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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道狂之诗在线阅读

最新章节:第三章 八卦对太极 作者:乔靖夫  回本书首页  小说TXT下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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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什么是「高手」?

    八卦门尹英川,号称「水中斩月」。

    他确信,自己就是高手。

    练武四十年,出身当今有数名门,尹英川当然非常清楚知道,武林中最初的「高手」究竟是怎样诞生的。

    那极少数的人,有的是因为天赋异禀,拥有超凡的体质和神经,生来就有打斗的天分;或是具有非常特殊的学武资质,所属师门虽然平凡,却能别出机杼,又或从学多个师父后融会贯通,自成一套远胜前人的独创武功;也有人是因为罕见的奇遇,比如当过兵的,在惨烈异常的战争中生存下来,从无数杀人战斗的血色经验里,归纳创造出属于自己的武斗法门……

    可是不论是上述何者,在武林中没有门派背景或先祖往绩支撑,要成为世人公认的「高手」,都只有一条路:用实绩去证明自己的力量。

    ——或者更简单说,只是一个字:打。

    尹英川的八卦本门亦无例外。前朝蒙古人为防汉人作乱,严厉禁绝民间传习武艺及私藏兵器,违禁习武者不是反抗军就是黑道私枭之流,几乎没有所谓「武林」。当今武林的盛况,都是本朝开国这百余两百年间才形成的。

    八卦门开山祖师容湛和是洪武年间①人士,事迹及师承皆已不可细考;但他几个有名传人,就是在当年混沌的武林里,历经许多挑战与比试,以拳掌刀剑的硬功夫打出名堂,成为江、皖一带名重一时的武林高手。「八卦门」此一称号是到第三代才定名的。

    『注①:洪武为明太祖朱元璋开国年号。』

    一无所凭的无名武者,以实绩成为公认的高手;高手开创传授的门派,也就成了名门大派。个人的力量,转化成团体的名声,这本是自然不过的事情。

    可也就是这时候,「高手」的定义出现了变化。

    既云「名师出高徒」,高手教导出来的入门弟子,想必也不差劲;可是再下一代呢?以后呢?技艺招式仍有办法毫无遗漏地传承;可是先祖宝贵的实战经验与心法,要传下去却不容易。初代弟子也许还能得到真传,可是再到下一代,这些知识已非亲身体验所得,渐渐就不免变质成假设与想象……

    当然,历代弟子还可以各自累积属于自己的战斗经验。可问题是:名门大派本身就已拥有外人不敢干犯的名声,有胆挑战名门弟子的人事实上寥寥可数;其他大门派碍于武林礼数,等闲亦不会轻易开战。

    于是身在名门,与外人比斗的机会,反倒远远不及小门派的无名武者。门派内同门之间固然经常会试招较量,但那又怎及得上真刀真枪的生死相搏,或是赌上门派名誉的全力比试?

    这正是尹英川长年以来的苦恼。

    徽州八卦门总馆直系名宿;当今掌门亲弟;四十年刻苦修练之余还教出许多成名弟子……外界武林一看见这些资历,毫无疑问就将尹英川列为货真价实的一流高手。他本人也很享受这种荣誉。

    可是内心深处,这位八卦门首席刀王,还是不能就此满足。

    尹英川是一个对自己很诚实的人——每一个武功要练得好的人,都不得不对自己诚实。

    他很清楚:真正的「高手」,没有一条明确可越的标准线;也不仅是一种让世人承认的身份。而是一种「心」:

    任何时候、怎样的情况下、面对何种敌人,你都有自信把对方打倒。

    尹英川非常相信,自己拥有这样的能力。

    ——可是「相信」是一回事。「证实」是另一回事。

    学武四十年,尹英川并未有机会证实自己。正因为挟着八卦门的名声,这许多年来他与人真正生死比斗的机会只有三次,杀过六个人。而且都不是旗鼓相当的对手。

    一个人深信自己具有超凡的实力,却无证明的机会,那苦闷之巨大可想而知——尤其是当你已经五十二岁,武道生涯的前头就只有一条下坡道的时候。

    得知武当派违反天下武林规矩义理,四出挑战消灭各大门派,又在御前比试里大败八卦门弟子杜焱风,尹英川确实感到愤怒;但同时他也不得不承认,暗地里有点儿感激武当派。

    ——终于,有了最后的机会!

    此刻,此地,这个毕生难逢的机会就在眼前。

    五十二岁的今天。西安府少慈巷的狭道上。阻塞在道中央这个身材有如圆球的武当弟子。

    任何时候。怎样的情况下。不论何种敌人。

    打倒他。

    这绝无疑问是尹英川人生至今最重要的一战。成为自己所相信的高手。或是白白锻炼了四十年。

    巨大的八卦单刀出鞘两寸。渐斜的阳光映照,刃色灿然。

    对面的桂丹雷仍是摆出那个沉着的「太极拳」开掌架式,丝毫未为这刃光所动。

    桂丹雷这时背负的压力,其实绝对不比尹英川轻,甚至更重。

    守住这少慈巷,替掌门抵拒众多敌人,固然是要务;但对武当派来说,掌门一人的安危,还未算最重要。

    面对外敌,不胜无归——这才是武当弟子身负的第一重任。

    不久前在桥梓口,「兵鸦道」弟子尚四郎才刚给少林和尚打败。要是在这里,武当再接连打败第二仗,那将是无可想象的耻辱。桂丹雷死也不会让它发生。

    ——更何况北京御前比试,武当弟子楚兰天就已击败八卦门的锦衣卫士;桂丹雷身为比楚兰天辈份更高的「镇龟道」首席,再对八卦门,岂可反而把师弟赢来的荣誉倒输回去?

    尹英川求的,是要证明自己「高手」的实力;但武当弟子所求,岂止于「高手」。

    而是「无敌」。

    ——欲求最崇高的理想,也就必得承受超乎凡人想象的压力。

    桂丹雷的架式外表虽沉静,但内里血气翻涌,心灵正沉浸在巨大的兴奋与不安之中,那圆球似的壮躯也因血脉充盈而更鼓胀了两分,他感到一股强大的能量正要从体内爆发。

    ——压抑着它,并加以引导。在最佳的时机才爆发出来。

    ——外弛内张。「太极拳」最理想的作战状态。

    桂丹雷深深吸气,丹田充实。雄狮般的脸散射出凛然难犯的气度。

    尹英川五指已握紧在单刀柄上,指节呈微白。他身心此刻的兴奋状态,也跟桂丹雷相仿。

    盯着比他小了十岁的对手,尹英川向天公暗暗感激。

    「没有我下令,你们都不得出手。」他向站立在后面巷子里的八卦门弟子,还有西军各派群豪说。

    这时少慈巷两边书院的二楼窗户都纷纷打了开来。许多学生老师,有老有少,全在窗户前朝下探头张望,有的手上还握着书卷。他们都是给群豪的骚动声吸引而开窗观看,赫见这个一人守在巷道与百人对敌的场面,还有许多刀枪兵刃,都感惊讶莫名,一个个文人半张着嘴巴发不出声来。

    突然多了百数十双观战的眼睛,对峙的两大高手都无一丝动摇。他们已把全副心神贯注在对方上。

    原本站在尹英川身后的八卦门弟子,突然感觉到师叔身体发出的锐气,同时向后退了数步。

    ——他们也都深知:「水中斩月」,拔刀出击,非同小可。

    桂丹雷也感受得到尹英川将发的杀气。

    他张开的双掌,微微上移应对。那对接过无数各色兵器的大肉掌,虽然疤痕满布,但最新的一条伤疤,都已经是五年前的了——桂丹雷「太极拳」功成这五年以来,再无兵刃伤得这双手掌分毫。

    但尹英川亦同样深信:世上没有他的刀斩不开的东西!

