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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山为聘(吾皇万岁万万岁)在线阅读

最新章节:第145-150章别时容易见时难 作者:行烟烟  回本书首页  小说TXT下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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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岳临夕脸色一僵。

    孟廷辉却仍旧是怡然饮酒,问人道:“都说南边寇祸严重,楚州又在建康、临淮两路边界处,我却没见有何乱事。”

    那人挑眉,“楚州城虽是还好,但我听从建康路逃来的人说,那些作乱寇军见人就杀,见女就奸,连襁褓中的孩儿都不放过,当真恐怖得紧!瞧这眼下的态势,倘是朝廷再不大举调兵,单靠北面的这

    些禁军怕是难以平乱。想来皇上亦是想到了这一点,才会要御驾亲征的!”

    旁边有人听见,也来凑热闹道:“皇上倘是亲征,这些边路的禁军将兵们听了不知会有多振奋!到时候不管它是北蕺还是贼寇,统统不在话下!”

    又有人道:“此番要不是因那孟廷辉投敌,我北面禁军会吃这么大的亏?说不定早已派兵南下大举剿寇了!而皇上也不必千里亲征,让万民为之胆颤了。”

    她搁下手中的酒盅,侧身对岳临夕道:“走罢。”

    岳临夕搁下酒钱,依言起身,陪她朝里面走去,路上迟疑着开口道:“方才那老民听说寇军滥杀无辜一事,定是其信口开河,国主万莫往心里去。”

    孟廷辉轻声道:“莫论是什么样的兵马,又是什么样的人统军,只消一打仗,就必定会有扰民滥杀之事。这点我自清楚,你毋须多言。”

    这话说得果断决然,岳临夕听后暗下叹服,只觉她是当真杀伐不惧,于是愈发尊崇她起来,“大平皇帝倘是果真御驾亲征,国主以为如何?”

    她轻轻笑起来。“大平皇帝不善兵事,此番想必是做做样子给禁军们看的,无外乎是想要促将兵们激勇奋战,但其谋略无能,又岂能打得了胜仗?”

    岳临夕又问:“话虽如此,但仍不可不防。国主何时能将北三路的兵砦防略告知微臣?微臣也好早做部署。”

    孟廷辉回头瞥他一眼,淡淡道:“急什么,不是明日就要入建康了么?待我见着军前诸将,自然会告诉你们。”

    京中。

    御史台狱的大牢中阴冷潮湿,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发霉的臊腥味,触脚便是污物。

    左秋容一手提着红木食盒,一手提着长裙,在晦暗的光线中仔细辨别脚下的路,又飞快地朝里面走去。

    走到尽头,横立一道铁门,外面又有狱卒在守。

    她急忙从袖中掏出封东西来,又拿了些碎银分别给这两个狱卒,轻声道:“我是替翰林院的方学士来的。”

    狱卒侧身闪开,开了门让她进去,又从外将门重重地锁了起来。

    她一进去,就抱着食盒定定立在门口,纹丝不动地望着里面那个男子。

    尹清仰面躺在牢房地上的枯茅上,身影消瘦,两眼紧闭,听见有人进来,也丝毫不为所动。

    左秋容站了许久,才一声不吭地走近他,蹲下来,将食盒里面的饭菜一样一样地摆在他身旁。

    光线幽暗,他缓缓睁眼,看清是她,不由皱起了眉。

    她低着头道:“方大人说,你是修史的时候下笔不知轻重,触怒了皇上,才被下狱问审的。”

    他眼神清冷地盯着她,一字不发。

    她又道:“方大人也为你着急,听得这事儿后便与其他几位学士联名上奏,替你向皇上开脱求情。奈何近日来朝中上下为了皇上亲征一事忙翻了天,皇上不理会自不必说,中书的几位宰执亦是没空管

    你这事儿。你且再在这儿委屈几日,方大人自会想法子救你出来的。”

    “不必。”他终于出声,嗓音低哑:“叫方大人不必再为我费心,没用的。”

    她默默抬头。

    在幽暗的光线中仔细打量着他,眼底突然闪出些晶莹,口中小心翼翼地问:“他们——他们没给你动刑吧?”

    他一见她这神情,心头便起一阵烦躁,低声道:“出去。”

    她嗫喏地朝后退了小半步,蹲稳了后才道:“这些,这些都是新鲜饭食,你吃些吧——”

    他不耐烦地瞟了她一眼,心头竟有些怒意,“我眼下已成阶下囚,不再是那吟诗作词的风雅文士,你是瞎了还是傻了?”

    她缓缓垂眼,泪珠儿无声而落,微微哽咽道:“我求了方大人许久,他才肯替我请御史中丞廖大人通融一番,让我得以进来看看你。你就让我在这儿多待一会儿,不要赶我走,可好?”

    这一串泪珠儿晶莹剔透,落在牢房肮脏的地上,令他心底募地涌出些什么东西来,却又硬生生地被自己压了回去。

    他转头闭上眼,不再看她,也不再与她多说一字。

    她果真就在旁边静静地看他,许久都没吭气,最后轻轻地将食盒盖起,准备起身离去。

    他却忽然问道:“皇上出征的日子可是定了?”

    “三日后。”她轻轻答道。

    那么,他还有三日可活。

    他闭着眼,脑中浮现出那千军万马铁蹄勺动的场面,心中黯然叹了一口气。

    恍惚间,忽觉额头上冰了一下。

    他瞬时抬眼,一下就看见她近在咫尺的脸,当下怔了神,“你——”

    她亲了他的额头,咬着唇道:“你——你不要同皇上过不去,好不好?”她的双眼又潮润起来,有如黑暗中的明珠,令他心头猝然一明,“我虽不知你是如何得罪了皇上,可皇上向来仁圣,绝不会

    因字墨之事而降此大罪于文臣。你罪不及死,为何要逼自己死?倘是你死了,我也不能好过。”她微微泣道:“你不要死,好不好?”

