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绕梁三日憾生在线阅读全集:小说全文全集第31-32章第三十一章
初春的时节,一个很好的天气,空气中还带着凉意,但阳光温暖,下午的光景,B城市区一块难得的绿地上,成排的别墅,白色的木栅栏,庭院里绿草茵茵。
院子里里牵出几根绳索,晾晒着一床床的被褥,金露围着一个维尼熊的围裙,头上还扎着一块方巾,手里拿着一个北方人扫炕用的小扫把,“砰砰”的横拍着被面。
“你说你这身体,有病了怕啥,多动动,看你懒得,一天窝一个地方,不招呼你连窝都不挪动一下的,我说就是夜辉哥惯得你,一天抽着你出去跑个十圈八圈的啥毛病都没有了。”
憾生在她的身后一张大躺椅上,她舒舒服服的靠在里面,身上搭着毛毯,手边一张小桌上摆着一些小饼干,手里捧着一杯热热的巧克力。金露的嗓门挺大,混合着“砰砰”的拍打声,很有节奏感,院子里也动感十足,憾生嘴角微微动着含着一个笑容。
金露回身看见憾生望着天空,神智不知道跑哪里去了,根本没搭理她的意思,她气愤的一扫把拍在她腿上,憾生终于回神,还是望着她笑眯眯的,不知为什么金露就是见不得憾生总是这样一幅恍恍惚惚什么都不在意的样子,她一扫把就差点戳到了憾生的鼻子上:“说,今早上几点起的?”
“中午。”憾生往里缩了缩,声音很弱。
金露一叉腰:“和着我来的时候你刚起床哈,中午吃了两大碗饭就窝着不动,你养猪啊?”她说着上来就掀开憾生身上的毛毯在她大腿上一顿掐:“瞧你这膘养的松松的全是肥肉。”
金露的手不重憾生被弄的痒了,赶紧把手里的杯子放下,缩着腿躲她:“别掐了,别掐哈。”
金露收手,把毛毯又粗暴的给她盖上:“昨晚上走了几圈?”
憾生侧着身子老老实实的回:“两圈。”金露瞪眼。
“真的两圈,没偷懒。”憾生眼神很认真说的特别陈恳。金露就叹气,又开始唠叨:“你说你怎么就不能活份点,死沉沉的懒成这样,我妈五十多了,也一身病,每天还去公园跳两小时舞呐,她还没你能吃,你一顿吃两大碗,还每天病秧子一样养着,你就不能多动动啊!?你看看整天守着你的男人还有点笑模样吗?啊!?”她说着又暴怒上了,伸手又掐了憾生一把。
佟夜辉曾经跟憾生说过金露像原来的她,但憾生觉得金露要比她彪悍多了,她比她活的奔放充满一种原始的充沛的生命力,她对情绪的表达直接而无畏,她从来就缺少她的这种勇气。
隔着毛毯,憾生没啥感觉,她笑笑的跟金露说:“金露乖哈,去给姐姐把屋里的小说拿来,就我放床头的那本。”
憾生嬉皮笑脸的,金露拿她没办法,气哼哼的起身,真给她进屋拿书去了,她走后,憾生望着空出来的庭院,日头正好,周身温暖而舒适,阳光在晾晒的被褥下投下一片片的阴影,没有风,宁静而平和,她微微闭上眼睛靠回椅子里,又有点昏昏欲睡的感觉。
一阵悉悉索索的脚步声,由远而近,是拖鞋踩在草坪声的声音,憾生知道来的是谁,闭着眼睛没有动,脚边一个人忽然就坐了下来,顾北两脚抽出拖鞋,盘腿就在憾生躺椅上坐下,很不客气的把憾生的脚挤到了一边。
憾生睁眼望去,顾北身上裹着一件睡袍,显然还没有洗脸,头发还乱着,他喝着她的热巧克力望着房子的大门说:“这东北女人,太彪了,难找到婆家。”
憾生也扭头看了看大门,回头没接顾北的话,缩了缩脚又闭眼躺了回去,她对金露没什么感觉,她出院三个多月,金露在这里进进出出的三个多月,她来去的很自然,憾生不知道她对着佟夜辉对自己是什么想法,憾生很佩服她彪悍的把这种别扭的关系处理的自然,对她是一种粗暴的温柔,憾生讨厌不起她来。
顾北还没完全清醒,他这种黑白颠倒的人多少都有一点低血糖,刚睡醒不想吭声,“嘎吱,嘎吱”的吃着憾生的饼干喝着热可可眯着眼睛醒神。
金露拿了书从屋里出来,看见顾北上前就赶他:“一边去,多讨厌的个人?每天跑来蹭吃蹭喝。”金露现在大小也是一个老板了,对顾北再没以前的客气,上来就照着顾北的后背推了一把。
顾北毫无防备,身子一晃半杯热可可就泼在了睡袍的前襟。
顾北马上就怒了,跳起来指着金露就骂:“你个彪娘们,你丫还有点女人样吗?就欠将来找个男人把你娶回去一天照着三顿抽的你老实了。”
金露撸袖子开始嚷嚷:“我找什么男人关你一毛钱的事?就你这样的成天像个娘们的一样的鼓捣自己,你当你是兔爷啊,是个男人没点爷们样子还好意思说我?”
