“那个让你离开西域的男人?”
两行泪无声的滑落,有几滴落在她的手背上,微微发烫。
“他……起先对我是极好的。”绯钦两颊红热,怨恨而怆然。“也娶我做了妻子,可……他是中原世家出身,家人知道了我的来历,怕我连累声名,百般挑唆轻鄙……最后连他也……”
“为什么不离开,凭你的武功哪里不能去。”
中原,魔教……她吸了一口气,握住了绯钦的手。
又一滴泪坠下,凄婉而无奈。“那时我有了身孕,想着孩子便只有忍耐,盼着时候久了他回心转意,结果……”她噙住了眼泪,目光冰冷。
“他在汤药里下了化功散,废了我一身武功……不敢明着弄死我,暗地里下慢性毒药,等我断气……”冰冷转成了刻骨的仇恨,绯钦咳了几声,声音渐渐弱下来。“我寻机逃了出来,带着我的孩子……他怕旁人知道娶了魔教中人毁了名声,丧心病狂,连孩子都不肯放过……一直在暗里寻查追杀……东躲西藏,我已是油尽灯枯……幸好……听说了白家的事,仿佛有些像你,想来赌一赌……”
断断续续的话语道出,屋里鸦雀无声,连怒气冲冲踏进来的谢曲衡都听得呆住了。
“那个男人是谁。”触手的温度慢慢变凉,她心知不妙。
绯钦显是恨极,却没有回答,愣愣的看着她又落下了泪。
“迦夜……你比我聪明,早就猜到了对不对……”
“……当年你问我的话,我总是在想,想了几千几百次……”
“……不值得,真的不值得……我很后悔……”
“早知如此,我宁可死在天山……”
迦夜紧紧咬牙,说不出的焦燥,胸口渐渐生起一股戾气。
“告诉我是谁,我替你杀了他。”
绯钦衰弱的摇头,勉力指了指跪在一边的男孩。
“这孩子……你带去送进战奴营,十岁以前……别让他死,我在九泉之下都会记着你的恩。”
“送进战奴营?这种小鬼哪活得下来。”脱口而出的是碧隼,银鹄在身边撞了一下,示意同伴住口。
绯钦费力的看了看他,有种奇异的感应,相似的气息并不难辩认来历。没有驳,无奈的苦笑。
“活不下来……那是他的命,我们……都是这样过来……我宁可他死在战奴营,也不愿让他被亲生父亲指派的人……当污秽一般除掉……”
血渐渐渗出唇边,声音极微弱,几乎要附在耳边才能听得清。
“……迦夜……求你……我知道这是个麻烦……”
“你……性子最冷……心却是好……”
“……求你答应我……”
“我答应你。”迦夜只觉得一片昏乱,握住的手越来越冰,心里有什么东西在疯狂的膨胀。“告诉我那个人是谁。”
听到承诺的答案,垂死的面容绽出一丝笑。
“……多谢……我知道……你一定会……”心神一懈,气息更是断续。“……这样死……真丢脸……我……真后悔……”
最后一点声音消失了,带着悲凉自嘲的笑湮灭了生命。没有像那些被她杀死的人,她躺在床上,如一个为生活折磨狼狈不堪的病妇,留下了挂在颊上的一滴残泪,一个放不下心的孩子,撒手人寰。
迦夜静静的看着,那双合不拢的双眸蒙了一层水光,带着对世事的彻底绝望,良久,她伸手轻轻合上不肯瞑目的眼。
“……真难看,这样也算七杀么……你曾经比我更强的……就为了一个……”
轻喃的话语很淡,谢云书却心底发凉,无法抑制的恐惧泛起,突然极后悔叫了迦夜过来。
“迦夜。”他忍不住上前低劝,小心观察她的脸,“我们……先出去,找个地方静一静。”
凝滞的眼神有点呆,任他将手扯离绯钦,一言不发。
“迦夜!”谢云书忧心的盯着她,轻轻摇晃着香肩。木无反应,仿佛神魂消散,仅剩了躯壳。
“老三。”谢曲衡皱眉喝止,暗恼于弟弟的失态,青岚悄悄扯了扯大哥的衣袖。
“迦夜!”心底的不安泛滥无边,他开始发慌,顾不得旁人抚住她的脸。“你不是她,我发誓你不会是她。”
许久,眨了一下眼,她拉开他的手,趋近从未开口的男孩。
“你叫什么?”
