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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四)
杨冰川教授马上抬起头,像是有些疑惑。
武功修为越高的人视、听觉也就越敏锐,像杨教授这样对声音有着特别研究的高手,更是可以听出许多路程以外来人的数量,功力,甚至身份。
过了不多久,一支大约一百人左右的队伍,分成两行,整齐地从大门列队走进了“参合堂”。
安护镖局的镖师们说句实话也算是训练有素,那时候在参合堂里站队把守时的阵势一看就明显经过设计和操练。但是和眼前这支队伍相比,立刻就显得像是少年武校预科里小朋友的水准了。
这一百多人接近参合堂时是碎步散行,从正面拉开一道直线平扫过来。参合堂前面一带地形复杂,既有弯曲的校园小径又有零落的树林,但是被这样一扫,却绝没有人可以再藏身其间。到了参合堂门口以后,立刻又从两翼向礼堂四面围拢,将周围都排查一遍,然后在四角各留两人守卫,剩下的都变换为庄正的步伐,整齐划一地走入参合堂。
两队人进入参合堂后向两边燕翅排开,每个人都是紧身黑色装束,腰佩长刀,嘴鼻之前都套着一个用来过滤毒气的面罩,样子既显得威武又有些骇人。最后进来的两人展开两面大旗,左边一面是两把刀剑交叠于黄底金字的轩辕印之上,右边一面则遒劲地书写着“江武营”三个大字。
“参合堂”中的学生都鼓起掌来,有的还高声叫好。虽然“江武营”没有及时赶来解除危机,但是他们的出现仍给大家都吃下了定心丸。燕子坞终于彻底安全了。
只有周云松,王素,周远,毛俊峰还有季菲他们几个站在那里默默不语,因为他们看到跟着两面大旗昂首挺胸走出来一个老头,不是别人,正是他们在鬼蒿林中遇到的杨大人。
杨大人虽然也带着一个滤毒面具,但他那双透着狡黠和狠毒的眼睛还是让周云松王素他们一眼就认了出来。他已经不再是村民打扮,而是穿着水纹底的黑色官袍,前胸是用彩色丝线绣着云雁图样的补服,显得非常气派。他脸上被倚天剑烫伤的疤痕仍未愈合,但却掩盖不了他洋溢着的得意之情。还未站定,他就迫不及待地在人群中寻找着那几个燕子坞、峨嵋的年轻人。他渴望欣赏他们看到自己走进来时的表情。
杨教授走上前去向杨大人行礼,“在下燕子坞杨冰川,见过大人。”
“啊……原来是杨教授,久闻不如一见,幸会,幸会!”杨大人忙拱手还礼,语调里有一种夸张的兴奋。在场的江武营官兵肯定也都听说过杨冰川,但他们都只肃静地站立在一旁,目不旁视。
“安护镖局公然劫持峨嵋,还意图绑架毒害燕子坞师生,现已被我师生奋力击退,两校师生和媒体记者都已经服下解药,目前情况稳定。被打死和震残的嫌犯都摆放在那边西首的座席上。另外,尚有不少余党胁迫着慕容校长去了曼陀山庄,接下来如何处置,请大人安排定夺。”杨教授言简意赅地把燕子坞的情势说了一遍。
“嗯,区区安护镖局,又如何是两所千年名校的对手,真是不自量力,”杨大人出言赞许,但听上去却有些言不由衷,似乎并不觉得特别振奋。
“对了,我校教师们一刻钟前就去湖岸边迎接江武营,大人应当在中途遇到了吧?”杨教授又问。
“是吗?我们一路过来,并不曾看到燕子坞的教师们。”杨大人冷淡地回答。
杨教授抬头疑惑地看了杨大人一眼。几位主任和老师也许会分开行动,但是这么多人一个都没有让江武营碰到着实不可思议。他再次向杨大人行了一礼,说,“在下是一个教书匠,久处江湖之远,不常在帝京城走动,斗胆请问这位大人如何称唿?”
