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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七)
每到傍晚,梨花渡口石牌的两边按照惯例都会点起灯火。周云松、章大可他们有时候下了晚课或者晚自习结束回寝室的时候都会路过,可是三年多来却都不曾认真地去留意这两盏镌刻着双燕图纹古朴雅致的油灯。而今天,当昏黄的火光在瓢泼的秋雨中指引着回家的方向的时候,大家才第一次感到这渡口的灯光竟是如此的亲切柔和。
所有人都冒雨走出乌篷,到船头观察梨花渡的情况。和他们预想的一样,有差不多十来个穿着安护镖局服饰的镖师在渡口小亭的内外驻守着。毛俊峰正想去和在船尾撑篙的周云松商量如何可以悄悄上岸,冷不防从他们的左前方突然闪出一道灯光,一条乌篷船从芦苇丛中突然划了出来。
毛俊峰章大可立刻认出来那是一条燕子坞的校船。他们的船从鬼蒿林的封禁中冲出来,凭着强大的惯性一路驶到这里,而那校船从方向上看,应该是从曼陀山庄校区开过来,船后撑篙的也是一名燕子坞的船工。
两条船都是猝不及防,几乎就要撞在一起。从校船的船篷里立刻走出来两个执着刀剑的镖师,冲着他们喊道,“你们是什么人?”
毛俊峰吓了一跳,一时有些慌乱,梨花渡就在不远处,如果惊动了那边的守卫,情况就会立刻变得很被动。
就在毛俊峰把手伸向腰间暗器的时候,一个人影从后面掠过乌篷也掠过了众人的头顶,向对面的校船扑过去。
这人影正是周云松。他知道对方认出他们都是燕子坞的学生只是分秒之间的事,先发制人是唯一的选择。
其中一个镖师反应奇快,立刻提剑向周云松刺来,但是周云松却不避不闪,用胸口朝那剑尖撞过去,竟是现学现用地使出了“蓉敏骗招”。
这边季菲章大可先是一惊,然后都反应过来周云松的用意。尽管如此,大家却还是都把心悬到了嗓子眼。
周云松的胸口和剑尖一寸一寸地接近,那镖师“咦”了一声,终于本能地撤回了剑,向后急退。周云松不会应长老那种怪异的气障,所以无法将对方的所有退路封锁,但是凭借着“蓉敏之计”他还是充分占得了先机。只见他一踏上船板就马上施展开“燕来剑法”的精髓,很快就逼得那镖师左支右绌。
旁边的镖师急忙要上前帮忙,但是不容他有所动作,另一个修长的身影已经快速绝伦地飞跃了过来,同时一道泛着青蓝色光泽的剑锋自上而下向他噼落。
这个镖师的武功其实非常强,那修长的人影虽然移动得很快,但他转瞬之间还是准确地看出了对方在空中的轨迹。他于是运足内力将手中的刀向右斜引,准备将来人带向右边的船舷。
像这样两船相交,对于任何一方来说,都是易守难攻。谁想要主动跳过去抢滩登陆,都会有很大的风险。刚才周云松是凭借着骗招才得以成功,而这一回,那个镖师已经看准了右前方船舷的弧度很不好落脚,他只等对方在落地时有一点不平衡,便会连续使出五、六种后续招术,一举克敌制胜。
但是也合该这位镖师倒霉,他这一辈子其实已经再没有机会施展任何后续招术了。
那青蓝色的剑锋触到他的刀面,仅仅略微地被阻滞了一下,便继续向下削去,从左肩一直砍到右胯。那镖师都没有来得及发出惨唿就直接扑倒在了船板上。
那一边周云松因为想要生擒那名镖师所以没有下杀手,毛俊峰在对面船上看准角度,恰到好处地发过来两枚暗器,分别击中那镖师的两腿。周云松随即打落他手中的剑,将剑尖指住了他的咽喉。
王素已经到船篷内快速查看了一番,她熄灭了篷顶上挂着的油灯,然后转出来,把“倚天剑”也指住了那镖师的脑袋,低声问道,“你说,燕子坞现在是什么情况?”
那镖师中了暗器,已然站立不住,他捂着伤口缓缓跪倒到地上,说道,“没有用的,燕子坞和曼陀山庄都是我们的人,凭你们几个绝不是镖局的对手,如果你们主动投降,我们掌旗未必会为难你们这几个学生……”
王素没有等他说完,就已经把倚天剑挪了几寸,几乎就要刺到他的眼睛上。剑尖上的那股灼热让那镖师大叫了一声,向后跌倒在船板上。
“不要废话,我问什么你就回答什么,否则就杀了你!”王素狠狠说道。
那镖师显然觉得被两个二十岁不到的学生擒住非常地难堪,但是他望着面前的长剑,又看了看旁边已经几乎裂成两半的同事,铁青着脸,轻声说道,“你要知道什么?”
