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纠结
藏有迷药的指尖在鼻端停了一停。
枕畔的呼吸平稳毫无异样,俊朗的轮廓在黑暗中线条分明,轻合的双眼一动不动。不可能睡这么沉,用药也未必有效,反而给了他肆意胡来的借口。想着近日的种种,耳根一热,手又收了回来。
小心的一点点挪下床,他依旧安睡如初,看上去……真假。撇了撇嘴,她随手披了件外衣,强撑着走出房间。
夜里的巡哨看见她都有些惊愕,知道自己有多狼狈,拒绝了旁人扶持的好意,终于行近了君随玉的书房,深夜灯火通明,窗前映着一个伏案凝定的身影。
“蹁跹?”
未至门口他已迎出来,没有多问,抱进书房翻出银貂披风加在外衣上,绞了条热巾替她擦拭冰凉的手。
“怎么这样过来,霜镜也不管。”温和的眉间有着薄责,隐隐的责怪并不是仅对霜镜一人,眼角轻瞥了下窗外。
“让她去休息了。”略寒的身体暖起来,她稳了稳气息。“是我自己想过来。”
瞧了一眼她的神色,君随玉微微的笑了。
“你知道了?”
“嗯。”她抬起眼,有一抹不自知的央求。“我不想嫁。”
君随玉用热巾拭着根根如玉的细指,直到确定她不再冰冷。
“他是个很不错的人。”一片深情连旁观者皆能轻易看出。
“那又如何。”她无奈的涩笑。“我都不清楚还能活多久,何必把事情越弄越复杂。”
“傅天医说过,假如寻得几味珍稀的灵药好生调理,你的经脉会有起色。别总往坏处想。”
她不想反驳这种绝望的希翼有多渺茫。“我不愿最后还惹一堆麻烦,他……在自然好,可婚嫁……非同儿戏,牵涉太多,将来有什么歧见反倒棘手,何必多此一举。”
……大张旗鼓的嫁娶却将于数年内亡故,实在想不出意义,纵然去日无多,她还不至于需要一个空乏的仪式安慰。
“南北联姻的确不是小事。”君随玉沉稳而从容,已是深思熟虑。“我和你未来的夫君磋谈多次,意愿相近,比预期的更顺利,你尽可放心。”
一缕控制不住的烦燥油然而生。失去了力量,说什么都无济于事,这两个男人私下已决定好一切……纤指紧扣住扶手,眉间戾气一纵而逝,她放弃了再争下去。
“抱歉,是我废了你的武功。”君随玉不曾错过那一线微不可察的神情,话音更柔。“若非他来了西京,我断不敢下这个手。”
长睫静了许久,勉强一笑。“你是为我好。”
他预嘱了霜镜,谴开了护卫,由得谢景泽接近傅天医探出病情。从头至尾就未按承诺过的阻止,放任那个人掀开隐藏的一切,作了幕后推波助澜的手,她了然于心,却无法出言责怪。
“你心里是有怨的。”君随玉轻声说破。“我让你失去了掌控处境的能力,被迫依附于人,又扣着你不许离开。纵然不情愿,却没办法摆脱被动的局面。”
“付出了那么大的代价换到的,一瞬间让我化为乌有。”他有深深的歉意及无能为力的自责。“对不起。”
“你是希望尽量让我活得长一点。”受制于人的蕴怒渐渐平息,她垂下了眼。
“而这并不是你的愿望。”他终于道出从未提及的心语,流露无限伤感。
“我终究是来得太晚了,什么也做不了,让你的身体伤成这个样子,心也一无牵碍,随时可以安心就死。”她不在乎能活多久,万事皆无趣乏味,甚至厌倦……不管他怎么做……
收住情绪,君随玉怜疚的握住细指。
“我不想你这么快嫁人,更愿意你留在西京慢慢调养,这样是最好,可……”任是执掌一方,仍有无法企及的遗憾。“我没办法让你快乐,唯有他能做到。”
她怔怔的看着他。
“我也想过……你们不成亲也无妨,流言蜚语永无休止,不去理会便罢,还免了你去应对谢家的种种麻烦。但为了家门颜面,他必定要带你离开西京,脱出两家的势力在江湖上流浪。纵然不致辛苦,但没有上好的环境静养,教我如何放心得下……况且,对他也不公平。”
“蹁跹,你很骄傲,这不是坏事。”温雅的声音柔和的责备。“可为什么不想想他?名声家族抛诸脑后,至亲手足无不指责,那样的代价都不肯放手,你还要为自己的骄傲继续执拗下去?”