    他迎着她这泪,胸口突然沉沉一涩,霎然想起那一日傍晚,那个华服男子在他面前提到孟廷辉时,眼中的情,话中的狠。

    这世上没有任何一个人是合该去死的。

    当年是这样,如今更是这样。

    万民百姓是这样,孟廷辉更是这样。

    他微微攥住拳,朝她道:“好。你出去时,替我向廖大人通禀一声,就说我欲见皇上。”

    从楚州向西入建康,一路顺遂。

    正如岳临夕之前所说,甫一近建康路的地界,没过三十里,便有灰衣暗甲的人马前来接她。

    岳临夕一一向她引见了几个带兵之人,她便波澜不惊地一一见过,然后略为倨傲地与众人一道继续前行。

    从建康路再往南,路就好走得多了。

    寇军之前一连拔了建康路数座州府重城,眼下气焰正是嚣张之时,一路上的情景虽不至于像楚州邸店中的老民形容的那样,却也极是惨掠不堪。

    孟廷辉一路上脸色都不为所动,待入永州城歇整时,方对岳临夕吩咐道:“我欲与这几位将军说说话儿。”

    岳临夕应了去,没过多久便将人请到了她跟前。

    她静静的坐在上位,低眼看这些人在下面冲她行礼,然后微微一笑,“不必多礼,诸位将军坐。”

    中宛遗臣中的肱股之辈尚在舒州候她之驾,眼下这几人虽是统军打仗的。可却不算得什么位高权重之人,但见她语气如此暖煦,一时都道不敢。

    孟廷辉将人一个个都大量了一番,才又开口道:“不知往日里诸位将军都是听谁之令,只是今日既已见了我,便不得不听我插手一问。”

    第一百四六章别时容易见时难

    “这建康路上的士兵掠民之举,不知是将军们允授的,还是下面的人恣意妄为的?”她不待人开口,便直截了当地问了出来。

    几人面面相觑,一副不敢答的样子。

    岳临夕在旁边听见了,脸色有些变动,却也没说什么。

    孟廷辉看也看得懂这些人的神情,毫不客气道:“尔等高攀复国大旗,口口声声说大平新帝无为、平王无德,欲为天下苍生立命求福。现如今尔等攻城拔寨不说,这滋扰民生、残掠百姓一行,可真称得上

    是为万民求福了。”

    她见几人只低头不语,便冷笑道:“倘是照此下去,就算是我中宛得以复国,又安能坐享的了这疆土?今日我既已承命复国,便允不得尔等行此逆举,毁我中宛皇嗣名声在外。”

    岳临夕回身冲几人道:“国主所言极是。你们下去后须得严令勒持校兵们,切莫再行那扰民之事,否则严惩不贷!”

    众皆应声而退。

    岳临夕转头道:“国主多日来舟马劳顿,今日到了我军所辖地界,便可放心好好一歇。”

    他行过礼便要退下,可却被孟廷辉在后叫住。

    岳临夕便垂首而立,,“国主请讲。”

    她换了个舒服点的姿势坐着,轻声说道:“我知方才那几位将军之所以肯应,无非是惧你岳临夕之势罢了,与我这个国主是一点关系都没有。

    他脸色变得有些难看,“国主此话——

    孟廷辉笑笑,“怎的,嫌我说话太直?”见他闭嘴不言,她才继续道:“我好歹在大平朝中摸爬滚打了这几年,世间权势人心这种东西,多少能分辨得清的。我虽为孟氏之嗣,可在此处一无根基二无亲腹,

    那些手握兵权的人凭什么要听我的话?你们尊敬我善待我,无非是想要借我皇嗣身份行此大事,至于究竟做些什么,又岂会真听我的摆布?”

    岳临夕轻叹一口气。

    她道:“你岳临夕在中宛遗臣中可谓肱股,亲上北戬一手促成三国乱事,地位自是不同。但你之所以到现在都肯依我之见,无非是因为我知晓大平禁军兵务诸事罢了。其实你们举兵复国,纵是找人假冒中

    宛皇嗣,亦非不可行的。但你们偏要找我,宁可大费周章将我从大平朝中一路接到此处,不外乎是看中我对大平朝政军务的了解,我说得可对?”

    他坦然地点头,道:“是。

    她轻轻笑出来,“既然如此,倘是你们一旦从我这里得知大平军政详细诸事,你们又岂会还想眼下这般尊重我?势必会将我凌空架起,空有皇嗣外壳,内不过傀儡一具罢了。而我既然能看得透这些,又岂

    会轻松便让你们知晓那一切?”