    他那双黑白眉毛皱在一起,齿间吐出嘶叫,身体随即发动。

    尹英川双足几乎是贴地向前冲出,每步绝不亮出足底,以最小的动作朝敌人接近。同时刀还没有完全出鞘,反而倒拖在身后。脚步比刀招更早一刻爆发。

    ——步法,乃八卦门武道之精髓。

    桂丹雷凝神,铜铃似的双眼直盯尹英川胸口,测算着彼此距离。

    这少慈巷地形狭隘,不利左右横向攻击。桂丹雷估算,尹英川这柄五尺有余的巨型八卦刀,不外只能作前刺、垂直砍劈或从正下方向上撩击三种中线攻势。桂丹雷心中马上就这三种刀势准备了应对之法。

    ——来吧!给我看看八卦门刀法到底是怎样的!

    尹英川奔前了两步,右手才顺着步势拉动身后刀柄,又宽又长的霜刃出鞘如白虹。尹英川藉身步之力,单手就将那巨刀高举到右肩上,已成拉弓砍斩的体势。

    ——是直劈。

    桂丹雷双掌准备朝上方招架。

    尹英川步势却半途改变,第三步探出右脚时,足尖向内紧扣。原本直线前奔之势,瞬间化为转身。

    右肩上的刀刃同时平平垂下,由直变横。

    桂丹雷眼目收紧。

    ——不!是横斩!

    尹英川并非伸展手臂出刀,反而垂臂将刀抱在怀里,刀背横贴在右肩头上;同时步法带动身体旋转,肩头发劲推压刀背,巨刀贴着身体水平斩出!

    这刀招的角度出乎桂丹雷预料,令他不敢贸然接刀,右足马上后拉退了一大步,先避其锋。

    尹英川在窄巷之内用这横斩,刀招虽然已是极贴身地打出,但这柄八卦刀实太巨大,刀尖前数寸还是划入了巷子右旁的土墙。尹英川这刀乃足、腰、肩整体发力斩出,刀劲雄猛,加上巨刀本身异常厚重,刀尖破开墙壁砖土,直似烧热的钢铁遇上冰雪,如过无物,刀锋带着墙上一道凄烈的弧线痕迹斩出,劲力未受阻滞半分!

    这招是八卦门「夜战老八刀」第四式「巽风割草转环刀」的变奏,改用肩头代替手臂发刀,其势疾如烈风,刀锋挟着土墙的碎片,仅仅在桂丹雷身前横掠而过!

    桂丹雷伸左手护在眼前,以防顺着刀势飞来的沙石射入目中。这正阻碍了他乘尹英川刀锋掠过后入楔反击的时机。

    眼不能见。但他感觉第二刀又来了。

    尹英川身体转完大半圈,背向桂丹雷的瞬间,左脚紧接往自己斜后方踩出,又是不露足底的诡异「八卦步」。一踏在地,身体重心随即前倾,转移在左腿上,上身顺着步势与刚才旋转的余力,又再转一圈,刀背仍是贴在右肩,同一招「巽风割草」,以几乎分毫不差的角度,再次划破土墙横斩出击!

    尹英川这种贴身旋转刀招,仿佛身体与刀结合,变成一个带着利刃的陀螺,不断转着向桂丹雷逼迫,没有一丝能让人抢入制止的空隙。

    ——没有空隙,那就等于「必胜」。

    他身后丁俊奇等八卦门弟子,看得眉飞色舞。数月前的御前比试,大大折损了八卦门的名声,这次关中会战尹师叔亲自出马,就是为了向武当讨回一仗。

    桂丹雷再退。尹英川哪会给他喘息之机,紧随右足上个扣步,也是照办煮碗,第三次「巽风割草」自右向左旋身斩击。乘着头两刀的旋转力,这第三刀更加速了一些,刀锋掠过之处,更接近桂丹雷一寸!

    个头并不高大、长着一张瘦猴脸的尹英川,把玩着这柄几及他身高的巨型单刀,远看其实有点像小孩拿着大人的兵器,本来带些滑稽。但看见这么迅猛的刀法,还有谁笑得出来?

    ——更何况尹英川那张瘦脸只是骗人:假如他此刻不穿衣服,使动着巨刀时那满身隆起的坚实肌肉,必定令在场所有观看的外人目瞪口呆。

    桂丹雷已连退三次,还没有半招反击的机会,跟刚才一夫当关守在窄巷的气势全不匹配。如此威风的出场,一交手却陷于狼狈景况,多数的武者必然心乱焦躁。

    但桂丹雷没有。

    ——这就是成为真正「高手」的条件:一旦生死比斗开始了,即全身心都集中在取胜上,没有半点思考面子荣辱的闲暇。

    ——只要能够打胜强敌,要我像条虫在地上爬都行!

    桂丹雷仍然冷静地闪避每一刀,用尽眼耳与皮肤的感觉去揣摩每刀来势和速度,心中在默默计算。

    ——破招的契机,往往就在对手的节拍与习惯里。越多看对手出招,越能准确掌握其中可供利用的弱点。耐心,就是关键。

    同样的道理,沉浸武道四十年的尹英川哪有不知?虽然暂占上风,但他绝不轻敌。

    ——不能一直露底。速战速决。

    第三刀「巽风割草」之后,尹英川又如前紧接踏出左足。

    但这次不同。那只左脚不是朝桂丹雷的方向探出,而是往横踏,而且足尖内扣,刹那将本来转身之势煞止!

    同时他抱刀姿势转换,这次将刀背搁在左肘弯上。

    那左足硬生生煞停了转身,自然产生反方向的作用力;尹英川就乘这反向之力迈出右步,身体刹那化为从左往右转,左臂向刀背发力,「夜战老八刀」第六式「离火烧天翻滚刀」,以跟刚才三招完全相反的方向回斩过来!

    这异变之下,桂丹雷急忙再退。

    刮过左边墙壁的刀锋,角度微往上撩,直袭桂丹雷面门,他这次被逼得松开架式,仰头闪躲,几丝鬈发被那宽长的刀锋凌空削断!

    尹英川黑白双眉紧锁,眉心间皱出一道如尖针的直纹,双眼像迸出火花。

    ——还差少许!

    同时桂丹雷心中一凛。本来他还在捉摸尹英川那连环旋斩的节奏速度,但原来对方竟可如此突然反向旋转,陡增了许多变数——如果尹英川是带着利刃的陀螺,如今这陀螺还能够随时逆转,要伸手进去抓停它就困难了不止一倍!

    ——桂丹雷一直以为,武当派要对付的「八大派」,只有其他「五山」如少林、华山等派比较棘手,却没想原来八卦门里也藏着这样难缠的人物!

    楼上窗户前的学子员生,自然看不出这比拼其中的门道,未经训练的眼睛更是连尹英川的刀影都捉摸不到。他们但见这年纪不轻的武人拿着夸张的大单刀,好像变成巷子里一股杀气四激的旋风,两边墙壁沙石纷飞,如此奇景,不免本能地齐声惊呼。

    站在巷子较后头的群豪看不清比斗,纷纷欲挤前观看,但少慈巷实在太狭窄,近百人挤成一团,好不混乱。站在最前头的八卦门弟子,一面紧张地看着师叔施展本门绝艺,后头又被大批人推挤,情绪大为激动,个个都握紧着兵器。

    眼看桂丹雷束手无策,尹英川自然不会改变战法,如旧又是向前进迫并旋身横斩。桂丹雷要防范尹英川或左或右而来的刀招,后退是唯一的活路。

    但桂丹雷确信只是暂时。他脑袋正一刻不停,苦思对手的弱点。

    ——天下间,没有武当派破不了的武功!