“你以为你在替他考虑,却不愿深想他真正追寻什么,一味的逃避反而更伤人……蹁跹,你聪明如斯,为何单单在情字上糊涂。”
“我……”一颗心蓦然揪紧。
“没有你他会更快乐?你不存在我会更轻松?把自己当成累赘,恨不能早日消失……我真想敲醒你的脑袋……”
他真的凿了一记,她摸了摸痛处,前所未有的迷惘。
“你躲着不肯见,我也由着你。但既然他来了,情意始终未改,你就该猜猜他究竟如何想,弄清楚怎么做才好。别一味轻忽自己,这让关心你的人比你更痛苦。”
见她陷入沉思,君随玉反而释然。
“夜深了,该好好休息,不然明日会精神很差。过几天告诉我答案,不会再有人拦着你过来。”系好披风,君随玉抱起她交给房门外等候的人。
“蹁跹……由你多费心了。”
男子搂紧怀中娇躯,由衷的微笑。
“我会的。多谢。”
她伏在怀里一直没出声,裹在银貂披风中轻如羽毛。
抱着她走过长廊,缓步穿回院落。
月明星稀,空气隐约有春草的清香。桃花开得艳粉娇娆,被月光一衬,犹如褪去了严妆的佳人,难言的神秘幽静。
月光映在脸上,宛如饰了一层银粉,雪色的肌肤,漆黑的眉睫,仿如梦境幻出的容颜,幽深的眸子茫然怔忡,不知在想什么。
院子极静,也极美。
他在廊边坐下,随手折下两朵桃花别在小巧的耳际,花瓣在黑发上盛放,凭添了几许柔媚。
“你何必装睡。”半晌,她没好气的低哼。
“我也想听听他说什么。”剑眉轻挑,他隐隐含笑。“看你一路跌跌撞撞的走过去,我真捏了一把汗。”
“好像一个傻瓜。”她恹恹的自语。
“我喜欢你偶尔变傻一点。”
她又静了好一阵。
“我不会是个好妻子。”
“我会是个好丈夫。”安然的语气像是已等待许久。
“我……不懂怎么做媳妇,更不会侍奉公婆。”长睫颤了颤,“我什么也不会,脾气又坏。”
“你是我心爱的人。”他轻摩着粉颊,神色温存。“不管将来怎样,都不会改变这一点。”
“要是……”她咬了咬唇,话语犹疑。“什么时候你厌倦了,一定要对我说。”
“如果有那么一天的话。”他笑得有些伤感,又极温暖。“别这么害怕,你不知道我多想你理直气壮的命令我,一辈子不许离开。”
一辈子……听起来那么长,长得仿佛充盈着希望。他像是忘了怀中的人命如朝露,一厢情愿的描画。
“到了扬州,也会有这样一间院子,我会布置成你喜爱的景致。江南落雪的时候不多,等身体调养好了,我带你去看雪后湖景,夏天陪你赏月扑蝶……百年之后,我们埋在一起,坟前种上青青的树,春天开出满树的花,风一吹就像我在对你说话……好不好?”
她没有回答,悄悄的收拢双臂,把头依了上去。
胸口微微潮浸,他环拥着她,暖暖的气息拂在发上。
夜凉如水,匹练似的月光铺泻了一天一地的清辉。
静谧的庭院偶尔响起低柔的话语,像在哄一个微倔的孩子。
相许
冗长而繁杂的事务终究尘埃落定。
谢家长子携重聘复回西京,以隆重的礼节至君王府提亲。不管内心如何作想,表现出的皆是诚意十足,无可挑剔的彰显出谢家对联姻的郑重。
聘礼极重,但对象是豪阔天下的君王府也就不足惊奇。君随玉待之上宾,种种繁琐的礼仪进行极其顺利,交换了庚贴,订下吉日良辰,这桩震动四方的婚娶已是板上订钉,再无可议之处。
于是关于婚嫁的传闻又有了新内容,林林总总不一而足。
据说新郎一早被扣在君家以免婚事不成,谢家迫于无奈才不得不求亲;也有人对君小姐的嫁妆津津乐道,据称君随玉挑选了数不尽的珍器秘藏,足有君家半府奇珍,势可倾国。
婚嫁所用之物无一不是悉心雕琢,华美万方,一反君家往日的低调极尽铺陈。成箱的南海明珠,数尺高的珊瑚宝树,传说中的无暇璧、却尘珠,玳瑁床、云母屏,数不尽的绫罗丝绮……足以让人说得口沫横飞的一说再说。
一场嫁娶因两个举足轻重的家族而倍受瞩目,提供如此丰富的谈资,上至名流显贵,下至江湖市井无不疯魔,随着婚期趋近愈演愈烈。
“怎么会喝成这样。”她低声埋怨。
再过一日就要离开西京,他却喝得醉烂如泥,被人抬回了房间。若不是知道他与君随玉夜谈,真个会有些气闷。
“他们谈了什么?”绞了条布巾替他擦脸,当然不是指望沉醉的人回答。
“回小姐,无人知晓,公子摒退了所有人。听说喝得极多,不单是三公子醉了。”霜镜将醒酒汤放入热水中温着,亦是一脸诧色。“这是我第一次听说公子醉酒。”
“随玉怎样了?扶我过去看看。”
那边一径沉睡,近侍喂过了醒酒的汤药,服侍得相当周到。她望着收拢的一堆空坛发愣,弄不懂两个男人怎么会灌下如此多的酒。
回到寝居,霜镜退出去掩上了房门,坐在床边还可闻到浓浓的酒气,俊颜醉红烫热,她用冰凉的帕子轻拭,见他睡得不甚安稳,每隔一阵即换上敷帕,折腾了几个时辰,渐渐困了,不知不觉的偎在床边睡去。
朦胧中脖子有些痒,她想拍开,反被一只火热的手握住,一下子清醒过来。
深遂的双眼犹有醉意,带着酒气戏谑。“你的警惕性差了很多,不过我喜欢。”
恍惚了一瞬,她才发现自己被移到了床上,与他盖着同一张锦被。
“你……醒了?”