“你丫是现在有点样子得瑟了是吧?以前在金迷的时候,没见你这么牙尖嘴利的,以前自己被人涮着玩的怂样忘了是吧?没看出来啊,你丫还有这一副嘴脸?”
“老娘就得瑟了,怎么着吧,我再得瑟也没跟你似的,装字母挖苦人,老娘知道什么是余地,什么是自尊,不像你一张烂嘴。”
两人上来就开始人生攻击了,憾生坐一边笑眯眯的看着,她知道金露以前可能是在顾北手下受过气,所以现在老是不待见他,而顾北是吵不过金露的,他也不会动手,两人每次干仗动静都挺大,但没什么实质的内容,憾生每次都当热闹看,从来不掺和,也不劝谁。两人吵得惊天动地,金露已经从单纯的人生攻击上升到拐弯抹角的问候顾北的长辈了,顾北没有金露吵架彪悍的嗓门和灵活机动的语言能力,气的脸红脖子粗的喘大气,本来就乱蓬蓬竖着的头发,这会看着似乎竖立更□了。憾生再一次肯定自己和金露除了曾经嗓门一样大以外,真和她再也没有像的地方了,她哪里有金露这么彪悍的语言组织能力。
憾生怀里拱进一个热乎乎的体温,屁股本来在它院子里的窝里睡觉,被两人的吵骂声惊醒,窜到憾生怀里看热闹,憾生低头拍拍它的脑袋,这一对主人和狗很不厚道的看的津津有味的,很淡定的不出声。
战争最后以顾北愤恨的丢下一句:“不跟你个娘们计较,丢份。”转身走掉而结束,他在这场莫名其妙引发起来的战争中一点便宜没占到,脏了衣服,还丢下一双拖鞋,光着脚走的,败退的姿态颇狼狈。憾生觉得顾北挺冤,他就是窜过来吃点东西,醒醒神,就这么还招惹上了金露,但她也猜到估计以前顾北嘴贱过,所以也只是替他默哀了一下,没什么表示。
金露还在气哼哼的,憾生不想招惹她,趁着她还对着顾北走的方向大喘气的功夫,抓起手边的小说,翻开挡在脸跟前,抱着屁股装模作样的看起来。
金露转身看见憾生一张脸埋在书里,找不到发泄的对象,抓起小扫把又“砰砰砰”的拍着被褥去了。
一下午的时光在金露“砰砰”的拍打声中,在她来回走进走出的不停晃动的身影中,很快就混了过去,期间憾生被金露叫着吃了每天定额的药,又被她骂了一会懒,憾生笑笑的没回嘴,她知道自己懒的不行了,其实她手术以后又做了一段时间(超多小说阅读-书农在线书库)的放疗基本上在病理上来说接近康复了,但就是觉得整个人好像在那些一次次放疗中被抽走了身上的精气,她总是不想动,也没有什么活动的欲望。
傍晚,憾生挪窝进屋,佟夜辉也下班回来了,金露在厨房做饭,佟夜辉给她帮忙,憾生抱着屁股在客厅看电视,本来家里请了一个阿姨,但这几天阿姨的儿子结婚,请假回去了,所以这两天金露天天来管着憾生的三餐。
做好饭,隔壁的古北照样踩着点来蹭饭,因为有佟夜辉罩着金露没敢跟顾北闹,一顿饭吃的平平安安,吃了饭,顾北收拾着上班去了,金露留下来收拾,佟夜辉带着憾生出门散步,这是憾生出院后每天都必须经历一番的过程,天气不好了,佟夜辉也会打着伞,把憾生裹得严实,每天雷打不动要在饭后出门走一走。
他们散步的路程也不走远,就是围着别墅区走上一两圈,这里没有厦门岛上漂亮的风景,B城的空气也不是很好,路上景色单一,他们把屁股也带了出来,已经是进五月的天气,道路两边的树木已经青绿,屁股跑在他们的前面,时不时在一棵树下挤一点尿液,摇晃着肥胖的身体,溜溜达达的跑的得瑟。