杨教授从杨大人的官服上看出他是正四品的官衔,在地方上已经很大,但水纹黑底的长袍和飞禽图样的补服却说明他是一个文官。文职的高官随军出征并不算罕见,但根据惯例,军队的行动指挥还是应当由武官具体负责。可这位杨大人却是一副发号施令的模样,神情言语又颇奇怪,杨冰川教授忍不住出言询问。
“哦,都忘了自我介绍,失敬失敬,”杨大人一拱手,“本官乃是刑狱府领秩杨益樵,此次下江南是奉了总管薛大人的亲令,执行绝密的任务。结果碰巧遇到安护镖局劫持武校的事件,在丁大人的请求下,我便助他率领江武营前来燕子坞平乱。这么多官军一涌而入,打搅燕子坞的清静,还请杨教授不要见怪。”
杨教授早就注意到杨大人脸上新烙的疤痕,此时听到他说自己姓杨,心中立刻一凛。他用余光看一眼周云松等人,见他们个个愤懑中带着不安,便猜到这个杨益樵便是在鬼蒿林中袭击他们并要将季菲羁押起来的那个杨大人。
“杨大人客气了,有江武营前来主持大局,是燕子坞之福。不知何都督、丁都督还有郭统领现在何处?”杨冰川问道。
杨大人当然听出来杨冰川教授是在委婉地质疑自己的指挥权,说道,“江武营这次出征是由丁都督亲自指挥,他现在已经去了梨花渡口,准备带兵攻入曼陀山庄,彻底将安护镖局的匪贼一网打尽。燕子坞主校区的所有事物他已经全权交由我和傅参军处置了。”
一个中等身材,肤色极黑的军官从杨大人身后走上来,向杨冰川行了一礼,道,“丁都督确是如此下令的。”
这个傅参军说完恭敬地回头看了一眼,杨益樵朝他使了一个眼色,傅参军便又说道,“郭统领过去一个多月一直身体不适,已经请了长假,回家休养了。”
杨冰川教授心中暗暗吃惊。江武营虽然隶属于斜塘的姑苏卫驻军,但编制上又受江武府的节制,所以对两边来说都有一定的独立性。郭鹏统领是江武营的直接指挥者,毕业于五岳嵩山分校的他对武学怀有浓厚的兴趣,曾多次来燕子坞向杨教授请教,是个谦逊正直之人。没想到却突然患了重病,杨冰川不觉替他担心。
“怎么,杨教授可是有疑问吗?”杨益樵看上去不动声色,语气里却明显有着挑衅。
“不敢,”杨冰川教授忙说,“一切听凭杨大人吩咐,燕子坞岛上必定尚有镖局余党,如果杨大人允许,我愿为江武营官兵领路,联络各系的教师们,一起将匪贼肃清。”
杨冰川教授恭敬的样子让杨益樵感到一种满足。他的武功不如杨教授,在武学界及民间的威望更是和杨教授不在一个档次,但是不管是教授还是大师,在他这个官员面前还是得毕恭毕敬。
其实以杨教授当年的功勋,如果想走上仕途,现在做到刑狱府或江武府总管只怕是十拿九稳,可是他偏偏自命清高,辞去一切官职,要回燕子坞去研究什么张三丰猜想。二十几年最好的光阴,却埋首在武学理论的浩繁之中,而武林,嘿嘿,却已经在一片平和的表现下悄然发生了改变。杨益樵这样想着,脸上露出得意。
他从杨冰川教授的眼神中看出了对自己的不信任,说不定还有那么几分不屑,他的恭敬只是在朝廷官员和军队面前做出的暂时让步。他很想知道,随着事态的发展,这位大名鼎鼎的教授对自己的恭敬还能维持多久。
“肃清余党并不急在一时,”杨益樵说道,“燕子坞已经被包围,谅他们也逃不到哪里去……倒是有几个行为不端的学生,需要先整肃一番!”
杨大人终于切入主题,他伸手朝周云松、王素、周远、季菲等人一指,说,“你们几个都走过来!”
几个学生对望了一眼,心里都很忐忑和不情愿,但也不敢违抗他的指令,只能慢慢地走到杨教授身边。除了王素以外,都依照礼节朝杨大人行礼。
杨益樵的眼光从上倒下地扫视着王素,在参合堂明亮的灯光下她更显得亭亭玉立,光彩照人,白皙的小腿上仍有一圈淡淡的红印,那是曾被缚魔索捆束留下的痕迹。她的眼光里充满了鄙夷,但杨益樵却不感到恼怒。
迟早还会再让这个不可一世的仙子低下她高傲的头,杨益樵这样想着。
“你们几个在鬼蒿林里袭击朝廷命官,还动用私刑,你们可知罪吗?”杨大人用一副公堂审案的口气问道。
周云松和王素同时都想说话,却被杨教授挥手制止。
“杨大人,这件事情学生们已经跟我讲了,”杨教授说道,“他们毕竟年轻识浅,学校发生这么大的事,鬼蒿林里又充满了危险,突然遇到穿着当地衣着的人的攻击,便分不清敌我了,这的确很愚蠢,不过还请杨大人看在他们仍是在校学生,江湖经验不足的份上,宽恕了他们吧。如果大人一定要追究责任,我是他们的老师,难辞其咎,就请大人责罚于我。”
周云松和王素本来血气方刚地准备和杨大人据理力争,但听杨教授说完,心中还是佩服他处理事态的技巧。这几句话说得极其谦卑,给足了杨大人面子,但同时也把杨大人攻击在先,且未亮身份的事实委婉说出,效果肯定比几个年轻人直言快语的争辩要好得多。只是看到杨教授为了他们向杨大人低声下气,心中颇为不忍。
杨教授几句话果然让杨益樵一时语塞,他黑着脸沉默了几秒钟,又道,“后来在船上,我不是已经亮出名牌了吗,可这位王姑娘还是用剑逼迫折辱于我,嘿嘿,老夫一人的荣辱不足挂齿,可是这鬼蒿林不是一般的地方,关系着朝廷多项机密,也和我这次来江南的任务直接有关,这几个学生究竟在里面看到了什么,做了什么,本官要带回去好好审问一番!来人,将这些学生拘押起来!”