    尹英川立于不败之地,那右方旋斩「巽风割草」跟左边的「离火烧天」交替使用,又将桂丹雷逼退了八步。

    尹英川心里一阵焦急。

    ——妈的!这么久也一招未出,你到底是不是我等待已久的那种对手呀?……

    刀锋映出阳光,反照尹英川黑白眉毛上沾湿的汗水。他如此反复地旋身发刀,用的又是重十余斤的重兵,体力消耗之大,常人难以想象;而年逾五十的他,气力本就是吃亏之处。但此刻尹英川对着武林人所畏惧的武当弟子,出手以来一直占据上风,心情极是振奋,只觉气力充盈,不输壮年之时。

    ——全力全魂的战斗,令他顿感年轻了。

    更何况这种战术已不用再持续多久了。尹英川在出刀间已看见,桂丹雷身后那段巷子,还有不足二十步。只要把桂丹雷逼出巷口,一到了较开阔的街道,后面的八卦门弟子和群豪就可一拥而出,就算不围攻桂丹雷,也可赶往「盈花馆」助阵去。其时桂丹雷任务失败,心神必乱,加上大刀可以在大范围尽情施展,尹英川胜算更增。

    桂丹雷自然无暇回头看身后,但他之前早就观察过这少慈巷的长度,也深知此际剩下可退的空间已不多。

    ——要是让他们杀出巷口,就等于落败了!

    桂丹雷其实心中隐隐已有一个反击计策,但此法颇为冒险,他还是想多察看对方刀招多一会儿,才决定是否使用。

    还有十步。

    ——已经再没有观看的余裕了。

    桂丹雷吸了口气,看着尹英川又要施展「巽风割草」的时机,这次身体不再退。

    刹那间尹英川察觉有异。但这间不容发之际再无变招的余地,只有将刀全力斩出,用压倒性的强劲刀势,破对手任何招式!

    桂丹雷不退。但也未进。

    而是好像足底踏到水漥或冰雪一样,突然如滑倒般,左脚离地仰身沉了下去!

    ——桂丹雷此一沉,其势极速,正因为心里运用了「借相」,假想脚下是一片跌不伤的软绵绵草地,利用想象力压抑了人的本能恐惧,也就真的很放心全力「跌」下去。

    在尹英川眼中,身体硕大的桂丹雷,像刹那间从刀锋前消失了。

    桂丹雷在真的要屁股堕地的前一刻,单足站立的右腿,用极深厚的马步功夫停住了跌势;同时那好像滑出失足的左脚,朝前贴地踢出,足底如割禾刀,踩向尹英川的右腿迎面胫骨!

    桂丹雷这式佯跌踩脚,看似滑稽古怪,但却是经过精心计算,是面对尹英川那旋身大刀的最佳破解:尹英川的旋刀只集中在中、上路,桂丹雷仰跌低踢,既闪过刀斩,又反击对方最难回防之处。

    更重要的是:八卦门一切武道,以步法为起动;先破其步,乃是拔其根本!

    桂丹雷这脚,运用了「太极拳」甚巧妙的重心转移,将他整个沉重身躯的重量都加了上去,要是踏在尹英川的上下五寸胫骨中段上,骨头非要折裂不可!

    尹英川被自己横扫的刀势所阻,眼睛看不见桂丹雷的反击,但却以武者的本能探知,威胁的来向是在下方。

    可是他这「巽风割草转环刀」,已经全力旋转斩出,不可能再及时收刀退避——用重兵器最不利处,正在于此。

    要避断腿之危,尹英川看来只有做平生未做过的一件事:弃刀。

    但尹英川修练这柄巨刀已近二十年,哪会没有思考过遇上这种危机?

    ——为任何情况都预备应变之法,为「高手」之必要。

    他没有收刀。没有后退。更没有放开刀柄。

    反而把刀招斩得更尽。

    刀锋早就在桂丹雷头顶掠过。尹英川却未停下,还是把巨刀继续往左猛挥。

    桂丹雷的踩脚已及——

    尹英川双脚离地而起。第一次露出足底。桂丹雷的踩脚仅仅从下越过。

    ——这么快?

    桂丹雷脑海里电闪出这疑问。

    尹英川并非只靠腿力跃起——跳跃根本来不及闪过那踩脚。他乃是乘着那厚重八卦巨刀横挥的离心力,借助重刀与重招,将自己的身体向上前方「抛」了出去!

    尹英川这应变之术,当然不是单纯闪避。他藉这猛劲的抛飞势道,右足尖狠狠踢出,蹴往桂丹雷的眼睛!

    ——八卦门武学本来严格规定足不离地,这等飞身高踢更加绝对不用;尹英川为了弥补他刀法和兵器的弱点,大胆反本门拳理而行,创造出这种借刀势带动腿击的独有绝招。

    桂丹雷对这变招虽意外,但他毕竟是拳脚的大行家,及时察觉这腿袭来,侧头斜闪,同时右手划个半圈,五指欲擒拿来腿足踝!

    ——只要粘拿到敌人肢体,「太极拳」必处极大优势!

    眼看尹英川半空中踢蹴,再无处借力,这腿能出不能收,必要被桂丹雷擒住——

    同时左边墙壁发出轰响。

    原来尹英川的八卦刀大幅挥出,这次深深砍进了左面的土墙内。他右手仍握住刀柄,就用这为支撑,将快要被抓的右足收缩回去,左足紧接又下踏桂丹雷胸口!

    尹英川奇招迭出,这凌空连环腿再出桂丹雷意料,这次真的来不及闪躲,只能略一偏身,避过胸骨要害处,用右胸肌吃了这腿。他身体如圆球,往巷子后面翻滚一圈,将这腿力消去。

    身后已见阳光灿烂的巷口街道。不足五步。

    尹英川眼中闪出即将胜利的光芒。

    打倒武当派。这将是他人生的高峰。

    他看出桂丹雷身体扎实,仅仅一腿不可能重伤他。

    ——这只是为了最后杀招的铺排。

    尹英川借着踢中桂丹雷身体的反撞力,身体飞到了右边墙壁,同时顺势将砍入了对面土墙的巨刀「哧」地拔了出来。

    他身体还未堕下,原来双足踏着那右墙,在壁面上以「八卦步」游走,从高处往滚跌的桂丹雷追击过去!

    桂丹雷滚了一圈,才展开马步站定,一抬头,却看见再次闪耀的锋芒!

    尹英川墙上施展八卦门的步腰发力要诀,把巨型八卦刀举到头顶拉个弓;紧接双脚蹬墙跃出,右手握刀垂直劈下,左掌亦推在刀背后加力,整个飞堕而下的身体,重量和力量都贯注在巨刀之上,完全身刀合一。

    这一招,就是真真正正的「水中斩月」。

    杀着全力发出的刹那,尹英川心里也如月清澄。

    ——要退,还是要死,你选吧。

    大道阵剑堂讲义·其之二十一

    八卦门武术的真正由来不详,但既以「八卦」为名,最初应该是像武当、华山、青城等派,出自道教山门,但后来广传于俗家,才成了名扬天下的「九大门派」之一八卦门。

    八卦门奉大明开国初年人士容湛和为开宗立道的祖师爷,其事迹无多少可考,只知他生前教导出一批武功出色的弟子,在江、皖(今江苏与安徽省)一带,渐渐打出名堂,至第三代开始以徽州为根据地,立「八卦门」字号。据知最初容湛和所传,其实只有一套拳法「八卦拳」及一路刀法「八卦刀」,后来渐渐吸收更多民间武技,本门功法器械才日渐丰富。

    八卦门武功最大特色在于步法,以灵活变化的行步走转,抢占敌人侧面或后方,以尽取最有利的角度方位进攻,同时也用身步的移动,催生劲力出招,连绵转向进逼,一刻不停。

    「八卦步」最初确是用周易八八六十四卦象的名称,命名各种步法方位,但其实只是代号,并无特别意义,也跟易卦的生变原理毫无关系。到了后来为方便教学记忆(因武人大多只粗通文墨),八卦门索性放弃了卦象之名,改用简单的数字代替,至此更与遥远的道门渊源彻底分家。

    「八卦拳」虽称拳,但其实多用开手掌法,或推印劈打,或推托擒拿,后来以刚柔风格不同,发展出「八卦沉雷掌」、「八卦游身掌」等武功。八卦门亦格外善用刀,最原始一套简朴的「八卦刀」,今称「老八刀」,并以此为基础,衍生出「夜战老八刀」、「八卦破身刀」等路数,特点同样是以脚步催动刀招,并多用顺势转身斩法,攻守一体。