佟夜辉牵着憾生的手走在人行道上,他的话不多,憾生也不是金露那样的了,两人之间很安静,但憾生也觉得其实他们不需要什么语言,他们默默的走着,当憾生的脚步慢下来的时候,佟夜辉在她身旁轻声说:“再走一会好吗?”在憾生疲懒这件事上,佟夜辉从来不勉强她,如果不是医生说要憾生坚持锻炼身体,他宁愿放纵她随意的生活,每天多走一会是他对憾生最简单的期望,每当憾生不想走的时候,他用这种语气要求她,她都会无奈的再坚持一下。
憾生转头望他,佟夜辉平平静静的一张脸,幽暗的瞳孔深里面流淌着某种情绪,憾生想起下午金露对她气愤的喊“你看看整天守着你的男人还有点笑模样吗?”她问佟夜辉:“夜辉,你累吗?”他们在一起似乎没有一天真正的欢乐过。
佟夜辉沉吟一下,回道:“累,但是踏实,累也不算什么?”
憾生不再说什么转头继续往前走,一路慢悠悠的走到天黑,伴着一盏盏的通明的路灯他们牵手回家。
回到家,金露已经收拾完走了,憾生洗完澡窝进沙发里看电视,佟夜辉收拾完自己也坐过来陪着她。
憾生自然的把头枕到佟夜辉的腿上,两人相处的就像一对老夫老妻,客厅里充斥着电视里的吵闹声,胖狗趴在他们的脚下。他们没有一般情侣的吵架磨合期,很自然的就进入了一种平淡的氛围,他们之间经历了太多,吵架什么的在他们这里成了多余的事情,如老夫老妻般宁静滞缓的氛围中又有一种热恋般粘稠的亲密。佟夜辉伸进憾生衣领里的抚摸的手充满情i欲,憾生有些昏昏沉沉。
电视里播放过了一段又一段的广告,中间演了什么,两人已经不知道了,从最开始憾生的头枕在佟夜辉的大腿上,到后来她整个上身倚靠进他的怀里,她的衣领半开,从最开始的昏昏沉沉到后来两人鼻息相连急促的呼吸,佟夜辉的手在憾生的身上缓慢的游走着,一只手伸进憾生的睡裤里,憾生开始低微的呻吟,她转头渴望的看向身后的男人。
他们的性i事总是温柔而漫长的,长长久久的触摸,温柔而缓慢的摩擦,快感点点的堆积成澎湃的欲望,头顶的吊灯在憾生的视线里模糊,佟夜辉笼罩着她,包围着她,他在她的身体里,那么磨人的动着,她在一波一波的快感里沉沉浮浮,恍恍惚惚的,想尖叫,又想哭泣,佟夜辉在上方的一张脸,紧绷着嘴角,幽暗的瞳孔那么专注的望着她,电视的声音遥远而空洞。他们的喘息鼓荡着整个胸腔,汗水交融在一起。
佟夜辉总是会让憾生经历一个长久的快感累积最后在绚烂的激情中释放,她会在高i潮后很快的睡去,而他在这个过程中传递给憾生的是他用语言所无法表述的感情,他珍惜她,他爱她,他希望憾生能懂的他的表达,看着憾生在欢愉中望着他的迷恋的,爱慕的眼神他会获得一种巨大的满足感。
情i事过后,憾生昏睡了过去,佟夜辉给她清理了身体,然后抱着她上床,把她安顿在自己怀里,憾生一直睡着,灯光下她的面像平和激情过后睡的深沉,这是他唯一能在憾生的生活中给予她的一点激情。
佟夜辉望着憾生轻微的叹息,他知道憾生其实就是对简单的活着也没有什么激情,他曾经给了她太多的磨难,巨大的无法愈合的创伤和长久的等待磨掉了她对生活的所有激情,他的爱情唤不回她的活力,但是他总是觉得他们已经走到现在,命运总会给憾生一个契机,他不能给憾生的,漫长而琐碎的生活总会给憾生带来一个机会。