    岳临夕轻一皱眉,“久闻国主聪瑞多智,今日乃知其详。

    既然如此,国主想要如何,不妨直言。”

    孟廷辉敛了笑意,正色道:“我孟廷辉向来贪权恋势,你们既是欲令我称帝复国,我便要真正坐稳这个帝位。如今大平皇帝御驾亲征,非北三路一方之事,乃大平国中二十八路之事﹔我虽不会告诉你们大

    平禁军诸路详末,但却能令你们率军夺胜,只消你们听我调令可。

    见岳临夕迟疑不决,她便又道:“北戬重夺金峡关一事你是亲眼看见了的,我断不会骗你的。更何况,我如今身受天下人唾弃,大平朝中绝不会再容我,你也毋须疑心我会中途变卦、弃此地而回大平。

    岳临夕敛眉道:“大平于国主乃是亡国破家之恨,臣断不会疑国主会再回大平。

    “甚好。”孟廷辉怡色道:“倘是你肯听我之计,待复国之事成,你寻的好处势必要比眼下多得多。至于我身份一事,则先不必告白于天下,如此方能让大平君臣以为我人在北戬,不会对我军大起防备之心

    ,而只会将重军引向北面、重布北镜筑岩防略,我军便可趁隙南下侵它重镇。

    岳临夕沉默许久,然后微微点了一下头。

    她神色有些懈怠,道:“与北戬之约乃我所定,此一番攻城掠地之后,就算你们想要择旁人取代我,北戬大军亦不会依。

    他抬眼,目光迥然,“国主识策如此,势必无人能取而自代,当日在北戬只知国主善辩,今日才知国主真女杰矣。”

    “退下罢。”孟廷辉脸色恬淡。临了却又加了句:“你岳临夕亦非寻常人士,所图又岂止寻常名利?

    岳临夕深望了她一眼,遂行礼退了下去。

    在永州城内歇留三日后,才又启程继续南下。

    越往南,建康路的寇军便越重,大凡重镇寨皆已被寇所占,大平禁军因之前连败、不得剿寇章法,一闻北镜烽火又起,便愈发不敢冒然折进。

    行过琼州时,才传来确切消息,道大平皇帝已于八月二十日从北京北上,统京畿诸路禁军共十三万御驾亲征。

    除却京畿诸路,西面的奉清路、永兴路、平德路,北面的河阳南、北路的北梁路、中宁路等七路禁军亦有抽兵北调之势,大平大有举倾国之兵力北戬之意。

    不及十日,北面又有消息传回,大平骁将韩澎下晖州。

    北戬倾兵压向临淮路,欲退韩澎之部回师;时狄念之部屯兵已久,再次出兵击金峡关。

    大平禁军虽在北镜上屡屡得进,然却没有对建康、潮安、临淮三路南面的近十万寇军大举攻围,又令人有些不解。

    天下风云一时大变,岳临夕咨请孟廷辉,孟廷辉遂令岳临夕调潮安北路屯军向西进犯成府路,又令临淮路收兵止战,暂观后态。

    越近舒州,山林越多,路也就越不好走。

    虽是已在中宛腹地,可岳临夕行事慎重,不到舒州便仍不敢放心,路上又抽调了近千万人马前后护行。

    孟廷辉为图方便,早已弃车骑马,随护行人马慢慢前行。

    初秋的风有些微凉,吹得这山道上碎叶落花层叠凌乱。因着战乱,一路上的民宿皆是空空荡荡,徒有秋日美景,却是无人赏。

    过了边县数十里。日过正午,前后不着村落,岳临夕便令众人在山道一侧暂歇一番,实是怕孟廷辉累着了。

    然而未几,前面便有探路的士兵纵马驰回,神色慌张地对岳临夕耳语了几句。

    岳临夕脸色遽变,喝道:“当真?!”随即又道:“再去探清楚!”

    士兵领命而退,动作甚急。

    孟廷辉本是靠在苍树下小寐,此时见了不由撩裙起身挑眉道:“何事?”

    岳临夕走近她,压低了声音道:“方才探马回报,前方十里处见有大平禁军出没。”

    她微微眯眼。

    此处正是中宛遗寇腹地,各部兵马星线相连,大平禁军就算是有天大的能耐,也不可能纵深直入此地:更何况,她一路南下都未闻有大平军队进剿健康路这一带,此时怎会无端端的出现大平禁军的影子?

    除非——

    是附近哪个州县才起的战火,而战报未至,那些大平禁军便已攻近此处了。

    正文章一四七别时容易见时难(下)

    她眼底一颤,抬头去看岳临夕,就见他眼色凝重,想必是如此猜测的。

    倘是如此,那她身前身后这不到一千人马的扈从,怕是没法儿与十里之外的大平禁军相抗的。

    转想间,又有探马回来,所报正如先前,却是那大平禁军看样子只有数千骑,想必亦是探路的先头之部,正往这边而来。

    孟廷辉返身上马,疾声对岳临夕道:“令人马在山上林中避一避,山下有道,那些大平禁军或许会从山下绕行而走。”

    岳临夕点头,转身飞快地吩咐了下去。

    她在马上眺目远瞰,似乎已能望见极远处那随风轻扬的尘土,漫漫黄沙下有细小的黑影在疾速前行。

    岳临夕在侧道:“国主也请一避。”

    “不。”孟廷辉蹙眉,“须得看清楚是何处的人马,才好再做下面的打算。”说着,她低叱一声,策马向前,一直攀到山头才停下。

    岳临夕跟过去,勒马立在她身后,陪她一道向远处眺望。

    渐近的,那些黑影人形慢慢变大,果真是数千骑兵一路驰冲而来,阳光照得那片片铁甲反射出刺眼的寒光,战马衔枚无声,鞍下湛然发光,那是大平禁军所独有的环锁马铠。

    阵行飞快,又有数面浓紫色的军旗自阵中疾闪而过,随风扬展,那是京畿诸路的禁军骑兵们才能用的旌旗!

    孟廷辉看清,心口蓦地一紧。

    照此说来,此处出现的大平禁军,当是皇上御驾麾下的兵马,一路随征至此,终于要在建康路大举剿寇了。

    她一想到他御驾就在建康路,瞬时连这些兵马是如何深入此地的都无暇去想,只一昧念着他御驾何在。

    岳临夕凑近道:“国主可看清了这是何人之部?”

