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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靖夫武道狂之诗在线阅读全集:小说全文全集【卷二蜀都战歌】【卷二蜀都战歌】
故兵以诈立,以利动,以分合为变者也,
故其疾如风,其徐如林,侵掠如火,不动如山,
难知如阴,动如雷霆。
——《孙子·军争篇第七》
前文提要
强大的武当派为实现「天下无敌,称霸武林」的宏愿,派出高手军团远征四川,首当其冲的就是号称「巴蜀无双」的青城剑派,竟在一天之内惨遭灭绝。
青城派唯一生还的「道传弟子」——十七岁少年剑士燕横,被修练异国武艺的流浪武者荆裂相救。两人背负着相同的血仇,并肩踏上「讨伐武当派」的漫长征途。他们猜想武当远征军的下一目标,必然是四川另一大门派峨嵋,决意从后追踪……
荆裂曾经陆续诛杀多名武当弟子,被冠以「武当猎人」的代号,武当派对其恨之入骨。远征军知道「猎人」必然跟踪而来,欲除之而后快……
同时来自日本萨摩国的美女剑士·岛津虎玲兰,亦追着武当军团的足迹到达四川,真正目的却是为了寻找荆裂,背后理由不明……
第一章豹房御前比试
北京。皇城西苑。
一座巨大的铁笼,高达八尺,宽长寻丈见方,通体铁枝皆漆成金色,上下八角钉着各种铸花佩饰,打造得甚有气派。
笼子里一头全身花斑的矫健豹子,形貌极是慓悍,正在打圈踱步。那优美高傲的步姿,夹带着令人望之生怖的野性能量。
铁笼安放之处,乃是一座华丽无比的殿堂,梁柱墙壁极尽雕琢,四处布置着来自远方番国的幡帐与佛像摆设。左右两排十余名身穿战甲、佩带兵刃的卫士,一个个脸白无须,细看原来全是阉人,正拱卫着殿堂正中一把空着的虎皮交椅。
这等古怪陈设布局,再加上堂侧那个巨大豹笼,透出一种诡异透顶的气氛。
殿堂朝南一边的门户广开,正对着一个露天的大校场,场地铺满灰白的平整细沙土,两侧排满了十八般兵器,还有战鼓、铜锣、旌旗等,各样战阵器物,无一不备。朝天的枪矛尖刃,在冬日的阳光下反射着银光,刃面无一丝尘垢,打理得极好,可见不仅是装饰之物,殿堂的主子必是尚武之人。
校场两边各聚集着一伙人。东首的为数有二三十人,一个个身材高壮,虎背熊腰,撑着一袭袭金黄色的武官服,腰带绣春刀,正是集皇家亲卫与查缉机构于一身,朝野闻之丧胆的锦衣卫。
站在校场另一边西首的只有五人,穿着墨绿色袍子,束腕绑腿,显然都是民间的武人。为首一个年纪已不小,一把稀疏的白发束成辫子,露出额上如刀刻的皱纹,身材却甚坚壮,那绿袍下隐隐可见鼓起的肌肉。老者下半脸用一方黑巾包着,看不见嘴巴。
这五人衣袍左襟胸处,各绣着一个太极两仪的图案。其中四人的图案用黑丝线刺绣,惟有老者一人用的是银线。
对面的锦衣卫不断以带有敌意的眼神,远远盯着这五个绿衣武者。五人不为所动,站姿沉静如止水。那老者更是闭目而立,双手交叠脐下丹田处,状似入定。
殿堂和校场所有人都不发一言,正等待着那交椅的主人出现。
静候良久,殿堂侧响起一声叫号:
「大庆法王御宇!」
殿内的太监卫士,校场上的锦衣卫众,还有那五名绿衣武人,同时朝着交椅下跪。
一队行列自那侧门出现。先是八名同样作卫士装束的太监开路;再而是十数个身穿各色织锦罗衣的男女伶人,脸孔或涂成七彩,或戴着怪奇面谱,手上提着花枪、藤圈、彩球等等玩意儿;然后是几名戴着鸡冠般高帽子的西域番僧,个个脸圆细目,神情似笑非笑。这行列乍看之下,几乎让人错觉是街头节庆巡游的卖艺队伍。
最后出现的有四人。当先是个昂藏七尺、神气赳赳的武官,每踏一脚龙行虎步。脸上都是旧创疤,尤其一边脸颊和耳朵,有被箭矢对穿而过的疤痕,格外显眼,可猜知是在刀山箭海中拼杀过的边防勇将。
第二个男人,穿着的亦是锦衣卫金黄色「飞鱼服」,但比场上那些卫众的服饰要讲究华贵得多,而且腰无佩刀。一张中年脸容白皙干净,挂着微笑,很容易让人生起好感。身姿比前面那武将威势稍逊,却另有一股自信气度,看来权势地位更高。
最后头的第三人,在一名样貌甚是美艳的孕妇陪侍下步出。
此人只有二十三、四年纪,脸长瘦削,穿着番僧袍服,上身只斜斜搭着一块五色披肩,在这寒天下露出光光的右肩和臂膀,但仔细看他冠冕和靴子,全是金丝细织之物,极为奢华,跟那身随便的僧服很不搭配。这年轻男子虽然身材瘦长,但坦露的肩臂肌肉结实,显是甚好动之人。脸容有一种玩世不恭的轻佻,加上这身形和急快的步伐,让人感到他身体里,蕴藏着耗不完的精力。