几个江武营的兵士应声而出。
王素和周云松本能地摆出自卫的架势,被杨教授挡到身后。
“等一下,我还有话说!”杨冰川教授提高了声音,几个江武营的士兵竟不由得停下脚步。
“杨大人且息怒,我这几个学生配合杨大人的工作,把鬼蒿林里的所见所闻向杨大人汇报原是义务,不过他们刚刚历经劫难,身体还很虚弱,能否请杨大人暂缓片刻。若是能等叶太守到来主持大局则更好,这里几个孩子的父母都是姑苏城的缙绅,将来若是因《华山备忘录》条律引起纠纷,也不太好……”
杨冰川教授这番不卑不亢的话中夹带着威严。他的意思很明确,武校的学生都算是武林中人,根据《华山备忘录》的豁免法令,除非被证明参与大规模伤害事件或谋反,且有兵部的直接命令,军队没有权力拘捕和剿杀任何武林人士。这是先皇太祖轩辕易亲自定下的条例,直接保证了武林的安全,避免隋末军队血洗少林寺那样的惨剧再度发生。有了这一条法令,武林才愿意和朝廷共享武学和人才,才会有以后繁荣强盛的双赢局面。
杨益樵滤毒面罩下的脸色变得更加难看。他本希望能激怒杨教授,让他对自己恶语相向,最好学生们都控制不住情绪,要是能拔出刀剑,对江武营的军士动手就更好了。
可是杨冰川的话却总是说得不软不硬,既让他拿不住把柄,又直指他的软肋。
“本官自然知道豁免法令,”杨益樵说道,“可是朝政部已经宣布了‘紧急状态’,在紧急状态下,参与行动的军队可以根据情势需要自行裁处决断。这是轩辕本律的规定,优先级在华山备忘录之前!”
杨益樵这话一说出来,周云松王素都心里一沉,季菲更是害怕地朝毛俊峰移了一步。如果被杨大人钻了“紧急状态”的空子,他岂不是可以为所欲为。
但是杨冰川教授仍然不紧不慢地说道,“如果我没有弄错的话,‘紧急状态’是因为安护镖局对四大武校的攻击,燕子坞是受害者,而杨大人是要向我的学生们质询鬼蒿林的情况,大人的秘密使命究竟是什么我自然不敢过问,但是两件事情恐怕不应该混为一谈!”
杨益樵被杨教授巧妙地指出了话语中的漏洞,就像是一组重拳被轻描淡写地化于无形,直感到一股怒火从丹田窜了上来,却又不知道该怎么驳斥。周远心中暗笑,说到逻辑严谨,只怕全天下都没有人可以比得过杨教授。
杨教授看出杨益樵的愤怒,心中也在思量接下来该怎么办。其实如果仅仅是因为这个杨大人在鬼蒿林中吃了学生们的亏,想要借江武营找回面子,事情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杨教授本不主张溺爱学生,在成长的道路上受点挫折,接受一点小小的教训对他们的未来有益无害。
但杨益樵的动机只怕远远没有这么简单,他或许确实只是想对周云松季菲他们几个稍加惩戒,但他想要带走王素和周远,很可能有着更隐秘的原因。
如果真是这样,情况就很不妙。一旦杨大人真的下令江武营动手,就算他十成功力俱在,也无法维护学生的周全。更何况慕容校长不在的时候,他基本上就代表了燕子坞武校,是不可能也不可以和江武营翻脸的。
就在杨教授暗暗焦急的时候,门口突然响起了高声的呵斥,“让我过去,你们谁敢挡我?”
话音未落,一个穿着翠绿裙装的美丽女子径直从参合堂门外闯了进来,正是柳依仙子。两个江武营的军士紧紧跟在她后面,却不敢阻拦。
王素一喜,奔到了她的身边。
“杨大人,请你解释一下,”柳依仙子语调中毫无杨教授的那种谦卑,几乎是声色俱厉地质问道,“你以安全和疗伤为名让我和燕子坞各位主任老师留在乌啼堡,自己却到参合堂来想要带走我的学生,这是什么道理?是因为想要完成你在鬼蒿林里没有做完的事情吗?”
杨益樵在鬼蒿林中的所作所为杨教授刚才很克制地一直没有提,因为那些事情都很难证实,但柳依仙子却完全不管不顾。说起武林威望,她比不过杨教授,但说起在朝廷里的关系,杨教授可就远远不及她了。
参合堂内的学生忍不住开始轻声议论起来。他们起先对江武营的到来欢欣鼓舞,可是这个杨大人非但不帮助燕子坞去追剿安护镖局余党,却一个劲地为难杨教授,还要拘押千辛万苦给大家送来解药的周云松等同学,都觉得又失望,又难过。现在看到柳依仙子出现,大家都希望她能将这个杨大人的气焰压下去。
“杨大人,你刚才不是说没有见到我校的教师们吗?”杨教授语气严肃地问道。
杨益樵神情狼狈,他转过头,不回答杨冰川的质问,而是对柳依芸说道,“柳依仙子,你的身体还很虚弱,这样擅自随意走动,出了事情,我可负不起这个责任。”
他这话虽然像是责备,口气却已经很软。
柳依仙子冷冷地哼了一声,道,“杨大人,你要真的体恤我身体虚弱,就不该来找这个麻烦。现在我代表峨嵋武校,正式向你提出对质的要求,彻底弄清在鬼蒿林里发生的一切。杨大人,咱们是请姑苏太守叶大人来主持质询,还是去苏浙巡抚卞大人那里对质,还是去帝京城找典律部汪尚书,都随便你!”
