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农在线书库收录经典全本小说武道狂之诗在线全文阅读,简单快速无弹窗免费小说阅读网站

武道狂之诗在线阅读

最新章节:大道阵剑堂讲义·其之五 作者:乔靖夫  回本书首页  小说TXT下载
百度搜索“书农”或“书农在线书库”即可找到本站在线阅读全本小说。收藏本站方便下次阅读,书农在线书库,提供经典小说武道狂之诗免费全文阅读。     乔靖夫武道狂之诗在线阅读全集:小说全文全集大道阵剑堂讲义·其之五大道阵剑堂讲义·其之五

    武道上有句谚语:「招无不破,惟快不破。」

    高速,是击败对手最简单直接的法门,在战斗中能克制一切招术;而根据物理运动定律,力与加速度必成正比。一个「快」字,乃天下武者追求的第一要素。

    武斗的世界是高速的世界;因此传统武道渐渐出现了一套对微细时间(超多小说阅读-书农在线书库)的计量概念,其中各单位如下:

    古人以人体的脉搏跳动,以计算短促时间(超多小说阅读-书农在线书库)。成年男子歇息之际,脉搏跳动五次,称之为「分」;每「分」十取其一,称之为「秒」——「秒」就是禾上的细芒(古人通常借幼细之物,以比喻极短促的时间(超多小说阅读-书农在线书库));每「秒」取其半,为之「毫」,「毫」是初生婴孩的幼细胎毛;「毫」取其半,为之「忽」,「忽」是蜘蛛吐出的最幼丝线;每「忽」十取其一,就是武道上最微细的时间(超多小说阅读-书农在线书库)单位,称为「曜炫」,「曜炫」乃是指稀微的星光,若隐若现的一闪。武道上有「曜炫之剑」一词,象征了最快的神妙境界。

    假如以现代方式换算:

    一个正常健康的成年男子,休息时脉搏速率,通常为每分钟70-80次,「分」等于脉搏跳动五次,即大约相当于4秒;「秒」为「分」的十份之一,亦即等于现代的0.4秒;「毫」为半「秒」即相当于0.2秒;「忽」为半「毫」,等于0.1秒;最短促的「曜炫」,为十份之一「忽」,相当于0.01秒。

    (脉搏速率因人而异,差别可以甚大,故以上为极粗略的计算。)

    当然,古代并没有精密的时间(超多小说阅读-书农在线书库)计算器具,这些单位实际应用在武道上之时,是靠武者的主观感应和判断,但距离真实时间(超多小说阅读-书农在线书库)并不太远。

    注意「毫」和「忽」这两个单位,计算法比较特别,皆是「取其半」。最短的「曜炫」只是一种理想的概念,大多数顶尖高手,其速度还是在于掌握「毫忽」。「取其半」表达的要义,其实是「比对手快半拍」,能够「涉入于敌人的拍子之间」,攻击其招与招连接的微细空隙,甚至一招将动未动的时机。这就是「以快破敌」的真谛。

    从上面可见,武者决胜的时间(超多小说阅读-书农在线书库)差,往往在于十份一甚至百份一秒,跟现代顶尖运动竞技相当。其差别是:运动家之间的胜负,赌上的往往只是一块金牌;而古代武者则是生死之别。

    第六章异刀客

    ——今天之后,世上再无青城派。

    一听见叶辰渊这句话,宋贞、吕一慰、陈洪力再无犹疑,三人心意相通,一同抢前夹攻叶辰渊!

    叶辰渊一见三人的身法出招,微微一笑,把「坎水剑」反手收在背后,只用右手「离火剑」,在身前划出几个「太极」乱环,宋贞等三柄剑被其带引,竟自行互相击撞在一起,乱成一团。

    宋贞三人知道这是生死关头,不管眼前这个武当副掌门如何可怕,还是要硬着头皮战斗下去。三柄剑一分开,又再抢击。

    ——今天不先伤了这个叶辰渊,青城派就没有生还的机会!

    叶辰渊却不理会,以身法后跃两大步躲过。他一脸索然无味的样子,似乎经过刚才与何自圣的决斗,已经对眼前三人毫无兴趣。

    同时在旁的江云澜,迅速拔出腰间长剑,急攻宋贞左侧,迫得宋贞回剑自救,仅仅在自己身前挡住剑锋。

    哪料江云澜那只穿着铁甲的左爪,一下猛力打在自己的剑背上,那剑刃又加劲压向宋贞。

    宋贞左手慌忙也握着剑柄,以双手之力,才在脸前两寸处,把江云澜的剑刃顶住了,眼睛几乎就给剑刃交击弹出的火星射中,凶险异常。

    ——想不到这个嘴巴轻佻的家伙,快剑竟也如此厉害!

    江云澜未再接连追击,只是退一步架着那柄古旧长剑,站在宋贞跟前。

    「我整天在旁边看,手也痒了。宋先生跟我玩玩,如何?」江云澜冷笑说。

    宋贞原本不想理会他,欲跟两个师兄再次会合。但回头一看,原来已有两名武当的黑衣弟子抢了上来,一个手握雁翎快刀,一个拿一对奇门兵器鸳鸯钺,各自跟吕一慰和陈洪力缠上了。

    宋贞还未决定如何是好,江云澜的长剑已经攻至。那快剑虽不如叶辰渊般霸绝,但无声无影,出手的先兆极微小,宋贞不得不全神贯注地闪躲提防。

    宋贞好歹是当今青城派第二号人物,虽学不好「雌雄龙虎剑」,但其他青城的高级剑术倒是全数练得精深。可是在这江云澜的快剑之下,竟是被逼得喘不过气来。

    另外两边也是一样,两个连名字都不知的武当「兵鸦道」弟子,竟然只是单打独斗,就压制着两位青城派的有名前辈。尤其用鸳鸯钺那个,手上一双布着尖刀的钢环,出招奇诡,陈洪力一时不慎,右手背已被划开一道血痕,几乎连剑都丢了。

    武当派训练出的人才,竟是如此鼎盛。

    ——为什么?短短二十几年,武当派的武功,竟然超越我们到这个地步?

    「武当派武功,天下无敌。」宋贞一想到叶辰渊说过的这句话,不免心寒。

    后面张鹏那些青城「道传弟子」,见三位师叔遇袭,也都提剑涌上助拳。

    另一边,武当那三十余个黑袍弟子,看见对方一拥而上,亦同时抢前开战。

    双方在教习场上,演成一场混乱的群斗。

    坐在地上抱着师父的燕横,正欲拾起剑加入战团,一只手掌却有力地抓着他衣襟。

    他垂头。是何自圣,左手掌心仍然挟着「虎辟」,以指尖勾住燕横的衣衫。他这一发力又触动胸口剑伤,「呼」地一口鲜血,喷洒在燕横脸上。

    燕横抹去眼皮四周混和着泪水的鲜血,瞧向师父。

    「思豪……」何自圣喃喃说。一双灰眼已然视线模糊。

    他还不知道俞思豪已经身首异处,把这抱着自己的最小弟子,错当了开山大弟子。

    「师父……」燕横应答,心里甚是悲怆。他回想今早,师父微笑摸着他头发时的情景。

    那手掌的触感,像父亲。

    何自圣勉力举起手上的「雌雄龙虎剑」,塞向燕横。

    「接剑……」何自圣说时鼻孔喷血。

    燕横把「龙虎剑」一并用右手接住,左手仍扶着师父的头颈。

    「……带走……走……绝不……」何自圣呻吟说。那脸容有如垂死的老虎。「……不可给……外人……夺去……」

    几阵惨叫声,引得燕横抬头。

    他看见教习场里又多了二十几人。原来站在场边的「研修弟子」,有一半也不顾手上只拿着钝铁剑,毅然冲出,加入这场青城保卫战。不料他们一加入,就如羊碰上狼,已有两人被武当派的兵刃砍倒当场。