    第四章阴流·阳极

    「盈花馆」的屋顶之上。

    一男一女两个长刀手,正在太阳底下对峙。

    岛津虎玲兰将手上反射着金黄阳光的野太刀举得更高,从眉际升上了额头。

    她同时腰身却更往下沉,双腿张得更开站立。

    这是一个加强守御的架式。

    为的,当然是迎接对面那头力量强大的「怪物」,即将而来的第二次进攻。

    锡晓岩也一样,将长刀单手举起过头,刀背却几乎贴在后颈,好像用肩背担着刀一样,那主攻的架式,就像山野村夫砍树斩草那般简单粗疏。

    那条拿着刀的三节怪臂,曲起来时姿势怪异到极点,令人更难捉摸出招的先兆。

    虎玲兰无法确定,锡晓岩的攻击距离到底有多长。谨慎起见,她微退了半步,穿着草鞋打着绑腿的双足,在屋瓦上逐寸移动。她张开这马步,一双长腿露出裙衩之外,紧致光滑的麦色皮肤,令人目为之眩。

    ——虎玲兰虽改穿了汉人妇女服装,但终究不惯,那裙摆也不利打斗骑马,于是索性自行将裙子侧面割开衩来。

    站在屋顶一边的秘宗门人,乍见这暴露眼前的美丽肉腿不禁哑然,一时竟忘了身处险境。就连江湖经验丰富的董三桥,也被两个刀手的对抗引得呆住了:一边是个举着夸张大刀,容貌身姿丰美的异族高大女人;另一边是个长有异形怪手、面容神情有如野兽的青年。这样奇异的对决,实在从未想像。

    突然传来一记低沉的呻吟,秘宗门众人才如梦初醒,纷纷退往师叔韩天豹躺卧之处。

    董三桥细看师叔,只见韩天豹神志不清,虽然仍本能地强忍着痛楚,但还是无法制止呻吟。他倒卧处只差半尺就是屋顶外了。

    弟子们扒开韩天豹衣襟察看,那胸膛中拳处瘀黑得好像涂了墨,尚幸没有严重的断骨。毕竟韩天豹被打时已摆起拳架,虽然被锡晓岩怪招猝然击中,接触一刻还是及时吐气运劲抵受,才不致受更重的伤。

    「趁现在,先撤下去。」董三桥回头瞥一瞥锡晓岩与虎玲兰,然后朝余下的三个师弟说。

    「不……不要帮助她吗?」其中一个师弟急问。刚才要非虎玲兰及时挥刀相抗,他们不知又有哪个要被锡晓岩的狂刀轰出屋顶外了,这东瀛女子确是他们救命恩人——虽然不久之前他们才向她全力围攻。

    「她本来就不是同伴。」董三桥断然说:「她为什么要跟武当弟子打,我可不晓得,现在师叔的安危才最要紧。」

    最后一句打动了三人,他们点点头,合四人之力抬起韩天豹,就在屋顶边缘悄悄爬下去了。

    秘宗门人逃跑,当然没有走出锡晓岩的视线。他只是不在乎而已。

    此刻他的眼里,只有面前美丽的虎玲兰。

    锡晓岩也忍不住看看虎玲兰裸露的大腿。但最吸引他的,倒不是那结实修长的形状,或是紧致深色的皮肤,而是腿上有几道已愈合的刀剑伤疤。都是她上次成都之战后遗下的。那伤痕衬在这双健美的腿上,既给人痛惜的感觉,又有一种刚柔并济的美感。

    虎玲兰也察觉锡晓岩的视线方向。她冷笑说:「你看哪儿?我的刀,会砍中你。」

    「你很美。」锡晓岩回应说。

    虎玲兰脸上微泛红霞,眉头因为嗔怒而皱得更紧。她不知道,锡晓岩这话并非轻佻调戏。自小在武当山长大沉浸武道的他,并无跟女子应对的经验,这句话只是很直率地将心里所想说出来。

    说话时虎玲兰可没有半刻放松戒备。她并未忘记刚才接下锡晓岩一刀时那股震撼,正在想第二次要怎样应付。

    锡晓岩的右手虽长了一截,但虎玲兰的野太刀也比他的刀长出一尺有余,双方的攻击距离算是扯平了。

    但在力量上,虎玲兰微麻的双臂正在告诉她:有差距。

    虎玲兰全神贯注地准备接刀同时,锡晓岩却没有多想。

    他的刀法,根本不用想。迟迟未发,只是顾着打量虎玲兰而已。

    锡晓岩从没想过,自己有天会跟女人交手的——那是对自己的侮辱。

    可是刚才的交锋已经证明:她绝对配。

    所以再次出刀,他没有半点怜香惜玉的犹疑——再欣赏的敌人,也还是敌人。

    那怪臂自右上方往前挥出,动作简单得就如樵夫破柴。但世上没有动手这么快又这么强劲的樵夫。手臂和四尺长刀如化软鞭,瞬间变成模糊的影,朝虎玲兰头顶袭下!

    虎玲兰早就戒备着,而且先前已经见识过这「阳极刀」的出刀法,锡晓岩出招虽只略显腰身抖转的先兆,还是被她察觉了。本已反举在头顶的野太刀运劲迎上,迎接这劈下来的猛刀!

    第二次刃锋交击的鸣响——也就是唤醒了下面燕横的声音——在「盈花馆」四周街道回响。

    虎玲兰埋头在刀背底下,刀身斜斜挡格住锡晓岩的「阳极刀」。野太刀以斜角迎接,半挡半卸,并非完全硬接锡晓岩那可怕的刀劲。虎玲兰紧接也借这挡架的反弹之力,将沉重的野太刀回转半圈到右侧,化为阴流太刀技「青岸」,水平横斩锡晓岩的腰身!

    可是锡晓岩的劲力还是出于虎玲兰的计算。强烈挡格之下,反弹回来的野太刀,比想象中更难控制,加上手臂又是一阵酸麻,那反击的「青岸」斩得窒碍不畅,速度劲力比平时弱了最少三成!

    锡晓岩哪会放过这机会,手中刀本被虎玲兰野太刀卸挡到一边,他腰胯再抖,长刀反方向朝上撩击,力量竟不逊于先前的下劈,以攻制攻,跟虎玲兰横斩过来的「青岸」对砍!

    另一次交鸣。锡晓岩这斩击完全觑准了角度而来,虎玲兰的「青岸」刀势被破得彻底,五尺长的野太刀给撞得向上,反弹砸向虎玲兰自身。

    那反弹之力极强,虎玲兰运足全力控住刀柄,却还是给刀背击中了右额,她登时吃痛娇叱飞退了一步,鬓角有鲜血溅出。

    痛楚中虎玲兰还是将野太刀指在胸前,以防范锡晓岩乘机追击。看见她那丝毫未崩的架式,锡晓岩心里又是一阵意外,对虎玲兰欣赏更增。

    只见虎玲兰右边额际鬓发湿了一片,一行鲜血流过眉际,沿着脸侧直流到下巴。若非虎玲兰本身臂力够强,将野太刀反弹扬起之力控住了大半,这一砸恐怕已令她昏迷。她紧咬下唇,明显正在忍痛,但战斗的眼神和表情半点未动摇。