面对柳依仙子的咄咄逼人,杨益樵顿时面如死灰。他知道叶太守一向和燕子坞交好,卞大人的千金就在峨嵋就读,现在说不定就在后面那些学生中,汪尚书更是柳依芸的故交,无论去哪一个面前对质,事情都要遭,但是他可不会蠢到真的要去跟武校对质。
他这次唯一的任务,就是要抢到《慕容家书》的最后一册。这个任务基本已经失败,但是如果能够把周远和王素带回去,那么也是大功一件。只要上头满意,他就可以领了赏赐,重获自由之身,从此销声匿迹,到天涯地角去逍遥,就让柳依仙子去和空气对质吧。
“既然柳依校长提出这个要求,我自然不反对,具体去哪里对质,我愿听从仙子的意见。”杨益樵硬着头皮说道,“不过事情要一桩一桩来,眼下我们谈的,是贵校学生对朝廷命官动用私刑……”
柳依仙子一口恶气还没有出完,噼头就打断杨益樵道,“杨大人,你想必已经知道,素素已经和六皇子订亲,一年之内就要完婚,你要控诉她的过失不是不可以,不过你不要来同我讲,应该骑着马去玉门关,问问六皇子的意见!不过其实也不劳你的架,我刚才离开乌啼堡时已经传出了信鸽,卞大人六皇子他们很快就可以知道你受的委屈了!”
柳依仙子这话已经是清清楚楚的讥讽和威胁。杨冰川教授听柳依仙子说完,算是对峨嵋派在朝廷中的人脉深厚有了新的认识,但他还是隐隐担心,毕竟此时此刻在参合堂内,杨大人还是握有优势,一旦被他找到某个突破口,重新将事端挑起来,事情完全可能变得不可收拾。
柳依仙子这话说完,参合堂里顿时炸开了锅。峨嵋的学生们也是首次听到王素订婚的消息,燕子坞的男生们更是悲欣交集,但大多数人却是趁机在为柳依校长狠狠挫了杨大人的锐气叫好。
杨益樵趁着堂内议论纷纷,眼光不停四处搜索,寻找转机。他突然猛地向礼堂的西首奔去,冲到摆放在地上的两具尸身面前,叫道,“这不是邝武官和邢武官吗,怎么在这里遇害了?”
杨冰川教授轻轻叹了口气,他知道终于被杨益樵又找到了一个挑起事端的借口。用不了一分钟,江武营的随军仵作就可以验出这两人是死于一种特殊的武功。
杨教授忧虑地朝周远望过去。
杨益樵强抑心中的兴奋,做出一脸严肃的模样转回头来质问,“杨教授,柳依仙子,你们能否解释一下两位武官是怎么死的?”
邝、邢两人都是姑苏卫副都督丁向臣的心腹,是杨益樵和他商量好了派他们随着季菲潜入燕子坞。目的并不是去对付安护镖局,而恰恰是设法阻止解药及时送入参合堂。所以杨益樵估计两人不太可能是死于镖师之手。只要他们是被燕子坞和峨嵋某一个学生所杀,杨益樵就有了借题发挥的余地。
杨冰川教授心中着急,如果这两个江武营的武官死于燕子坞掌法,他立刻就会把责任揽到自己身上,就算是别门别派的怪异武功,只要是他涉猎过的,也可以设法牵强附会,偏偏这降龙十八掌,他是揽无可揽。
杨益樵见柳依芸和杨冰川两人都不说话,便知道有戏,立刻大声道,“来人哪,将两位武官的尸身好好保护起来,准备运回斜塘厚葬,至于杀害他们的凶手,必定要查个水落石出!”