“峨嵋还有燕子坞的师生现在都在哪里?”王素问。
“全都在参合堂。”镖师回答。
“他们现在情况怎样?”周云松问。
“老师都已经醒过来了,学生们醒了大半,都在杨冰川的指导下运功抗毒……”镖师说道。
听到这个回答,七个学生都松了一口气。
章大可似乎还不放心,追问道,“有没有人……已经毒性发作了?”
那镖师摇摇头,说,“暂时还没有,这毒药要三个时辰之后才会全面发作。”
周云松和王素互望了一眼,都觉得有些奇怪,周云松说道,“可是你们是三天前在参合堂里放的毒,不是应该早就全面发作了吗?”
这回轮到镖师露出奇怪的表情。他瞪着周云松看了一会儿说,“三天前?三天前我们是在武当埋设毒药……”
“你胡说什么?”王素在旁边喝到,“三天前你们已经劫持了峨嵋,来到燕子坞了!”
镖师怕王素又要出剑刺来,本能地一缩,他睁圆了眼睛,来回地看着周云松和王素,他明显非常迷惑,但一时又不敢说话。
“今天是几号?”周远隔着船舷,突然问了一句。
那镖师搞不清楚这帮学生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要没来由地这样发问,但他还是回答道,“今天是八月初三啊……”
这话一说出口几个学生就像炸开了锅一样同时叫喊起来。
“不会吧,今天应该是八月初六啊?”章大可转头去向季菲求证。
而季菲也正对他说道,“不对,八月初三是峨嵋到访的那一天……”
“一定弄错了!”毛俊峰用力地摇着头。
“你乱说!”王素冲着那镖师喝道。
只有周远静默地站立着,像是得到了他预期的答案。
“我真的没有,”镖师一脸委屈,“我为什么要乱说?”
王素一咬牙,正要再喝问,却听周远终于开口解释道,“或许,在鬼蒿林出太阳的这几天里,时间变慢了……我们在里面待了不到三天,可是在燕子坞,只过了不到三个时辰,所以现在仍是八月初三的晚上……”
“没错没错,这位同学说的对,现在是八月初三的晚上,”那镖师连忙说道,他并不了解周远话里真正的含义,但是忙不迭地附和,王素手中这把随时会捅过来的宝剑实在太可怕了。
“你们慕容校长已经答应了我们掌旗提出的条件,他们一个多时辰前就已经去了曼陀山庄……事情应该很快就可以解决。”他又补充道。
“这真的有可能吗?”王素望着周远,将信将疑。这话换了平时一定被当成是痴人说梦,好在七个人都经历了鬼蒿林中的奇遇,对古怪事物的容忍度都几乎提高了一个梯度。而王素还碰到了“看见未来”那样完全超越常识的一幕,比之其余几人,又更是不同。
“或许是真的,我们从鬼蒿林里划出来才刚刚下午,现在突然就已经是晚上了……”毛俊峰说。
“如果这样,那我们还有时间去为老师和同学们解毒!”章大可带着兴奋的腔调说道。
周云松朝他点了点头,转过头又向镖师问道,“慕容校长答应了什么样的条件?”