    她心里只是苦笑。

    自从到了中土来,一再遇上的都是「物丹」的最精锐高手,个个一样的难缠,两次交手也都受伤了,真不知道交了什么霉运。

    ——大概是上船之前,没有去神社祈愿的缘故吧?……

    虎玲兰长得比锡晓岩还要高,但毕竟是女儿之身,练到这种臂力,实在叫他敬佩。

    「你叫什么名字?」锡晓岩忍不住问。

    「岛津·虎玲兰。」她故意要捉弄他,不说汉译,而用原来日语的发音说,令锡晓岩听得一头雾水。他不谙世事,连她手上的野太刀是倭国兵器也看不出来。

    「我是武当派,锡晓岩。」他自我介绍。跟这样的对手打,绝对该知道彼此的名字。

    虎玲兰可没有这样的好感。她只知道,荆裂出身的南海虎尊派,正是被武当赶尽杀绝的。

    荆裂的仇人,就是她的仇人。

    她没有回答,只是将野太刀朝头顶举起来,刀尖斜斜指向后方的天空,成为全攻的「大上段」架式。

    ——这次该我了。

    看见虎玲兰要对攻过来,锡晓岩更兴奋,右手又再摆出那个单手砍柴般的负刀架势,左掌五指张开伸向前方,仿佛要阻止她冲来。

    ——就像在说:你还是别出招好。出招,我必定破得了。

    虎玲兰胸脯再张开一点,那刀身更向后略拉弓蓄劲,似在回答他:

    ——我就是要斩下来。看你破不破得了。

    两人不用言语,却以姿势动作交谈着。

    这时董三桥早已跟同门将韩天豹抬回地面。有两个受伤较轻、能自行走动的秘宗门人也都爬了下来,都是一脸败丧。韩天豹躺在街上不住轻咳呻吟,神智已比先前清醒了些。他那紧皱的脸,与其说是因为痛苦,不如说是因为一招栽在比自己年轻得多的对手上而憾恨。心意门戴魁看见,本也想看看韩前辈的伤势,但一来自己还在照料书荞,二来又关心屋顶上的对决,也就没有过去。

    这时书荞张开苍白的嘴唇。

    「我……在哪……」

    「你没事的。」戴魁安慰她:「你吃了解药,再过一阵子就好了。」

    书荞皱眉一会儿,眼睛还是没有张开,却又问:「公子……呢?……他……也没事……吧?」

    戴魁想了一阵子才明白(看经典小说来http://www.shunong.com/书农书库),书荞口中的「公子」就是姚莲舟。他一时答不出口,只得含糊地说:「你歇歇……」然后又抬头再看屋顶上那两个刀手。

    ——他自己也是练刀的,这样厉害的决斗无法不看得着迷。

    虎玲兰双膝略屈沉。那是为了跃前斩击作准备。

    先前两次交锋,她终于也估计得出锡晓岩的刀能斩多远。结合身高和刀长,她知道自己在距离上仍有少许优势。

    ——就用这刀技……

    锡晓岩红丝满布的眼睛悍气逼人。那既似微笑又像愤怒的脸正在挑衅。

    ——来呀。

    正在此时,却有身影从楼下「盈花馆」大门出现。

    站得最近大门的戴魁看见,从大门出来的,正是先前攻入去那些东军各派豪杰,他们都是背着门外倒退而出,手上兵刃还是朝里面戒备,一个个神色慌张,似颇狼狈。

    另一边的董三桥也看见了,神情败丧,默默无言。

    戴魁还没有弄清楚发生了什么事。群豪仍在鱼贯而出,却有一把雄壮的声音在「盈花馆」里响起,那声音鼓足了气,屋子四周都听得清清楚楚:

    「锡师弟,不用再打了!」

    这声音一响,已出来的群豪一个个惭愧低头。

    屋顶上的锡晓岩却丝毫未放松架式和神情,仍在全神迎对虎玲兰,对这呼唤充耳不闻。

    他虽不知虎玲兰底细,但其实早就感觉出来,她的气概和气质,跟屋顶及下面其他人很不相同,恐怕根本就不是一伙;但同时他又察觉,她突然出刀插手,确是出于对武当派的恨意。原因何在则想不透了。

    可是这些对他来说都不重要。甚至解救姚掌门的任务他都已抛在脑后。此刻锡晓岩心中所想唯有一件事:

    ——跟这个女人对打,很快乐。

    他不知道之后会变成怎么样。也许今天就在这里一刀砍死她。但是此刻,这个从萨摩国远来的女剑士,正深深摇撼着他的心灵。她跟他太像了。简朴的刀招。长距离的较量。力的比拼。

    这是一种奇异又矛盾的仰慕。

    颜清桐这时也在众多镖师拱护之下,从大门出现了。他身后还有先前攻进去的八个心意门人。戴魁看见林鸿翼等三个师弟,都抱着血淋淋的右手,兵刃也全失去了。

    「怎么回事?」戴魁远远向颜清桐喝问。他还发现,本来一名同门手上拿着的武当掌门佩剑,此刻亦已不见了。

    董三桥同样瞧向颜清桐,眼神里充满疑问和不满。他们秘宗门枉自在屋顶折了许多弟子,但这几十个进了大厅的家伙却不战而退——对方援兵才不过三数人!

    颜清桐也知道很难说得过去。但他早就想定了,怎样为撤退挽回面子。

    「都是那姓燕的!」颜清桐故意咬牙切齿说:「要不是这内奸,早抓住那姚莲舟啦!」

    他说得含含糊糊。心意门人和东军群豪也不能否定他的谎话。虽然未肯定燕横是不是奸细,但他没有下手杀伤姚莲舟,确是亲眼所见之事。即使颜清桐隐去了跟武当弟子的谈判不说,群豪自己面子也挂不住,自然没有拆穿。把事情推到一个小子身上,倒是方便的事。

    这时颜清桐跟众人一起,站到离「盈花馆」远一点的街边,仰头观看屋顶上对峙的两人。

    也许是因为所有人都心虚,他们眼中所见,正双手高举着倭国大刀、脸颊流着鲜血的虎玲兰,格外显得英姿飒飒。

    她正在做着他们所有人都不敢做的事情:跟武当派的高手正面单打独斗。

    而锡晓岩那条怪臂,也令他们惊讶不已:到底武当派还藏着多少如此惊人诡异的奥秘呀?……

    太阳映照下,那金黄色的野太刀刃锋,突变模糊。

    因为刀,起动了。

    虎玲兰长长的右腿跨步踏出,脚下屋瓦裂开!

    野太刀自她头顶右上方发动,夹带飓风般的声音,斜斜朝锡晓岩劈下去。

    阴流剑技·「燕飞」。

    没有任何花巧的最基本斩法。以速度、力量、距离和兵器,压倒一切。

    锡晓岩在这极短的瞬间,真的凝止如岩石。那是因为他全身感官都完全扩张至尽,正在测量虎玲兰来刀的距离,准备作出最合时的迎击。

    却在半途,虎玲兰的姿势变了。

    左手,离开了刀柄。

    「燕飞」的刀势仍然继续。但虎玲兰变成右臂单手握刀,同时肩膊和身体顺势略为侧转,「燕飞」的斩距就突然增长了半尺!

    ——半尺,在实力差距微细的战斗中,往往就是生死之判。

    这「片手打」,是虎玲兰所学阴流「燕飞」的变招秘技,只有在必要关头才会使出——单手操控这么巨大沉重的野太刀,若一击不得手,将极难挽回体势。

    锡晓岩本能察觉,对方那加长的刀招,突然已临自己头脸左侧。原来的估算错误了。

    ——这种意外的时刻,心会不会乱,就决定了你是不是真正的高手。真实的战斗,不是按照预定理想中的情况去进行,而是不断应对和突破无时无刻出现的错误与难关。

    锡晓岩再次以那负背的姿势出刀。

    但并不是向前斩出。

    而是直接将长刀绕过背项和后脑,挥到头顶左侧,往劈下来的野太刀反斩迎上去!

    ——他这招近似一般单刀法的「裹脑刀」①,但因为他的手臂比常人多了一个关节,将刀绕过头身的动作轻易得多,而且可以用常人不能的角度向上撩斩。

    『注①:单刀的贴身进击或防守基本刀法,有谓「缠头裹脑」,都是将刀绕遇头顶旋斩。「缠头」为正手,「裹脑」为反手。』

    如此奇技,天下恐怕只有他一人能使。

    锡晓岩不用大幅正面挥刀,而改用绕缠反斩,出招路线短得多,正好及时迎击那加快斩来的野太刀!