时间(超多小说阅读-书农在线书库)就这么一点一点的往前走着,五一过后,阿姨回来上班,金露来的不那么频繁了,五一节放完假佟夜辉回公司上班,白天憾生睡到自然醒,起床已经快中午了,她洗漱完下楼,给她准备的早餐已经冷掉,阿姨不在,憾生估计是买菜去了也没在意,她站在厨房门口琢磨着是热了早饭吃点还是等阿姨回来做好午饭再吃,正在她犹犹豫豫的时候门铃响了。
开门的时候憾生没有一点心理准备,她还穿着睡衣,屋外是个艳阳天,开门的时候耀眼的阳光让她有点睁不开眼睛,门外不是她想象的忘记了带钥匙的阿姨,一个精神健硕的老人,花白的头发,很瘦很高,腰板笔挺,老人一身剪裁精致的高档手工西装,两手杵着一根看不出什么木质,泛着一种莹润的光泽的手杖,两脚分开,齐肩而立,面容严肃很有气势的站立在门外。
憾生快速的从上到下打量了一遍来人,她充满疑惑,这老头气质很不一般,她搞不清楚状况,估计怕是走错门了,两人对视了片刻,老人不说话目光灼灼的望着她,憾生只好开口问:“请问您找哪位?”
门外一脸严肃的老人面上动了一下,望着憾生没回答她,望着她的眼神,憾生不知怎么着就看出点哀痛的感觉,憾生有点看不懂了,就在她想挠头的时候,老人忽然叹了一口气,然后停顿了一下问:“你是憾生吗?”
“啊?我是。”憾生回答的犹犹豫豫的。
“莫憾生?”老人又问。
憾生在那弹指的刹那间,脑中恍惚闪过某些东西,她的语调变得深沉的回:“是的,我是莫憾生。”
疑惑开始在憾生的脸上消失,老人长久的凝视她后又长长的叹出一口气道:“憾生,我是爸爸。”说完老人抬脚走进了门。
憾生在老人那声“爸爸”出口后,仿佛被什么猛然击中一般,一阵天旋地转的晕眩。
第三十二章恨也不过是因为爱罢了
老人进屋就径自走进客厅,然后找到沙发就坐了下去,坐下后腰背笔直,两腿分开,手杖杵在身前,两只手掌交叠着搭在上面,这是一个惯于处于上位,习惯掌控全局,常年浸淫在权势里的人物。
憾生在后面默默的看着,以打量一个陌生人的眼光。
憾生先走到厨房端了一杯茶出来,放在老人面前,玻璃的水杯和茶几发出清脆的碰撞声:“您喝茶。”她不知道他的名字,她不了解他的过往,他对她来说是个陌生的老人,而他却是她的父亲。
憾生在另外一首的沙发上坐下,没有多么激动的心情,只是望着对面的人神情上有些恍惚。那么忽然发生的状况,她却是相信对面的人真是她的父亲的,不知道是源于血缘一种无法解释的东西,也或者某种保留在她身体里,属于婴儿时期的某种身体的记忆,她那么莫名其妙的就接受了老人的说辞。她相信这人是她的父亲。
他们坐在那里,彼此的打量对方,憾生斜斜的半靠着扶手,姿态不拘谨,不疲懒,在老人注视的目光下,内心如宁静流淌的溪水,清澈而从容。
对面的老人,有很高的发际,一个异常宽阔的额头,一头白发依然浓密,没有像常人一样染黑,边角发梢都打理的极为精致,看得出他很能从容的面对自己的衰老,他有着一张棱角分明的五官,虽现在已经是暮年,皮肉失去了弹性,但依然保养的良好肤色中透出一种清洁的光泽,依稀可见盛年时的风采。憾生微眯着眼睛,稍稍抬着头心里默算这她父亲现在的年纪,他如今也应该有七十多了。
“憾生,知道我的名字吗?”对面的人忽然一句问话把憾生的思绪拉了回来。
憾生看向对方摇摇头。
“我叫莫书言,你妈妈从来没有跟你说起过我吗?”老人可能说话已经习惯了,他可能想说的柔和,但还是微微有些命令语调,坚硬的语气在里面。