“嗯。”他吻上玉色的颈。“以后别这样,本来身体就虚,很容易着凉。”
她费力的躲着酒气。“怎么喝了这么多。”
“心情好自然多喝了些。”他避重就轻。
“你们到底说了什么。”死死拉住襟领不让他扯散,她很想骂人。
“说了很多,想听哪一段。”闷声低笑,他故意在耳边吹了口气。“讨厌我喝酒?上次你可不是这样。”
“我讨厌醉鬼。”她嫌恶的撇开脸,却被压制的动弹不得。
“君家的酒不错,我刚发现。”他睐了睐眼睛。“或许你也该尝一尝,虽然不及那坛二十四年的女儿红。”
她僵了一下,没有说话。
“原来你早把自己许给我了。”他自顾自道,或许因着醉,话比平日更多。“我还追着你要承诺,真是笨到极点。”
“听不懂你在说什么。”她窘迫的想推开他。“放开,我去端醒酒汤。”
“不是么?”不容逃遁的抵住香肩,眼底尽是缱绻柔情。“酒也喝过了,定情信物也给了,人也是我的,还想装傻?”
她的脸渐渐红起来。
他从衣内扯出一根丝绳,坠着的青葱碧玉仿佛在流动。“这个是证明。”
不敢对上得意的笑,她羞窘的转开眼。“那是你要过去的。”
“我要了,你给了,所以你是我的。”炽热的手抚过粉嫩的颊,白皙的颈,停在起伏的胸口,热力透过了衣衫,烫得心跳加速。“你的心,更是我的。”
浓重的酒气醺人,她有些昏然。
“他和你说了这些?”
“当然还有很多。”他轻佻的揶揄,成功的剥下了外衣。“你想听?”
“正经点。”美眸怨嗔的瞪他。
“你知道的不知道的,我都听说了。”酒意上涌,他显然没什么耐心,竟然开始撕扯,和一个醉了的人计较无异于对牛弹琴,她无奈的听凭衣裳化成了碎帛,火热的身体熨贴上微凉的肌肤,他舒服的叹息,享受着怀中的软玉温香。
“什么……不知道。”她咬牙捺住悸动,极想拍开不安份的手,身体却已然有了反应。
“比如……你是怎样离开扬州。”慢吞吞的话语吊着好奇,醉亮的眼眸充盈着欲望,抚弄着温软的胴体,气息越来越重。“还有……”他忽然挺身侵入,深深顶进了她的身体,猝然的举动打断了静听,她忍不住呻吟出声。
醉了的他与平日很不相同,仿佛极喜爱捉弄她的感觉,不紧不慢的挑动,直到她不受控制的颤抖,玉颜晕红如火。
“叫我。”他俯在耳边喘息着诱惑,修长的手指邪恶的捻动。
她没有出声,呼吸紊乱,鼻尖渗出了细汗。
“叫我的名字,嗯。”他坚持诱哄,忍得同样辛苦。
“你……”如水黑眸汪着□和怒意,要命的媚惑。
“云书。”他低哑的笑了一声。“我想听你叫我。”
渴望逼得她丧失了理智,樱唇微微颤动。
“云……”
只说了一个字,她摇摇头试图推开他,却换来更刺激的撩拨,再也抵不住。
“……谢云书!”挟着怒气连名带姓的尖叫出来,指尖狠狠切入他的背。
他欣然轻笑,俯首亲吻她的唇,匀健的身躯终于放纵起来,野马一般狂肆的冲撞,释放苦苦压抑的欲望。她在极乐的欢愉中忘却了一切,一次又一次迎合,直到筋疲力尽……
“很生气?”他眉目含笑。
纤细的身体一动不动的背对。
“只是想你唤我。”他软语致歉。“那么动听的声音,一次也好。谁让你从来不叫我。”
“我讨厌这种手段。”怒气冲冲的话像是迸出来。
“可我爱看你失控。”他强把她转过来吻了吻,欢悦促狭。“这样敏感的身体,真好。”
“你就是仗着我没力气。”她气得捶他,可惜不管如何用力都是软绵绵拳头,落在胸膛反而像游戏。
“能欺负你的机会不多。”带着饱饕后的满足,他坏笑的承认。“或者下次换你?”