    孟廷辉一下子回神,强作正色道:“当是奉清路那边的禁军人马,没什么可担心的。先头人马太少,尚看不出是谁麾下的。”

    岳临夕眉头紧皱,“也不知是附近的哪个州县被大平禁军所伐,眼看着就快到舒州了,却在此处遭遇大平兵马阻道,当真可恨。”

    她抿唇,道:“莫要打草惊蛇了,倘是叫这些人马看见山上有兵马藏避,后果可想而知。”

    劲风卷土而过,不多时,便有铁衣人马从山上窄道上倏然闪过。

    岳临夕又轻叹道:“可惜眼下只有千余人马,不然此处倒是个伏击的好地方。”

    孟廷辉凝神望着远处那一阵人马,见其驰速渐渐缓了下来,不一会儿便传来一片勒疆止马之声,随后兵马皆自整齐有序地立在山脚下,不再向前。

    她微微垂眼,心底亦轻叹了一口气。

    连岳临夕都能想出来的兵法,大平禁军又岂会不知?何况这京畿禁军是大平诸路兵马精锐中的精锐,论攻伐利战,个个将兵都是一等一的实材。

    她本以为皇上此次御驾亲征,所率京畿禁军定会直逼北境,谁曾想竟是来了这寇祸重乱之地。

    山下窄道上又传来快马蹄踏的响声,先前才驰穿而去的几骑又飞奔了回来,一路跃至阵前。

    岳临夕的神色有些担忧,“看来这些大平将兵们亦怕两山会有埋伏。倘是他们转道上山,这该如何是好?”

    阵中突然传出动静,有人纵马出列,受那几骑探马报禀过后,又转身回阵左右吩咐了些什么,没过一会儿数千人马便如浪般层层转向,看似是要返身而回。

    孟廷辉轻声道:“这些人马也不过是打头阵探路来的,想必不会轻易过山,还要回去与大军会合的。”

    岳临夕见果真无甚可担忧了,这才舒缓了脸色点头道:“走罢。”

    战马毛色通体黑亮,环锁马铠套在高大骨壮的马身上,愈显坚不可摧。

    马上之人一身轻甲淡淡泛光,长枪在手,腰间长剑寒色灼人,盔上雉缨随风微晃,那刚毅挺俊之姿纵是转过千百个日夜—

    依旧令她一眼便为之失神。

    猎猎秋风吹透她衣裙身心四肢百骸,吹得她绯色裙裾轻轻飞扬,吹出她心头一阵滔天巨浪翻滚不休。

    半天云彩映日,碧天轻薄澄透,可这周遭却黯然失色,黯然失色…直到除他之外就再无一丝颜色。

    她疆立在马上,心知该走,却不舍得就这样走。

    那一匹马,那一个人。

    他策马踱到山前,长枪银尖入地,放眼重新打量这条窄道。

    她隔着峻山苍木落花细苔,眼不眨地盯望着他的一举一动。此时她高高在上,她手握兵马,她美丽华贵,可她却无法走近他一步。

    甚至连唤他一声都不能。

    岳临夕觉出她的异样,立即回身上前,道:“可是有何蹊跷之处?”

    她轻声道:“并无。”

    岳临夕顺着她的目光探眼看过去,又问:“国主可是认出了那个年轻将领是谁?”

    她摇头,利落道:“我不认得他。只是看他打量着山口,怕他一时又策军转上这山道来。”

    心口如鼓在擂。

    一下一下,又重又快。

    很疼。

    她无论如何都没有想到,他竟会亲自率这几千骑人马来打头阵,倘是在路上遇个万一,他天子之身将要如何是好!

    她狠心欲退,然而那一匹黑骏却蓦然尥蹄转首,他的目光如飞刃一般随风刮了过来。

    直落入她眼底。

    隔了这么高这么远,他依然望见了她,继而目光一锁,再未收回。

    她整个人都开始颤抖。

    他看见了她。

    可他怎能够在此时此地看见她!

    而她孟廷辉,又怎能在此时此地被他看见?

    她应该在北戬,应该续享那投敌卖国之名,应该永永远远地消失在他面前,今生不再见。

    手心里满满都是汗。

    他的出现,打乱了她早已计划好的一切。

    她真的没想到,这世间怎会有如此巧的事情…

    岳临夕就在她的身侧,同她一道望着山下。她不能让岳临夕知道他就是大平的皇帝,否则岳临夕必会派人向来时的邑州拨令调兵,将他这几千人马围死在这一带;她也不能让他发觉这身后山林中藏避着

    近千寇军人马,否则便免不了一场激战,事态更会超出她所能掌控的范围。

    她遂不敢动,亦不敢出声,甚至不敢挪开目光。她怕他会在下一瞬就做出什么她无法应对的事情来。

    可他却只是立在那里,头侧扬,眼明亮,纹丝不动地望着她。

    他立在那里望她,他身后数千人马的目光亦如火穿风般地烧了过来,一路望向他。

    她浑身发热,又发冷,脊梁寒湿一片。

    他的身形挺拔如万年寒松,又如风力冷剑,倨傲且坚韧地在下面等着她,堵着她,截断她从今往后所有的路。

    纵是她心怀千策万计,在触上他这一身铁甲硬片后,也再无可以施展的余地。

    吾皇万岁万万岁正文章一四八谁曰相思

    国主?