    虎玲兰未被这怪招动摇,「燕飞」的变招去势不变。

    ——他这样出招,力量绝对不及我向下劈!将他连人带刀都斩飞!

    刃锋交击的刹那,虎玲兰握柄的右手却感觉,碰上了超过她想象的抗力。

    ——为什么——

    原来在交锋前一刻,锡晓岩左手也没有闲着,以掌抵着长刀背,帮助加劲往上推斩!

    第四次震人心魄的金属互击鸣音。

    野太刀被反弹向上猛跳。这次虎玲兰只有右手握刀,而且「燕飞」已经毫无保留,刀一给猛力挡住,再难控制刀身,长长的刀柄脱离五指飞去!

    对决中失刀。虎玲兰一生里的第一次。

    也许亦是最后一次。

    第五章水中斩月

    身后五步的少慈巷尽头,明明就是最开宽的活路。

    但对桂丹雷来说,却是最后的关口。

    面对尹英川飞身而下、贯注了十成劲力的「水中斩月」,他别无选择。

    桂丹雷马步更沉下。全无退意。

    对手愿意正面对抗。人在半空的尹英川感激异常。

    桂丹雷伤痕斑驳的右掌,往那破风斩落的刀锋迎了上去。

    即将决胜的时刻,桂丹雷与尹英川,两张平素威猛的脸容,此际却一样地平静。

    桂丹雷把这只右手伸出去,自己也无法肯定结果——最擅长的武功,亦有不知道是否奏效的时候。

    ——可是身为武者,一生总有几次要踏过这条界线。

    「空手入白刃」这种功夫,最困难的从来就不是技巧、准绳或是速度,而是胆气。

    ——只有一次。成功,或死。

    尹英川眼中,则仿佛已经看见胜利的飞溅鲜血。

    刀锋与肉掌交接的刹那。

    桂丹雷的手掌,本来似乎是要单纯举向上抵挡八卦刀,但就在最后关头突然偏斜。

    手掌从旁拍往刃面上。

    巨刀劈下之势丝毫未变。

    掌心贴在极高速下降的金属上。

    ——这种惊人的准绳,相当于骑在高速奔驰的马背上,抓住飘飞而下的花瓣。

    刃锋已及桂丹雷头顶五寸。

    「太极拳·云手」。

    「引进落空」之技,在这生死间发之际,发动。

    桂丹雷硕厚而满布伤痕厚茧的手掌,表面看来粗鲁笨拙,内蕴的「化劲」功力,却细柔如抚摸爱人的脸庞,分毫不差。

    ——正如先前桥梓口之战,武当「兵鸦道」弟子尚四郎以「太极刀」化去圆性和尚的正面劈棍,桂丹雷这式「云手」乃是原理完全一样的招术;但桂丹雷的「太极」功力,远在尚四郎之上,又是以触感更敏锐的肉掌施展,不可同日而语。

    在尹英川后面的八卦门弟子只看见:他们眼中无匹无敌的「水中斩月」,被那手掌黏上的一刹那,就像遇上一股无形的流动力量,劈刀的路线开始斜斜偏歪。

    尹英川咬牙。这极短的时刻,他想起之前荆裂指点圆性运用短劲,破解尚四郎的「太极」。

    可是,尹英川早已把全身劲力,甚至自己四十年的武学人生,都押在这一刀「水中斩月」之上,再无变招的可能。

    只能寄望,刀招,比「太极」的化劲更快。

    八卦巨刀在桂丹雷「云手」带引下,斜落他身体左侧。

    刀锋破空的锐音,掠过桂丹雷左耳旁。

    鲜血激溅。

    「水中斩月」的锐劲,桂丹雷未及完全化去。刀刃碰上左肩。

    桂丹雷顺着招势,偏身,前进。

    他如野兽嘶嚎。

    宽刃从肩头外侧直削而下,在桂丹雷左肩和上臂外侧,削出一条灿烂的血路!

    「水中斩月」却只差分毫,未有深深斩入桂丹雷的左臂和身体。刀锋继续被桂丹雷的右掌引导,直斩进巷子的黄色沙土地里!

    左身溅满血红的桂丹雷,冲进仍未着地的尹英川怀内。

    入身·破势。

    桂丹雷铁球似的身躯鼓起,发出「太极十三势」里最沉猛的「靠劲」,右肩及右肘轰然撞入尹英川胸口中宫!

    刀柄脱手。八卦巨刀仍陷在地上。尹英川的身体还没着陆就再次飞起来。

    他犹如被一辆六马并驱的大车撞击,身躯高高飞起,越过了身后丁俊奇等几个师侄的头顶,人在空中口吐鲜血,倒飞出几近一丈,才落在站得较后的人丛之间。

    那塞在巷里的群豪,像忽然被一颗人肉炮弹炸中,吃痛叫喊与惊呼声齐起。

    更哄动的是正在楼上观看的那百数十个学子和教书老师。他们看见尹英川如此飞起来,简直有如目睹什么妖法奇术,惊叹声齐在巷间响起。连巷外隔着两重房屋的邻街城民,都因这起哄的巨响,纷纷往少慈巷的方向张望过去。

    站在最前头观看这场决斗的丁俊奇及一班八卦门人,亲眼见本门绝技被破,师叔败得竟是如此惨烈,一个个神情悲愤,激动地盯着前面半身浴血的桂丹雷。

    ——连师叔是生是死都不知道。他的命令自也解除。

    十几柄八卦门兵刃同时拔出。

    桂丹雪在极凶险情形下破了「水中斩月」,还没来得及看一眼左臂的伤势,前头已有三个八卦门人举起刀剑奔至。

    当先冲到就是其中最资深的师兄丁俊奇,他抡起单刀,左脚踏个斜步发力,当头向桂丹雷劈下去!

    桂丹雷刚险胜强敌,全身都充溢着战志,丁俊奇用的是与尹英州路数相同的八卦门刀法,功力却差了一截,在此刻的桂丹雷眼中,就如慢动作一样。他未知左臂是否能动,仍单用右掌抢入那劈刀,五指一把就制住握刀的手腕!

    另有两个八卦门人,一拿单刀,一握长剑,从丁俊奇身侧左右夹攻而来救驾。这巷子实在太窄,三人并肩用兵刃进攻颇是勉强,这一刀一剑都只能用最单调的前刺来进击。

    桂丹雷以「太极」的旋劲猛扯丁俊奇的手腕,将他拉得斜前仆倒,正好挡在左面刺来的剑尖前。用剑的八卦门师弟及时收剑,才没在丁师兄背项开个窟窿。

    桂丹雷发劲拉扯丁俊奇同时,顺道斜身下势,也将右边紧接刺来的单刀闪过了。

    丁俊奇被拉得快要迎面倒在地上,很自然便猛力向后仰,想要稳住身体。这一动作马上被桂丹雷擒腕的手掌感应到。桂丹雷的「太极拳」闪电变招,仍紧扣手腕不放,身体却已疾冲入丁俊奇怀内,右肩头压到他胸膛上,又是一次沉重的「肩靠」,还借了丁俊奇后仰的力量,将他撞得失足朝后倒跌!

    丁俊奇两侧的师弟马上腾出手来,按住师兄的肩背,想为他阻止跌势。哪知一接触,才觉这股跌力竟是异常沉重,两人都坐低马步,死命顶着。

    桂丹雷的「太极拳」功力全开,「听劲」感应之敏锐超乎常人。一遇上后面两人的阻力,桂丹雷就透过丁俊奇的身体,判断出那两人的身姿动作,比用眼睛去看更快更清楚。他腰胯盘旋一抖动,肩头以极短距离,第二次发劲到丁俊奇胸口上!

    这一靠,又借用了后面两人的推力。丁俊奇身体前面被肩靠,后背给推按,前后无一点空隙,就像给夹在锤子与铁砧之间,桂丹雷的壮硕肩头一压击,他惨呼一声,胸骨当场碎裂,「哇」的吐出一口鲜血,仍被擒的手腕马上无力跌刀。后面两人也在这猛撞下失衡退步。

    桂丹雷为了死守这巷口,得势不饶人,他略举起中了刀的左臂,发觉还能活动,于是放开丁俊奇手腕,同时腰身摆了一圈,一吞一吐,作第三度发劲,一招「双推掌」,按打在已半昏迷的丁俊奇左右胸膛!