“我才不像你那样……”俊颜无赖十足,她不知该选择什么字眼。
“蹁跹。”勾起秀小的颔,他突然轻唤一声。“我喜欢这个名字,比迦夜更适合你。”
她愣了一下,横梗的意气忽然消失,默默垂下了眼。
“蹁跹……”随着喃喃轻语,指尖慢慢划过漆黑的眉睫,犹如触抚着一件无价珍宝。“……这一次,我捉住你了。”
送嫁
北方武林的巨擘,富可敌国的君府之主君随玉亲身送嫁至扬州。奢华庞大的车队令人咋舌,多少人纷纷猜议君家小姐的相貌,着魔般想一窥真容。有人传之为天仙,有人道之为狐女,漫天的流言疑幻疑真,在出发时达到了顶峰。
君翩跹隐身于六匹骏马共牵的精致车辇内不见真容,策马随在一边的正是俊美无俦的谢家三公子,不似传言中的受迫,始终笑意盈盈,心情极佳。
车行极慢,如赏花观景一般悠然。
足足用了数倍的时间行至扬州,入住了君家位居扬州的别业。
谢云书与长兄回转谢家,紧紧筹备着即将来临的婚事,更多的贺客从四面八方赶至云集扬州,南北各路世家荟集,宾朋如雨,人数空前,甚至远超出谢震川的寿宴,整座扬州城转入了盛会前的期待。
君家的别业一片安然。既入扬州,一切均由谢家操办,顿时轻松不少。
霜镜摆上一碗莲子,几碟细点,将她扶至桂树下乘凉。时至夏日,繁星满天,碧草花树间偶有萤虫低飞,混着莲子淡香,宁静清逸。
“一切已安置妥当,明日也是个好天气。”温暖的笑容一如平常。“别再多想,他走前交待我把你看牢了。”
“这般慎重其事的铺张。”她禁不住淡嘲。“我哪有机会反悔。”
“全是他的心意。”
她轻哼一声没有说话。
君随玉又笑了,大方承认。“好吧,我和他一样,均以为该隆重些。”
岂只是些字可以形容,隐约入耳的三三两两也能推出一爪半鳞,她已能大略猜出明日将是何等情状。
霜镜上前细细说了一遍安排,道出吉日须留意的各色习俗,入门行礼敬茶叩首云云,繁琐纷杂,听得秀眉渐渐拢了起来。
君随玉并不意外。“确是麻烦了点,好在仅只一次。”
良久无言,纤指揉了揉额角。“新娘中途倒下去会不会太丢人。”
君随玉失笑的安慰。“不必担心,喜娘扶着你寸步不离,凭着输过来的真气,决不至闹笑话。”
瞧着细柔如玉的手,她微叹了一口气。
“我真不懂为何要嫁,这样的……”
对面的人不允许渐生的动摇。“你会幸福的。”
“除了杀人我一概不会,更不是谢家想要的媳妇,眼下又这样无能,简直除了拖后腿一无是处。”并无自轻自鄙,单纯的就事论事。
“他娶你并不需要你做什么。”君随玉神色柔和。“爱一个人,只要这个人在就好,无复其他。”
“难道不会后悔?你知道我有多麻烦。”
君随玉端过一旁的玉碗替她剥开莲子,青碧的莲衣褪在桌上,莲米粒粒如玉。“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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怏怏的目光落在葡萄架垂下的累累青果。“我宁愿自己强一点。”
“为什么我听来有些奇怪。”剔去苦涩的梗心,君随玉将莲子放入纤掌。“如此纠结真不像你。”
她微微愣了一刹,君随玉又笑了,欣慰而感慨。
“但我觉得很好,终于有了你在意的事,牵悬的人。”
想起四年前的初会,这大概是她第一次试着相信,尝试在感情面前放下自尊戒备。却也因着陌生,益加彷徨无措。“但愿你能对他再多一点信心。”
“你在鼓励我软弱?”
“别对自己过苛,你我都是凡人。”
她并不赞成。“事事倚人扶助,谁喜欢掮上包袱。”
“这样美的包袱,天下的男人会抢着要。”君随玉打趣。“君家小姐就应嫁给最优秀的人,无须为任何事费心。”
清颜不以为然,他忍不住轻叹。
“爹在九泉之下也会这么想,一定和我一样以你为傲。”
提起过世的父亲,长睫垂了下去。
“我……不认为,也许他会恨我,是我杀了……”
“与你无关。”君随玉截住了不让她说下去。“你已经做得够好,好到让我惭愧。”
她静了一瞬。“是他……告诉你?”
“嗯。”轻轻掰开了握紧的掌心,唯有疼惜负疚。“对不起,我只来得及说抱歉,让你一个人受了那么多苦。”
凝视着微颤的长睫,君随玉声音极轻。
“明天你是最美的新娘,他们都会在天上看着……我唯一的妹妹,什么也不用怕,更不必受半点委屈,谢家没人敢轻视你。万一哪天不愉快尽可回家,我自会安排一切。君随玉连自己的亲人都护不住,那才真是一个笑话。”
抬手摸了摸青丝,充满回护的亲昵。
“翩跹,你很出色,配得上任何人,不是因为你是我妹妹才这样说。”温和的话语不掩骄傲。“并非每个人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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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你为我做的一切。”
沉默了半晌,黑眸雾朦朦的一笑。
“哥哥。”
合婚
六月二十四观莲节。
谢家宴开千席,宾客如云,以前所未有的规模迎娶这位来头甚重的佳人。