    饶是岳临夕再听她的吩咐,在看见此时此刻这种情景时,也少不得会生出怀疑之心。

    孟廷辉终于挪开眼,回头瞟了一眼这苍翠山林。

    事已成此,她别无他法。

    “事太蹊跷,”她脸上故作疑色,转身冲岳临夕道:“只怕是他看见你我二人在山头上,心中生了疑。倘与其正面交锋,我等必会吃亏。不如你我装得坦荡些,策马下山,佯作路过商贾,代你我走后,他们

    必会退走,到时再让山上的人马下来。”

    岳临夕颇疑,迟迟不肯点头。

    她生怕拖久了会遭他亲自上山来,遂暗下一咬牙,急喝一声,猛抽了一鞭马臀,纵马沿山冲驰而下。

    岳临夕一愣,自然不敢放她一人下山,顾不得多想便也策马奔下山去。

    风扫鬓发,心跳飞快,马儿奔驰腾跃时人也像是要飞出去了似的,脑中陡然闪过以前的许多画面,皆是欢乐,今却惘然。

    下了山,还没等她勒马转向,他便已纵马驰至她身前,狠狠替她喝住坐骑,然后居高临下地注视着她。

    她抬眼触上他近在咫尺的目光,眸底不由一潮。

    身后岳临夕亦下得山来,她来不及有所反应,就见那边阵中横冲两骑出列,一前一后将岳临夕夹往一旁。

    岳临夕怔愣之后便是大骇,不可置信地看向她,“你…”

    她却无言,手微抖着攥着缰绳。

    “孟廷辉。”

    他薄薄的嘴唇轻动了下,声音不大,可她却听得心潮起伏。

    眼前的男子戾气凝重,身子比她离京前还要瘦,可愈显骨硬狠悍,目光冷且慑人。

    他当是恨她的。

    可她不知他今次巧见了她,堵住她劫了她,又将会如何对她。

    他瞟一眼岳临夕,又冷眼一望那两个士兵,士兵立即上前往岳临夕口中塞了块东西,令其再也无法出声。

    岳临夕双目圆瞪,被人拉扯下马,拼命挣扎不休,喉间呜呜作响,神情狰狞地盯着孟廷辉不放。

    她瞧见后,愈发觉得身子冷了些。

    “上山,”他转头,冲身后一个亲将吩咐道,“剿寇。”

    随一声令下,久滞不动的千骑人马立时振甲转向,战马蹄尥黄沙,一片秋风劲啸声中长枪戈戟直入山林。

    没多久,远处山道上就传来竦人的厮杀声,枪剑交碰声刺耳万分,四周空气中隐隐浮荡着一丝血腥味。

    她竭力不去想象身后山上的场面,也不去看被人押在一旁的岳临夕,却抑不住轻颤的嘴角,更敛不去眼底的惧意。

    他眼中像是没有那血淋淋的战事,只是飞快地将她从头到脚扫视一番,然后冷冷道:“下马。”

    终于是要轮到她了。

    后面忽然有士兵牵了匹马儿走近她身旁,她下意识地抬头一瞥,却见那马儿正是她的青云。

    心口好像忽然间被什么东西塞住,水湿淋漓却溢不出半滴,五脏六腑像是被闷呛得疼。

    “上马。”他又道,声音自上而下灌入她耳中。

    她眼眶一红,咬着嘴唇转头看他,却是他已扯缰催马向一旁走去,背影依旧冷然。

    青云垂首,在她脸侧重重地喷喘了一声,又拿长鬃扫过她的身子。

    她从没见过它如此听话解意的时候,不由得伸手环住它的脖子,眼一低,就落下泪来。

    他应该恨她,可他出征却带了她的青云,她再也不信今日一遇会是巧合,他分明就是千里策军来寻她的。

    但她不解他怎会知道她的踪迹,更不知他这样做到底是为了什么?

    她令大平禁军不战而失金峡关,她投敌卖国奸臣之名天下万民人尽皆知,她与反贼寇军厮混一处,她—

    根本不值得他来寻。

    岳临夕见他驱马直来,不由得挣扎得更凶,却被身边两个士兵死死按住。

    他高坐在马,低眼打量着岳临夕,口中问:“可是要去舒州?”

    岳临夕脸色憋涨得紫红,一动不动地瞪着他。

    他翻臂落枪,身子倾下来些,“你好像还不知道朕是谁。”

    这一个“朕”字,立刻就让岳临夕大惊失色,眼底终于透出些许惧意,转而又作恨。

    竭力偏过头去看孟廷辉。

    英寡却抬臂挥枪,抵着他的下巴逼他转回头来,“朕问话,从来没人敢不答。”

    岳临夕的下巴被枪尖划破渗血,痛意令他脸上的表情愈发扭曲起来,许久才慢慢地点了一下头。

    英寡收枪,斜眉冷声道:“甚巧,朕亦是要往舒州去。你们的扈从人马今次即被朕剿杀,不如便由朕送你们去,如何?”

    她在一旁听见这话,心底禁不住地在颤,头一回丝毫摸不透他心中到底在想什么。

    岳临夕反抗不得,动不得,亦说不得,索性横心闭了眼,不再挣扎。

    “不吭气便是同意了。”他回身高声唤过留在山下的数名禁军亲兵,分几人守在此处,道:“告诉柴哨,今日所杀寇军人马,皆是割首计功,一个人头都不要落下!”又轻轻一扫枪尖,对另几人道:“你们几

    人将此人押了,随朕先行。”

    岳临夕被人押着往前行去,一路跌跌撞撞地冲过她的马下。看向她的目光中恨意几能焚人。

    她微微垂眼,手攥愈紧。

    犹迟间,他已自后驱马过来,朝青云凌空一震鞭,低喝道:“走!”