几个军士立刻跑过去,站到尸体两旁,其中一个仵作模样的人打开一个铁箱,拿出一些器具俯下身去查看尸首。
杨益樵走回到两列军士前面,做出悲愤的表情,激昂地说道,“虽然丁都督不在这里,虽然本官只在刚才和两位武官仅有一面之缘,但是请诸位将士放心,本官一样会替他们做主。”
他说完观察士兵们的表情,他们都全神贯注地注视着自己。
“我们江武营这么多年来之所以战无不克,所向披靡,魔教匪寇一听我们的旗号就仓惶鼠窜,就是因为我们有和衷共济,患难同担的团结精神,任何人胆敢伤害江武营中的一员,他就是伤害了江武营全体!即使跨山涉水,千难万险,我们也要缉捕元凶,绳之以法!大家说,是不是这样?”杨益樵又说。
“和衷共济,患难同担!”两边近百名军士齐刷刷地喊出江武营的口号,作为对杨益樵的回答,八个字被受过训练的内力倾吐向空中,顿时震彻了整个参合堂,久久回荡。
在场的学生们都悚然一惊。刚才的唇枪舌剑柳依仙子占尽上风,几乎让他们忘记了参合堂中还有一支纪律严明、武艺高强的军队的存在。
“杨大人,先前和安护镖局激战时,堂中情势混乱不堪,”杨教授忙解释,他知道不能再让杨益樵继续煽风点火,没有什么比战友的牺牲更容易激起一支军队的愤慨和斗志,“两位武官或许是死于安护镖师之手,也有可能是被误伤,无论如何,他们两位都是为了营救燕子坞付出了生命,我校全体师生定会感念不忘,到时候我一定禀明叶大人,何都督,燕子坞一定会尽我们所能颂扬他们的功德,抚恤他们的家人。”
杨教授心里清楚这事情很难推到安护镖局身上,便把话说在前面。他想尽力缓一刻是一刻,等叶大人到来,事情就会好办得多。
这时候仵作验完尸身,走到杨益樵身边,对着他低语一番。杨益樵点点头,脸上露出微笑。杨冰川教授知道杨益樵要发难,心里急着思索对策,却没注意到周远突然猛地向前跨出一步。
“周远,退回来,不要说话!”杨教授忙用腹语对他传音入秘。
周远回头看了杨教授一眼,还是说道,“杨大人,两位武官,是我误杀的,当时情况紧急,两位武官又一言不发向我们攻击,所以来不及澄清误会……我愿承担所有的责任,也愿意跟杨大人回斜塘接受调查……不过还请杨大人以大局为重,先助燕子坞追缴安护镖局余孽。”
周远不是不听杨教授的话,他知道仵作一定已经验出“降龙十八掌”,而这个杨大人在鬼蒿林中是看到过自己用降龙掌法对付格致庄村民的。如果让杨教授维护自己,其实是着了杨大人的道,对燕子坞非常不利,他于是想尽快把事情都承认下来,让杨大人再没有理由为难王素和燕子坞。
“你好大的口气,”杨益樵也不曾料到周远这么爽快地就站出来承认,冷笑道,“大局为重?你知道什么是大局吗?你是用什么武功杀害两位武官的,你是从哪里学到这种武功的?扫平魔教的残余势力,维护朝廷和武林的安全才是大局!我现在就怀疑你和鬼蒿林中的魔教余党有勾结!来人哪,将嫌犯抓起来,带上铜铐重枷!”
杨益樵在说“铜铐重枷”时特别加强了语气。普通的罪犯,被拘捕时最多带木枷,只有当年押解魔教成员时才会使用铜质的镣铐和刑枷。
王素抢上一步,立刻就要替周远申辩。
这正是杨益樵希望的,只要能够利用周远逼着王素把她自己牵连进来,他就可以用强将她一起带走,到时候柳依仙子若是敢抗拒,他就可以名正言顺地下令江武营动武了。
可是王素正要开口,却突然感到后背一酸,嗓子里再也发不出声音。原来是柳依仙子跟上一步,已经轻轻制住了她的神道穴。柳依仙子余光里看到杨冰川教授正朝她看过来,虽然没有开口,却明显是想让她替周远求情。
柳依仙子转过脸,躲开了杨教授的目光。
两个兵士分别拿着一块铜制的枷片和脚镣朝周远走过去。两块枷片合在一起就可以将他的头和手都用厚重的刑枷锁起来。普通的市井流氓被套上这样的枷锁连站立都会很困难。
周远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刑具,不免轻轻向后退了半步。
杨益樵走到周远面前,低声道,“等你跟我回了刑狱府,就会知道我的手段,我会让你把穿开裆裤时做的坏事都乖乖招出来,否则你就会明白什么叫生不如死!”
杨益樵并不打算真的带他去刑狱府,他这样说,是故意要让周远害怕,希望他能够动武反抗。
周远的心里确实感到恐惧,不需要亲历那个时代,也完全可以想象对魔教的镇压曾有多么的血腥。不要说刑狱府,光去一趟乌啼堡,就已经让他毛骨悚然。如果真的被认为是魔教分子,那么等待他的不仅是残酷的拷问,甚至是一辈子都无法重见天日。
但是他也知道自己绝不能在这时候反抗,否则杨益樵就会借江武营之手去对付杨教授,柳依仙子,还有王素。
周远咬紧牙关,低下头,等待着被重枷锁起来。整个参合堂突然变得鸦雀无声,周云松,毛俊峰,季菲还有其余的学生们都是复杂的心情。
就在这时候,从刚才被周远打穿的那个地洞里,突然“唿”地纵出一个人来。
江武营的兵士全都训练有素,当学生们都发出“哦”的惊唿时,离得最近的六七个兵士已经反应过来,抽刀朝来人冲了过去。杨益樵本来就全神戒备以防周远突袭,现在看到情况有变,立刻向后疾退,一边高叫,“把两个人都拿下!”