无数声名显赫的贺客汇聚一堂,众多世家均有到场,南北武林为之一空,谁也不愿错过这场空前盛宴。各路车驾雍塞数街之远,观者如云,鼓乐动地,贺礼堆积如山。新娘妆奁之盛,仪仗之华,皆令人叹为观止。
当喜娘扶了新人下轿,所有人望过去,恨不能看穿流苏结络的红绫盖头。鲜红的嫁衣繁复华美,纤腰楚楚,细步盈盈,一举一动娇柔万方。
未见其面,一多半已生了怜心。
人群中有几双眼紧紧盯着,其中一双泪光莹莹,若不胜情,全然听不进身边兄长的劝慰。君随玉为女方亲眷坐于堂上,微笑看新娘由喜娘伴妇簇拥而入。
轰然笑语中依例行礼,拜过天地,敬过高堂及一众宾客,场面热闹而喜气。好容易停当,新人被红绫牵往新房,没走几步,突听得一声哀鸣,斜刺里窜出来一只雪白的小狗,直冲新娘的罗裙,温驯的宠物忽的失常,谢夫人花容失色,全场惊哗。喜娘应变极快,纵前足尖一引,轻巧将小狗挑至一边,化开了一场惊扰。
罗帕覆头辨不清情形,多种繁琐的程仪早令双腿疲惫,此时失了扶持,站不稳退了一步,不巧踏住了曳地红裙,登时要向后跌倒。谢云书眼疾手快,一手挽上纤腰堪堪止住跌势,新娘头上的红绫盖却没能救住,飘飘然随风落地。
更糟的是回身之际扯断了凤冠悬垂的珠络,一络明珠顿时散坠,辟里叭啦的砸落,粒粒指肚大的珍珠光润莹亮的滚了一地。
喧闹的喜堂瞬时寂静无声。
流光溢彩的凤冠下,现出了一张倾国倾城的脸。
眉心贴花钿,雪腮绘妆靥,嫩白如玉的面颊透着绯红,如水明眸懊恼羞窘,望着手上残留的两粒明珠不知如何是好。
静滞的气息越发让人尴尬,绝美的脸越来越红,求救似的望着谢云书。
“……这……衣服有点长……”
彷徨无措的娇颜教人从心底疼惜,尽管清音极小,满堂皆听得一清二楚,尽在心底应了一声,看得眼睛都直了。
一身红衣的男子俊朗如玉,自纤手接过明珠,大方一笑。
“是我的错,该护着你进去才是。”
说着不顾礼数,一把将她抱了起来,纤秀的娇躯入怀,四周一片哗然,口哨和笑闹几乎掀翻了屋顶。众多的叹息笑语伴着一对壁人背影,赞誉之余不无艳羡,谁曾想新娘竟是美貌财富兼具的绝代佳人,姿容家世足堪匹配的天作之合。
喧嚷中有一张失魂落魄的脸,凝望着人影消失的方向,蓦然滚落了珠泪,任由兄长带到不显眼的角落。
“凤歌,你这又何苦。”挡在妹妹身前,白昆玉低劝。
“你看见了?那是她?”姣好的面容不甘而坠泪,险些控制不住情绪。“怎么还是她,她怎会成了君王府的小姐。”
“他们已经成亲了。”白昆玉心头有同样的疑惑,却只能按下。“今日南北势力联姻,别再做傻事。”
“我不信,她明明是个那个魔女,变个名字就换了身份,装得像名门闺秀一般,欺骗了所有人。”她的声音哽住,几乎要冲破这个秘密。
“白公子,白小姐。”温雅的公子在不远处点头微笑。“远来道贺,招呼不周,可得多喝几杯。”
“君公子客气了。”白昆玉不敢怠慢,顾不得妹妹拱手行礼。
白凤歌侧过头,忽然开口。“敢问君小姐……”
“翩跹虽是我义妹,实如至亲手足,今日嫁入谢府喜得良配,既了结谢三公子苦恋,又成就西京扬州一番佳话,真是两家幸事。”君随玉轻巧的打断了问话,客套有礼的回应。
白昆玉笑得有点发苦。“君公子说的是,莫说敝府当年曾蒙恩惠,即使冲着两家的交情,白家也是诚心恭贺,失礼之处望请海涵。”
“多谢白公子盛情。”
君随玉莞尔一笑,前一刻闯了大祸的小狗乖乖的趴在臂间,圆溜溜的黑眼瞪着白凤歌,不满的呜了几声,他轻拍了拍雪白的长毛,转身而去。
白凤歌失神的落泪,被兄长无言的带了出去。
远处的蓝鸮墨鹞对望一眼,松了口气。
银鹄碧隼对着的却是另外一个人。
“殿下?”碧隼皮笑肉不笑。
赤术隐约有些怅然。“果然是她。”
“听说殿下行将回国,居然不忘送来贺仪,实在难得。”银鹄抱臂调侃。
赤术笑了一下,叹口气。“我只好奇什么样的女人能胜过她,令谢公子改弦更张,原来还是旧人。”
“未想殿下如此关切。”碧隼挖苦。
“不是已经有烟容?”银鹄打量对方的神情,看出几分怅然失落。“老大问过了烟容,已经答应让她随你回龟兹。”
据说一次街头偶遇,赤术邂逅了烟容,一番苦追终于打动佳人,恰好龟兹王谴使携重礼上下打点,凿通了关节,朝廷许可赤术启程回国,不日将离中原。
“我以为……”赤术没说下去。
银鹄心照不宣的笑笑,了然洞悉。
烟容的相貌或许曾有三分相似,现在却如云泥之别,不见还好,一见必定是惆怅万分。
“殿下还是及早回龟兹安定大局。”到底同为天山所出,也希望那般温柔的女子有个好归宿,银鹄难得的劝。“请殿下善待烟容,亏差了主上可会不高兴。”
赤术点了点头,不曾再说一句。
握起的掌心内,一粒浑圆的明珠悄悄泛着微光。
在喜床上等了又等险些睡去,终于等到了笑闹的杂声,醉醺醺的人被几个兄弟扶进来放在了床上。
等人都散去,她合上门倒了一杯茶,刚走近手腕被人一带,整个扑上了强健的胸膛,茶杯跌落红毯,俊颜笑吟吟的望着她,明亮的眼睛一无醉色。
“你没醉?”身上明明有浓重的酒气。
“不过是装装样,这么好的日子,我怎么舍得醉。”拥着玉人翻了个身,替她取下沉重的凤冠,黑发如水披散,红衣丽颜,清艳照人,一时看得痴了。
华宴乐声不断哗笑喧然,红烛高烧丝幔低垂,盛装浅笑的佳人在怀,竟像是梦中的场景。多年追逐一朝得至,竟忘了言语。
“翩跹?”