那威猛武官与那锦衣卫头领,侍立在虎皮椅两侧。年轻男子却未立时就坐,而是走到豹笼跟前,观赏了他的宠物好一会儿,然后才跳上椅子。
他一上了交椅,殿堂内外众人同时呼喊万岁。
这个精力充沛却又衣着荒唐的年轻男子,并非别人,正是当朝正德皇帝朱厚照。「大庆法王」乃是他自封的法号。
当今皇帝好武,天下皆知。此刻伴侍在侧的这两人,亦正是倚仗武艺而得宠。白脸那个是统领锦衣卫全军的左都督钱宁,乃皇上身边多年大红人。他本来不过是太监钱能的家奴,却以高超的左右开弓射术,得到皇帝赏识,此后成了皇上形影不离的玩伴,步步高升,更得赐国姓,自号「皇庶子」。当初钱宁属于大奸宦刘瑾的派系,正是他向皇上进言倡议,建造这座「豹房」①;数年前刘瑾伏诛,钱宁不但幸免,官还越当越大。
『注①:明武宗(正德皇帝)年轻而精力旺盛,不喜居于深宫,正德二年(1507年)开始于紫禁城西华门外另建「新宅」,又名「豹房」,与皇宫连接,乃是专供他私人行乐,纵情酒色的宫殿。武宗此后除了离京巡幸的日子,一直长居「豹房」,正德十六年(1521年)就在此处驾崩。』
另一名武将江彬,本是出身关外宣府的小小一个游击军官,一年前因随边军调入京畿平乱而得遇,其勇猛仪表与丰富战历甚得皇帝喜爱,从此亦长侍君侧,火速擢升为锦衣卫都指挥佥事,兼领一支亲兵长驻京师。
皇帝一招手,示意两名太监带那美丽孕妇先行退下,然后瞧向校场上那五个绿衣武者。
老者带着四人走到殿室门前跪下。
「庶民武当派副掌门师星昊,率弟子四名,谒见皇上。」他隔着脸巾说。
「无礼!」钱宁竖起一边眉毛:「参见陛下,何以掩藏面目?」
师星昊略抬起头,左手轻轻把黑巾掀开。
只见师星昊的嘴巴,那下唇处不知受过什么重击,裂开了一个倒三角的创口,几乎直到下巴底部,下排正面的牙齿和牙龈都暴露出来,貌如骷髅恶鬼,甚是骇人。
「师某因受旧创,脸貌不雅,恐怕对陛下不敬,这才遮掩起来,万乞恕罪。」
钱宁看见师星昊裂开的嘴巴,不禁吃了一惊,但又不知该不该叫他再蒙起脸巾。他暗中察看皇上的神色,以揣摩其反应。
皇帝倒是不以为意,反而饶有趣味地仔细看师星昊的创伤。「众人平身。这里不是皇宫,大家都是好武之人,不必拘礼。你这伤是怎么弄成的?跟什么猛兽搏斗吗?」
师星昊跟众人一同站起。他垂头拱手:「此乃十多年前,练武时被同门失手所伤。」他说时微笑。因为下巴的创口,他每句话像带着一种奇特的风声。
「这么说,他比你强?」皇帝笑着再问。
「师某中招时杀性顿起,紧接着也失手了。」师星昊头脸略抬,竟敢直视天子。「这位同门的坟墓,我每年都去打扫。」
皇帝听见两眼发亮,神色兴奋,手掌在铺着虎皮的椅把上来回摩擦。
「朕等不及了。」
钱宁会意,马上举起手掌。
「预备比试!」
武当派和锦衣卫双方各自退回校场两侧。同时四名太监卫士各握着虎皮交椅的一角,把交椅连同椅上的皇帝抬起,移到了殿堂正门前,让他能更清楚观看比武。
钱宁远远向场上锦衣卫打个眼色。卫众马上点头,其中一人排众而出。他是数十个锦衣卫里身材最高壮的一个,威势比之江彬,还要略胜一筹。同僚替他脱去金色衣袍,露出下面一身黑色的短装武服。他捏一捏两个满布厚茧的斗大拳头,大踏步走到场中。
此人名叫杜焱风,出身于赫赫有名的「九大门派」之一八卦门,其拳法武功,是在京锦衣卫「大汉将军」②高手中的千人之选,经钱宁大人亲自考核,代表全体大内近卫出战这场御前比试。
『注②:锦衣卫设「大汉将军」职,并非真正领兵打仗的将军,乃是身材健硕的殿廷卫侍,以壮朝廷威仪,兼任亲卫。其考核十分严格,须力胜三百五十斤以上。始设于太祖年间,至明朝中叶,锦衣卫「将军营」员额扩充达数千人。』
杜焱风的身姿神情泰然自若,即将在皇帝跟前献技亦毫不紧张,状态看来甚佳,钱宁见了心里暗感满意。
另一边厢,武当派五人里出战的代表,同样是最身长体壮的一个。
这人刮成光头,身躯有如一头猛熊,竟然还较杜焱风稍为高大。他撩起衣袍下摆掖在腰带侧,露出两条壮硕大腿,似比妇人腰肢细不了多少。但是。这人站姿有点古怪,胸膛收陷,背肩则如龟甲高隆起来,令人感觉身手略为迟钝。
钱宁早就察觉,武当派里有这么一个跟杜焱风相捋的巨人,想不到正是由他出战。他听说武当派武术,向来崇尚以柔制刚,借力打力,但这人完全像是外门硬功的好手。
这名武当弟子走到场中,朝皇帝半跪,叫出自己名号:「武当派『镇龟道』弟子楚兰天。」
皇帝点头示意,让楚兰天起立。他看见双方的拳士,身材旗鼓相当,更感亢奋。