“这个我也不知道,这是江掌旗和慕容校长单独谈的……”那镖师说,“我只是负责护送他们一起去曼陀山庄的琅嬛玉洞图书馆……”
“那你现在回燕子坞来做什么?”王素问。
“呃……我们两个是回来换班的……”镖师说,他的反应已经很快,但语气里一丝微微的犹豫还是立刻被王素捕捉到。
“为什么要换班?你们一定是有什么任务在身,是不是?”王素再次把倚天剑举了起来。
那镖师两腿已经流了很多血,人渐渐虚弱,他抬头看着王素,表情里又多了几分无奈,他说道,“这个我真的不能告诉你们,掌旗绝对不会放过我的……横竖都是死,你现在就杀了我吧。”
王素没料到这镖师突然变成这样的态度,一时没了主意。刚才那种恶狠狠的威吓逼问,对她这样一个女生来说,已经是极致了。王素于是看了周云松一眼,意思是接下来只能靠你了。
周云松明白王素的意思,脸微微红了一下。他和王素分别是两个武校的佼佼者,按说理应要表现一下。但是像刚才那样冒险用骗招去抢攻的事情他会做,要他从别人口中逼问情报却是一点经验都没有。他生于富贵人家,从小家教严格,要他做出横眉怒目这种没风度的样子实在很难,更不要说是残忍地刑讯折磨了。
周云松一时踌躇,却听一人说道,“你们把我放了,给老夫五分钟,保证让他把过去二十年里干的坏事都招供出来。”
说这话的正是那杨大人。
几个学生面面相觑。说实话,杨大人这话搞不好不是虚言,如果他真的是刑狱府的领秩,别的不敢说,动个刑,审个犯人应该是家常便饭。但是大家都吃不准杨大人此时的动机是什么,现在距离梨花渡口如此之近,容不得有半点闪失。
大家都不答话,就连王素也犹豫不决。她深知杨大人的老奸巨猾,还他自由完全是纵虎归山,但是她也知道这两个镖师被派回燕子坞来很可能怀有极重要的使命,从他口中获得这个情报,也许关系到峨嵋燕子坞两校师生的生死。
就在没有人敢下决心的时候,章大可突然向周云松做了一个手势。周云松会意,突然将剑刃放平,重重地在那镖师的后颈拍了一下。镖师哼了一声就立刻昏了过去。
章大可跨过船舷,到周云松身边轻轻对他和王素说道,“我曾听父亲说过,明代两厂审问犯人的时候,广泛使用过一种叫‘真言露’的药物,犯人服下后就会失去意志,在迷煳中有问必答……这药早就失传,不过我刚才碰巧在这本书里找到了配方……”
章大可说完举起周远送给他的《青牛药经》,指着翻开的一页说道,“配方虽然很复杂,不过所需的成分药理系的实验室里应该都有,如果我们能悄悄溜进去做出‘真言露’来,应该可以把这个家伙的使命问出来。”
周云松心中一喜,知道这个办法虽然增加不少麻烦,但感觉还是可行的。他转头去看王素,发现她也正朝自己点头。
“好,我们想办法悄悄去药理系实验室。”周云松对其余众人说道。
这时候张塞也从对面船上跳了过来,他径直穿过船篷,走到船尾对船工说道,“你有办法悄悄把我送到曼陀山庄历史研究所背后的湖岸吗?”
船工确定地点了点头。
张塞说了一声“谢谢”,又走回到船头说,“黄教授临终前还告诉我,安护镖局这次劫持燕子坞的目的,是为了抢夺《慕容家书》……刚才那镖师说慕容校长已经答应了他们的条件,说的可能就是这个……”
“《慕容家书》?这到底是一本什么书?为什么安护镖局要抢?”周云松问。
“这个嘛,那边船上有一个人比我更清楚……”张塞低着头说,“黄教授的遗言我已经都转达,不如我现在先去历史研究所整理黄教授的手稿,顺便看一看曼陀山庄的情形,一会儿再回来和你们汇合。”
“谁更清楚?”周云松有些不解地朝王素望过去。
王素朝他做了一个“一会儿和你详细解释”表情。
周云松虽然觉得有些在云里雾里,但是既然学长坚持,他也不好阻拦。虽然独自一个人去曼陀山庄比较危险,但是他们此去燕子坞也不见得有多安全。他于是点了点头,然后一提那镖师,跃回了原先的船上。
王素隐隐觉得张塞是在有意回避周远,也不确定张塞是不是还会回来。但她没有说话,和章大可一起也跳了回去。
于是船工载着张塞向曼陀山庄划去,其余六人则押着杨大人和镖师悄悄向燕子坞进发。
如果说这几个稚嫩的学生拥有什么优势的话,那就是对燕子坞地形的熟悉了。
周云松撑着篙,紧紧贴着芦苇,避开梨花渡的方向,向燕子坞岛的南边绕去。周云松行了很远,才敢离开芦苇丛,悄悄向燕子坞划去。
船仍然在梨花渡的视野内,周云松几十丈路才轻轻划一下,让船慢慢乘着夜色向燕子坞漂去。大家都摒住了唿吸,知道成败或许就在此一举。从离开芦苇荡到燕子坞岛岸总共是一分多钟的时间,但是大家都觉得好像有一个时辰那么漫长。
终于,乌篷船转过岛南端的一个小山崖,已经再也看不到梨花渡。周云松于是加快了速度,将船撑到了一个湖滩边上。
乌云遮蔽了星月,四周几乎一片漆黑,但王素还是立刻就认出了这里。她忍不住转头去看了周远一眼,发现周远也在她身后几步远的地方望着她。
这里就是他们两个初遇的湖滩,是一切开始的地方……(三十八)
周云松提着仍然昏迷的镖师,和王素毛俊峰还有章大可一起下了船。这片湖滩比燕子坞岛的平均地势要低许多,安护镖局就算在岛上四处巡查,也未必会发现这里。
周远也随后跟了下来,周云松意味深长地看着他,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不知道该如何措辞。周云松于是转过身对立在船头的季菲道,“大可必须跟我们去配药,你一个人去姑苏城找叶太守有问题吗?”