    在混乱的战斗里,包括张鹏在内,好几个「道传弟子」师兄已经挂了彩,但还是咬着牙浴血拼命。

    燕横心里多么想也跃入这个战场,跟师兄弟们并肩作战。

    为了青城的生存与尊严。

    「走……」何自圣这时伸手摸到燕横的脸。「为了……青城派……」

    燕横手里紧紧捏着「龙虎剑」,握得指关节发白。

    「走!」何自圣用尽最后的气力暴喝,煞白的脸,在这一瞬间仿佛恢复平日的威严。

    ——任何青城弟子都不敢违抗的威严。

    燕横咬着下唇。用力得咬出血来。

    他轻轻把师尊的头颈放在地上,跪地朝何自圣重重叩了三个响头,然后抱着「雌雄龙虎剑」,往后面山坡的方向奔跑。

    燕横并没有躲过叶辰渊的眼睛。叶辰渊马上举起「离火剑」,遥指向抱着双剑逃出教习场的燕横。

    锡昭屏同时也看见燕横逃走。他本正在场中打得性起,一记鞭拳又把一名青城弟子的肩膊击碎,接着就看见人群之外,燕横那奔跑的背影。

    锡昭屏回头朝叶副掌门大叫:「这小子我早看上了!让我一个人去追他!」

    叶辰渊点头,垂下了剑。

    锡昭屏大喜,马上拔起脚步,抡着那条岩石般坚实的右臂,在战场中打开一条通路脱出,继而飞奔朝着燕横逃走的方向追过去。

    宋贞已经被江云澜的快剑刺伤了四处,虽不致命,但体力渐渐随着鲜血流失。他往旁瞥了一眼。师兄陈洪力的身躯早已俯伏在地。

    宋贞什么都不能再多想。因为江云澜那柄长剑又来了。

    原来十二个还能战斗的青城「道传弟子」,转眼只剩八个。张鹏左目变成一个血洞。他一只手捂着受伤的眼,另一只手仍挥着长剑顽抗。

    虽然他知道,已经再挺不了多久。

    站在场边的初级「山门弟子」,有大半已经被这血腥景象吓得逃走。

    至于那些不敢主动加入战团的青城「研修弟子」,其中有几个在看见掌门被击败后,脑袋早已一片空白;其余的纯是因为害怕而却步。他们羞愧得不敢再看场上的杀戮。

    惟有侯英志一人,仍然清醒地看着场里翻飞的鲜血与钢铁。

    宋梨看见俞思豪和丁兆山那惨烈的死状,早就已经吓得失神昏迷。

    侯英志抱着宋梨娇弱的身躯,依旧冷静无言。他看着青城派同门,一个接一个在黑袍武者的招术下被屠杀。

    ◇◇◇◇

    燕横满脸是恩师的鲜血,发髻也早散掉,双手倒提着「雌雄龙虎剑」,狼狈地奔窜上山。

    到了一片崖岩上,那儿被树木三面围绕,惟独朝东一面甚是开阔,可以清楚俯视下方的青城派「玄门舍」,还有舍堂旁边的教习场。

    燕横停下来看看。只见教习场中央的血斗仍在持续。但穿着青袍的人,站立着的已是越来越少,正被穿黑袍的人重重包围。

    ——已经快完结了。

    燕横强忍着抽泣,再次看看手上那双青城派圣剑。

    ——师父给我最后的命令,我不可以失败。

    他再次迈步,要往树林深幽处钻。这些年来他跟师兄弟们经常翻山奔跑练气,山上的路径非常熟悉。只要走过几个山径分岔,他相信武当派那些家伙很难找得到他。

    就在此时,后方一阵枝叶弯折的声音。一条矮壮身影从林间小路冲出,踏着极强劲的步伐,如野猪般撞向燕横!

    燕横及时往旁闪身,滚地两圈,才躲过了这撞击。

    他抬头一看,正是那个把师兄宋德海武功废掉的锡昭屏。

    锡昭屏依旧光着形状奇特的上半身,那双臂满是鳞片似的厚茧,一边眼睛仍然赤红未消,活像从深山里钻出来的一头精怪。

    「小子,刚才你不是想出场跟我打的吗?」锡昭屏讪笑。「现在就给你如愿!」他说着就摆起「两仪劫拳」的架式,作势欲出鞭拳。

    燕横马上举剑戒备。他不擅用双剑,这般一长一短的双剑更加不懂使运,只好单用一柄「龙棘」指向锡昭屏,把「虎辟」插在后腰带里。

    锡昭屏这一下作势攻击,不过玩弄燕横。看见这小子紧张地拿起剑,不免又得意大笑。

    「哈哈……臭小子,真好玩!」他眼神凶狠地说:「我就慢慢跟你玩。保证比你那废物师兄玩得久!」

    「你……你们……」燕横怒然皱着一双浓眉。「欺人太甚!」

    「欺人?」锡昭屏怪叫。「你是说『欺负』你们?你们不是练武的?有脸皮说自己给人欺负吗?我跟你那个废物师兄,还有我家副掌门跟你们师父,不都是单打独斗?我现在不也是找你单挑?还让你用兵刃呢。请问有哪儿欺人了?我们没有给你们青城派认输的机会吗?既然不认输,那就得打!打到其中一方爬不起来为止!武人本来不就该是这样的吗?」

    燕横被锡昭屏这么一番抢白,竟是无从反驳。他说的不错:武人天天流血流汗练武,不就是为了成为强者吗?不就是服从强胜弱败的法则吗?燕横想起自己昨天在山下刺伤鬼刀陈,还不是一样的事情?……

    「我们武当派杀伤你的师门长辈,你可以恨我们,可以报仇!」锡昭屏不屑地说:「可是别说什么『欺人』这废话!这等没出息的话,污了你那位厉害的师父!」

    燕横伸剑指向岩崖下方的教习场:「你们胜了,还有必要这样赶尽杀绝吗?」

    「今天结下了这血仇,你们活着的弟子,总有一天还是要来找我们报复。」锡昭屏傲然说:「武当派向世人宣示天下无敌,这个霸业往后还有许多事情要干。我们没工夫再理会你们这些苍蝇,只好说句对不起了。你们不会白死的。青城派覆灭,是我们武当派无敌传奇里的一页。」

    「你疯了!」

    燕横的怒鸣在山间回荡。他举起「龙棘」指向天空。

    「我燕横当天立誓,只要我一天在世上还有一口气,也要找你们武当派报这个血仇!」

    「有出息。」

    说这话的并非锡昭屏。

    声音来自他们头上。

    锡昭屏往上瞧。一棵枝叶浓密的大树上,有一个人影坐在粗壮的横枝上方。那人身后正好就是当空的太阳,背着强烈日光,锡昭屏看不清其容貌。

    就在锡昭屏这一分神间,燕横聚全身之劲力,挟带着那股强烈的悲愤,擎「龙棘」往锡昭屏刺出「星追月」!

    这一剑之劲之速,远远超乎燕横平生任何一次击剑,完全是在极端的情绪状态中,才偶然催激发动出来。

    锡昭屏虽说是被上面的神秘人分心,而遭燕横乘势偷袭,但燕横跟他武功距离甚远,按理应该能够轻松应付。可是这「星追月」刺剑之神速,竟远超锡昭屏估计,他来不及闪躲截击,只能运右臂成盾抵挡。

    完全是运气使然,燕横这一击其实并无精细瞄准,剑尖所刺处,却刚好是锡昭屏那屈折的肘弯之间。锡昭屏仓猝成招,这个「臂盾」还没有完全夹紧,「龙棘」的狭长剑锋插入锡昭屏臂弯的缝隙间,剑尖刺进了他的下巴半寸!