    这「双推掌」看似简单推按,其实内里用了「太极拳」巧妙的力量角度,那劲力透过丁俊奇身体,全都贯注发向后左方那名拿剑的八卦门人身上。这剑手本来就站不稳,再遇这刚劲,身体猛地翻身倒跌,撞上后面正赶来支援的同门!

    ——这等「隔山打牛」的奇技,在场的人听得多,可亲眼目睹在实战中使用,却是首次。

    巷里的八卦门人和武林群豪被阻截,惊怒交加,都心急想前去夹攻。但这少慈巷实在狭窄,桂丹雷的拳功如此了得,虽有百人之众,却是无计可施。

    忽然人群里不知哪个格外清醒,大声呼喊:「一起挤!把那家伙挤出去!」

    站得较前的八卦门人一听见,马上收起刀剑,上前去推那个仍然按着丁俊奇背项的同门。后头的人也一拥而上,一层推一层,集众人之力,就像没有学过武功的一群莽汉一样,不管什么就往前挤压过去。

    这突来的奇变,令桂丹雷也措手不及,顷刻间眼前就堆着挤过来的人体。谅他有「太极拳」精妙的「四两拨千斤」妙技,面对近百人集合的这股原始力量,亦无一点用处,被推得一步步逐渐加快后退,最后更失足,滚出了少慈巷的东巷口外!

    最前排几个八卦门弟子顿失抗力,也给后面的人推挤,跟着桂丹雷滚跌在地,继后数十人则蜂拥而出到了大街上。

    桂丹雷乘滚势翻了两圈,才半跪定下身子来,发现已被群豪团团包围在街心中央。

    只见一人卧在地上,正是一直夹在桂丹雷和众人之间的丁俊奇。他受桂丹雷的「肩靠」猛击打碎了胸骨,几条肋骨也都随同压断了,胸膛凸陷下去,本已重伤命危;再经刚才那推挤,此刻已经双眼翻白咽了气。

    「快快杀掉他!」包围桂丹雷的其中一名八卦门弟子高呼。他见同门长辈连续被杀伤,心里异常悲愤:「然后再赶过去,干掉他奶奶的武当掌门!」

    桂丹雷孤身被七、八十人包围,刀枪如林,半身都是鲜血的他却仍然冷静,伸手摸了摸左臂上的伤,只觉一阵火灼般的剧痛。

    原来那招「水中斩月」,将他左肩和上臂一大片皮肉削去,幸而还未伤到筋骨关节。桂丹雷想,要是自己「太极拳」的「云手」化解慢了少许,或者尹英川的刀再快一点点,这左肩必被结实斩中不可,到时整条左臂自然废掉,而自己还能不能反击打胜尹英川,也很成疑问。

    这刀伤之下,他左臂仍能勉强活动,可是流血甚多,正每刻消耗着体力。眼前包围着数十倍的敌人,而且并非寻常人,除了十来个镇西镖行的镖师外,都是有过硬功夫的武者,更占了一半是名门八卦门弟子。

    更重要的是,他现在所处已非狭隘的窄巷,而是易于围击合攻的开阔街道。桂丹雷虽然对自己「太极拳」武功极自负,但要以现在的状态,安然杀出这等战阵,实在连一半把握都没有。

    那八卦门弟子的叫喊甚有用,不单是同门,其他门派武者也都热血上涌,一起狠盯着中间的桂丹雷。

    他们没有忘记,不久前在桥梓口,这个武当弟子,如何口出狂言:

    ——「哪一个门派最迟走出西安府城门,我们武当派下次第一个灭掉它。」

    这是关乎整个武林各大小门派安危的一战。要是能团结起来,杀掉多一个武当派高手,就算一个。

    数十具身体同时散发的杀意充溢在街道,气氛无异于战阵沙场。

    只等谁最大胆,砍第一刀或刺第一剑。

    桂丹雷也想起,自己今天早前说过的另一句话,不禁莞尔。

    ——「我们不妨就把西安府的街道变成尸山血海吧。」

    ——看来,就是这个时刻了。

    ——不过那座尸山里,恐怕也要包括我自己的尸首。

    桂丹雷已暗地蓄劲,准备向其中一个方向冲杀。突围是生还的唯一可能。

    围在最前面那群八卦门弟子互视一眼,心意相通。

    ——报仇!

    五柄刀、三柄剑、一挺缨枪、一双虎头钩,同时攻袭桂丹雷。

    桂丹雷身体方圆三尺内,都是欲将他剐心破腹的强劲利刃。

    他吼叫。

    骨头碎裂声。金属相击声。皮肉撕裂声。惨呼声。闷哼声。木头折断声。兵刃堕地声。

    这围攻实太混乱,无人知道过程如何。只能看见后果:

    桂丹雷右手反执着一柄单刀的刀背,那刀身在他强劲指力下已微曲;左手握住插在后腰的小半段枪杆,尖锐枪头没入了他肉内两寸,被他收紧的腰肌硬生生夹牢,未能更深入;左腹侧、右肩、左大腿各多了一道刀剑伤口,血染衣衫。

    在他身周,两个八卦门刀手和一个剑手都失去兵刃,骨头关节给扭断,剧痛倒地或退开;拿虎头钩那个,右手食指中了一刀,几乎掉落;另一个八卦门剑士,手上的长剑多了道深深的崩口;还有一个刀手,喉头中了劈掌昏死;拿枪的人手上只有半段断杆,正惊得发呆。

    不是发呆的时候。围在第二层的人又加入:柳叶刀、双剑、燕子镋、铁鞭……

    桂丹雷身子不断旋转,迎击、抢夺、格打、破坏所有攻来的兵刃。他那头鬈发狂乱挥舞,形态仿佛堕入陷阱的受伤雄狮。身上的血更多。

    第三浪攻击又紧接而来。包围的人已无平日武者的仪态,而是像原始的猎人围捕野兽,除了要看见猎物断气之外,心无他念。外围不能加入战团的人,也发出粗野的呐喊。

    桂丹雷身边开始堆起尸体和受伤倒地者。鲜血流入石板地的坑纹里。

    他一身衣服原来的颜色已经看不见。都是红。左耳被斩缺了一片。左臂抬不过胸口高度。双腿像陷入深及膝盖的泥浆。

    桂丹雷脑袋一片空白。只是身体自己自然在动。是修练到了骨髓的战斗技能,仍在驱使着他。

    还有身为武当弟子的尊严。

    ——至少,将这里一半的人都带着下地狱去。

    血呛到鼻子。连呼吸都开始困难。

    ——快完了……

    「那边!」围在最外边的几个镇西镖行镖师,突然发出惊讶呼声。

    因为本来就太吵,包围网最内里的人初时听不见,还打了好一阵子。直到那突如其来的恐慌传到内围,所有人才停下手来。

    西军众武者一起循镖师所指的方向瞧过去,一个个惊得呆住了。

    只见那街道南方一头,一群密密麻麻的身影,正向这边快速接近——最初给发现时还在很远的街头,此刻已只有数十步之遥。一眼看去有三、四十人,其中可见两个男人领在最前奔跑,只看身体动作和姿态就知道,既非平民,也不是官差捕吏。

    ——难道是援军?……还是东军那边已给杀败,逃到这边来了么?……

    大群人直扑而来,未知是敌是友,西军群豪不得已暂停进攻桂丹雷,解开了包围之势,迎着那伙人戒备。

    桂丹雷浑身浴血半跪着,睁开几乎被血黏着眼睑的双目,也瞧瞧来者是谁。

    那伙人走得更近。桂丹雷渐渐认出,最前头那两个男人。

    一个正是武当派驻在西安的「首蛇道」弟子方济杰。

    而跟方济杰并肩奔跑的另一个男人,一身穿着青色劲装武服,左手戴了一副形如兽爪的铁臂甲,腰间斜佩一口银色长剑。中年的脸容,满是创伤疤痕。

    桂丹雷认出此人,不禁咧起血红色的牙齿。

    随后那三、四十人,身材、年纪、衣饰、气质都不一,各自带着似乎不属同一门派的兵器。那拉杂成军的阵容,跟集合来西安讨伐姚莲舟的武林群豪很相似。

    方济杰急急奔上来跪下,扶住身体正在震颤的桂丹雷。戴铁爪甲的青衣男人,右手按在腰间剑柄,援护其身前。

    「桂师兄。」江云澜貌似微笑,但那盯着西军群豪的表情,半点不能令人感觉他有笑意。「没想过,会看见你这般狼狈相。」

    一听这句「师兄」,西军众人心头大震。

    ——竟然一口气来了几十个武当弟子!