憾生再次摇头,平静的说:“她从来没有跟我说起过您。”憾生以前听着邻居谈论自己的父亲,听到的往往是,那家的男人,憾生她爸,这样的代名词,她的父亲好像一直都是某种代名词的存在,第一次知道自己父亲的名字,她想到的却是,无数个暗夜里她的母亲背转过身去:书言,书言。这个这么富有文艺气息的,不太符合当时时代背景的名字,这个名字会被她咀嚼出什么样的寂寞。
莫老先生微微叹出一口气:“我想着也应该就是这样的。”沉沉的口气,仿佛对某些东西下着结论。
“你是我的第一个孩子,到现在我都还记得,你刚出生的时候我多高兴啊,怎么都爱不够你一样,你妈妈睡觉轻,你两岁之前,都是我带着你睡,你小时候是个夜哭郎,白天睡,晚上就精神,那时候我成晚成晚的抱着你在屋子里转圈圈,抱着抱着,就从那么一点点大,抱成个小姑娘的模样了。”莫老先生回忆着当年,手里还比划着,依然有些坚硬的腔调,表达的别扭而隔阂。
憾生默默的看着他,她相信他说的,这个男人曾经对她的爱意,她一惊哭,就会有个温柔的声音马上出现在她的身边:“妞妞,乖,妞妞,别哭啊。”那么当心翼翼的拥抱,那么柔软温暖的抚摸,他曾经是一个为了她的一声哭腔就心疼紧张的父亲。曾以也有人那样的在乎她,只是都是曾经罢了。
莫老先生的述说让憾生有几分复杂,她能理解他述说时带着的心情,但她今年快三十了,隔着将近三十年的世事,她感觉听到这些的时候有点像旁观者一样,虽然她是当事人,但不是很在意,很淡,很微妙的感觉。
莫老先生说着,说着,望向憾生的表情在忽然间就变得惆怅:“憾生啊,我们上一代的事情,里面的是是非非说不清了,当年我和你妈,我也有难处,我离开你们的时候,你妈说的很绝,不让我看你,碰你一下,开始我都偷偷回去看你的,后来有一次在你幼儿园的门口被你妈妈撞见了,她抱着你就要往下水井里扔。我知道你妈的性格,说一不二的,她当时是真的要摔你啊,我是吓住了,从那以后就没敢再去看你,后来我生意做到了南方,就断了你们的消息,二十多年就这么过去了。”他说的有些动情,眼里浮现出点点的泪光,憾生默默的看着,听着。
“这二十多年里也想着回来找你的,但憾生啊,爸爸也不骗你,我后来也有了自己的生活,日子也艰难琐碎过,想你的心思就淡了,这些年B城的变化也大,想着你们可能早就不在原来的地方了,所以就耽搁住了。直到上个月我无意间碰见了一个老邻居,才知道原来你们住的地方一直都在,没有拆迁,我到那里打听,才辗转打听到佟夜辉这里来。憾生,你这些年过的什么样爸爸都不知道,爸爸有愧。”
憾生坐在那里一动不动的听着这个是她父亲的人的述说,她看着他泪湿的眼角,看着他拿出一块整洁的方格子布手帕印在眼角处,她应该感动吗?或者她应该上前去安慰他吗,又或者他们应该相拥而泣上演一出父女相认的戏码吗?电视上不都是这样演的吗?她这样想着,可坐在那里难以言语,也难以挪动身体,一种凝固的情绪,一种哀婉的心情,不是为了眼前的是她的父亲的人,不是为了自己,也不是为了眼前这种被渲染了的气氛,她是为了一个已经离开了这个世间的人,她的母亲而哀伤。