    ——在许多突发与偶然配合之下,燕横竟然一招就伤了这个武功比自己高出多级的敌人。这样的一剑,假如要他再刺一次,实在不可能。

    锡昭屏跻身武当派最精锐的「兵鸦道」弟子,更被挑选入这支四川远征军的行列,艺业自不平凡。在这剑尖入颈的极危险关头,他并无慌乱,右臂弯用尽了力量收紧,把「龙棘」的剑身夹住,令剑尖无法再进半分。

    「龙棘」假如再深入锡昭屏下巴少许,伤及气管或动脉,恐怕真的要命丧当场。

    ——几乎就死在这小子手上!

    锡昭屏左拳怒然鞭出,猛地击中燕横身躯右侧,两根肋骨应声而裂!

    燕横「龙棘」脱手,身体往旁飞入草木之间,倒下不起。

    燕横呻吟捂着右肋中拳处。幸好锡昭屏右手还要全力夹紧「龙棘」,这左拳完全是闭着气打出,力道只有平日四成,否则肋骨必然断开刺入内脏,已然要了燕横的小命。

    锡昭屏看见倒地的燕横已无法站起,这才敢再轻轻吸了口气。他右臂仍然挟着「龙棘」,不敢大力乱动,只是头颈很慢地后移,逐分逐分地把下巴拔离剑尖。直至完全脱离了,他才松开右臂,让「龙棘」啷当堕地。

    锡昭屏捂着血流如注的下巴,稍用力呼吸了几次,确定没有伤到气管,这才愤怒地往上仰视那树上的不速之客。

    「是什么人?」

    燕横虽然受伤,也忍着剧痛朝上看。他也想知道,武当派上来挑战的同时,何以又有其他人躲在青城山。

    ——难道……还有什么阴谋?……

    那树木横枝离地有十多尺,但那人直接就跳了下来,猛然着落在地上,扬起一阵沙尘与草叶。

    是个看来二十四、五年纪的男人,身材比起锡昭屏高不了许多,但却同样壮硕,尤其上半身甚发达,全身看来有如个倒三角。肩背异常宽横,特别两块肩头肌肉,露出无袖的兽皮背心外,壮健得有如打磨过的坚岩。两边肩臂皆有刺青,右肩上纹着一个大大的太阳图案,有如一圈包围着火焰的圆轮,中间成螺旋符号;左边则是红色的一朵鲜艳怒放的瑰丽奇花,那花下满带棘刺的枝条,围绕着整条上臂。

    男人一头干硬的长发披散肩背上,编成许多条细辫,上面穿了些灰银或铜色的金属珠子。甲字脸甚是精悍,嘴巴上下围着一圈胡须。不管头发、胡子、眉毛都像被染成深棕,一身皮肤晒得黝黑,胸口还挂着大串造型古怪的项链,乍看有如异邦蛮人。

    他背后背着一把柄部甚长的双手倭刀,木鞘与柄上缠绳皆为黑色,形貌甚凶悍,似是战场之物;腰带上则左右各挂一柄兵刃,左腰是中土的雁翎腰刀,右侧是把柄头形状如长颈鸟首、只有两尺来长的异国短刃;右大腿附着一个刀鞘,上面是柄看来是狩猎用的工具小刀。

    男人手里还握着一件长物:一条比他身体还要高的粗大木船桨,似已久历风霜,木色深沉。桨身上有四道用刀子刻下的横纹,从上而下平行排列。

    四川虽然格外多边陲蛮族,但像如此打扮的,燕横也没见过。而这男人五官轮廓虽深刻,但再看又似乎不像外族人。在这深山中,却随身带着一条船桨,这尤其令人奇怪。

    燕横咬牙忍痛,再看看锡昭屏。锡昭屏瞧着这奇怪男人时,显得神情讶异,似乎确是不认识他。

    锡昭屏迅速撕下一段腰带,围绕颈项下巴两圈扎好,暂时止住了血,这才指着男人问:「你是谁?躲在这儿干嘛?」

    「这儿又不是武当山。」男人说的官话带有特别口音,但还是不能肯定他是否中土人。「你也不是住在这儿。你来得,我就来不得?」

    锡昭屏心中一懔。

    ——这家伙知道我是武当派的。但这人也决计不是青城派的武者。

    「你是来助拳的?是青城派的朋友?」

    男人摇摇头。他指向下方的教习场。「刚才我在这里,才第一次看见青城派的武功。看得很清楚。」

    锡昭屏疑惑着,再打量眼前这神秘的男人。他看见船桨上那四道刻痕。

    锡昭屏恍然大悟。

    「是你!」他怪叫。「你就是那家伙!你是追踪我们到来的?」

    「幸好我赶得及。」男人说。「否则就错过刚才那么精采的决斗了。」

    「你这藏头露尾的鼠辈,今天教我撞上真是太好了。」锡昭屏再次摆起架式。「怎么样?连名字也不敢说?我武当锡昭屏,不杀无名之辈!」

    男人拴着船桨,傲然挺立。

    「南海虎尊派,荆裂。」

    锡昭屏听见有点意外。他确实听过这门派的名字。

    五年前,武当派展开称霸武林的计划,首先就选了往东南远征浙、闽等地。尤其是福建,因当地民间武风鼎盛,却没有真正具历史根基的名门大派,正好适合武当派初试实力。

    那时候锡昭屏还年轻,正在武当山上接受特训,未有资格随同修行;但他后来听说,那支由另一位副掌门师星昊带领的武当远征军,深入了福建一省,直抵至东南海岸,沿途扫荡了当地许多个小门派。这个「南海虎尊派」,就在福建泉州的海边,正是当年被武当挑战的其中一个小门派,早已遭那支远征军灭绝了。

    锡昭屏瞧着这个自称叫荆裂的男人,半信半疑。

    「不错。」荆裂似已知道锡昭屏心中所想。「我就是虎尊派残存的最后一个弟子。」

    锡昭屏听见很是讶异。他回想,以前曾经听前辈说起远征福建的旧事,从未听闻他们遇上什么特别高强的对手,远征军所过之处,简直有如摧枯拉朽。这个「南海虎尊派」更是说过一、两次就没有人再提起,要不是名字比较特别,锡昭屏也不会记得……

    ——但此人跟踪武当派到来,还有船桨上那四道刻痕,俱是事实……

    锡昭屏戒备的同时,凝神倾听四周是否埋伏了这男人的同伴。

    「没有了。」荆裂再次看出锡昭屏心中所想。「就只我一个。你以为喜欢单挑的,就只有你们武当派吗?」

    「假如是来报仇的,那就难说得很。」锡昭屏两只硕大的拳头,捏得关节发响。「那我们还等什么?」

    「我想先让那边的青城派小弟弟缓一口气。」荆裂笑着,瞧向仍躺在地上的燕横。「我想给他看清楚。」

    燕横这时忍着剧痛,已经坐起了半身,用一边左手支撑着。他突然咳嗽一声,肋骨裂处痛得他几乎流泪。他摸摸嘴巴,发现咳出血来。原来除了肋骨裂了,还受了内伤,怪不得一口气完全提不上来。

    他摸一摸后腰,「虎辟」短剑还插在腰带上;再四处看看,见到「龙棘」正落在锡昭屏脚边。以燕横此刻的状态,已决计无力过去把剑抢回来,空自焦急如焚。

    刚才他脑袋仍然一片迷糊,荆裂跟锡昭屏的对话,他有听一句没听一句,只能大概肯定,两人绝对不是盟友。

    「小兄弟,清醒了吗?」荆裂豪笑。「那么好好看着吧!看看武当派,不是什么狗屁天下无敌!」

    锡昭屏早就不耐烦,只想快点解决这两个家伙,回去好好医治下巴的伤。此刻一听荆裂出言侮辱武当派,更不再等待,耸起那异形的右肩,踏着大步,就像颗炮弹般撞向荆裂。

    荆裂不闪不躲,就地退半步扎一个大马步,双手握着那根巨大船桨,一声叱喝,就迎锡昭屏的肩头横挥过去!