    「该我问你……」桂丹雷挥手摔开方济杰,自行慢慢站了起来,透了几口大气,稳住了呼吸,才继续说:「你怎么不在……四川?」

    江云澜抚摸一下腰间那柄簇新的佩剑,微笑不语。

    原来数月前成都一战失败后,江云澜自革「兵鸦道」身份,辞别了副掌门叶辰渊离开四川,本应马上回报武当山;但途中他一直为杀不了「武当猎人」荆裂而耿耿于怀,颇觉苦闷,又念着折了爱用的那柄古剑,身边没有称手的兵刃,总是觉得不安,于是中途决定先不回武当,一来出外散散郁闷,二来也好寻找看看有没有好剑。

    这样一走,就游历了两、三个月,一直走进了河南省,其间都在琢磨苦思成都之战的过程,又去了检阅河南境内已被武当臣服的许多小门派——如今都已成了武当派的附属道场——参详各种武学,自觉颇有些体会。后来他在南阳府里寻到一个名铁匠,替他打造了腰间的这柄新剑。

    就在南阳,他听闻了姚掌门单身入关中,众多门派人士西往追踪的惊人消息。正如桂丹雷和陈岱秀一样,江云澜也想到,此消息传播如此迅速广泛,事情必不寻常。他担心掌门安危,已来不及先回武当山报信,就地于各武当属下道场,挑选了这四十来个「山外弟子」①,从南阳直接入关,然后又根据新消息到西安来,终于在这关键的一天及时赶到。

    『注①:「山外弟子」,是武当派对臣服加盟的原他派弟子的称呼。』

    江云澜此刻没回答桂丹雷,就是怕身后那四十人露了底。桂丹雷扫视这些人,只见都是生面口,全都不是武当山的直系弟子。再看他们一个个木无表情,似不是心甘情愿到来,桂丹雷更猜出江云澜是从哪儿征集这些人。

    江云澜看看眼前数十个敌人,也在心里暗地估量。他知道自己带来的人,实力其实略输对方。尤其站在最前那一伙敌人,江云澜虽不知道他们隶属「九大门派」之一的八卦门,但看得出武功背景并不寻常,己方的人更加低了一截。

    ——这些临时拉来的家伙,都只是在武当的强大力量前低头臣服,并非全心全意要来营救掌门的……

    可是西军群豪都不知就里,以为来的这四十人,都是货真价实的武当弟子。而那为头的江云澜,一股慑人的气势更是绝对假不了,那双细小三角眼扫视之间,仿佛将眼前任何人都当作爪下猎物。

    ——这是武当「兵鸦道」经历无数征战培养出来的锐气。

    西军虽然在刚才围攻桂丹雷时折了八、九人,如今人数还是比对方多了近一倍,可是士气却被这突然出现的新生敌军压住了,加上又没有领头人物,实在进退两难。

    ——有的人心里在暗骂颜清桐,竟出了个兵分二路的馊主意,要是二百人合于一队,就谁也不用怕了。

    此时有人从少慈巷口走出来。

    尹英川一边给镖师扶着,另一边将捡回来的巨大佩刀充作拐杖,身子才能站起来,一步一步蹒跚走着。

    他下巴原来花白的胡须,都沾满了内伤吐出的鲜血,瘦脸仿佛比手上的刀还要青白,黑白两条眉毛因为痛苦而紧皱。他每一下呼吸都很短促,而且带着低沉的呻吟。

    ——胸骨和半数的肋骨都已断裂。没有被断骨刺破内脏而致命,实在是奇迹般的幸运。

    那八卦巨刀对此刻的尹英川来说,是负累多于支撑。但他仍忍着剧痛不肯放手。刀尖拖在大街的石板地上,发出令人牙酸的声音。

    几个八卦门人看见,急忙上前代替镖师搀扶师叔,并举起兵刃保护在他身周。

    尹英川隔着众人,看见对面新来的四十来个敌人,又瞧瞧全身是血的桂丹雷。此刻桂丹雷一身是伤,已经再看不清左臂上那「水中斩月」砍出的伤口了。但尹英川自己很清楚,刚才对战最后一刻的情形。

    他又低头,看看倒在街上的丁俊奇和其他八卦门弟子,然后眼神悲愤地轻轻摇头。

    江云澜看见尹英川和他的巨刀,虽未知其身份,也看出必是敌方领军人物。尹英川这伤自然是桂师兄所打的,江云澜心想不如出言讥讽他几句,以动摇对方军心。可是桂丹雷抢在他前头先说话了。

    「还要继续打吗?」桂丹雷说时咳出血来。刚才他背项被一记铁鞭打中,也受着内伤,加上大大小小的外创失血,他此刻状况也跟尹英川半斤八两,虽然面对自己亲手打败的敌人,却再无先前的骄狂。

    尹英川吩咐弟子脱下衣袍,盖在死去的弟子和其他门派武者脸上。

    「要是十年前……」尹英川盯着桂丹雷血肉淋漓的左肩,眼中吐出不服气的目光:「……我的刀必定……先一步砍死你。」

    「也许吧……」桂丹雷淡然回答。「可是……十年前,我也还没有开始学『太极拳』。」

    尹英川听见后呆住了。然后有些惭愧地朝桂丹雷微微点头。

    武者毕生最重要的战斗在何时何地发生,本来就不由自己选择;一旦踏上这条路,你一生任何时刻都是战士。

    尹英川用弟子递来的布巾,抹去嘴巴四周的血污。

    「把死伤的同门抬起来。」他向余下的二十多个门人下令,然后朝着街道北面踏了一步:「我们走。」

    「师叔!」众门人急忙劝阻。他们吞不下这口屈辱。

    「今天不能再让更多八卦门的弟子折损了。」尹英川沉痛地说:「将来我们还有更重要的一战。」

    他略回头,朝桂丹雷和江云澜断然说:「我们绝不坐以待毙。到时再集合天下的八卦门人,跟你们决一死战。」

    那众多八卦门弟子,也就抬起尸首和受伤的同门,簇拥着受伤的师叔,无言慢慢向街北撤退。

    被抛下的西军其余三十名武者和几个镖师,一时都恐慌了。他们想不到,不久前才气势如虹地誓师出发的武林同盟,就此瓦解掉了四分一。众人立时无心恋战,恐怕给武当派队伍乘机复仇袭击,也都紧随着八卦门人退走了。

    ——途中许多人,都羞惭地将臂上为悼念何自圣而戴的白布条,悄悄解下来丢掉了。

    ◇◇◇◇

    这一段少慈巷,空余下两面划满了刀痕的土壁,此后就给西安人保留了下来,以纪念这场令人惊异的决战;后来连附近的书院,也都改成了给人听武林传说掌故的酒家茶馆。

    直至数十年后,刀痕因为年月久远而风化模糊,土墙失修倒塌,人们才渐渐淡忘了这事迹。 百度搜索“书农”或“书农在线书库”即可找到本站免费阅读完本小说。收藏本站方便下次阅读,书农在线书库,提供经典小说武道狂之诗免费在线全文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