    青云兴奋地朝前猛地狂驰而去,差点将毫无准备的她甩下背来。他座下黑骏亦随之同往,横跃数步便赶上了它。

    沙土路上,她的绯色长裙同青云这一身枣红毛色混同一处,颠驰之间有如火色烈焰在上下跳动,醒目万分,无处可逃。

    一行人马穿过这片山林高地,掉头往西驰去。

    她这才隐隐揣测出,当是离此地最近的西面明州那边起了战火,或许城寨已被大平禁军所破,才能令他如此无羁无忌地亲身策军来到此处。

    果不其然,一路纵驰至傍晚时分,便近明州城外。

    远远可见明州城头仍有烽烟,然而女墙内外皆已插遍大平军旗,旌旆怒扬,天边浓云亦被这战火熏得一片黑。

    明州在建康路与临淮路相交不远之处,城寨先为寇军所取,今次又遭大平反夺,可以想见城中是怎样一番张惶仓乱的景象。

    因而他并未直身入城,正在她预料之中。

    大平禁军扎营城外五里处,他令人将她带去营帐中,自己却久不下马,在大营东头伫立远望。

    士兵们将她带去一间无人的帐内,推她进去,然后便站在外面牢牢地守住。

    一进帐中,她的腿便一软,跌倒在地上,半晌都站不起来。

    吾皇万岁万万岁正文章一四九谁曰相思(中)

    黑暗中,她的心口阵阵发疼。

    只觉这一切都像梦,可梦却不会这么疼。

    倚着帐柱一角想了许久,都想不通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

    大平京畿禁军能够长驱直入此地不可谓不神,而他竟然能在数路州县千山万水道上将她堵截住,更是匪夷所思。

    她是叛臣,是反臣,是奸臣。

    他看她的眼神不可谓不冷,话语亦是令她股粟,可他见她却未立诛,待她亦不像罪臣,还将她一路劫来此处,这又是为了什么?

    良久,她才闭眼一叹。

    眼下想这些还有什么用?

    横竖她的名声已成这样,她与他之间更是隔了家园天下血海深仇,她与他怎会还有可能再像从前一样相守相爱?

    岳临夕被人驰押入营时,夜已全黑。

    他被人五花大绑,从马上直接拖入中军大帐内,然后被推倒在地。

    帐内的光线昏黄却刺眼,空气中飘着一股浓墨混合血腥的味道,有男子不愠不火的声音从前面传来—

    “松绑。”

    立马有人给他解开了身上的麻绳,又一把将他拽起身来,逼他直视前方。

    帅案前的男子已卸甲胄,可是眉目沉暗,脸色刚毅,即便只是端生在那里,亦有令人不可逼视的天子气势。

    岳临夕口中的东西被人取了出来,顿时连咳了数声,重重一喘气。有人又在他身旁的小马扎上放了纸和笔墨,然后便都退出帐外。

    英寡的声音依旧不愠不火:“岳临夕?”

    岳临夕小惊了下,没料到连自己的名字也知道。

    他抬手指了指一旁的纸墨,又道:“今夜叫你来,是要你给舒州写封信,说你与她一路顺遂,五日后便可至舒州城下。”

    岳临夕冷面视上,纹丝不动。

    “倒有些风骨。”英寡面无恼色,目光渐凉,“朕知道你们这些人不怕死,所以不会以死相胁。可你若是执意不写,朕便杀了她。”

    岳临夕浑身一凛。

    他也不多言,只静坐在等。

    帐中浮光窜光,一粒粒清晰入目,如同这世间人命一样飘忽不定。

    岳临夕微微咬牙,道:“她今日使我近千人马命丧黄泉,我又岂会在乎她是死是活?”

    “你是不该在乎她的生死。”英寡轻一挑眉,眼神转而犀利,“可你该在乎中宛皇嗣是死是活。”

    岳临夕脸色大变,“你…”

    是没料到,他竟然会一清二楚,且句句戳中要害之处。

    他脸色忽地一沉,声音转寒:“写!”

    岳临夕仍旧是不从,眼中满满都是怨愤,“她虽为中宛皇嗣,可今日在山头却骗我瞒我,枉我多日来尊她助她、唯她是从,可却是入了她的套儿!她心既不在复国,我纵是保住她的命,又有何用?!”

    英寡眼中溢出丝狠,“竟然如此,那朕便成全你,杀了她。只是她若是死了,谁又知道她是缘何而死?而你近千人马皆被剿灭,唯独你一人自大平禁军中活着逃出,你当舒州城中都是傻子不成?!朕虽不

    杀你,但自会有人去要你的命。”

    岳临夕闻之股粟,喘息微微急了起来,“你究竟想要如何?”

    他峻眉微舒,“朕想让她继续做这中宛皇嗣,也想让你岳临夕得尝所报,更想让舒州城中不起疑心。而你既然奉命接她去舒州,那么只有她活着,你才能活着。”

    岳临夕脸色发白,僵站了一阵儿,才缓缓俯身而下。

    跪在马扎旁边,手微抖着拾笔蘸墨,给舒州写信。

    秋夜甚凉,可他的汗却滴透了薄薄的纸,一字字落下去时,又听英寡的声音凉凉地传入耳中:“五日后,令舒州城中守将大开城门,迎皇嗣一行入城。为防万一,兵者需收械迎驾,不得有误。”

    岳临夕笔尖一折,抬起头,脸色难看之极:“你这是叫我做投敌卖国之人,将来必会被千刀万剐。”

    “唔。”他脸色浑不在意,挑眉道:“你不写,将来是谋害皇嗣、投敌卖国之罪;你写,将来是贪生怕死、通敌卖国之罪。横竖都是死,随你自己挑,朕乐得见成。”