男孩没有泪,看着母亲从生到死,始终没有一点声音。迦夜的问话让他转回了视线,忽然重重的磕了几个头。
“我没有名字,请姑娘赐名。”
早熟的脸上有令人心惊的决绝,一个孩子的话语教所有人侧目。
“你……父亲是谁。”迦夜的左手支在地上方砖,尽力稳住话语,心底戾气压制不住的翻涌,很想找个出口。
“姑娘要杀了他?”仿佛说的不是自己的生身父亲。
“嗯。”
谢曲衡在一旁听了不满,这些话根本不该对一个孩子说。谢景泽暗自叹息,四翼却觉得理所当然,他们对亲缘血裔并无多少概念,只知恩仇分明。
孩子又磕了个头,额上渗出血痕。“请姑娘教我武功,十年之后我自己去。”
“你这孩子说什么傻话,那到底是你爹。”谢曲衡忍不住上前喝斥,“逆伦弑亲是何等大罪,齿及都是口孽。”
“他不配,我要亲手杀了他。”孩子的眼睛里唯有刻骨的仇恨,字句宛如诅咒。
鲜明的恨意如铁,谢曲衡哑然失语。四翼倒是有了几份欣赏。
碧隼点点头。“好,还有几份志气。”
听着对答,迦夜额角抽痛,心灵深处仿佛有根细弦铮然断裂,再控制不住,身体微微一晃,掌下按住的青砖轻响,忽然裂成了数块不规则的碎片,谢云书觉出她周身气息极乱,不由惊骇。
“迦夜!”
她起身要走,他闪身拦在跟前,伸手要捉住她的肩。
“让开!”一声厉喝,众人皆惊。
谢云书却寸步不退,探出的手也没有停。
黑眸再没有理智,只剩了杀机四溢,素手一翻,竟使出了全力。
连续数声轻响,瞬间交手七八招,皆是凌厉之极的杀着,毫无花巧可言,每一式足以致死,稍一不慎必定血溅当场,令旁观者触目惊心。
“她疯了么。”谢曲衡目瞪口呆,想上前拉开又不知从何着手,眼看三弟仅守不攻,形势越来越急,不由心惊肉跳。
青岚手足无措,一时不知怎样是好。“天……怎么打起来了。”
“主上真的没留手。”蓝鸮也被吓住了。
“究竟怎么了?”碧隼边看边冒冷汗,只庆幸对手不是自己。
银鹄没说话,咽了一下口水,同样也是紧张之极。
玉隋脸色发白,袖中的手动了动又握紧。攻势太狠,他没把握完好的将两人分开。
挡格变得越来越困难,渐渐被压得透不过气,冰冷无眼的眼瞳宛如对一个陌生的敌人,只余森然杀意。这样下去只会两败俱伤,脑中飞快的转过千百个念头,始终找不到合适的化解方法。心意一横,他铤而走险,刹那放弃了招架,眼睁睁的看着纤指点来,白皙秀小的指尖仿如死神的锋刃,带着寒意直入胸臆。他没有躲闪,拼尽力气喊出了最后一声。
“迦夜!”
“三哥!”、“老三!”、“老大!”