    锡昭屏这个右肩头经历了十多年苦练,对这「肩靠」的硬功具有绝对自信,心想这一撞定然要把那船桨撞断,看看余力还能够撞碎这男人多少根骨头?

    怎料双方激碰之下,那船桨竟是出乎意外地坚实,锡昭屏感觉就如撞上一根铁棍,被反震开去退后了三步,站定之后,还感到胸膛内一阵气血激荡!

    ——本来以锡昭屏的硬功修为,绝对经受得起这一桨;但他之前对这船桨的硬度和力度都太过低估,还想留余力再撞向荆裂的身体,反而令自己在交击的刹那运劲松散,被这一桨的劲力打进了身体。

    锡昭屏对这根木桨的坚硬程度固然感意外,但更教他惊讶的,是这个荆裂的怪力。

    ——不普通的家伙!

    一击占优,荆裂随即上前追击。

    锡昭屏毕竟是武当派年轻一辈中的精英,否则这次挑战青城派,就不会用他担当先锋,而且一举把青城派的高徒宋德海废掉。他一次吐息,就压住了体内乱涌的血气,左手鞭拳挟着裂帛似的破风声,扫击荆裂太阳穴!

    荆裂却不闪反进,冲入更近距离。

    这大胆之举其实计算精明:要知锡昭屏这种鞭拳,全靠长桥手发挥离心力,劲道都贯在前端的拳头,抢入内围反而最是安全。

    锡昭屏当然明白(看经典小说来http://www.shunong.com/书农书库)自己拳术的弱点,早有补救之法。他这记鞭拳,原本手臂完全伸直挥扫而出,但此际中途变招,手肘屈曲,拳腕向内,变成用拳面勾击荆裂头颅!

    荆裂却又有如预早料到这个变招。他右手屈曲,突出肘骨,手臂像鸟翼扬起,肘尖准确迎向锡昭屏轰来那拳头的尾指!

    肘骨乃人身最坚硬尖锐的部位之一。任锡昭屏双手经过多少硬功锻炼,但一根最弱的尾指,还是不可能与一整只如斧头般砍来的手肘对抗,登时就给撞断了指骨!

    锡昭屏一身过硬功夫,从来没有吃过这样迎头直击的大亏,马上慌乱退却。

    「以硬破硬,痛快!」荆裂在这迅疾的比拼中,还有闲情这样大呼。「小兄弟,看见了没有?」似乎他非常享受给人欣赏自己的勇姿。

    燕横确是看见了。虽然他不知道,这个衣饰古怪的男人是友是敌,但青城派遭武当派如此赶尽杀绝了半天,现在终于看见有人令武当派吃苦,燕横心中不禁一股兴奋的血气上涌。

    荆裂口中呼叫,腿下却未停滞,仍然追向锡昭屏。他抛去那根船桨,右手拔出雁翎腰刀,朝锡昭屏拔步连环快斩。

    锡昭屏奋力用右臂挡刀。他这双手臂,不但经过武当硬功锻炼,亦长年用物移教秘制的药酒浸泡,各关节才生出这么多怪异骨瘤,前臂和手掌皮肤也满布硬甲似的鳞茧,刀剑不侵。

    荆裂的刀招快而密,每一击都是斩向锡昭屏前臂。刀刃虽割不入那层厚茧,但荆裂刀招极是刚猛,每一斩的力劲皆透入锡昭屏臂骨,锡昭屏双臂感到久违的痛楚。

    锡昭屏心想,再这样硬挡下去,不知双臂还能捱得多久,于是反守为攻,伸出一只右爪,仗着指掌的硬功,欲徒手抢夺那柄雁翎刀。

    荆裂似乎想都不想,就把刀子塞进锡昭屏的手掌。

    「送给你又如何?」荆裂笑着怪叫。

    锡昭屏轻易就抓住了刀刃,反倒感到愕然。

    荆裂放开了刀柄。他乘着锡昭屏一愕的空隙欺前,步踏三角,左手无声拔出右腰那柄鸟首状的异国短刀。

    树叶形的狭长弯刃,斩入了锡昭屏右腿内侧。

    惊怒交加的锡昭屏抡起双臂胡乱反击。但荆裂早已放开那柄短刀,远远退后一步。

    短刀仍留在锡昭屏大腿上。他蹒跚踏步,垂头看着受伤处。半条黑布裤子已经染湿。

    「最好不要拔它出来。」荆裂说。「你还可以多活一会儿。」

    人身之中,大腿动脉最是粗壮,一旦破裂又不及时止血,几个呼吸之间就能令人昏迷,继而失血死亡。

    锡昭屏脸白如纸,怒瞪着荆裂。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荆裂缓缓解下斜背在身后那柄长倭刀。「我的功力修为,跟你其实相差无几。你在恼恨,为甚么会败得这么惨?而且交手每一着都输了给我。」

    锡昭屏的身体已经摇摇欲坠。他右手此刻才放开,抢来那柄雁翎刀落在地上。

    燕横见两人早已离开原先位置,勉力撑起身子,朝着「龙棘」所在处爬行。

    「原因很简单。」荆裂继续说。「我与敌人生死相搏的经验次数,是你的数十倍以上。」他指一指自己脑袋。「我胜你,是因为这里。」又指一指自己的心胸。「跟这里。」

    他把长柄倭刀慢慢从刀鞘拔出,淬厉的刀光凶气逼人。

    燕横每爬一步,受伤处就像又给擂了一记。

    但他眼中,只有恩师交托的圣物。

    荆裂直视锡昭屏恐惧的眼睛。他抛去刀鞘,双手握柄,倭刀拉到脑后,作出全力横砍的预备架式。

    「你,锡昭屏。死在我荆裂手上的武当派第五人。」

    荆裂眼睛半闭。他脑海中,蓦然出现一种声音。

    ——涛音。

    燕横终于抓住「龙棘」的剑柄。因为勉强用力爬行,他又再咳嗽,「哇」地吐出一口鲜血。

    他抱着「龙棘」昏迷了。

    没能看见最后那道有如飓风怒涛横卷而过的刀芒。

    但昏倒之前,他还是听得见随同那一刀发出的怒吼。

    「武当派,吃屎吧!」

    第七章归国的猎人

    「杀人啦!」

    一声呼叫响起,渡头上刚下船的乘客纷纷走避开去,才站定回头,看看发生了什么事情。

    只见江边那铺着木板的渡头上,遗着一摊鲜血。一个背后挂着大刀的汉子,抱着血肉淋漓的左手,苍白的脸上都是冷汗。

    在他对面,站着一个服装奇怪的女人。

    她那高挑身躯,披着一袭朱红宽袍,袍布上织满了鲜艳的花朵图纹,领口衣袖滚镶锦边;足登一对木屐,露出两条修长的麦色小腿。这衣饰打扮,一看即知不是中土人士。

    女人用紫色布巾围住头发跟下半脸,只露出一双明亮的大眼睛,此时眼神却如雌虎般杀气腾腾。她腰后斜斜悬挂着一柄极狭长的大刀,看那刀锷和刀鞘即知是贵重之物。双手穿戴着皮革制的护掌,上面钉着飞鸟状铜饰,右手反握一柄锋利短刀,刃上沾着鲜血。

    那汉子看看自己受伤的手掌。食、中两根指头都被割断,只有少许皮肉连住。这只手恐怕从此废了。

    「妈的,哪儿来的妖女……」汉子咬牙怒视那个异国女人。但刚才自己着了道儿,对方怎么拔刀出手完全看不清楚,心知她必然邪门,也不敢动刀子上前。

    女人见汉子如此窝囊,眼中杀意已消,轻轻一振把短刀上的血挥去,将刀刃归还入腹前腰带的鞘内。

    围观的人诧异不已。此地乃是川中眉州城郊的岷江边上,远在西蜀山区,人们何曾见过这等东瀛海外的倭国人?更别说是女人。只见她袍子领口底下缠着白布,显是用布带束缚胸脯,又穿着宽袍子,但还是无法掩饰那丰满曲线的身段,虽未见面貌,已可以想象是个大美人。