「你们猜哪一方胜?」皇帝武兴大发,转一转肩膊,右手捏成拳擂在左掌心。「赌赌看。」
钱宁微笑:「杜焱风是臣的部下……臣可不好意思说。」但他心里可是满怀信心——数天前他才亲眼见过杜焱风示范「八卦沉雷掌」,轻松破开半尺厚碑石的功力。
至于另一旁的武将江彬,冷冷打量着校场上两人,却不言语。
楚兰天与杜焱风在场上相隔十多步而立。楚兰天垂头拱手行礼,杜焱风却只略略点头回敬。他毕竟任锦衣卫士多年,对这等山野庶民甚是轻蔑。
场边的师星昊双臂交在胸前,密切注视场中,似是颇为紧张。钱宁看见了,更是得意。
皇帝笑着举起手掌。
钱宁马上呼叫:「比试开始!」
场中两拳士立时摆开架式。杜焱风立一个「七星步」,左手开掌前探,右手捏拳举在耳际,是标准的八卦门「夜战步」;楚兰天则两足前箭后弓,一对大手掌轻轻架在胸口高度,完全是请君入怀的姿势。
杜焱风是名门之后,自然知道武当「太极拳」后发制人的特色,哪会轻易就从正中央进手,让对方缠上?他打量楚兰天的身材姿势,判断其速度步法必然不快。
而步法,正是八卦门武道的精髓。
以己长,攻彼短。兵法不二之道。
杜焱风略提足腿,那足底仅仅离地半分,脚掌如像在冰湖面上滑溜过去一样,迅速而无先兆。他以练习过不下百万次的八方盘步,闪电绕向楚兰天的右侧后方,向其耳朵和后脑间弱处,一个反手崩拳打出!
楚兰天听风辨位,身体不用转向,右臂已向旁探出,迎挡那拳。
但杜焱风的崩拳未出尽,即如柳枝般弹收回来,原来是一记试敌的虚击,脚下仍步履不停,继续绕向楚兰天的后方,同时又连发两拳攻击。
八卦门的徒手拳法,本来擅长用掌多于用拳。掌击的劲力沉雄而绵长,但是收手较缓慢,杜焱风早就计算过,面对武当拳法,最忌被对方接手粘连,故此改用快出快收的拳头,令对方无法搭上手。
果然这两拳又逼得楚兰天防守。但杜焱风拳头一击即收,楚兰天完全粘不上他的拳臂,太极拳一招也未能发挥。
杜焱风就这样一直以游身长打的战术,绕着楚兰天的身体不断攻击。这是他早就拟定的战术:无间抢击,令对方只有应对招架的份儿,自己就先立于不败之地。若有幸其中一招击中,自然胜得漂亮;即使只是一直这般打下去,皇上看得差不多就会喊停,自己全场都在进攻,明显亦是胜者。
钱宁看出了杜焱风的战术心思,微笑安下心来。
楚兰天神情却没有半点焦急,只是默默不断转身招架,仿佛在配合着杜焱风的表演。
师星昊盯着比斗中的两人,眼神还是有点紧张。
这时杜焱风已经掌握战斗的节奏,更加得心应手。他有心在皇上面前演一演功架,于是大喝一声,这次从四个角度连发四拳,拳头破风之声清晰可闻!
「差不多了。」师星昊轻声喃喃说。
杜焱风首三拳都很顺利打完。可是第四拳打出后却收不回来。
这一拳原本瞄准楚兰天耳际打的,但却被楚兰天偏身移步,擦闪而过。
这是楚兰天第一次不挡架而移身闪躲——这才显示出,原来他的身步法,比杜焱风还要快速敏捷。
楚兰天不只是躲——闪开了攻击的同时,他头颈一摆,就用脸颊和肩头,上下把杜焱风那只拳头夹住了!
——皇帝这时「啊」的一声叫了出来。他看见这情景,还错觉以为杜焱风的拳头已经击中楚兰天的头脸。
杜焱风火速沉下马步,运全身气力欲把拳头拔回来。
对手集中全身之力——这正是「太极」拳士最想遇上的状况。
楚兰天不仅不跟杜焱风用力对拉,反而腰肩一抖,把对方的手臂往回迎送过去。
杜焱风猛拉之下,不只没有遇上抗力,反而被这顺势的劲力迎送,拉了一个空,失去平衡向后倒。
——但凡人失衡向一边跌下,身体自然会生出反应,欲往反方向恢复平衡。杜焱风是武者,这反应更是迅速强烈,他一向后倒,身子即时就向前俯。
楚兰天极准确的抓住了杜焱风这一反应,头肩把那拳头放开了,右手一探抓住杜焱风的衣襟,顺着其前俯之势发劲拉扯。
杜焱风刚刚向后倒不了,身体紧接又向前仆。他慌忙踏出一步,用力撑住,想煞止身体。
楚兰天完全掌握着对方的重心与力量流向。他那抓住衣襟的手,这时又再借杜焱风的力量一推挤,将他往后斜方送过去。
杜焱风足下踉跄,不断想稳住步履平衡,但每一次好像快要站定了,又被楚兰天巧妙地牵引或推动,歪倒往另一个方向。
杜焱风心里叫苦。他主观错觉,那校场地面就像突然变成了风高浪急的小船甲板,簸得他东歪西倒,甚至感到脑袋晕眩。
大地当然不会移动,这其实是楚兰天的「太极拳」听劲化劲的功夫③,不断在破坏捣乱他的平衡重心。对于这个以「八卦拳」步法自豪的大行家,这实在是平生没有想象过的劣境!