    岳临夕的嘴唇发紫,抖颤不已。

    怎能想到,大平新帝会是一个如此年轻狠悍的男子,与他想象中的,太不一样。

    “但,”英寡眉头又挑高了些,目光尖锐地盯紧他,“倘是你写了,说不定朕一高兴,会保你一命。倘是将来你能让朕更高兴,朕说不定龙心大悦,连你这通敌卖国的名声也能帮你除掉,端看你愿不愿信朕

    ,又愿不愿赌这一回。”

    岳临夕心一沉,皱着眉一气将信写成,面色颓然地将纸呈了上去。

    他接过,轻扫一遍,眼不抬地低声道:“朕知道你们这些人最会忍辱负重,今日这点折难对你而言根本算不得什么,将来倘有翻身的机会,势必会千倍百倍报还于朕,是不是?”

    岳临夕一径低下头,咬牙道:“不敢。”

    “谅你也不敢。”英寡抬眼,眸色胜寒,高声叫了帐外守兵入内,吩咐道:“押下去。”

    岳临夕被人反拧着胳膊向外走去,却费力回头急道:“所有这些事情,你是怎么知道的?!”

    英寡注目,薄唇紧闭,又使了个眼色与人。

    士兵紧踢了岳临夕的腿一下,将其生拉硬拽地拖出了中军大帐。

    外面响起一阵骂骂咧咧的声音,不一会儿又回复沉寂。

    他在位上坐了会儿,才捻了灯烛,起身走出去。

    大营中人马多数已歇,秋夜露重,地上的草叶上点点晶莹。北地夜空清透,闪星闪亮,依稀可见五里外的明州城头上那未灭的黑烟。

    他走到大营南面,近帐时外面两个士兵欲张口问安,可他却疾快地抬手一止,低声道:“她如何?”

    士兵道:“入夜时送了吃的进去,孟大人安然受用,随后便睡了。”

    他点了下头,“都退去歇了罢,不必成夜在这里守着,她不会有事。”两个士兵不敢违令,便前后垂首而退。

    在帐外独自一人站了许久,他才慢慢地拨开帐帘,轻步走了进去。

    里面一片黑暗。

    可他一眼就看见,她果真蜷在最靠内的一张窄榻上,脸庞朝外,一动不动地睡得安稳。

    她身上的那条绯色长裙如夜茉莉一般幽谧诱人,深红如血,蓦地将这一帐夜色点燃。

    他就这样静静地注视着她,她的脸,她的身子,她从头到脚所有的一切。

    这张素静的面容在他梦中不知出现过多少次。笑着的,流泪的,欣然的,气愤的…甚至还有沾血的。

    每每夜回梦醒之时,他的四肢百骸都痛得打颤。

    策军北上的这些日子中,他没有一夜是能够安然入睡的。

    青夜繁星,秋风涤荡,苍天知他心中有多惧。

    怕她会杀了她自己。

    怕他来不及找到她。

    怕她与他真的会一生一世不能再相见。

    幸好她平安无事。

    幸好他找到了她。

    卷四景宣二年章一五零谁曰相思(下)

    他一走,她便睁开眼。

    眼角潮润不已,心角似是裂了条缝,有无数与他相关的苦乐忧伤都在这一刹飞扑而出,填满她整个胸腔,令她无法正常呼吸。

    他的脚步他的气息,都是那么熟悉。

    即便不睁眼不去看,她也知道那是他。

    她曾经计划得重密周详,以为此生不必再见他,却不料世事难测,她终于还是落回了他的手中。

    可却早已是今非昔比。

    如今的她,看不透他的神色摸不透他的心思,知不了君心尽不了臣忠,只有无端无底的冷冷惧意。

    她不怕死,不怕恨,唯怕这天下会越来越乱,这百姓会越死越多,而她之前种种费尽心思的打算也会成了浮云一桩。

    她若不死,那便永远都会有前朝遗寇以此为由而聚兵作乱,可她若是叫他知道这一切,他又岂会放手让她去死?

    这大奸之名却是再好不过。可以让他恨她怒她一辈子不再爱她,就算她死,他也不会为她伤心为她难过。

    岳临夕等人被复国之望冲昏了头,听她数言便全信了她,何曾想过只要她皇嗣之名一日不为天下人所知,这些靠造反打仗所得来的利果便都是废墟的空城,毫无根基。

    调乱潮安的寇军,收敛临淮的兵力,一切都是她计划中的,如今看见大平禁军这么快就攻进了明州,她的心才算是放下来了些。

    至于舒州,只要她能在那些人为她行称帝登基大典前自行了断,便没人能够再拿她的身份做这造反复国的文章,而那些寇军没有了皇嗣这师出有名的幌子,又还能坚持多久?

    她要让孟廷辉这三人字,至死也只是个奸臣而已。

    死后的事情,她根本不须担心。他是何等刚明决然的君王,又岂会收服不了这天下?从此往后,再也不会有前朝遗嗣来争掘他的江山,天下万民亦能免遭经年战火荼毒。

    但何曾料到,他会找到她!

    她先前的计划自是不必再提,可这往后又会发生什么事?倘是舒州那边知道她落入大平禁军手中,必会出兵来救;而他一旦知道她的身世,又会如何?

    到了眼下这境地,或许杀了她才是最利落的方式。

    她翻了个身,睁着双眼望着帐顶。

    空气中似乎滞存了他身上的那特有的衣香,零零落落地散在她身周,叫她嗅之茫然失神。

    当是,还深爱着他的罢。

    否则怎会一见了他,就再也舍不得去死?