    这时有两个看守渡头治安的官差,听见骚动赶到来,看到这般奇怪情景,也是一愕。他们认出那个受伤的汉子,乃是眉州城里岷江帮的一个小头目。但看这异国女人的打扮,似乎又不是什么江湖仇杀。

    「你什么人?」其中一个官差拿着棍子,上前探问那女人。「怎么出手伤人了?」

    女人左手叉着腰肢,右手搭在身后那柄长长的野太刀柄子上,令那官差紧张起来。

    「谁叫他,冒犯我?」她指着那汉子说。「在船上就凑过来。下了船,还要跟着来。还敢伸手摸我,少两根指头,便宜了他。」

    官差听见她竟懂得讲中土的官话,虽然发音和语句都有点古怪,总算松一口气。

    「你到底是什么人?光天白日,带着这么大柄刀子,没看我们的王法在内吗?」

    女人拿起掉在身边地上的行囊,从中找出一部册子,翻开来向那官差展示。

    「吾乃萨摩国守护·岛津家之女,虎玲兰是也。数月前乘坐大内氏勘合船①西来大明国,绝非偷渡的匪贼。」

    『注①:明朝与日本之间的通货贸易称「堪合贸易」,持有官方发出称为「堪合符」的许可证明方为合法,其他皆属走私。』

    官差看看那册「勘合底簿」。打开的那页上,印有半个朱砂的符条,乃是一行数目汉字,但从中央断开,只有右半。

    一个四川的小小官差,哪里见过这种只有在东南沿海出现的「勘合符」?他半信半疑,可是见这名叫岛津虎玲兰的女人,其衣饰打扮和口音语气,又似不假。

    ——说什么「倭国」,这女的怎地这样高大?……

    假如这女人果真是拿着官方符印的异国使者,让她跟江湖帮会的小流氓牵涉起来,那可大大不妙。官差看看后面的同僚。那同僚亦会意了,知道该大事化小,连忙扶着那个受伤的岷江帮小头目离开。小头目一边走一边吃痛呼叫,还在骂着脏话。

    官差不欲再跟这倭国女纠缠,只抛下一句「别再生事」便想离开。怎知那朱红色的身影又追近过来。

    「我有事情,要问。」

    官差叹气说:「什么?」

    虎玲兰的大眼睛直视官差。

    「『物丹』。」

    官差听到了这两个字,想了好一会儿。「你说什么?不知道你问什么!」

    虎玲兰继续直视他,再慢慢逐字咬清楚说一遍。

    「武当。」

    官差这才恍然。

    「什么?你来找……武当?……找他们……干嘛?……」他恐怕惹上麻烦,吞吞吐吐。

    「在哪儿?」

    虎玲兰的眼神,有一种令对方无法不屈从的力量。

    「听说……」官差额头满是汗珠。「……确是有武当派的人入四川来……去了……青城山。」

    他伸出指头,沿着江水指向北方。

    虎玲兰点点头。

    官差以为可以松一口气,怎知道她又从衣襟里,掏出一张折叠的纸。

    虎玲兰把纸摊开,举在官差面前。

    「有没有见过,这个人?」

    那张纸上,用黑墨画了一个人物的半身像。

    是个男人。

    一头长长乱发。身体很壮硕。两边肩头都有图案:左边是一朵花,右边是个太阳。手里拿着一根船桨。

    纸的右上角写着「荆裂」两个汉字。

    ◇◇◇◇

    武当派的人,是因为看见山林上空飞鸟异样地聚集,才发现锡昭屏的尸体。

    那已经是次天的早上。前一晚武当弟子拿着火把,在青城后山搜索直至深夜,但是因为不熟悉地形,只能抓几个青城弟子带路,行动甚是缓慢,一无所获。

    他们还猜,锡昭屏也许不过在山中迷了路,于是武当众人下到山脚,在味江镇的客店住了一晚,心想锡昭屏大概能自行找到下山的路径。

    结果却是如此。

    弟子带引叶辰渊和江云澜到达那山崖。他们看见锡昭屏的首级,被一根粗树枝竖在地上,头脸眼睛多处已经给鸟儿啄食。但颈项那道整齐的切口仍然非常新鲜。无头的尸体倒在旁边,原本也有大群雀鸟包围争食,早给发现的武当弟子赶跑了。

    「快卸下来!」江云澜命令,几个弟子马上用衣服包覆锡昭屏的首级,从树枝取下来,安放在尸身上。

    武当众人原本还沉浸在消灭青城派的亢奋情绪中,现在看见这样的惨状,一个个变得沉默。

    ——武当派的威名被污损了。

    「有没有问清楚……」叶辰渊说:「青城派没有其他人躲在山里吗?」

    「已经问过那些残余的家伙。」一名弟子答复:「确是没有。」

    「肯定不是那个带着『龙虎剑』逃跑的小子。」江云澜说:「武功差得太远。」

    「那么说……」叶辰渊收缩瞳孔。眼底两行刺字在颤动。「是那个……所谓『猎人』。」

    武当派数年来在各地行事,连战连胜,所向披靡;唯最近这一年间,竟然陆续有四人遭神秘杀害,至今未确定敌人身份。武当山议论纷纷,有的弟子甚至私下把这神秘仇敌称作「武当猎人」……这个称呼对本派大大不敬,当然没有弟子敢公开说,但派内上下都知道。

    「昭屏算起来已经是第五个。」江云澜咬牙切齿。「而且比之前四个死去的弟子都要强得多!看来我们低估这家伙了。之前他还只向落单的弟子下手,这次却竟然敢跟踪我们上青城山来——而且就在我们眼皮底下动手!究竟是什么人?」

    叶辰渊沉默一轮后说:「我们这几年行事,除了青城以外,还没有遇过这种级数的抵抗。假如有这种敌人的话,我必定有印象。他不可能来自我们消灭了的门派。」

    「那些门派在外面,总会有些亲属或是好友。当中说不定就有一个这样的强手。」江云澜说:「这明显是报仇啊。必定要把这家伙揪出来。」

    要完成武当派称雄武林的霸业,全派上下早就准备与天下武人为敌,结下无以计数的血仇。可是像这样被刺杀了五个人,却连敌人的真身都未知晓,大大损害了弟子间的士气。人心惶惶,对日后的战斗甚是不利。

    「我感觉到,不只是为了报仇那么简单。」叶辰渊却持异议。「这人下手的目标,一个比一个强。他是在测试。试试自己的功夫面对我们时会如何。他在学习怎样对付武当派的武功。」

    江云澜神情肃杀。「他要击败武当派,就像我们要击败天下门派一样。」

    叶辰渊点头。

    「很好。」江云澜冷笑。「那就是说,他早晚还是会在我们跟前现身。」

    江云澜接着下令弟子在山上搜捕了大半天。为安全计,弟子每五人一组行进。

    叶辰渊跟江云澜心里却明白(看经典小说来http://www.shunong.com/书农书库),现在要找到这个隐身的仇敌,非常渺茫。

    至于带着「雌雄龙虎剑」失踪的燕横,他们早已全不放在心上。「龙虎剑」虽是宝物,但对武当派来说也不是非得不可;一个排名最末的青城「道传弟子」残存世上,更算不了什么。

    青城派,在他们心中已经是一个过去的名字。

    ◇◇◇◇

    燕横醒来时,首先听见的是流水声。

    他睁开眼睛,看见晨光从翠绿的枝叶间投下来。皮肤有一阵舒服温暖的感觉。耳际听得那淙淙水声。很熟悉。鼻子吸入木叶的清香。

    他记得从前在这里睡过。某一天的早课,跑步上山练气,接着是练剑。完了,就倒在满布树叶的草地上睡。练过功之后的身体血气通畅,周身放松贴在地上,好像跟山林融成了一体。那是无比幸福的感觉。他愿意一生就这样在青城山上过活……