『注③:关于「听劲」,详见《大道阵剑堂讲义·其之七》。』
而在正德皇帝等人眼中所见,楚兰天仅用一只手揪住杜炎风的衣襟,没有什么发劲的大动作,就把这锦衣卫高手像木偶般控制掌中,将那壮硕身体摇来晃去,仿佛变戏法一般。皇帝看得眉飞色舞,不自觉身体向前倾,甚是入迷。
至于旁边的钱宁,脸色变得比平时更白,惯有的笑容已然消失。
师星昊看见皇上的反应,轻声说一声:「够了。」
楚兰天听见微微点头。他右手发劲一摔,杜焱风就如纸人双足朝天,整个人倒转过来,后脑往地面猛摔;同时楚兰天沉下马步,左肘狠狠向下压击杜焱风面门。
此为「太极拳诀」:「拔其根而斩之」。
场边那群锦衣卫不禁惊呼——
杜焱风的脑袋,在离地数寸的高度突然静止。
原来是楚兰天的右手,及时发力把他拉住。另一边的左肘,也仅仅停在杜焱风鼻子的两寸前,凝止不发。
——假如这挟带着全身重量、以后脑为接触点的一摔,真的摔了下去,紧接再加上那记重肘压击,校场的沙土上不遗下大摊脑浆才怪。
——「太极拳」这套「四两拨千斤」的绝技,由楚兰天这么一个拥有千斤之力的巨人使出来,更是可怕百倍!
楚兰天举重若轻,单臂把呆若木鸡的杜焱风提了起来站好,然后放开他衣襟,后退了数步,拱拳行礼。
「承让!」接着楚兰天又朝皇帝跪下。他神情木然,似对这场胜利全无感觉。
师星昊和其他三个「镇龟道」弟子,也同时向皇帝下跪。
众锦衣卫因目睹这「太极」神技,一时都看得呆住了。这时他们才发现,皇帝已经看得忘我地从交椅站了下来,慌忙也纷纷跪拜。
正德皇帝一挥手,示意众锦衣卫和武当弟子退下,独是招师星昊一人进来殿堂。
所有陪侍的番僧和伶人也都退去了。太监卫士把正面门户都拉上,又把虎皮交椅抬回殿堂的正座位置,让皇帝坐下。皇帝吩咐太监各赐座给钱宁、江彬与师星昊。
皇帝一脸兴奋红光,显然对这场比试甚为满意。钱宁瞥见,心才比较宽下来。
可是皇帝劈头第一句说:「师星昊,你好大胆,骗倒朕了。」
师星昊却脸色从容:「草民不明白(看经典小说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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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才朕分明看见,比试之时你神色带点紧张;可是朕的锦衣卫士千人之选,在你这弟子跟前,根本就像个小孩儿嘛。」
「草民刚才担心的,是敝派弟子失了分寸,伤及那位杜大人。」师星昊拱拳微笑说。
这话听在钱宁耳中,甚为刺耳。
皇帝却是呵呵大笑。「你那个姓楚的弟子,在武当派属于哪个等级?」
「楚兰天得习『太极拳』,算是最上级弟子,只是刀剑技艺稍逊。」师星昊恭谨地回答。「有他这等能耐的,在武当山上大概只有三十人。」
「三十人!」皇帝瞪大了眼睛。「朕的军队里要是有三十个这等高手,恐怕更胜于千军万马!江彬你以为是吗?」
江彬一向在皇上面前能言善道,但今天见到武当派的人在场,竟是整天沉默寡言。此刻皇上点名询问,他不得不答:「战场上讲究兵队调动,互相呼应合作,臣以为跟这武者单打独斗的技艺,是两码子的事情。」
「江大人所言甚是。」师星昊说着,那满布皱纹却精光四射的细目直视江彬。「更何况要培养三十个这样的武者,所耗的心血与年月,比调练一支千人大军还要多许多倍。以武道用于兵道,实在不合算。」
江彬听见一愕。他本就是立过殊勋的勇将,受皇帝恩宠后,不论在朝在野更是骄横,何曾受过这样一个布衣武人的气焰?但眼前这武当副掌门散发的气势,他在边关战场上竟也未有遇过。加上此人似乎甚得皇上赏识,江彬也就没有发作。
「师星昊。」皇帝又说:「你身为武当派副掌门,那么楚兰天跟你相比又如何?」
「在草民跟前,楚兰天走不过十招。」师星昊说得轻描淡写。