杨冰川教授挥手让周云松等学生往后退,同时关注着那跃上来之人。那是一个穿着黑袍系着红黑腰带的老者,两步之间已经闪到周远身旁,看起来武功颇为精深。
杨教授一眼就认出那是魔教长老的袍服,心中惊讶,本能地就要出手,但转念就想到这魔教长老十有八九是来相救周远。魔教长老武功之高,杨教授最清楚不过,即使如此,他也仍然只有大概十秒左右的时间可以救得周远。一旦让那冲过来的六七个兵士结起阵法,就没有了任何机会,就连他自己也会被擒。
那长老果然是分秒都不浪费,唿唿两掌朝周远身边的两名军士噼过去。那两人握着厚重的枷锁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朝后闪躲。
“教主,快跟我走!”那老者低声说道。周远已经认出来他是鬼蒿林中遇见过的骆长老。
周远回头去看杨教授,杨教授朝他摇头。
周远再转头去看王素,她僵直地站在原地,没有任何表情。
“教主,没有时间了!”骆长老一边三纵两跃击倒了两名军士,一边催促。周远犹豫了两秒钟,朝他点了点头。
骆长老挥动双手,就像在魔教神堂里那样打出一招强劲的弧线掌法,像一道波浪一样朝冲过来的六七个江武营兵士依次涌去,他们还来不及结阵抵御,都纷纷被掌风掀了出去。
杨冰川教授知道老者打完这一掌就会带着周远从裂洞中逃入地道,江武营已经没有机会阻拦。唯一有时间有能力挡住他们的,就是他本人。整个参合堂里他对魔教的这种相对武学最为熟悉,也有最多的实战经验。出于学术本能,杨教授心里也已瞬间想出了一个把老者和周远阻挡在裂洞之外的三招掌法组合。三招以后,江武营兵士多半已可以结起阵法。
但是杨教授站在原地,这三掌最终没有打出去。
周远跟着骆长老跳下裂洞,背后响起一阵暗器打空的响动,还有杨益樵的唿喝:“这是魔教长老,他果然和魔教有勾结!快追!”
夹杂在叫喊声中的,还有杨教授传音入秘的声音:周远,不管发生什么,都不要忘记你是一个善良的人,就像你的母亲一样……
(四十五)
骆长老带着周远向语嫣楼的方向飞奔,背后江武营追击的脚步清晰可闻,还不时飞过来一两件暗器。幸亏这地道建得曲折,如果有一段较长的直路的话,江武营就可以用各种特殊的器械发出成百上千密不透风的暗器云,让他们避无可避。
两人差不多要到语嫣楼的时候,却听到前方也突然响起了唿喝之声,全都是江武营用来统一行动的术语。
原来邝、邢两个武官之前一路跟踪季菲时,都留下了特殊的记号,江武营上岛后就已经发现了语嫣楼二楼的秘道入口,并派人把守,参合堂里的兵士此时也从地面上包抄了过来。
骆长老先前是悄悄跟着邝、邢二人进的地道,并不知道后路已断,更没有想到江武营的反应速度如此之快。他心中焦急,眼下腹背受敌,一场硬拼在所难免。
却听周远向一个岔路口一指,说道,“往这里走。”
“教主,这里通向何处?”骆长老问。
“一路朝西走应该就是梨花渡……”周远回答。
“啊,那正好!”骆长老说。
“骆长老,你要带我去哪里?”周远不知道他说的“正好”是什么意思。
“曼陀山庄!”骆长老简短地回道。
两人一阵急奔,身后的两股江湖营追兵已经汇合,唿喝着行动术语,继续朝他们追来,不过因为遇到岔路必须要停下来探查脚印,速度总是比不过他们,渐渐被甩开了距离。
很快他们就奔到了秘道的尽头,骆长老朝着前方的石门一阵猛推,门却纹丝不动,他正准备运起更强的内力,强行砸门,却听周远说,“让我试一试。”
他已经看过了门边方格上的图案,借用量子内力激发出相应的燕子坞内功心法朝方格一按,门缓缓地移开了。骆长老大喜,率先冲了出去。
这不知道算是命中注定还是纯粹的幸运。
杨冰川教授刚刚帮他解决了量子转换公式中的一个难点,并传授他云燕掌法,而开启这座门所需要的燕子坞心法,恰恰与云燕掌法有关。
周远跟着骆长老走出石门,第一次感觉到自己是一个货真价实的燕子坞学生,这是他梦寐以求的一天,然而讽刺的是,他在这一天也同时变成了江武营追缉的逃犯,只怕已经永远失去了燕子坞学生的资格。
秘道的出口,在梨花渡后一组假山石的侧面。骆长老朝四面一辨方向,立刻径直奔入一片树林。周远跟进去时,骆长老正在一棵树下给一个人松绑解穴。周远从服装上看出来,他是一名校船的船工。
骆长老提着船工一路从树林跑到一处僻静的湖岸边,那里泊着一条小船。
“带我们去曼陀山庄!”骆长老上船以后下令。船工略有些犹豫地看了周远一眼。
“我是燕子坞的学生,请带我们去曼陀山庄。”周远恳求。
船工转过身,一言不发撑起了长篙。
小船往南转过一个崖角,就看到了“梨花渡”,那里已经人声鼎沸,数十名江武营的军士正在附近四处搜索。很快就有人发现了他们,在一阵高声的命令下,几条快艇飞速驶离渡口,向他们追来。