憾生知道这世上没有什么比时间(超多小说阅读-书农在线书库)更无情,没有什么比时间(超多小说阅读-书农在线书库)更能抛弃所有的东西,人们都不用人教,本能的自我保护的,丢弃着,选者着,往前走着遗忘着,谁能痴傻的停留在原地,紧握着自己始终的坚守,烂了,毁了,人都走了也不放弃,她的母亲就是这样一个人,她痴守苦熬着自己坚持的爱情,后来她老了,累了,病了也从没有放手过,而且她这一生也从来没有对人述说过关于她的爱情,憾生在她的一生中没有听到过一句怨言,如果不是自己也走过她的路程,如果她不是她的女儿,那么这世上再也没有人知道她的母亲曾经怎样的爱过眼前的人,也永远不会有人知道她怀着的是怎样的一份情怀离开的人世。
她的父亲见面伊始几次说起她的母亲,都用“你妈妈”这个代词,那个如此爱着他的女人在他心里已经是一个他的孩子的母亲这么一个代词的存在。他对她的爱或者是愧疚都是真实的,但是对于她的母亲他早已将她遗忘了。
憾生忽然说:“我妈妈叫狄秋兰,她死的时候六十五岁,是死于心血管方面的病,她送到医院的时候还有救,但手术费要十四万,她没治,熬了三个多小时,最后活活把自己憋死了,大家都以为她是没钱才死的,但最后她给我留了两千万的遗产。我们守在你当年离开的地方,从来没有离开过,直到去世,你当年曾经和她一起生活过的房子还是保持着原来的样子。”
憾生说话的伊始语气平静,但说到最后语气变得很冲,她说完后,对面的老先生一种表情在他的脸上定格,有些茫然,有些僵硬,他似乎没有听懂憾生一段话的主题,接下来不知道该怎么应对憾生的话。
憾生静静的望着他,诸如悲伤,遗憾,甚至尴尬都没在老人的脸上找到,那一瞬间她忽然就明白(看经典小说来——>
http://www.shunong.com/书农书库)了,她和眼前的人思路根本不在一条线上,她为了她的母亲不平,而他是来认女儿的,他想找回的是一份曾经遗落的亲情或者某种一直让他耿耿在怀的遗憾,而她的母亲经过这多少年他已经把她忘记的干干净净了,她的母亲,那个女人,那么可怜憋屈的死去,却没有人心疼过她,就连自己在很多年里也没有了解过她,心疼她,憾生把头偏向一边,一股泪意喷涌而出。
气氛微微有些尴尬,莫老先生强势了半辈子,什么样的场面没经历过,什么样的人没应付过,他不知道怎么忽然戏码就不按着他设想的往下走了,他是来认回女儿的,他这辈子唯一最挂在心里,心里最柔软的地方就是给了这个他的第一个孩子,憾生的话他还在消化,一时有点明白(看经典小说来——>
http://www.shunong.com/书农书库)憾生的忽然的伤感是来源于什么,但又模模糊糊的理解的不是很透彻。
两人一时无言的功夫,门铃响了,憾生借着起身去开门的功夫,擦干了眼泪,回来的是出去买菜的阿姨,阿姨的老家在B城周边的一个省,家在一个地级市,儿子考上B城的大学,后来在这里定居也把她接了过来,阿姨像所有的中年妇女一样,具备说话嗓门大,爱唠叨但热心肠的特质。
憾生刚一打开大门,一叠声的女高音马上就充斥满了整个客厅:“这天怎么就热上了,这才刚入五月啊,我出去走一圈这连外套都穿不住了。”
阿姨提着两个大塑料袋就往里面走,一头汗的还抽空对憾生说:“憾生你起来了啊,没吃早饭吧,吃药了吗?没吃赶紧去吃,我去做饭去。”她往里走着一眼看见端坐在沙发上的莫老先生,赶紧就不自觉的打住话头,朝他着点了点头,客气的笑着。
莫老先生也点了一下头,严肃的望回去,阿姨赶紧钻进了厨房。
阿姨身材有些发福,提着东西走的费劲,憾生帮着她把门口剩下的袋子也提了进去。
厨房里阿姨压低了嗓子问憾生:“憾生,有客人啊?”