「十招?难以想象!」皇帝大乐,上下打量师星昊。他又左右看看钱宁、江彬及一众太监。「那么……假如此刻你要行刺朕,这『豹房』里无人能够阻挡,朕必死无疑?」
钱宁和江彬听到这话,不禁大愕,瞧着师星昊。
这时他们突然感到浑身不对劲。有一种不知何来的危险感觉。
连那些太监卫士也都感应到了。有几个甚至不安地手搭刀柄。
那巨笼里的豹子忽然咆吼。豹眼直瞪着师星昊,身子两番三次朝着笼边铁枝猛扑,撞得额头脱毛流血。
师星昊只是微笑坐着,没有回答皇帝的提问。
——但那股危险的压力,明显从他身上散发。
——有如野兽。
不一会儿,那压迫感消失。钱宁这才吸得一口气,怒然从椅子站起。
「大胆!」
「你吵什么?」正德皇帝怪叫。一名太监上前,用绸巾替皇帝拭去额上的冷汗。皇帝并不愤怒,反倒觉得好玩——这种冷汗直流的刺激,他过去可未曾尝过。「这玩笑是朕先开的,不怪他。」
钱宁一脸尴尬坐下。皇帝召人递来一杯暖酒,一口喝光,又朝师星昊问:「武当派武功如此神妙,朕能学吗?」他指一指那个豹笼:「可别小看朕的身手底子。这般凶猛的豹子,朕也曾单人匹马擒捕。」
师星昊拱拳:「陛下精气旺盛,自非凡品,如潜心向学,何艺不成?可是修练武道,必要专心致志,方可进得大境界。帝王自有其道,如授以武学,必然分散了励精图治的心思,恐非天下之幸。」
皇帝颇是失望。「那么,你们留几个武当高徒在此,长期陪侍朕,如何?」
师星昊还是摇头。「刚才陛下已经亲眼见过,杜大人与敝派弟子的差距,但这实在不是杜大人之过。设想武人一朝入仕,官职要务繁多,哪儿还有时间(超多小说阅读-书农在线书库)心力,追求武道之极至?」
他指一指那座巨大的豹笼。
「如何凶猛的山林豹子,一旦住进了笼子里,就只是一头宠物而已。」
师星昊说时,眼睛有意无意瞧着钱宁和江彬。那破裂的嘴巴笑得诡异。
江彬脸容肃穆,那些创疤都涨红发亮。武将的直性子脾气不禁发作。
「有机会倒想看看,师副掌门到了关外,面对成千上万的鞑子骑射大军时,又是如何凶猛。」
师星昊朝江彬拱一拱手。听了这话,他倒是对这英伟的武官多了点敬意,但对钱宁却是不再瞧一眼。
钱宁比江彬更愤怒——他刚接掌锦衣卫不久,本想藉这次比试在皇上面前立功;但这些武当山来的野民,竟然一再令他难看。然而碍着有皇上在,他只得坐在椅上强忍。
勇猛的江彬一年前得以接近皇上,正是由钱宁引见的,如今江彬摇身一变成了跟他争宠的对手,钱宁已然十分担心;现在见武当派的人,其武勇尤胜江彬百倍,皇上明显甚是喜爱,钱宁就更感忧虑了。但听见师星昊连番不买皇帝的账,倒是比较宽心。
皇帝再遭拒绝,颇是失落。正德皇帝虽然平生率性好玩,但也不是量浅的君主——平日与江彬下棋,偶尔犯规时被江彬当面直斥,他亦不动怒。此刻他只是叹息摇头。
「你说的也有道理。那么你和弟子在此多留一段日子,让朕再欣赏多几招武当绝技,这个办得到吧?」
师星昊起立行礼:「谨遵陛下之命。」
皇帝继而向侍从太监吩咐,着其命人拟旨,照准武当山「遇真宫」殿宇正式归由武当派掌管,并赐赏金银布帛。师星昊下跪谢赏,然后在太监领路下退去。
师星昊走在「豹房」那迷宫般的廊道之间。皇帝兴建这座别宫,设计特花心思,殿宇勾连栉列,里面建造了许多密室以供淫乐之用,又设番教佛寺,建筑甚是诡异,若非有人带领,极易迷路。
这时后面传来一声:「慢走。」
正是权臣钱宁跟着来了,身后带着两名锦衣卫千户。
锦衣卫此一特务机关,大兴诏狱,兼具侦查与严刑审问的大权,自本朝开国以来,上自朝廷大臣,下至贩夫走卒,一见锦衣卫金黄「飞鱼服」,莫不胆战心惊;但师星昊面对这位锦衣卫最高头领,却只是骄傲地略一行礼。
「我就当你这山野村夫,不识礼节。」钱宁也不说客套话。「但你们武当派在武林的活动,可别以为朝廷不知晓。」
师星昊不感意外。锦衣卫耳目遍布各省,尤其东、西二厂被裁撤之后,其势力更是独大;武当派大量人马穿州过省地挑战各门各派,既连当地江湖人物都惊动了,锦衣卫又哪会不知道?