“放心吧,我一定尽快赶到城里,让叶大人把巡捕总部和太湖巡查队的人都派过来!”季菲说,她尽量做出一个坚强的表情,像是为了让周云松放心,也是给自己增加信心。
“最好再让叶大人通知斜塘的何都督,让他把江武营也调过来。”章大可说。
姑苏城城东的斜塘驻扎着距离燕子坞最近的军营,那里有一支江武营,全营约有五百人,大都曾是江湖门派教会的弟子和绿林草莽中的高手,另外也有许多武校的毕业生。他们都身怀绝技,刀剑拳掌上的功夫要比军队里的兵士甚至军官高出许多,并且还接受过江武部正规的阵法训练,既可以像一支军队一样规模作战,也可以化整为零单打独斗,必要时还可以组成二至七人的各类阵法,完成特殊的任务。江武营是军队专为应付武林人士而设,在铲灭魔教的战斗中,江武营曾多次立下过汗马功劳。
眼下发生这么严重的事件,向江武营请求支援绝不算是大惊小怪。
“我知道了。”季菲说。
“还有……等你见过了叶大人后……帮我们都向家里报个平安……”毛俊峰说。他心里觉得这话有些婆婆妈妈,但还是红着脸把话讲完。
季菲朝毛俊峰点一点头,然后到船尾拿起船浆。她匆匆朝众人挥了一下手,便用力划动船桨,船轻巧地调了一个头,向姑苏城的方向驶去。
秋雨如注,星月无辉的湖面上一片漆黑,季菲只划了十几下,就隐入了黑暗中,想来应该不会被安护镖局发觉,但是大家还是在雨中默默守望了一会儿,才转身朝岛内走去。
除了王素以外大家都对燕子坞岛的地形了如指掌,因此由章大可在前面领路,毛俊峰断后,周云松提着镖师和周远王素走在当中。
众人从湖滩攀上山坡,伏在校园小径边上观察了一会儿,果然有四人一组的小队在附近巡逻。大家耐心地等镖师们走远了以后,快速穿过小径,绕过“语嫣楼”,朝岛中心走去。
每个人都感到心“怦怦”地跳动着。他们已经越来越接近中毒的同学老师们,一切究竟是希望尚存,还是难以挽回,只怕很快就可以揭晓。
药理系所在地“蘅芬苑”就在“参合堂”的南边,章大可领着众人尽量避开校内的道路,从校园中点缀着的几片小竹林里蜿蜒地穿过,很快就摸到了“蘅芬苑”的后门。几个人凝神倾听了一会儿,确定苑中没有动静后,悄悄开了门,一起上到了主楼的顶层。那里是药理系的大实验室。
大家自然不敢点灯,但是对面参合堂映照过来微弱的火光,使得屋内的桌椅摆设都可看得见微微一点轮廓。章大可三年来在这里做过数不清的实验,凭借着这一点点的轮廓,他已经熟门熟路地走到一个大台子前,将几个小碗排成了一列,然后来回从屋子各个角落的坛坛罐罐里开始抓取各种药草。
其余几个年轻人知道自己帮不上忙,便都悄悄走到窗口,去观察参合堂的情况。
“蘅芬苑”的顶层要比“参合堂”略高一些,透过琉璃顶,大家依稀可以看到堂内的学生和老师果然如那镖师所说,已经醒来了大半,他们都盘腿坐在地上,闭着眼睛调理内息。只有杨冰川教授一个人在高台周围的座席来回走动,查看着尚未苏醒的学生的状况。
看到自己的师长和那么多同窗好友脸色苍白、神情痛苦地坐在地上,大家的情绪都激动起来,恨不得立刻就将解药送进去。
可是“参合堂”外光朝着“蘅芬苑”这一边,就至少有二十个镖师看守着大门。而堂内则还有近百名黑衣镖师,他们手执兵器散布在各个角落,监视着师生们的一举一动。这些镖师应当都是安护镖局里的精英,就算慕容校长仍在,和杨教授联手,再加上周云松王素毛俊峰也未必可以抵挡住他们的围攻。另外,即使江武营及时赶到,如果以武力抢攻的话,那些坐在地上和剧毒抗争的学生们只怕都会被屠戮殆尽。
可是如果解药不能够及时送进去的话,那“神迷散”恐怕就会在功力较弱的学生身上发作,后果也同样不堪设想。
“何招上向,维及下时,逢古游形,梦暗随道!”