数声不同的惊呼同时响起。
指尖没入了胸膛,渐渐浸出了血。
谢云书没有低头,直直的盯着眼前的人,声音沙哑。
“迦夜……我不是敌人,你醒醒。”
黑眸茫然而混沌,指尖一片温热。血渐渐渗出,仿佛冰水冷却了如沸的心。他的声音在最后一刻劈入了紊乱的头脑,她收住了劲力,伤口并不深,可……这是他的血……
顺着衣襟滚落在地,非常……刺目,映得眼前一片血红。
他握住胸前的手轻轻收拢,顺势揽住了纤腰。“……没事的,你只是太累,什么也别想,什么也……”随着轻柔的话语,指尖拂过睡穴,她无知觉的堕入了一片甜美的黑暗。
两难
朦胧中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各种奇怪的面孔凌乱的浮现,化不开的血红漫住了足径,腥味逼得她透不过气。梦里没有她想见的人,充满各种难听的咒骂怒斥,声声都是指责,不论如何挥剑都如幽灵一样徘徊在耳际,迫人烦躁得发疯。
她一直往前走,怎么走也离不开那片血红的沼泽,只有如影随行的嘲弄讥讽,双足渐渐沉重得迈不动,除了红,唯有浓得窒息的黑暗。她疲倦得要命却不敢停,一驻足身体就会缓缓的沉入血泽,没有地方可以稍供停歇,那样长而望不到尽头的路,她不知自己要去哪里,麻木的跋涉中,脚忽然踢到什么东西,拣起来一看,竟是谢云书的头颅。骇然惊恐的抛开,头颅坠地,周围竟散了一地的肢体,其间还有母亲和淮衣的脸……
猛然睁开眼,血红和残肢消失了,只剩静谧的房间。
幽暗的房间陈设熟悉,自己正躺在夏初苑的床上,身上盖着薄褥,一缕安神香正从薰炉缓缓腾出,依稀能听到荷叶被风翻卷的声音。
粗重的呼吸来自鼻端,狂跳的心一点点平复,那只是一个梦……
她没有杀他……他不会像娘和淮衣一样死去……
门开了,梦里散落的人完好无恙,快步走近床边,如平日一般对她微笑。
“你醒了,渴不渴,要不要吃点东西。”
声音很温柔,她仍在恍惚。细指攀上了他的手,十指交握,借着温度才能确定他的真实。
“你做了恶梦?”轻轻替她拭去额上的汗,细心而体贴,与过去的每一天没什么两样。
“我梦见……”她觉得嗓子发干,不知道自己究竟睡了多久。
“什么?”他过去倒了一杯水,小心的喂给她喝。
“没……”
“你只是太累了,需要好好休息,我吩咐厨房给你做了点心。”
偎在他的胸前无意识的啃着点心,明明才从睡眠中苏醒,却仍是疲倦得要命,脑子迷糊成一片,什么也想不了。
他低低的说着些杂事,哄着她多吃一点,不习惯一再被喂食,她要接过来,手到眼前却顿住了。
手指细白,似乎和平常一样,中指却有什么东西,一条暗红色的线嵌在指甲里,毫无痛感,看上去像凝固的血丝。
他没让她多看,拉下她的手继续轻哄,怀里的人却僵滞了动作,忽然开始簌簌发抖,抖得那么厉害,比数九天寒穿单衣的人更冷,他放下点心抱紧了她。
“迦夜。”
她没有回答,挣扎着从他怀里脱出来,开始撕扯他的衣服,固执的要扯开重重遮掩,求证心底最恐惧的猜测。
实在藏不住,他便也不再阻拦,由得她扯开了衣襟,露出了内里包扎的绷带。因为适才倚在胸口的揉蹭,雪白的绷带重又泛出了血痕,
她呆呆的看着,长长的睫毛一动不动,良久,伸指轻抚着血红的一点,死死咬住了唇。
“不关你的事,别在意。”
“我差一点……杀了你。”
“你不会杀我。”他掩上衣服轻轻托起她的颔,望入漆黑的双眼。“我知道你不会,是我不该让你遇上这些。”
“为什么我……”她只觉得脑子越来越乱,一些片段飞速的闪过,模糊成一团。
温热的吻落在眼上,颊上,又在唇上轻触。
没有情欲,只是单纯的安慰。
“是我不好,我不该强着带你回谢家,遇到了许多让你难受的事。”墨鹞密报的细节让他知道了更多,也让他益加心疼歉疚。
沈淮扬、白凤歌,绯钦的死,还有那个执意弑亲的孩子……
他又一次做错,让太多意外搅动了深藏在心底的梦魇,逼得她一再回忆起过去,没人能承受这样的痛苦,超出了忍耐的极限。
“我一定是疯了……”她咬住唇,听起来极像呜咽。
“没有,你只是太倦了。对不起让你这么难受,是我不好……都怪我……”他呢喃的低语,温柔的拥着她,将冰冷的纤指拢在掌心。
寂静的室内只有他持续不断的安抚,许久之后她才停止发抖,手却依然寒凉。
窗口传来了轻啄。“三哥。”
是青岚在低唤。
他迟疑了片刻,略微放开她。
“你躺一会,我和他说几句就回来。”