憾生望着地上一袋袋凌乱放置的各种生鲜蔬果,低头沉吟了一下对她说:“阿姨,今天放您的假,您先回您儿子家,明天再过来好吗?”
阿姨是个有眼力的人,知道进退,也没探听什么收拾了东西就走了,憾生一个人留在厨房里,面对着一地混乱的生鲜食物,跟她的心情一样杂乱无章。她知道外面的人想让她叫他一声:“爸爸。”可是为什么要叫呐?她不想叫,她是一个自我的人,从来忠于的就是自己,就想她的母亲一样,她从来都不会演戏,她对自己的感情最诚实。
厨房的窗户里吹进一阵微风,太阳透过窗户照射进半室的光阴,干净的阳光下,空气中的漂浮的尘埃粒粒可见,朦朦胧胧的仿佛光阴下站着一个女子,还是她三十多岁的光景,一如她留下的遗像一样,圆圆的脸盘上宁静平和,温柔的望着她微笑,憾生望着那个方向,眼里含满了泪水,她恍恍惚惚的想到,如果她的母亲再生,那么见到她的父亲她也会微笑着面对他的,她的母亲其实到了最后坚守的不放弃的怕也不是那个男人,而是仅仅是她的爱情罢了。隔着将近三十年的光阴,隔着生死,没有什么是放不下的,所有的恨也不过是因为有爱罢了,到了最后她也不过就是爱着这个人罢了,憾生望着那模糊的光影,泪中带笑。她忽然就明白(看经典小说来——>
http://www.shunong.com/书农书库)了她的母亲,因为她是如此的像她。
憾生知道那个坐在客厅里的人和她不是一个世界的,她应付不了他,也不想委屈自己,她找了一个能应付人回来应付他。
憾生给佟夜辉打电话的时候,佟夜辉正在开股东大会,他的企业是上市公司,他作为执行董事正在给所有的股东作报告,可以说是一个很重要的场面,偌大一个会议室里,坐满了人,临近中午,他的报告进入尾声,最后的总结陈辞可以说是所有前面铺垫的收尾就像唱戏的最后一下亮嗓,一场戏唱不唱圆满最后这一下很重要。
接憾生电话的是邓辉,憾生基本没有给佟夜辉打过电话,接通电话她一听声音就知道不是佟夜辉本人,她客气的对邓辉说:“我找佟夜辉。”
邓辉当时就坐在佟夜辉侧首的位置,接起电话本来正往外走,听见是个女人的声音,随口客气的回:“佟先生现在正在主持一个重要的会议,请等一会再打过来好吗?”