    一用力呼吸,那痛楚就令他清醒过来。然后记起昨天发生的一切。

    刚才那美好的回忆像沙土崩溃了。他想起师父何自圣喷在自己脸上那口鲜血。温热的感觉,冲鼻的腥气。

    师父。「雌雄龙虎剑」。

    燕横惊醒,撑起上半身子。这才发觉右边胸肋被东西紧紧束缚固定着。

    他摸摸后腰。「虎辟」已经不见了。原本抱着的「龙棘」也都不知所踪。他浑身冷汗。

    燕横这时又嗅到一阵气味。

    是香气。他循着味道看过去。那儿生着一堆柴火,上面烘烤着几条鱼。

    一具身材宽横的身躯,背向着燕横,坐在那火堆旁一块石头上。

    那男人左手提着木船桨,右手握着一柄小刀,正在船桨那四道横纹上,斜斜地加上一条。他很用力,船桨质材显然十分坚硬。

    燕横不知哪来的气力,猛地跃起,就扑向荆裂背项。

    荆裂有如长了后眼,抛去船桨,一个转身就把燕横头颈擒住,手上的小刀抵在他下巴上。荆裂再顺势一扭,把燕横重重摔倒在地。

    燕横身体着地,右边身子伤处剧痛难当。但他还是强忍着没喊叫。

    荆裂继续用刀子抵着他颈项,左手狠狠给了他两个耳光。

    「疯够了没有?醒一醒!」

    「还我!」燕横怒喝,「还我!把剑还给我!」

    荆裂恍然。他推开燕横站起来,用刀子指向旁边地上。「不是好端端放在那儿?」

    燕横急忙看看。「雌雄龙虎剑」正平放在草地上,用一块粗布垫着。

    他爬过去,伸手抚摸「龙棘」,心里再也忍不住,「哇」的哭嚎起来。

    荆裂没理会他,坐下来继续雕刻那根船桨,由得燕横在身后号啕大哭,充耳不闻。刻好斜纹之后,荆裂满意地放下船桨,然后拿起火堆旁一条已烤熟的鱼,把小刀在衣服上擦了两擦,也就割下来鱼肉吃。

    待荆裂吃完整尾鱼,燕横也收住了哭泣。

    燕横这才渐渐想起,昨天给锡昭屏追杀的事情经过。他用那粗布包起「龙虎剑」,抱在身上,走到荆裂跟前。

    「对不起……」燕横捂着伤处说。「是我错怪好人。」

    「不怪你。」荆裂收好小刀。「是你师父最后交托给你的东西吧?」

    燕横一阵心酸。

    荆裂拿起另一尾鱼。「吃。」

    燕横摇摇头。他现在每一下呼吸都在痛,根本没有半点儿食欲。

    「吃。」荆裂坚持。「就算吃完会吐出来,也得再吃。要活着,就得吃。」

    燕横接过那尾烤鱼。他往水声传来处看。这里是一片突出的山岩,下方有一条湍急的河沟。

    这河名叫五龙沟,相传有五条神龙隐伏而得名,乃青城后山名胜。从前燕横跟侯英志和宋梨,也来这里游玩过。

    五龙沟跟后山东面那片山崖距离甚远。这个叫荆裂的男人虽然壮硕,但背着燕横走这一大段山路,必然不轻松。

    逃这么远,自然是要躲避武当派的搜索。

    「很感激你,救了我一命。」燕横说着,努力回忆昨天在山崖上听到的对话。「你叫……荆裂,是吗?是南海……」

    「南海虎尊派。」荆裂说着,拿起船桨走到山岩前,跟燕横一同俯视五龙沟。「跟你们青城派一样,是给武当派灭亡的门派。」

    听到「灭亡」二字,燕横心中凄楚。他瞧着荆裂。

    「既然如此……你何以……」

    「你想问:为什么我还活着?」荆裂微笑。「我很小的时候就入门,十五岁那一年出走,到了很多很远的地方,我一年前回到老家泉州,才知道本门给灭绝的事情。武当派来的时候,我根本就不在。」

    燕横打量荆裂肩头上那些古怪的刺青图案,然后又看看他腰间那柄异国短刀。

    荆裂看见他的视线,便把短刀拔出来交给燕横。燕横咬着烧鱼,左手腾出来接过短刀细看。那刀柄造型像个长颈的鸟头,手掌握着柄时,那个弯曲的鸟喙刚好勾住尾指,令刀柄不易脱手,设计甚是巧妙。刀身狭长但刃背甚厚,刃面上满是一层一层的回旋花纹,铸冶的方法明显与中土刀剑不同。

    燕横把刀交回给荆裂。

    「你……去过很多地方?」

    荆裂笑笑,指着燕横抱在右手上那布包。

    「你打开看看。」

    燕横蹲下来,把那块包着「雌雄龙虎剑」的粗布放在地上展开。他这时才发现,这块布上画着许多曲曲折折的线条,上面又标示了各种细字,字体大半他都不认得。在那些线条之间的空白处,又绘画着一些波浪般的符号。燕横看了好一会儿才明白(看经典小说来http://www.shunong.com/书农书库),原来是一幅海图。

    荆裂把船桨插在身旁土地上,轻轻挥舞手中短刀。

    「我们这南海虎尊派,可不同你们青城派,是个只有十几人的小门派。」荆裂说。「虽然在福建一地也算薄有名气,但是在武林上没有什么盛名。我在派里学了几年,把基本的拳术刀法学全之后,几个同门师兄都已经不是我的对手。那个时候我比你现在还小一、两年呢。我看自己在虎尊派也不会有什么大进境,很想再学其他的武功,可是转投他派是武林大忌,我又不能就此满足于学到的技艺。我决心要成为真正的强者。于是有一晚,我瞒着师父,到海边偷了官府一条小船,自己一个偷渡出海去了。这一去,就是九年。」

    当朝官府实施海禁,平民私自泛舟出海,那可是杀头的罪行。

    荆裂蹲下来,用刀尖指着那幅海图。

    「九年里,只要乘船去得到的地方,我几乎都去过了。」刀尖沿着海岸线往东北方移动。「我到过扶桑的萨摩国,那儿有最凶悍的倭人武者和寇盗,我跟他们交锋不下数十次,从中学得他们的刀法。」刀尖向南移动。「我也曾经帮助吕宋岛的土人,出海击退海盗;跟苏禄国的回回人学习他们诡异的刀法;与暹罗的刀手和拳士一起修练;在占城国的丛林里迷过路,靠着生吃蛇肉活命……」

    燕横听得出神。他瞧着海图上那一个个代表岛屿的小圈子。这些地名他从来没有听过。

    「在苏门答腊国,我为了赚些旅费,参加当地赌博金钱的真刀决斗;还有在满剌加,我跟那些样子像恶鬼的佛朗机人②起了争执,你看看……」荆裂说着,拉高自己的衣衫,指着左腹一个小小的星形伤疤。「这是给他们的火器打伤的。要不正好有块厚腰带挡住,射得不深,我早就葬身在商船上。」

    『注②:「萨摩国」即今日本鹿儿岛西部;「苏禄王国」乃今日菲律宾南部苏禄群岛,「回回人」是指回教徒(菲岛南部以穆斯林占多);「占城王国」位于今越南中部;「满剌加」,其都城即今日马六甲市;「佛朗机人」即葡萄牙人。』