迦夜安静的躺下,由着他盖上丝被,异常的乖顺。
“三哥,爹发了很大的火,命你立即回去。”青岚一脸惶急,这次父亲的震怒程度前所未有,看着都胆战心惊。
“我现在不能走。”
“不行,你一定得回去,大哥和你吵了一通,把事情都告诉爹了。爹听说你差点送命,气得把桌子都拍烂了,再不回去爹恐怕会亲自过来,到时候更糟。”
“你告诉爹我不会有事,眼下她身子不好离不了人,等过几日我自会跟爹解释清楚。”
青岚苦着脸劝告,“三哥,你比我更了解爹的脾气,该清楚这样做的后果。”
“我顾不了那么多。”他嘴里发涩。两般为难,只能护住最要紧的。“请爹原谅我的不孝,暂且就当没我这个儿子。”
“三哥!”话说到这份上,青岚急起来,“别做傻事,回去跟爹告个罪挨上一顿骂,再慢慢磨也就是了,她又不会跑。”
“她会。”谢云书无助的叹息,第一次对弟弟吐实。“只要我一离开,她肯定会走,她根本就不想牵累我,特别是……误伤我之后。”
“她……”青岚愣了半天,“三哥你当时死活拦着她,是怕她一去不回?”一直想不通,三哥为何生死一线都不肯退让,竟是……
“她是暂时乱了心智,不会真伤了我。”
他也不清楚放任迦夜离开有什么后果,那样混乱的情绪前所未有。他不能冒险,若是伤了人,又或泄露了身份来历……
青岚不知该说什么,或许她无心杀人,气机却十分可怖,一瞬间宛如夺人性命的魔神,下手狠辣淬厉,弹指皆是做梦也想不到的杀招,现在想起来还冒冷汗,大概也唯有三哥敢这么说,换了旁人……
“要在这里呆多久?我该怎么和爹说。”一想到要回去对着盛怒的父亲,简直苦恼之极。
揉了揉额角,他一时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你替我劝劝爹,别让娘知道这些,得了空我会去向爹领罪。”
“迦夜……”打发走青岚,他回到室内,小小的人又蜷成了一团,背对着像已经睡着。
他知道她没有,脱了靴子上床揽住娇躯,强迫着转过来。
她挣了两下,又怕弄疼了他的伤口,便不再反抗,任他翻过来拥在怀里。
“别自责,只是一点皮外伤,比起你为我做过的,这不算什么。”暖哄哄的气息拂在发上,她始终不肯抬头。
“过几天我带你离开扬州,找个安静的地方看风景,过远离刀剑的日子,好不好。”想了又想,唯有这种方式能留住她,她已心力交悴,他不能再冒险,家人的宽容接纳暂无可能,一味苛求迦夜又何其不公。加上绯钦的前车之鉴,勉强她在此时进入谢家,无异于慢刀子虐杀。
她微微一动,没有作声。
“你喜欢哪一处,或者我们去北方转转?那里冬天比较冷,要不往南方?不管到哪,我一定会给你带一个扬州厨子,你说这样可好。”他自言自语的计划,不时征询她的意见。
“或者去南越看你的故乡是什么模样。听说那里民风质朴,衣饰奇特,去了可要穿一套让我瞧瞧。”
“你喜欢山上还是水边?我知你爱静,不过偶尔也要与人接触,还是别住得太偏,当然会种许多你喜欢的花草,你一定得改掉食花的习惯……”说着说着他亲昵的碰了碰额,“万一又遇到有毒的可不好。”
“我……”她默默的听,终于仰起脸凝望着他的眼。“求你一件事。”
“我已着人安排了绯钦的后事,会寻一处佳穴厚葬。”他顿了顿,微微一笑。“但那个孩子不行,绯钦托付的人是你,与我无关。”
“我不知该怎么教他,我的功夫并不适合旁人练。”她咬了咬唇,初次显出软弱的央求之态。
他的目光很柔,话语却很坚决。“我可以替你教他武功,但得由你照顾。”
她偏过了头,他又搂紧了一些。
“想把他托付给我自己溜走?我不会放开你。”
她沉默了许久。“有没有问出是谁害了她,我去杀了那个男人。”
“那孩子不肯说,坚持要亲自报仇。”
“弑亲之罪,能避还是避过的好。”像被什么刺痛,她忽然蹙了下眉,长睫轻颤。“总有办法能探查出来。”
“好。”他没有多说,修长的手指轻抚黑发,一下接一下。
“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寂静良久,她低低的问。
“你不懂你有多好。”他神色柔和的看着素颜,目光不知几许深情。
这话听来迹近讽刺,她想冷笑,却怎么也笑不出来,更深的把头埋进了臂弯。
“真的很好,除了对自己太苛。”他默默叹息,心底溢满了怜惜。“你把别人对你的怨恨伤害视为理所当然,从不记恨,却唯独不肯放过自己,总是为那些无法改变的憾事自责,比谁都内疚……其实你做错了什么?谁有资格指责……真傻。”