“嗯?”
“翩跹?”
“嗯。”
“翩跹?”
“……嗯……”
修长的手捧着娇颜,笑容越来越盛。
愣愣的望着亮如星辰的眼眸,渐渐红了眼眶,抬手解开束冠,漆黑的长发相混,缠绵纠结难分,纤指挑出一缕打了个结,温柔羞涩的一笑。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欢娱在今夕,嫣婉及良时。
龙凤花烛静静燃烧,映照着案上一对空空的酒杯。
夜色深浓,春意盎然,鸳鸯帐内自有情致无边。
【番外】
番外之蝶变
银烛静静的燃烧,一滴烛泪悄悄滑落,淌在锃亮的烛台上慢慢凝固。
女孩觉得冷,从迷糊中醒来揉了揉眼,更近的偎紧了母亲。
美丽的女子虚软的躺在床上,幽暗的目光已经凝定了许久。
女孩把被子掖紧,眼巴巴的望着她,见母亲的嘴唇苍白干涩,贴心的跳下床,爬上凳子倒了一杯水,颤颤巍巍的捧过来。
“娘,水。”
女子冰冷的目光动了一下,泛起了柔和的暖意。“蹁跹乖,娘不渴。”
女孩愣了愣,乖乖的放下手中的杯子,钻回母亲的身边分享温度。
“娘,我们什么时候可以离开这?”
女子沉默着没有说话,微微侧头,倚着女儿细软的发。
“这里好冷。”小人儿嘟着嘴抱怨。“我想家。”
抬眼瞄了瞄母亲的脸,女孩细声细气的问。“真的不能再见爹吗?”
“蹁跹后不后悔。”女子的声音很软,低头看着稚嫩的脸。
女孩想起离开前母亲的问话,摇了摇头。“蹁跹要和娘一起,爹是男人嘛,娘没有人陪不行。”说归说,黑亮的大眼眨了一下,禁不住心情低落。“但我也很想爹。”
“是娘的错。”女子喃喃低语,深深的悔意泛滥。“娘该把你留在扬州就好了。”
“娘……”女孩惊住了,看着母亲眼中滚落的泪,慌张的小手忙去擦拭。“娘怎么哭了,是我不好,我不想爹了,娘不哭……”
忍住心头的酸楚,泪眼模糊的凝视着玉一般小人,不敢想孩子会面临怎样的命运。虽然极受宠爱,蹁跹却很懂事,这一年跟着她颠沛流离受了不少苦,还经常安慰着母亲,为了怕她伤心,每每扮着笑脸,甚至不提最为依恋的父亲。
是她的错,为了一已私心不舍,将她带离了无微不至的护佑,流落在塞外的粗砺的风砂中,又被捉到了这个鬼地方,无路可逃。
她不在乎自己的死活,可……蹁跹怎么办。
那个教王说的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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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亮的清眸蕴起一线冷光。
就算是任由欺辱,仍不可能保住女儿。她的武功早就废了,已无重拾的可能,没有力量,在这种魔窟注定沦入悲惨的下场。蹁跹……容貌太美,及至长成,必定躲不过觊觎,根本无法逃脱淫邪的魔掌。
只要她还活着,蹁跹就会成为控制她的棋子……冷冷的眼神仿佛穿过了墙壁,看见了另一苑的景致。
如果她死了……蹁跹大概会被留在这里豢养,长大了将如这园子里的女人一般成为任由享乐的工具,但……有时间,有机会,或许可以逃离……
蹁跹才五岁,一个人在这可憎的环境里生存……
她费力的抚着女儿柔嫩的颊,恋眷不舍。
那个人……若是知道女儿落在这种地方,一定痛彻心肺。此刻他在做什么?会不会还在无望的搜寻?
离开的时候,她是不是该留下只言片语,告诉他自己一点也不怨?
尽管他骗了她。
隐瞒了有妻有子的现实,却给了她几年梦一般的日子,还给了她这样可爱的宝贝,她真的不恨他。
走的时候好像逃亡,她不敢带走任何忆及他的东西,唯独……舍不下幼小的孩子。
对不起,我要死了。
对不起,让你伤心。
对不起,我带走了你最心爱的蹁跹,又把她丢在这地狱般的天山。
“蹁跹。”轻柔的声音低唤。
“娘?”
“答应娘一件事。”
“什么?”