    一夜无眠。

    天刚亮,就有人来请她去中军行辕。

    自然是要去见他。

    出帐时,就见外面营道上往来皆是兵马,显然是在大举调兵。

    她一想到他昨日曾说要送她与岳临夕二人去舒州,心中就忐忑起来,真不知他究竟是何意图。

    中军帐外有两个小校甚为眼熟,是早先在朝中殿前司骑演时见过的。此时二人见她来了,神色有变,低道了声“孟大人”,然后便侧身让开来。

    这一声孟大人顿时让她心潮叠起。

    她如今在京中朝堂的名声她自清楚,但从京中北上的这些禁军将校们见了她仍肯称一声“大人”,着实令她感谢到有些酸楚。

    她足下轻滞了滞,然后径直走了进去。

    帐中很是乱,帅案上满满当当地堆满了军报奏折,几个乌木马扎东倒西歪地躺在地上,数张地图凌乱地斜挂着,又有铁甲长枪散落一旁。

    他独自一人站在这乱糟糟一片中,正撑臂在帅案上翻找着什么。

    她立在门口,怔怔地望着他的侧影。

    若是换作以前的她,此时定会飞快地上前帮他整理这些东西,无论是奏折还是军报,皆会一样样替他分理好。

    但如今再也没有资格能为他做这些事。

    她不再是他的臣子,而他也不再是他的皇上。她是他俘来的奸臣反贼,而他则是她亡国破家的仇人之子。

    纵是他心中仍旧对她有情,她也不可能与杀死父母的仇人之子厮守相爱。为了这天下百姓免遭战火荼毒她能够牺牲退让,可若再叫她同从前一样伏在他身下、为他做尽一切事,那是绝没可能的。

    更何况,他怎可能原谅她做出的那些事?

    想必他心中亦是恨她的,兴许还想杀了她。

    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直身,转头一刹望见她,眸子不禁眯起来,片刻后开口:“坐。”

    她低眼,从一旁的地上捡起只马扎,拢起长裙坐了下来。

    从头到尾,她没向他行臣子之礼,没唤他陛下,没自称臣,甚至没有像从前那样心无旁骛地注视着他。

    他看着她坐下,自己亦撩袍入座,目光凝在她的脸上,低唤了她一声:“孟廷辉。”

    她抬眼看他。

    没有笑也也没有恨,平平静静的一张脸,好像他早已不再是她深爱的那个男人,而她更不再是那个事事唯他之命是从的女子。

    他望着这张令他无数个夜晚都不能入睡的面庞,突然间很想问她,当初怎能那般冷静决然地离开他?他是她的皇上是她的男人,她怎能毫不顾及他的感受,就如此恣意妄为任性专横地不给自己留一

    条活路?

    可他终却只是冷冷道:“你可知你该死?”

    她一声不吭地注视着他。

    他又道:“欺君,通敌,卖国,与反贼相勾结,任这哪一条罪责都该诛你不赦,可朕不杀你。

    她淡然地反问:“为何不?”

    他斜眉,“因朕知道你是前朝皇室遗嗣。”

    她眼底惊芒闪了下,却轻轻一扯嘴角,“如何知道的?”

    他神色略有慵意,好似她这问题根本就是多余的:“自然是岳临夕供出来的。”

    她本打算否认,可一听这话,脸色顿时有些僵,继而冷笑道:“合该如此。”

    他紧紧地盯着她,“当初为何要假作是与北戬互通之奸徒?何不直接将你皇嗣身份大白于天下?”

    她眼不眨地道:“是为让大平朝中以为我人在北戬,将大平禁军重兵引去北境,以便我在此地大行乱事。更何况,我与北戬确实互为勾结,奸与不奸,又有何区别?”

    他脸上没有一丝讶异之色,好像早已料到她会这么说,只是慢声道:“可你现如今落到朕的手中,不如与朕谈谈条件,看是否能比得过北戬?”

    她脸色一变,“大平禁军眼下势如破竹,你为何不直接杀了我,反要与我谈和?”

    他道:“朕此次亲征,意在北戬。纵是眼下杀了你,亦须分兵在北三路剿灭余寇,耗时长短实在难定矣。且朕不豫在国中续兴兵事,倘是你肯与朕为盟,勒令十万寇军掉头转向,与大平禁军合力攻伐

    北戬,则北戬败亡之日不远,而北三路百姓亦得保全。”

    她心跳飞快,却依旧作冷色,道:“我图的是国土尊位,手中万军所向亦是复国之业,怎可能助你大平攻打北戬?纵是我应许,这十万大军又怎可能同意!”

    他望向她的目光渐转锋锐,声音略沉:“倘是事成,则中宛故国诸路、并同北戬一半国土,朕将尽数许之与你。”

    她大惊,背后瞬间漫出层细汗,半晌才稳住心神,低声道:“我断不会信你这话,你岂会允让旁人侵夺大平江山?大平朝中诸臣又岂能容你将国土割与旁人?”

    他平静道:“大平江山自是不能割让。但是,你与这十万寇军所图所贪之事朕亦能满足。”

    她心中愈发惶惑,不知他打的是什么主意,在蹙眉道:“你究竟何意?”

    “做朕的皇后。”他定望着她,双眸深如泓潭,“则这中宛故国诸路与北戬一半国土便是你孟廷辉一个人的封邑。 百度搜索“书农”或“书农在线书库”即可找到本站免费阅读完本小说。收藏本站方便下次阅读,书农在线书库,提供经典小说江山为聘(吾皇万岁万万岁)免费在线全文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