温情的话语渗入了心底,她用力闭上眼。早已遗忘了怎么哭泣,更不愿放纵自己掉一滴泪。
“留在我身边,好不好。”他轻轻诱哄。“给我一个机会疼你。”
心灵深处的话几乎要冲口而出,而最终她硬着嗓子。“我会毁了你。”
“是你救了我,不记得了?七年内救过我多少次,你忘了我可没忘。”忆起过去,当初灰色压抑的日子仿佛明亮了许多。“你说过我的命是你的,现在也一样。”
“我从来不想要你的命。”她抬起头,黑白分明的眸子浸润潮湿。“那是……”
“那是吓唬我。”他展颜一笑,替她带开一缕散乱的发。“我当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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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想和你太近。”她垂下长睫,迷茫而凄惶。“曾经接近我的人都死了……你和他那么像……”
“你说长相?”不想让她哀伤,他故意逗弄。“我以为我更好一点。”
“不是。”她认真的分辩。“你们性情很像,都很正直,有自己的原则坚持,勇敢决断,才能出众……”
“有这么好。”他不禁失笑。“我居然没发现你这么欣赏我。”
她也笑了,淡淡的略带忧伤。“我一直很佩服……就像上好的玉,纵然掉进了污泥,某一天洗干净了仍是无价……”
“你也一样。”
“我?”笑容添了些嘲讽。“我是纸,即使原先是白的,也早被墨染透了,一文不值。”
“看,你总对自己求全责备。”他半是责怪半是怜爱的捏了捏挺翘的鼻。
她渐渐收住了情绪,倚在他肩头发呆。
“别想走。”他清楚她在酝酿什么。“不然我会禁了你的武功,让四翼看着你,一步也不离开。”
面对瞪起的黑眸,他无可奈何的坦承。“知道我多想这么做,就算你恨我也不愿放你走,可惜你太倔强,不是能被人囚在笼中的鸟,真希望有一天你能心甘情愿的留下来。”
“不值得……我什么也给不了……”除了麻烦还是麻烦。
他没有答话,低头吻住了冰冷的唇,轻如蝴蝶的触碰。缠绵厮磨,采撷着令人心醉的甜蜜,温柔的挑弄逐渐有了回应,她忘了一切,情不自禁的回吻,驯服的依偎入怀,馨香而柔软。
无意中压住了伤口,贴合的身体突然一僵,她瞬时回过神,激情立时转成了清醒。
“我没事。”疼仅是一刹,任由她拔开衣襟察看绷带,心底因她不自觉流露的关心而愉悦。见她又蹙了眉,他把头埋进乌发里谑笑。
“能亲近你,我不介意这点疼痛。”
她怔怔的跪在床上,忽然吻过来。
那么深那么浓,缠绵难分,前所未有的激烈,引得他像着了一团火,正待翻身压住她,腰间猝然一麻,动弹不得,连声音都被禁制,心立时一片冰寒。
她的唇色绯红,脸却极白,冰冷的手指描摩着俊朗的轮廓,留恋而不舍。
“对不起,你和他的话我都听到了。”
她的声音很轻,轻到几乎听不见,细匀的颈项低垂。
“我不能让你为了我……众叛亲离。将来你或我,总有一个人后悔……”
她从襟上解下玉佩放在他手心。“这个……会有另一个女人做你的妻子,她会被许多人羡慕……”
经过这一段时日,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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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ttp://www.qxtxt.com/世上有些东西是很好的……虽然永远不会属于她。邂逅、经历,已是一种运气。
“你很生气?”凝望着喷火般的眼,忍住心底的酸楚勉强一笑。“我保证这是最后一次。”
拎起玉坛短剑,她深深的看了一眼,头也不回的穿窗而去。
纤秀的身体消失在视野,枕边还遗留着清冷的幽香。
他紧紧咬牙,胸口涨满了恨意,从没有这样愤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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