「这是我等武林门派之间的事情,无关朝廷。」师星昊回答。
「这个我当然知道。否则你以为朝廷何以未加干涉?」钱宁冷笑。「但别以为这是默许的意思。只是容忍。你们最好就别越过武林的界线。要是搞的太过火,风向一转,天下再无你武当派容身之所。」
他说完便走。临行前又摇头叹息加了一句:「唉……什么『天下无敌』?这些武人,真搞不懂你们脑袋里在想什么……」
师星昊只是沉默站着,目送这位权臣离去。
——你,当然不懂。
大道阵剑堂讲义·其之七
「太极拳」乃是武当派最高绝学,由张三丰祖师亲创。相传张真人某日于武当山上观看猛蛇与白鹤相斗,从蛇身和鹤翅那柔中带刚的动态中,领悟「极柔软,然后极坚刚」之理,再糅合道家阴阳生克的自然理论,创下最基本的「太极十三势」:代表八卦的「四正四隅八法」,包括掤、捋、挤、按(四正)、采、挒、肘、靠(四隅);及代表五行的「五步」;进、退、顾、盼、定。这十三势后来经武当派历代传人,透过技击格斗的验证加以完善,遂成后来的「太极拳法」,又将拳法理论应用于兵器之上,陆续衍生「太极剑」、「太极刀」等武功。
一般格斗武术,大多讲究制敌机先,以刚捷的速度与力量,攻其不备。「太极拳」另辟蹊径,主张「舍己从人」:讲求完美的防御,在接触粘搭对方拳脚或兵器的瞬间,运用至柔的功法,顺势引导和借用对方打来的力量,卸向落空之处,使其肢体过度伸展,暴露出最大的空隙;甚或将力量反馈对手,破坏其全身平衡,此即拳诀中的「引进落空」与「四两拨千斤」之法。
当敌人处于无法自控的极不利体势时,「太极」拳士即从柔转刚,速劲爆发,攻其最脆弱不可救之处,或以摔落擒拿手法,断筋截骨。故武林形容「太极拳」为「棉里藏针」,表面动作轻柔,实战施用时可以极狠辣阴损。
要做到「引进落空」,武者必要对敌人打来的劲力,具有极其敏锐的感应。这种感应称为「听劲」——这个「听」字当然不是指用耳朵,而是比喻不必用眼睛去看,单凭身体接触的感觉,就能准确探知对方来招的力量轻重和运动方向。拳诀有说「一羽不能加,蝇虫不能落」,正是形容这种感应的准绳,要求是何等微细。修练「太极拳」初期必先缓慢演练,正是要令全身筋骨都掌握这种分毫微细的动作。
「听劲」再上一层就是「懂劲」,即在感应到对方的力量同时,能够作出相应招式,引导、借用、化解其劲力,达到控制对手身体的效果,制造发劲攻击的机会。
「太极拳」基本有「推手」练习,两人搭手粘连,互相感应和化解对方的力量,就是长期锻炼「听劲」和「懂劲」的功力,直至将触感反应练到有如本能,方有可能在电光石火的实战里施展自如。
三丰祖师创的「太极」,本来是养生炼气与打斗技击并重的道家武学。但到公孙清改革武当派后,将「太极」的养生功法全部摒除,加重钻研和锻炼招法杀着,「太极拳」在短短二十多年间,已经演变成更倍为辛辣可怕的格斗术。
第二章心法
以树枝草草削成的木剑,挟着破风声高速刺出。
荆裂却像有预知能力一样,轻松地一侧首,就闪过了燕横这招满有信心的「星追月」。荆裂手上木刀顺着这侧闪之势斜斜撩出,无声无息就停在燕横的右肩前。
燕横僵直,沮丧地缓缓收剑。
「再来。」荆裂收刀后说。他只垂下木刀,没有摆任何防范的架式。
燕横咬咬牙。他凝神对着荆裂,突然身子晃了一晃,作个假动作,然后脚步瞬发,斜向三角踏出,木剑从下往上反撩,低空削往荆裂的右小腿。这式斜步偏身反削,是青城剑招「破泽」,长距离以奇异角度取胜,甚难提防。
怎知荆裂还是察觉了,右腿适时往上提膝屈缩,燕横的木剑只在他的草鞋底下掠过。同时荆裂借着单足站立的姿势,身体向前倾跌,顺势单手一刀斜砍出去。燕横的「破泽」去势甚尽,无法再回身闪躲,荆裂的木刀又停在他脑门顶上两寸处。
燕横气极把木剑抛去。
「这东西不顺手!」他羞怒地说。「要是用真剑,我必定更快!」
「那么你把『龙棘』拔出来,再攻我。」荆裂淡淡说。「我保证,照样躲得过。」
燕横瞧着荆裂,好像想再说些什么。最后叹了一口气,俯身把木剑拾起来。
「你说的对。」燕横没精打采地承认——一个好的练武者,首要是对自己坦白。他用木剑支撑,就在这片大空地上坐下来,左手不禁抚摸右肋。
才只过了几天,那被武当拳士锡昭屏打伤的肋骨,当然不可能完全痊愈。但武者的身体机能格外活跃,加上荆裂随身所带的伤药,肿胀已消退大半,痛楚也减缓了许多。燕横平日与青城同门用木剑作「乱对剑」互搏,打扑受伤是家常便饭,加上各种严格的锻炼,一年里大半的日子都负着大大小小的劳损创伤,当然不可能因此就休息不练习,负伤修练是习以为常的事情。因此燕横一感到好起来,就开始跟荆裂练习了。
因为练武花耗了时间(超多小说阅读-书农在线书库)和精力,这几天的脚程都慢了下来。不过大概明天就会到达省府成都。
荆裂提着木刀,俯视坐在地上的燕横。他赤着硕厚的上身,呈现背上那神猴刺青,皮肤在冬日空气下冒着丝丝白烟。
「你知道为什么没有一招打得中我吗?」
燕横叹息着回答:「我当然知道啦。因为你比我强太多了。」
荆烈摇摇头。「我们之间真正的差距,并不如你想的那么大。」他挥挥木刀,在头顶上旋了几圈。「以肢体筋骨来说,对,我比你快,也比你壮。但纯粹说动手的速度,我没有快出你那么多。」