“他们船上没有船工,不敢追进芦苇荡里的,”骆长老观望一番,不慌不忙地说,“如果那个杨大人没有乱说,船工应该都随着另一支江武营去曼陀山庄了,还好我藏了一个……教主,请你站到我的身后。”
周远一时没懂骆长老的意思,但还是依言站到他的背后。与此同时,空中骤然响起了无数尖锐的破空之声。周远才明白过来是江武营向他们发射了“暗器云”。这种武器先前安护镖局就用过,射杀了他们的船工,直接导致他们迷失在了鬼蒿林。但显然江武营的“暗器云”要比安护镖局的要厉害许多。
周远下意识地要去保护船工,但骆长老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他平举双手,向前张开手掌,突然间,周远只感到前面的空中凝聚起来一股强大的自然力。
一个掌握了内力方法的人,就可以感受到天地之间自然力的存在,从而可以进行吐纳和交换。周远领悟量子内力以后,也渐渐有了这种感应。但纵然是一个不会武功的人,此时也可以清晰地看到凝滞在骆长老面前的这股自然力,因为从骆长老身后望过去,燕子坞灯火通明的湖岸竟微微弯成了曲线,就好像是穿过一面透镜在观察一样。
半秒钟以后,数以万计的针状暗器就真的像一片密云一样笼罩到他们的面前。这些暗器或许不会致命,因为杨益樵肯定想活捉周远,但是如果沾上一支,只怕就会立刻失去知觉。周远本能地蜷起了身体。
可是这些如疾风暴雨般的细针飞到骆长老手掌前数寸的地方,就像是碰上了一堵曲面的墙壁,纷纷向两边滑了开去,在船的两侧形成了两股密集的“针雨”,一直飞到很远的湖面才坠落。
这真是一幅奇妙的图景。
周远知道这就是“相对武学”。鬼蒿林里应长老数次制造的那些神秘“气障”一定也是用的类似手法。
这场针雨足足刮了不下十秒钟,才消散开去。周围一瞬间安静下来,远处江武营的军士脸上都是难以置信的表情。
船工拼命撑了几篙,小船渐渐驶入了芦苇荡中,也驶出了“暗器云”的射程。
周远坐到船边,重重吐出一口气。他看着骆长老,不知道该先问哪一个问题。
“我们去曼陀山庄做什么?”周远想了片刻,还是觉得眼下的计划最为重要。
骆长老到他对面坐下,说道,“教主,我们去曼陀山庄,当然是为了夺回《慕容家书》。”
“我们?去夺回《慕容家书》?”周远转头看着那些擦着船舷而过的芦苇,突然笑了起来,“还是骆长老你想借我的手把《慕容家书》占为己有?”
周远并没有忘记鬼蒿林里应长老对他的欺骗。
骆长老听出周远话里的含义,脸上立刻罩上了一层不悦。他看上去比应长老年纪大一些,但城府却比应长老要差不少。
“看来教主你跟着我,不是因为你信任我,而只是想从江武营手中逃脱出来而已,”骆长老语调冰冷地说,“应长老在你面前说了我什么?”
“他说你想要密谋杀死新一代的转生教主,”周远据实回答,“然后带着教众离开听琴双岛去加入执教长老崔敏虬……”
骆长老霍地站了起来,在船板上来回走动。有那么一刻他很像要喷薄欲出地开始咒骂,但看了一眼周远,还是忍住了。
“应繁锦这个老家伙,为了他的儿子真是什么都做得出来啊,”骆长老最后叹了口气说,“照我看,他儿子现在是不是活着都是个问题。”
“应长老的儿子究竟在谁手里?”周远问。
骆长老摇头,“我也不知道,应该是朝中某个背景极深的人。我在鬼蒿林里苟延残喘了二十几年,现在整个朝廷成了个什么格局,我早已没有概念,不过当年的药督府,刑狱府就已经很有问题。我这把老骨头已经没有几年可活,《慕容家书》,嘿嘿,我抢来了又有何用,我又没有儿子要救,我只要能在有生之年尽了我的职责,就可以了……我原来以为新教主会更强壮一些,年纪更大一些……不过这种事情是不能向老天爷强求的。”
骆长老说完一双棕褐色的眼睛直直地看着周远。
周远心中忍不住一动。骆长老比他年长这么多,看上去也是个心高气傲的人,但他分明是在用他自己的方式向自己表达忠诚。
“安护镖局这次来燕子坞,应该也是来抢夺《慕容家书》,”周远说,“他们的背后,是崔敏虬在操纵吗?”
骆长老又摇头,“我不知道。不过教主,我可以告诉你两点,第一,这个崔敏虬,就是主张要把新的转生教主杀死的人。不知道应长老有没有说过,教主你是我教的……”
“最后一任教主?”周远问。
“没错,”骆长老道,“崔敏虬认为,你的使命之一,就是带领我教走向灭亡,只有杀死了你,我教才能再传延下去。执教长老在长老中地位最高,势力最大,他那时虽然刚刚接位,还是有很多人支持他。”
“听上去不是没有道理。”周远耸耸肩。
骆长老看不出周远是认真还是在开玩笑,顾自己继续说道,“第二,这个崔敏虬就是我教遗失《慕容家书》的罪魁祸首!”