    什么叫「火器」,燕横可摸不着头脑。不过听荆裂形容,他猜想大概是某种可怕的暗器吧。

    ——这人年纪不过长我几年,经历却比我多了这许多……

    「出了家门我才发现,虎尊派教给我的,不过是个基本。」荆裂说。「我跟你们这些名门大派不同。我的真正武艺修为,是在外面经历几百次赌命的战斗磨练出来的。」

    他把短刀归还入鞘,又摸摸腰间另一边那柄雁翎腰刀。那是他十年前乘小船出国时,唯一带在身上的东西。

    「可是虎尊派毕竟是我启蒙。师父也对我有养育之恩。这个仇,我是报定的了。」

    听见这句「养育之恩」,燕横想起自己身世,双眼又湿润起来。

    他瞧瞧荆裂身旁那根船桨。上面新添了一道刻纹,斜斜越过其他四道横纹,变成共五道。

    那新刻的一道,自然代表锡昭屏。

    「你……已经杀了五个武当派的人?」

    荆裂点头。「之前四个还不算什么高手。这一年来,我四处查探跟踪,找机会袭击他们,就是在测试武当派武功的路子。这个锡昭屏,是我对上的第一个武当派真正好手,其实功力跟我差不多。他先给你刺伤了,出招不够冷静,也给了我的一点优势。」

    他抚摸着船桨又说:「我老实跟你说:这次他们人多,又有叶辰渊这等顶尖人物在内,我跟踪着上青城山来,原本只是想偷窥他们的实力,没想过要出手的。你却碰巧逃到我躲藏的地点来,而且还说了那一番激昂的话。我实在不能让你死在那讨厌的浑蛋手上。」

    「教你冒险了。」燕横不好意思的说。「我还没有向你好好道谢呢。这个恩德,我这生都不会忘记。」

    「没什么的。而且现在不是躲过他们了吗?又干掉了一个武当派的人,多痛快!」荆裂豪笑着说。「你还是快吃吧。光拿着鱼在说话,都变凉了。」

    燕横瞧着手上的烤鱼。他回想以前,也曾经许多次跟侯英志和宋梨在山涧里抓鱼,然后就地生火烤吃。他们两人此刻境况不知如何,令他心焦如焚。

    「我……」燕横用那幅海图重新包起「雌雄龙虎剑」。「……要回去看看。」

    「再过两晚吧。」荆裂摇摇头。「武当派的人现在必定已经发现锡昭屏的尸首,还在搜捕我们。等他们走了再说。」

    「可是……」

    「你要报仇,就先得活下去。」荆裂严肃地看着燕横。「昨天你说过,这血仇你有生之年都要报的。你那是一时意气说出口,还是认真的?」

    「当然是认真的!」燕横一双浓眉直竖。

    「那就听我的。活下去。其他的以后再说。」荆裂抓着他的左手,把那手上的烤鱼举到他嘴边。

    「吃。」

    ◇◇◇◇

    次天,荆裂还是抵不过燕横的央求,陪他离开五龙沟,回去青城派的「玄门舍」看看。

    为免给人发现,两人没有走山路,而是直接攀山涉野地越过去。

    燕横没再咳出血来,内伤显然已经镇住了,但裂骨处比之前还要肿胀,气力很难提上来,而且每走一步路都疼痛不已,更莫说爬山。但是他沿途只是默默拄着树枝造的拐杖,把「雌雄龙虎剑」背在身后,没哼一声地前进。

    他看看前面。荆裂没有说什么,也没有多回头看他。但他知道,荆裂在刻意放慢脚步迁就他。

    他们走的很慢,中途燕横又要休息几次,结果到了午后,才回到后山东面。

    还没有到达「玄门舍」,他们远远就看见冒到高空的大股黑烟。

    燕横心里已经知道是什么。他没有跟荆裂说半句,欲继续向前走。

    「你先在这里等着。」荆裂把随身的包袱、背上的倭刀和手里的船桨放在燕横身旁。「我去探一探。」

    燕横点点头,瞧着荆裂的背影消失。

    他坐在一块石头上,仰头看看参天的树木。

    幽深的山林有一种镇定人心的作用。但是燕横实在无法定下来,双手紧张地磨擦那根拐杖。

    荆裂来回不过花了很短时间(超多小说阅读-书农在线书库),但在燕横来说却像漫长的等待。

    「怎么样?」燕横急忙问。

    荆裂没有回答他,只是拿起地上的东西。

    「我们过去吧。」

    ◇◇◇◇

    火焰已经熄灭了,但「玄门舍」残余的瓦椽灰烬,还在不住冒着黑烟。

    在这片焦土跟前,十几个男人在忙着掩埋尸首。

    教习场成了坟场,已经立了二十几座新坟,还有七、八个刚挖的坑洞。男人们用草席包了穿着青衣布袍的尸体,合力抛入坑里。

    挖坟翻出来的泥土,全都是红色的——渗满了前天惨烈战斗的鲜血。

    看见荆裂两人突然冒出来,那群男人马上惊惶逃窜。他们跑了好一段,再回头细看,分辨出两人并不是穿黑袍的武当人,这才带着戒心走回来。

    他们看见燕横那身已经变得污秽破烂的青城剑士袍,一个个跪了下来。

    燕横认得,这些都是山脚味江镇的居民。

    镇民中有个比较年长的,大概四十多岁,身材很是壮健,一看就知道是干粗活为生。燕横认得他名叫黄二吉,是镇子里一个木匠。

    黄二吉战战兢兢地向燕横说:「我们等那伙人走了之后,才敢上来……那时候大火已经烧得好猛,我们也救不来……」

    燕横回头瞧瞧已化成一堆焦炭的「玄门舍」,心里甚是激动。「归元堂」里「巴蜀无双」的牌匾;墙壁上众尊长与「道传弟子」的名牌;堂后供奉青城派历代先祖的宗祠……这些象征青城派数百载传统与尊严的事物,全部都消失了,只能化为回忆。

    ——而且是只有他一人的孤独回忆。

    黄二吉又说:「我们……只能弄得一副棺木,给了何掌门他老人家。其他的剑侠,都只能这样草草就地葬了……青城派保了我们镇子几百年平安,我们能够做的,就只有这样……少侠,很对不起……」

    ——这些凡人,跟我们不是对等的。

    燕横激动得扑地跪倒地上,朝着这伙镇民重重叩了个响头。

    那些镇民惊得马上趋前扶起他。

    「受不起!受不起!」他们纷纷高呼。

    「我……我……」燕横口齿不清,也无法组织言语。

    他心里虽然感激,但还是忍住了热泪。想到师尊们最后还是得到这些镇民的崇敬,他就不希望自己的眼泪折损了这份敬重。

    他撑着拐杖,走到场上那些新坟之间。

    没有碑石,每一座坟墓上面,只插了一柄钝铁剑作标记。

    「宝剑都被那些人拿走了,就只剩下这些钝剑。我们只好将就着用了。」黄二吉解释。

    「师父……何掌门的墓在哪儿?」

    「这边……」

    燕横在黄二吉带引下,走到最中央一堆隆起的坟土前。土上也是插着一柄铁剑,剑柄上特别挂了一串花环。

    荆裂走到燕横身旁,一同瞧着何自圣的坟墓。

    荆裂放下船桨,朝着坟墓合什拜了拜。

    「那天我看见了何掌门的盖世剑技。可惜。不是双眼有病,他必胜无疑,青城派也不会落得今天的境地。」

    燕横抛去拐杖,跪下来在恩师坟前叩了三响。

    「师父……」他摸摸身后的「雌雄龙虎剑」。「剑还在,没有给奸人抢去。您老人家安息吧。」

    燕横起立,继而又到每个坟头前,逐一跪下来,各重重叩了一响。

    都叩完后,燕横的额顶已经破损,一行鲜血沿着眉心与鼻侧直流。

    他跟荆裂并肩,默默看着太阳下这大片映射光芒的铁剑冢。

    「你问过我……」燕横好一会儿后说:「我说要报仇,是认真的吗?」

    荆裂点点头。

    「我说的时候的确是认真的。」燕横叹息。「可是现在看见这坟地我才明白(看经典小说来http://www.shunong.com/书农书库)。报了仇又怎样?就算我把武当派上下杀尽,然后呢?能够把青城派的师尊和师兄们带回来吗?不。青城剑派已经不再存在了。」