荆裂用木刀轻轻拍向自己心胸。「你欠了的,是心法。」
燕横好奇地站了起来。
「心法?」
「我能够轻松地躲过你的剑,是因为你的攻击太单纯了。」
燕横抗议:「可是刚才我明明用了虚晃的身法来掩饰……」
「那毕竟还是招式。我说的是心。」
荆裂举刀到脑后,摆出欲横砍的姿势。
「你的心思,太早就专注在你想击中的目标上。虽然你的眼睛没有去看目标,但只要是好手,还是能够感应察觉得出,你想打哪个方位。现在你猜猜我,要砍你哪儿?」
燕横凝视荆裂这个举刀的姿势。木刀很自然是正手,从燕横的左侧袭来。是要砍头颈吗?可是燕横又觉得,荆裂的真正目标好像是腰;下一刻,他又察觉荆裂腿膝似乎有要蹲下之势。是要突然低身砍向膝头吗?……
荆裂的木刀只用半速轻轻斩出。到了半途,燕横才确定是砍向肩头。他急举木剑撩架。
虽然只是轻缓的一刀,燕横却感受到稍许招架不及的压力。只要这一刀再快一些……
「你看见了吗?感觉得到吗?」荆裂收刀,又把木刀轻轻点向燕横左侧的头部、腰部、膝部。「我的架式,令你无法确定,我到底是要砍你的头还是腰?腰还是腿?不到最后出击发劲的时刻,我的意念都尽量不贯注下去,令你越迟察觉我要砍哪儿就越好。头、腰、肩、腿……让你要猜的部位,也是越多越好。」
燕横听得入神,默默揣摸着荆裂的教导。
他毕竟也是潜心学剑已经六、七年的行家,自然一点就明白(看经典小说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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己方保持变化越多,对手就越要花时间(超多小说阅读-书农在线书库)去猜测,反应的余裕就越少。就像刚才荆裂那记慢刀,自己却因为心思被分散,挡架时竟有点匆促的感觉。
——对手的反应变迟,相对而言,就等于自己的攻击变快了。
燕横一向以为,所谓「快」,就只是个人肢体动作的速度。但是经荆裂这一提点,他开始了解:在战斗里,两方互为作用,快慢胜败往往是相对的,更有心思意念这个因素存在。
燕横瞥见了武道上一片从前未知的领域。
「高手临阵对敌,他的心就像海浪里的浮舟一样,令对手难以捉摸猜度。」
荆裂把木刀垂下。他远眺这空地对面的一片树林。林木枯叶落尽,只有光秃秃的枝杈,在阳光下一片宁静死寂。
「可是要在生死间发的对决里,保持那种心,必得经过『意』的修练。」
「我要怎么做才练得成呢?」燕横上前问他。
荆裂取下白头巾,散开一头辫子长发。
「没有秘诀。就是不断尝试去做,直至变成了习惯。」他说。「这原本就不是什么独门奥秘,青城派必然也有一套。你进了『归元堂』后,本来应该就是开始学这个层次的功夫……」
燕横心头一阵哀伤。
荆裂微笑拍拍他的肩头:「不打紧,从今天开始,我会逐步帮助你修练这个心法,接着还有其他的法门。只要练通了其中最基本的几种,你的武功必有大进。」
「荆大哥……」燕横搔搔头发。「你会双刀或者双剑吗?可以也教给我吗?」
荆裂黝黑的脸沉了下来。他当然知道燕横在想什么。
「你是想尽快学会使那对『雌雄龙虎剑』吗?」荆裂摇摇头。「暂时别想那个了。」
「可是……」
「你可别弄混了。」荆裂的神情严厉起来。「现在你首要做的,是在最短日子内尽量提升自己的战力,发挥你已经学过并且最擅长的技艺,至少面对武当派一个中级弟子时能够自保。我早说过:先得活下去,其他的什么也不用说。」
他把木刀指向南方:「我们明天就进成都了。武当的人八成也会在那儿出现。我不是每次也能够及时出现救你的。」
燕横感到惭愧,垂首不语。
荆裂走到放着行囊兵器的树底下,取衣服穿上。
「他们……会在成都吗?」
「我就是怕他们已经上了峨嵋山挑战。我可不想错过看戏。」荆裂叹息。「我们出发已经比他们迟了。还多亏你,把我的银两都拿光了,要弄匹马来骑也没钱啦。」
他从行囊里拿出一个纸包,拈起一个干硬的米饼,大大咬了一口。「如果有钱,更加不用吃这么糟糕的东西。」
「对不起。」燕横走过来,也把「龙虎剑」和包袱背上。「我没想过……」
——回想起来,燕横这些年住在青城山,是饭来张口,衣食不缺,竟没有考虑过走江湖时,银两有多重要。
「荆大哥……我们的铜钱也花得差不多了……眼下还要进城子里,吃的花的更贵啦……怎么办?」
荆裂想了想,然后朝他狡黠地一笑。
「只要在城里,就有办法。」
他背上斩杀过锡昭屏的那柄长倭刀①,提起行囊和船桨,远远望向成都的方向。「刚才说起武当……我忘了一件事情,得明说在先。」
『注①:荆裂所用的倭刀,实是中国沿海工匠所仿铸。明朝因长期与倭寇交战,明军见识日本刀及刀法之威力,日本刀的制式遂大量流入中国,包括进口及仿造。』
「是什么?」
「假如哪一天,我遇上了凶险,你不要来救我。」荆裂很认真地说。「要是我应付不了,你来参一脚也只会送命。」
「怎么可以……」
「我们不是要报仇的吗?」荆裂双眼直视燕横:「命都丢了,还报个屁?忘了我刚刚才说过一次的话吗?首先得活下去。不管失去了哪一个。我也是一样,要是你遇险了,而我又毫无把握,我是绝对不会拼命救你的。你懂吗?」