周云松在口中轻轻地念着这几句话,杨冰川教授在危急时刻用传音入秘所作的交待究竟是什么意思?是有关化解眼前的人质危局的计策吗?
王素看到周远低下头去,凝神思索,忍不住问道,“你可有什么线索?”
几天相处下来,王素对周远解谜题的能力已经非常信任,甚至有些依赖。
周远摇了摇头,说,“完全不懂是什么意思,可是这些字句读起来却觉得有些熟悉,好像在哪里见过……”
王素虽然感到失望,不过既然周远说熟悉,说不准就有突然想起什么来的可能。她不再说话,让周远继续回到他的沉思中去。
过了大约一刻多钟,章大可轻声说道,“药制好了!”
大家立刻围拢过去。
章大可脸上洋溢着掩饰不住的得意,循着一个古老的配方制成一种失传多年的药物,应该是很有成就感。
“真是想不到,这当中虽然要用到几味珍贵的药草,却也并非罕见,只是药草的配比和炼制次序真是绝妙得匪夷所思!”章大可的语调里满是钦佩。
可是其余几人却没有时间和心情去理会章大可对配方由衷的赞叹,他们所关心的,是这药物即将产生的效果。周云松将那镖师拖过来,把配好的“真言露”从他口中灌下。等了片刻以后,周云松在他鼻下脑后点了几处穴道,那镖师便悠悠地睁开了眼睛。
镖师苏醒之后,并不说话,也不向两边张望,只是直直地看着前方,就像是痴傻了一般。
“你是谁?”周云松问。
“我叫张忠厚。”镖师回答,他的声调平缓,毫无顿挫,给人有一种机械的感觉。
“你在安护镖局的职务是什么?你的上级是谁?”周云松接着问。
“我是东南分局的监道,我的直接上级是镇坛马骎,我们都受东南局掌旗江灏远的节制。”这个叫张忠厚的镖师一点都没有迟疑地回答道。
周云松正想再发问,张忠厚却继续说道,“但其实我直接受命于江掌旗,负责暗中监视马镇坛,将他的所有行动向掌旗汇报。”
周云松抬头看了看众人,大家都对他点一点头。这个信息完全是张忠厚主动透露,看来“真言露”的效力的确非同一般。
“江掌旗为什么要你监视马镇坛呢?”王素问道。
张忠厚并不转头去看王素,仍是直直盯着前方说道,“这个我不知道。”
“你觉得是因为马镇坛可能有二心还是因为别的什么原因呢?”周云松问。
张忠厚这一次没有张嘴,只是沉默地瞪着眼睛。
章大可朝周云松和王素摆摆手,说,“真言露只能让人吐露他所知道的事实,却不能让人做猜测分析或是逻辑判断。”
周云松做了一个“明白了”的手势,又问道,“那你之前被派去曼陀山庄做什么?”
“慕容校长答应了掌旗的条件,我和其余七个监道跟随他们去琅嬛玉洞取东西。”
“取什么东西?”毛俊峰在旁边问。
“这个我不知道。”张忠厚说,他的语气表情一点都没有变化,似乎完全没有感到自己是在被人逼问。
“那是谁派你回燕子坞的,派你来做什么?”周云松接着问。这是刚才张忠厚拒绝回答的问题。
“是江掌旗派我回燕子坞,”张忠厚回答,“他让我通知马镇坛,东西已经到手,速将燕子坞和峨嵋师生全部杀光!”