在这种时候憾生是缺乏耐心的,她直接就说:“你告诉他我是憾生,然后把电话拿给他。”
邓辉刹住脚步,或许是憾生的名字让他耳熟,或许是憾生的语气让他觉得不一般,他停顿一下,然后转回身走回去在佟夜辉的耳边低语一句,佟夜辉在众人的目光下忽然停下,接过邓辉手里手机,电话里憾生只说了一句:“快回来。”一点点哽咽尾音。
“好。”佟夜辉应了一声收了电话转身就往外走,没留下一句话,一屋子的人目瞪口呆,在座的杜城默默的看着,然后他站起来走过去接替了佟夜辉的位置,帮他继续未完成的讲话。
憾生在客厅里放下电话,转身过来的时候对着莫老先生笑了一下。
莫老先生望着她说道:“憾生,你怪我了吧,我和你妈、、、”
憾生在另一首沙发上坐下,适时的打断他的话:“没有关系的,那、、、其实也没有关系了。”她语调低微,望着脚下说。
两人沉默,然后莫先生说:“憾生,你现在过的好不好?爸爸听说了你的一些事,是爸爸不好,你愿意跟着爸爸回家吗?爸爸什么都能给你。”
憾生抬头,望过去的目光平静:“我挺好,什么也不缺。”
父女再度沉默,莫父望着憾生的目光复杂,有哀其不争的内容,又压抑着某种欲言又止,这就是憾生应付不了的,她能够想象到她的父亲能去当年的小区里打听,那么也应该已经知道了,她坐过牢,偷过她妈的钱,被人骗过,那么复杂的事情她解释不了,解释了他也不一定能理解,理解了也不会赞同,而却她对这个人其实没有什么深层次的感情,她连对连他解释的**都没有。时间(超多小说阅读-书农在线书库)是个无情的东西,横隔着太久远了,她跨不过去他们之间的那道鸿沟,而却她也没有**去跨越。
最后憾生站起来对他说:“爸,您坐一会,我去做饭,您留下来吃顿饭。”
莫老先生激动的看向憾生:“憾生!”
憾生笑笑,走进厨房,其实也没有什么,她只是觉得她的母亲会希望她这样的。
佟夜辉急匆匆的赶回家,从院子到门口,一路奔跑着进来,憾生给他开门的时候他有些微微的喘息,憾生把他带进去,对着莫老先生说:“我爸爸。”
“这是佟夜辉。”憾生又对莫老先生说。佟夜辉看了一眼一脸威严的莫老先生马上就明白(看经典小说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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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伯父好。”佟夜辉平息了喘息,冷静的对坐在沙发上的人打招呼,说话的同时他握住一边憾生垂在身侧的手,用力攥紧了一下。
莫父不吭声,上下看着佟夜辉,最后眼光扫到他们交握在一起的手上。
佟夜辉放开憾生的手,从容的在老人目光的压迫下脱下西装外套,在一边坐下。
“你就是佟夜辉?”憾生看见她父亲的目光那是要暴怒的眼神,虽然努力的压抑着。
“是。”佟夜辉坐的规规矩矩,脸色平静,两个人,一个一脸暴怒,一个静默的平静,憾生看了他们一眼,走进了厨房,是该愤怒也好,失望也好,又或者痛心也罢,这些都不该是她一个人承受的,他们会怎么样,其实她不是很在意。
厨房里憾生洗手做饭,她对着光影,微微的笑着:“再见到他,你会给他做一顿饭吧?你希望我这样吧?是不是?”光影里似乎有个模糊的面孔朝着她微笑点头,窗户外吹来一阵轻轻的风,抚摸着憾生的脸颊,她微微偏着头,迎着那道微风,微笑着。
憾生的厨艺全部继承了她妈妈,她忙碌的将近两个小时,一桌相当丰盛宴席被她摆上桌,油爆大虾,四喜丸子,红烧肉,砂锅鱼头,这些主菜除外,还有四个冷盘,三个青菜,一个汤,全是她妈妈当年在世时经常做的,憾生挑选着要紧的做了一些。
莫老先生上桌之前望着餐桌凝视很久,然后他转头看向憾生,憾生立在一边安安静静的。老先生最后叹了一口气坐了上去。
一顿饭吃的气氛沉闷,佟夜辉本来还想跟老先生喝点酒,但人家根本不理他,老先生心里不痛快,憾生给他布菜,他没什么表示,憾生知道这样的事情以一个女儿的身份来做,她父亲是会不舒服的,他不理解她和她母亲的情怀,但其实她也不需要他理解。她从来就是个自我的人,她的表达从来不会遵循常理,所以她才会处处碰壁,一路走的那么辛苦。
莫老先生勉强吃了一顿饭,饭后连茶水都谢绝了,基本上从餐桌上起身就告辞,憾生和佟夜辉一直把他送出院子,他走出院门,一辆黑色的奔驰停在路边,有人下来为他拉开车门,临上车之前,老先生回头望着憾生,想说什么最终也只是留下一声无奈的叹息。
老人留给憾生一个失落的背影和一声无奈的叹息,最后绝尘而去,憾生在他的身后始终留给他的只是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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