“将来不管发生什么事,你都不可以自毁,自伤,更不可以自尽。”
“什么叫自尽?”懵懂的孩子尚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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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答应娘。”
“嗯。”
“除了化入圣湖,苍梧国的人是不能自尽的,否则死后神魂永受烈火焚烧,你若是自尽,娘替你去火狱,记清楚了。”
“娘……”女孩怯怯的不太懂,却畏怕起来。
“蹁跹不怕。”女子吻了吻女儿的额,苍白而平静。“娘要暂时封住你的记忆,记得太多,你会忍不了苦。”
她一一背诵功法的口决,细细的讲解,又让女儿一遍遍重复,直到确定熟极而流,才复又叮嘱。
“这门功夫很危险,将来练的时候一定要仔细,若非迫不得已,不要往高处练,逃离了险境,确定安定来下以后,别犹豫,立即废了它,否则会反会害了自己……回去以后爹会保护你。”
女孩似懂非懂的点头,望着母亲疼爱又不忍的脸。
银烛将尽,窗纸上映出了些微晨光,女子看了一眼,又低下了头。
“蹁跹,原谅娘让你受这么多苦。”温情的眼眸不舍爱女。“日后你想起来,一定会很难过,可你要记住这是娘的意思,娘借你的手自尽才不用下火狱,是你帮了娘。不管别人怎么说,你没有任何错。”
看着渐渐发慌的女儿,她牵挂而依恋。
“蹁跹,亲亲娘。”
小人听话的凑上去香了香母亲的脸,正想说什么,美丽的眸子忽然透出了熠熠华光,瞬间空白了心神。
嚓。
她猛然弹起来,额际一滴滴落下冷汗。
银亮的烛刺刹那扎进了胸口,手上似乎还有温热的血。
心,狂跳。
跳得心头一片紊乱,无数的影像迸散,封锁多年的记忆潮水般涌出,身体不自觉的颤抖起来。
“迦夜!”少年扶着她的肩,微愕的轻唤。“你怎么了。”
单薄的肩膀抖如落叶,脸色白得吓人,从未见过她如此失态。
重重抵着抽痛的额,耳边嗡嗡的什么也听不到,只有母亲宁静的容颜,幽亮的眼睛消失了神采,似一朵离开了枝头的白花,无力的垂下手。
“迦夜!”黑暗中仿佛有人在唤。
迦夜?
不对,她是蹁跹。
明明是……茫然的垂下眼,眼前一双纤小的手,指上结着薄茧,还有……怵目的鲜红。
是……谁的血?
她跳起来奔出藏身的山洞,冲到一颗树下呕吐起来,吐得胆汁都空了,鼻尖还能闻到挥之不去的血腥。
“迦夜!”
水……水……
茫然中找到一处山泉,拼命的洗手洗脸,一缕一缕的血在水中晕开,化为虚无,她终于停下手,清平的水面如镜,倒映出一张女孩的脸。
是谁?
这个十来岁的女孩,是谁?
身后那个一脸忧急的少年……是谁?
她明明……只有五岁……母亲……
无法再思考下去,黑暗重重的淹没了她。
“迦夜,醒醒,你已经睡了一整天。”有什么人在拍她的脸。
终于从深重的倦怠中挣开,模糊的记起了片段。
她……用这双手,杀了母亲。
她……是迦夜。
她已经十一岁。
茫然的看着忧心忡忡的少年,她吐出两个字。
“……淮衣……”
“睡得好好的突然跳起来吓成那个样子,又一下子昏了过去,究竟是怎么回事。”少年探了探她的额,仍是放不下心。“是不是那一波追杀太紧,让你乱了心神。”
还没等到回答,不远处的密林传来了草丛分叶之声,几枚利箭夺夺钉在了身侧,他来不及再问,拉起女孩闪身飞驰。
“跑!”
呆呆的望着身后杀气腾腾的追兵,她踉跄着跟随,轻灵的身体让这一切并不费力,前方又出现了数人,少年哼了一声,拔剑出鞘,雪亮的弧光斜斜的斩出去,瞬时溅起了血雨。
“迦夜,你到底怎么了?”少年裹着臂上的伤,诧异的望着倚在树上的人。“竟然连这几个家伙都应付不了。”
她虚弱的掩住脸,怎样也说不出话。
手抖得连剑都握不住。这是她自小看熟了的剑,被母亲小心的珍藏。一年前鬼使神差的回到她手上,已不知取了多少人的性命。
一身都是血,洗也洗不掉的腥红。
母亲料中了一切,独独没有想到她会被训练成一个冷血无情的杀手。
“迦夜。”少年托起她的脸,审视着怯弱混乱的黑眸。“不能再这样,否则很难活着回去,至少还有三拔追兵,凭我一个人是不行的。”
“我知道……”她恨极了自己,连声音都在发抖。
淮衣的眼睛疑惑而忧虑,她不敢对视,逃一般盯着地面。
半晌,听得少年叹了一声。
没有再说什么,牵着她到水边洗净了双手,翻出干粮递给她。
“先吃点,你一天都没吃过东西了。”
她哽了一下,食不知味的啃了几口,明明薄薄的胃壁在抽痛,却硬是吃不下,肉干的味道变得异常恶心,她拼命想咽下去,终忍不住吐了出来。实在没吃什么,难受得要命也只呕出几口清水,淮衣又一次僵住了。
她木然的跟着前面的人行走,知道自己成了一个累赘。
几次围杀尽是淮衣护着她,无法使剑,无法进荤食,甚至怕血,这样子居然还是七杀,她自己都觉得糟糕至极。
淮衣问过无数次,她不知道该说什么。
她一点也不想回天山,她想远远的逃走,逃到一个没有梦魇没有杀戮的地方,躲过可怕的现实。
但她不能这样做,淮衣必须回去。
她走了淮衣怎么办。
再说……她又能去哪里。
她记得父亲的样子,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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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ttp://www.qxtxt.com/家在扬州,又怎样。
时过多年,谁能确定父亲还要不要她,那个……哥哥一定比她更让父亲喜欢……她杀了母亲,没有人会原谅。
“迦夜!”他忽然抱住她,从草坡上滚落,茂密的树林遮去了追踪者的视线,他们静静的蛰伏,直到搜寻者彻底离开。
他压着她的肩膀,呼吸就在耳边,心跳沉稳而有力。这是一起从淬锋营里闯出来的伙伴,私底下,他让她叫他的本名,说这样不会忘了自己是谁。如今她想起了过去,却变成了实实在在的拖累。
淮衣默默看着的身畔的女孩,弱小的身体仍在微微发颤。一点也没有平日的冷静果决,他不懂是什么让她一夜改变,变得畏怯,退缩,如一个普普通通的孩子。
她真小。
名义上是他的主人,素日的利落无情让他总忘了她还是个孩子。如果不是在该死的魔教,她应该绣花学琴,和同龄人游戏为乐。
事实上,她是杀手中的菁华,放眼西域诸国,无人敢轻掖其锋。稚嫩可爱的相貌下,掩藏着淬历过千百次的冰霜。
究竟是怎样的恶梦,让她失去了自控,完全只能依赖他的保护,软弱而无助?