这话一出口,五个学生全都蹦了起来。
“这……这也太狠毒了!”毛俊峰忍不住大声嚷道。
周云松把手指放到唇上,向他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毛俊峰才停了下来。但是周云松心里也感到一阵后怕,没想到安护镖局真的如此狠毒,在达到目的以后竟然要将人质全部杀害。如果他们几个没有碰巧撞到张忠厚的船,屠杀可能已经开始了。
周远的心中也是惊讶万分,但是他所惊讶的,并不是安护镖局决定杀害燕子坞和峨嵋的师生,安护镖局的残忍他在格致庄已经见识过了。他感到不解的,是慕容校长怎么会在没有确保两校学生得到解药、获得安全的情况下将东西交给江灏远?
曼陀山庄上究竟发生了什么?
“这么看来没有别的办法了,”毛俊峰压抑着心中的愤怒说道,“只有等姑苏巡捕,太湖巡查和江武营来强攻了,反正都是死,就和他们拼了。”
周云松叹了口气,但还是点了一下头,表示没有别的更好的办法。
“但是我们仍然需要为江武营争取时间,”王素说,“江灏远可能会派别的人,或者亲自过来查看,到时候屠杀一样会开始,我们不能让他们在江武营赶到之前逃走!如果有必要,我们要去抢占梨花渡,阻止江灏远的命令传递到参合堂。”
王素想到大家经过了这么多的曲折,付出了这么多的努力,最后仍是要玉石俱焚,不禁悲从中来,她是强压着绝望说出这一番话。
“王仙子说的对,”周云松道,“如果我们不能阻止安护镖局的暴行,就要尽一切努力让他们得到惩罚!”
章大可和毛俊峰都对周云松和王素郑重地点了点头。
其实如果他们五个人藏身在实验室中,无论外面发生什么,只等姑苏巡捕和江武营的到来的话,将很可能不会有任何的危险。但是这个念头却像压根没有进入过这几个年轻人的脑海。
这一刻,或许燕子坞和峨嵋这两所千年武校到了它们生死存亡最危急的时刻,但是根植了千年,伴随着武林多少荣辱兴衰而传承下来的勇敢、无畏和侠义的精神,却在这一刻伴随着江湖豪情,在这几个年轻人的心头一齐绚烂地绽放开来。
如果明天太阳升起的时候,燕子坞武术科学学院已经不复存在,这几个少年所做的抉择和他们的顽强不屈,仍会在武林史上永存旧影。
“那我们现在就去梨花渡,如果曼陀山庄再派人过来,我们就拼尽全力,能够阻止多久,就阻止多久!”章大可说。
“没错,”毛俊峰道,“原本以为彰善除恶已经是很遥远的事情,没想到现在可以有这样的机会做一名真正的江湖儿女,此生已经无憾了!”
周云松对王素行了一礼,说,“王仙子,我本来以为和你在参合堂内比剑切磋,是我最盼望的事情,可是没想到却可以和你在燕子坞岛上并肩作战,原来这才是我最大的荣幸。”
王素回了一礼,说,“无论如何,这件事情都是因峨嵋而起,大家和我一起走到这里,我已经感激不尽,能够来江南结识你们,和你们走过的这一段路,比任何的武学交流都要精彩千倍……”
就在四个年轻人慷慨激昂,准备赌上他们全部的力量甚至生命去捍卫武林的尊严的时候,周远突然走到他们旁边,轻轻地说道,“我突然想起来一件事……”
在这样的场景,周远突然说出这样一句话,不仅显得格格不入,甚至有些滑稽。每个人都转过头,有些不明所以地望着他。
“我记得我四天前去杨教授的办公室的时候,在客厅正面的墙壁上看到几行字,好像和杨教授用传音入秘嘱咐的那几句话有些相似之处……”周远也觉得自己这时候突然插话有些突兀,说话的声音变得更轻。
“是哪些字?”王素立刻问道。
“我没有完全记住,好像是‘遂古之初,谁传道之,上下未形,何由考之……’”周远说,“下面的我记不确切了……”
“这是……屈原的《天问》开头的四句,”王素立刻说,“接下来是‘冥昭瞢暗,谁能极之?冯翼惟像,何以识之?’”
“对对对,就是这几句话!”周远立刻说。
“何昭上像,惟极下识,冯古由形,瞢暗遂道!”周云松又将杨冰川教授的嘱咐念了一遍,说道,“好像没错,十六个字都包含在内,只是顺序不一样!”
“那……这又说明了什么呢?”毛俊峰问。
“我想,我们不如去语嫣楼杨教授的办公室看一看,或许到了那里就明白了。”周远说。
“值得试一下,”王素道。她朝周远投去一眼,神情里含着说不出的情愫。为什么每次总是他又会想出一件特别的事情?
“好,我们去语嫣楼。”周云松想了一下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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