“是二十一年前发生在鬼蒿林中的事吗?”周远问。
“差不多吧,”骆长老道,他刚要再说,却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
“骆长老,你可能是中了参合堂中残留的毒。”周远说。他知道刚才骆长老挡暗器云一定消耗了许多内力,毒素很可能趁机侵入了他的脏腑,“我们还是先悄悄折回燕子坞,我可以想办法帮你找解药。”
骆长老看着周远,像是有些被周远的关心感动。
“不用不用,这点毒不碍事的,”他用力摆手,继续讲下去,“《慕容家书》本来藏在我教总坛一个绝不可能被外人找到的地方。打算等新教主转生以后,再由长老们一起陪他取出。可是崔敏虬却擅自将家书偷偷拿走,要带进鬼蒿林。我想他本来的意图是要把家书据为己有,自己来做新教主吧……可是他的行踪,却被朝廷和武校中的人盯上了。”
“是柳铭卿大人,柳依仙子还有黄毓教授他们……”周远说,“还有……”
周远说到这里脸一红。
“还有柳大人的未婚妻苏婉,”骆长老替他说完,“也就是教主你的母亲。”
“崔敏虬那时候也以为只有这四个人一路追杀他进入了鬼蒿林,”骆长老继续说道,“可是他没有料到,还有一位野心勃勃的年轻人也悄悄地盯上了他手上的《慕容家书》……”
这两天太忙了。老让大家等我也有些不好意思。
燕子坞已经快要结束了,我想要不就写完后一次发上来吧。
就暂时和大家约在九月七号,到时候就算没有写完也一定会有不少更新的。
谢谢大家一如既往的支持!
周远没有打断骆长老,但心中已经猜到了这个人是谁。
“后来逃进鬼蒿林的教民告诉我,他几年之后如愿以偿做了你们燕子坞武术科学学院的校长。”骆长老说。
“如愿以偿?”
“是啊,慕容迟虽然姓慕容,但他其实是慕容家族很边缘的一支旁系的后人,”骆长老说,“自南燕为东晋所灭以后,慕容皇族就分崩离析,其中较为正统的一族辗转流落到江南,在燕子坞落地生根,慕容博,慕容复就是他们的后人。但是慕容复后来去云游天下了,并没有留下子嗣。他要是好好地做他的富家公子,娶妻生子,也就不会写那些个劳什子的家书,也就不会有现在这么多的麻烦了……”
骆长老说这话的时候脸上有明显的疲惫,“总之后来创建燕子坞武校的,是慕容博的一个同父异母的兄弟,叫慕容衡。但是慕容迟却和这支皇族世系一点都沾不上边,他祖上已经相当破败,我当年见到他的时候,根本就看不出一点公子哥的样子,完全就是一个穷小子,只剩一双眼睛里有着那种普通人所没有的欲望和力量……”
周远带着点惊讶看着骆长老,这些有关慕容家族的谱系历史,他居然如数家珍,比周远这个燕子坞的学生还知道得清楚。
“嘿嘿,我本来才不会知道这些跟我没有一点关系的事情,”骆长老读懂了周远的表情,解释道,“都是听别人说的。”
“难道是慕容校长告诉你的?”周远问。
骆长老摇摇头,“这个人铁定比慕容迟讲得好,我从来没有见过任何人像他那样精通武林历史,听说他现在已经是当代武林史学界的权威……”
“啊……黄毓教授?”周远问,他想不出第二个人可以被称作是武林史权威。
“是啊,”骆长老两眼透过周远望向他身后的芦苇丛,像是想起了二十一年前的往事,“两个都想把对方置于死地的人,居然还一起聊了一个晚上……”
“怎么会这样?”周远实在有点好奇。
“先是柳铭卿黄毓他们追杀崔敏虬闯进了鬼蒿林,之后变成我们倒过来在鬼蒿林里追杀他们,”骆长老说,他的语气很平淡,没有情绪,也听不出立场,就好像是在叙述一桩和他毫不相关的事情,“他们逃去了琴韵小筑,混战中也都失散了。你母亲被格致庄的村民救走,她在那里遇到了你的父亲……我和黄毓在格致庄的后山上打了差不多一天一夜,都受了重伤,后来就不打了。有什么好打的,黄毓那时候以为自己无法离开鬼蒿林,他肯定知道放毒这件事,所以大家迟早都一起完蛋……我们各自躺在那里,闭目等死,后来他突然开口问我鬼蒿林,还有慕容家书的事……嘿嘿,黄毓骨子里就是个做学问的人,死到临头还关心这些。柳铭卿看得出来一直非常想提拔他,但是他对做官却一点兴趣都没有……”
“原来是这样……”周远说,心中想象着母亲和父亲初遇的情景,“黄毓教授关于教主转生的事是从你这里听说的。”
骆长老突然直起身来,眼神中有一些惶恐。他低头向周远道,“当时属下以为大家都活不成了,恍惚之中竟向黄毓透露了我教的机密,这是死罪,等我保护教主取得《慕容家书》后,还请教主责罚。”
周远忙向他摆手,他本身就没有把自己当成是教主,更不想责罚谁,不过话说回来,黄毓教授临终前执意要张塞杀死自己,恐怕确实和从骆长老处亲耳听到有关转生教主的描述有很大的关系。
周远看骆长老仍然很不安,便接着刚才的话题问道,“那黄教授就和你讲起了燕子坞的历史?”
“应该说是我主动跟他打听了些慕容迟的事情……”骆长老说,“也算是临死前满足一些好奇吧。”
“为什么要打听慕容校长的事呢?”周远不太懂。
骆长老意味深长地看了周远一眼,说,“教主,我说了你可不要觉得诧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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