这趟回程异常辛苦。
但……
他很想一路就这样走下去。
可是……这样的她是无法在教中生存的。
历尽险阻,好容易回到了天山,她仍未恢复。
好在素日应答如旧,除了他,没人知道她骨子里的改变,眼下的状态不知要持续多久。他不放心的探察,见她深夜在床脚蜷抱成一团,才知她仍摆脱不了恶梦的纠缠。一张小脸汗淋淋的苍白,却不肯说到底梦见了什么。
“别怕。”他只能轻哄,在黎明前最深浓的黑暗里安抚濒临失常的人。“我在这里。”
“……淮衣……”喑弱的声音像受伤的小兽。
他摸了一手的汗,把她的头拥在怀里,轻拍小小的身体。
过了许久,才有断断续续的声音。
“……我杀不了人了……我没办法……我一闭眼,就看见……”微弱的嗓子哽住了。“……对不起……”
她说不出来,她说不出自己曾经做过的事。无法想像淮衣嫌憎厌恶的目光,深深的垂着头。
他没说话,牵着她走到庭中的花树下,清凉的风悠悠吹过,让她的情绪逐渐平静下来。
“迦夜。”他轻轻的唤。“抬起头。”
半晌,深埋的头缓缓抬起,沉沉的天幕上,漫天的星芒散落天穹,灿亮而眩目,忽尔一颗流星如萤划落,带着一路光痕消失在山峦。萦绕不去的血腥消失了,超乎寻常的静谧慑住了心神,从没发现夜色里有这般宁静美丽的一刻。
“迦夜,你和我,都不该在这里。”
“有机会,一起逃吧。”
柔和的星光洒在少年身上,理解而怜惜,微笑着伸出手。
“我们一起走,离开这个鬼地方。”
她蓦然哽咽,扑进怀里拼命的点头。
她紧紧搂着他,想把他嵌进怀里,替他分担撕心裂肺的痛苦,不停的擦去嘴角涌出的血丝。
少年痉挛的蜷紧,无法言喻的剧痛割裂心神,已经将她的手臂捏出了青紫。
“……对不起……我……”
“……淮衣,淮衣……”她呜咽着安抚,连声音都不敢稍扬。“你忍一忍,我去求教王。”
“……没有用……抱歉……”他的眼睛赤红得吓人,溢满了痛苦,“我帮不了你……反而让你难过……”
一滴泪落在苍白的脸上,又一滴,带着她的体温,落在了少年心底。
“别哭。”他吃力的看着泪眼,“……以后不要哭,你自己……逃……去中原……不要在这里……”
“……淮衣……”更多的泪滑落,无论如何也擦不完溢出的血,大口的黑血中带出了内腑的碎片。
“……迦夜……帮我……”少年痛得扭曲了五官。“……别让我……死得太难看。”
“淮衣!”
“……帮我……”
那样哀恳的目光,她终于抽出了剑,清泓的剑身不停的颤抖。
“……求你……”他再说不出话,非人的剧痛吞噬了心神,双手已扼住了纤细的脖颈。
她渐渐透不过气,模糊的看着那张疯狂的脸,紧紧闭上了眼。
手……缓缓松开,虚软的垂落。
恢复了平静的脸带着解脱,可怖的血红褪去,温暖的眸子蕴满歉疚不舍。仍是一个干净清秀的少年……再也不会开口。
她呆呆的看,搂着犹有余温的身体,久久不放。
风,吹干了残留的泪。
“迦夜。”
“属下在。”
“你的影卫呢?”
“被我杀了。”
“为什么。”
“他一心想逃回中原,监看起来又太麻烦。”
“哦?”
“反正他也没什么用处,请教王恕迦夜妄为之过。”
“罢了,一个中原人,杀了就杀了。”
“谢教王宽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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