他伸出手掌。
「你要是不答应,我们就在这儿分手。」
燕横咬着嘴唇,皱眉深思了好一会儿。
最后也伸出手,跟荆裂击掌一记。
◇◇◇◇
轰然雷鸣。
掩盖了两柄木刀交锋的爆音。
一记相交,两刀又再迅速分开,各自摆出架式,在晦暗不明的天空底下,相隔四步,互相遥指。
眼前这场激烈的比试,让虎玲兰完全入迷了。她浑忘一身衣衫被雨水淋湿,只是注视着两柄沉厚木刀的动向。
她目睹了:自己的弟弟又五郎,五次都只能招架。
她的弟弟。那个号称「鹿儿岛第一男儿」,继承了祖先高壮身材的岛津又五郎。只有举刀招架的份儿。
在那个异国来的男人面前。
虎玲兰的指甲掐入了掌心。
她看见:弟弟欲把那柄相当于野太刀②长度的木刀高举过顶,摆出最擅长的大上段架式。但对方似已知晓,先一步举刀向上,以更高昂的刀势压制着又五郎的架式。
『注②:野太刀,或称「大太刀」,一般刃长达五尺(150公分)以上,已及当时日本人的平均身高,其实非常难于运用。镰仓时代(十二至十四世纪)的武人流行佩带野太刀,以夸示力量与刚气。后渐被战场淘汰,演变成为神社供奉之器物。』
——又来了。
果不然,对方的木刀在下一瞬间,再次垂直劈下。
又五郎只能再次举刀横向,成「一文字受」,迎接那猛烈的劈击。
交击之下,附在木刀上的水珠,如箭四射飞溅。
对方的劈击实在太沉重。又五郎没能从挡架转换成反击,第二刀劈击又至。第三刀。
虎玲兰焦急地回头,瞧向坐在帐幕里的父亲。
父亲站在帐幕阴影之下。明亮的眼睛凝视两个剑士,完全无意中止比试。
虎玲兰心里默祷。
然而要发生的始终发生。
就在第七刀。又五郎手中刀,终于抵受不住同一部位被连续重击而折裂。
木刀继续降下。
虎玲兰不忍,闭目。
因此没有看见:木刀并没有劈在弟弟又五郎的头顶,而是偏斜落在左肩。
饶是如此,骨头碎裂之痛,还是令又五郎的身体崩倒了。
虎玲兰睁开眼睛后,错以为弟弟已然头颅中刀气绝。
眼泪流下,与脸上早被雨水融化的胭脂混和。
模糊的眼睛,瞧着那个仍然站立的身影。
电闪的瞬间。她很清楚看见那个赤着上半身的壮硕背影。电光闪照下,那身体肌肉纹理的阴影,有如老虎的斑纹。
湿滑的右肩上,那个太阳图案的刺青,随着呼吸喘息而起伏。
那一刻的画面,永远刻印在她的记忆之中。
——太美了……
虎玲兰惊醒。
没有雨水。没有电闪雷鸣。午后的冬阳晒在甲板上。溯江而上的渡船行得甚缓慢,很少颠簸摇晃。
她擦擦眼睛,放开一直在睡梦中抱着的野太刀,用刀鞘作支撑坐起了身子。
江风徐徐送来,吹乱了她的发髻。她索性把金钗拔下,散落一头如云乌发。甲板上其他乘客,看见这异国女子如此豪放的举止,皆瞧得呆住了。
虎玲兰挂起野太刀,走到船栏前,远眺岷江岸旁的山林风景。极目往上游望去,成都还未在望。
她垂头,看着帆船破浪的水色。浪花让她回想几个月前,那漫长的渡海旅程。
——一切,只为了再见他。
江水的倒影中,她仿佛再次看见那个背影。
虎玲兰心中一阵激动,反握着金钗猛地插在栏杆的木头上。
金钗弹动。钗上的彩色串珠乱颤。
虎玲兰的眼睛里,有一种复杂而激烈的感情。
大道阵剑堂讲义·其之八
前文说过武道境界有「气」、「意」、「神」三大阶段,而同时武者锻炼的方向和范围亦有三种,是为「形」、「功」、「法」。
「形」就是「外形」,也即是一切动作招式。武者欲打出高水准的招式,别无捷径,就只有长年不断重复练习和修正动作,直至能够做到不用思考,随时准确完美的出招,所谓「拳打千遍,身法自然」。
「功」就是「功力」,包括了身体的基础力量(爆发力和耐力)、速度、协调性、平衡能力等;还有脑袋神经的功力,包括神经反应的速度、空间感、时机感等。另外亦有一些辅助的功法,例如眼目的视力锻炼(尤其是动态视力和距离判断),听风辨位的能力,皮肤触觉等。
「法」为「心法」,包含上述两者以外,一切心理、思想与精神层面的锻炼。
心法分为两类,第一类即是战术策略,比如虚招佯攻,走位游斗,故意露出空隙诱敌,又或直接连环进击正面硬碰;在应付不同身材、兵器、习性的敌人时,选择以长击短,或是以短入长;还有捉摸对手心理,虚实互变,从而迷惑甚至控制对方,种种策略,不一而足。正如精通兵法的将领能够以少胜多,武者即使招式和体力速度不如对手,如果擅用战术心法,以己之强,攻彼之弱,往往也能掌握克敌制胜的机会。
第二类心法,是锻炼临敌时的心理精神状态。正如现代运动竞技,甚为重视和讲究「运动心理学」,乃因运动员心态,能够大幅影响出场的水准表现。武者冒着伤残甚至死亡的危险与人决斗,心理压力更百倍于运动员,如何顶着这种压力,保持冷静自如,是武道上必要的修练。是故武林有谚:「一胆二力三功夫」,正是此理。
日本武士道经典读本《叶隐》,开宗明义就说:「武士道者,死之谓也。」武道一如兵法,乃是死生之道,视死如归,死中求生,非寻常人所能,却是武者必要越过的关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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