    「不是还有你这个青城弟子活着吗?」荆裂说。「你希望世上再有青城派,就由你自己双手来复兴它呀。」

    「我?」燕横苦涩地失笑。「就凭我?我不过是个排行最末的『道传弟子』。我连一天也没有在『归元堂』里学过剑,所有青城派的真正密技,我碰都没有碰过。」

    他又拍拍背后的双剑。「这青城派的『雌雄龙虎剑法』,连我师叔宋贞都没学全。可是现在连他也死了呀。这剑法到我师父这一代就绝了。我不会剑法,光拿着这对剑,一个人凭什么去复兴青城派?说什么笑?」

    荆裂沉默了一轮。然后他抛去船桨,从一座坟头拔出铁剑,挥舞了几下。

    「狗屁废话。」

    「你说什么?」燕横怒道。

    「我说,你刚才说的都是狗屁废话!」荆裂把剑插回坟墓上。「世上有哪种武功不是人创出来的?你的祖师爷不也是人?不也是一个脑袋、一双手、两条腿的人?他们想得出的、练得出的东西,为什么你就想不出,练不出来?」

    「可是……」燕横愕然。

    「你不是已经学会了青城剑术的基本了吗?世上任何武学,钻研得再精深,始终离不开基本。」荆裂继续说。「我敢说,就算你们这套『雌雄龙虎剑』也一样,终归还是源出青城剑术最基础的东西。更何况你那天已经看见你师父把它使过一次。你的祖师爷儿们,凭空都创得出这东西;你亲眼见过一次,为什么反而没有信心把它重现世上?」

    燕横听着荆裂这番话,哑口无言。

    「再说,有的东西就算失传了,管他妈的,就让他失传吧!」荆裂豪迈的语声响遍这片墓地。「你就不能够创出另一套更厉害的武功来吗?你不会就决心开创一个更强的青城派吗?」

    燕横听得心头又热起来。

    「更强的……青城派?……」

    「打倒武当派。那就证明你更强。」

    燕横一脸迷茫。

    毕竟三天之前,他才是刚刚通过考验,成为青城派正式弟子的一个十七岁少年。那时他还以为,自己的人生道路已经从此决定。不过几天就发现,从前他深信超凡入圣,觉得高不可攀的青城武学,在另一个门派跟前被完全摧毁了。如今更变得孑然一身,日后还要继续被仇敌追杀。

    ——这样的我,还能再背负「复兴青城派」这样沉重的担子吗?……

    「……我能够怎么做?」

    「就像我。不停的战斗。」荆裂说。「这是令自己变强的最快方法。每天不管吃饭、拉屎、睡觉做梦时,都在想着怎样战胜。不断去找武当派的人,逐个把他们打倒。假如这样也死不了,我就会成为高手——我对这条路,深信不移。」

    燕横听后无言,细味着荆裂的话。

    ——假如这样也死不了,我就会成为高手。

    他想起那天早上。跪在「归元堂」的地板上。

    ——如今我赐你一名,单一个「横」字。

    燕横再看看那遍地的青城派坟墓。躺在这儿地下三尺的,大都是比他强得多的前辈。

    ——我真的做得到吗?以一个人的力量,去对抗那个武当派?

    燕横一想到,面前的仇敌拥有那样压倒性实力,背脊就冷汗直流。

    荆裂看见燕横疑惑的神色,满不在乎地说:「你如果不做也不打紧。只要你今生不再拿剑,不再当武人,武当派就不会再理会你,这一切也都再跟你无关。找个没有人认识你的地方,去耕田也好,作点小生意也好,忘记了青城派,平平安安的过一生。反正这个世上,又不是每个人都有练武的理由。」

    燕横听见这话,又看看那些镇民。他想起那天早上跟侯英志谈过的话。

    ——有想过回家吗?……

    青城派已经消失了。就好像一个梦作完了。也许,真的是回去作个凡人的时候……

    ——可是真的咽得下这口气吗?真的忘得了吗?

    荆裂打个呵欠。「我累了。在山里躲了这么几天,又饿又脏,我要下去镇子里,好好吃一大顿,泡一个澡,然后在客店睡一大觉。」

    他拾起船桨,搁在肩头上,没有再看燕横一眼。

    「我只多待一晚,明天就走。你决定怎么样,随你的便,我才他妈的不在乎。」他搔搔那个辫子头。「反正这么久以来,我都是一个人。」

    荆裂说完就离开,留下燕横一个。

    燕横站在原地,瞧着这大片插满铁剑的坟地。太阳偏移了,那一个个十字状的影子开始倾斜变长。

    ——为什么我竟然无法一口答应荆裂?……

    燕横并不是怕死。假如成为埋葬在这里的战死者之一,他不会在乎。但是要走上这么一条不可能的复仇道路……他并没有像荆裂那种无视一切的强大自信。

    面对几近必然的失败,比死更困难。

    这时那个黄二吉又走过来:「少侠,还有一件事情没有跟你说……」

    燕横感觉自己当不起这声「少侠」,面有愧色。「请说。」

    「是……贵派宋总管的女儿。她还留在下面的泰安寺。」

    「什么?小梨她……」燕横像一下子惊醒。他自责,一看见这片铁剑冢,就忘记了小梨。

    「那些在贵派做工的,还有家眷,都害怕得逃走了。就只有宋小姐一个人,呆呆的留在这儿,看来是太过伤心……她后来昏倒了,我们镇子里几个女人,就把她抬了下山,暂时寄托在寺里……」

    燕横没等他说完,就拄着拐杖,往下山的道路迈步。

    但心头那股沉重的疑惑,还是挥之不去。

    ◇◇◇◇

    荆裂浸泡在一个注满了热水的大木桶里,闭目放松,舒展着四肢。

    他生在南方,又长年在热带岛国间流浪,对这青城山上冬季的气候甚是不惯,此刻泡着热水,才感舒畅无比。

    现在脱光了衣服,他露出身上其他许多处刺青。特别是背项,刺着大大一头怪异的八臂神猴,仰首望天,双腿姿势奇特有如跳舞,其中高举头顶的双手,一执宝刀,一执三叉短戟,四周还刺着弯弯曲曲的异国咒语和符号。

    蒸气冒起之间,他睁开眼睛。

    脑海里,又再浮现那天目睹,何自圣与叶辰渊的剑斗。

    当时荆裂站在山崖上,远远观看这场他毕生仅见的高手对决。每一招每一式都深印在记忆中。

    荆裂双手,不自觉在热水里移动,比划模仿着两人交手的剑招。尤其到了最后,叶辰渊如何用「太极剑」卸引,何自圣又怎样以一式「抖鳞」破解的情形。

    他双手在水底下拨动,搅起一阵又一阵小小的波涛漩涡。那水波的流动,似是随机,又像有某种规律。

    想到何自圣中剑受伤那一刻,荆裂双手停了下来。

    ——真可惜。当今世上能够破「太极」的高手,恐怕屈指可数。如今又少一人。

    荆裂又重头回忆那剑斗一次。不过这次,他完全代入了何自圣一方,想象假如是自己面对叶辰渊,结果如何……

    不一阵子,一股寒意直侵脊体。

    他猛然从水桶站起来,洗澡水泼泻了一地。

    ——他妈的武当,太强了。

    荆裂再一次确认:这条刀山血海的路途,前面还有很长、很长。 百度搜索“书农”或“书农在线书库”即可找到本站免费阅读完本小说。收藏本站方便下次阅读,书农在线书库,提供经典小说武道狂之诗免费在线全文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