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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金树
永兴坊,太平府。
白姬和元曜随管事去水榭的路上,发现太平府中的下人们脸色十分沉重,不安。
白姬问管事,“多日未来拜访,公主可好?”
管事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开口了,“公主她…她不太好…公主似乎有些疯魔了…”
白姬问道:“哦?疯魔了?怎么回事?”
管事道:“公主她总是不停地笑,不停地笑,无法控制自己。太医来的次数也更多了,煎熬各种汤药给公主沐浴。听公主的贴身女侍说,公主身上…身上…长出了一棵树…”
白姬、元曜有些吃惊,刚走到水榭外,就听见一阵“哈哈,哈哈哈——”的笑声。元曜侧耳一辨认,是太平公主的笑声。空洞的笑声绵延不绝,回荡在水榭上空,说不出地悚人。
白姬笑了,“我还是第一次听见她放声大笑。”
元曜道:“虽然说是笑,可是听着真让人毛骨悚然。”
一番通禀过后,白姬、元曜被领进了水榭中。太平公主倚在屏风后的美人靠上,她的周围立着四名彩衣宫女。
白姬隔着屏风,垂首道:“公主笑得真是无忧无虑呢。”
“哈哈,祀人,你又开玩笑了,本公主这是被恶鬼缠身了,才会无法克制地笑。哈哈哈——”
白姬笑道:“没有什么恶鬼,您只是无意中拿了不该拿的东西。”
“什么东西?哈哈哈——”
“无忧树。”
太平公主奇道:“什么无忧树?”
“您最近有没有碰一棵带着金光的树芽?”
“哈哈。树芽?让本公主想一想…”
回忆了片刻,太平公主道:“好像有。年初,本公主在感业寺吃斋时,一次午睡,做了一个梦。在梦里,本公主稀里糊涂地来到一片山谷,怎么走,也走不出去。本公主正焦急时,一只栗色的狐狸出现了,它好心地替本公主带路。本公主跟着它走,走着走着,远远地看见了一片金光。本公主很好奇,就走了过去。原来,那里有一株散发着金光的树芽,树芽有四片翡翠色的叶子,非常漂亮。因为树芽很漂亮,本公主不由自主地摘下了它。本公主正拿着树芽发愣时,突然传来了恐怖的声音,像是野兽,又像是厉鬼。本公主心中害怕,不知怎的,就把树芽吞进了腹中,慌不择路地逃了。本公主醒来后,人躺在感业寺的禅房里,似乎是做了一场梦,但是鞋底上却沾了泥土,真是难分是现实还是梦境。本公主让感业寺的惠真师太解梦,她说这是佛光普照的好兆头,非常吉祥。从此以后,本公主就常常梦见一棵大树。”
白姬问道,“怎样的大树?”
“一棵枝繁叶茂的,开满金色花朵的大树。一梦见它,本公主就感觉烦恼顿消,说不出的愉快。对了,本公主把它绣下来了,还让妖缘拿去给你了,你没有看见吗?”
白姬道:“这几天出门了,我还没有看过绣图。”
太平公主笑了,“没有关系,你过来屏风这边,我给你看那颗大树。哈哈哈——”
白姬走了过去,元曜也跟了过去。一名侍女见元曜也过来了,要去阻拦,太平公主摆手,“没有关系,哈哈哈——”
白姬、元曜来到太平公主身前,均有些吃惊。太平公主梳着飞天髻,斜簪一支孔雀点翠金步摇。她穿着一身雨过天青色束胸长裙,挽一袭半透明的烟霞色披帛。她的脸上、颈上,身上都布满了金色的图纹,看上去诡异而恐怖。
元曜不由得心中发悚。
太平公主从美人靠上站起身,褪下披帛,露出了线条优美的后背。她白皙光洁的后背上也布满了金色的图纹,密密麻麻,层层叠叠,像是树叶。太平公主解开束胸丝带,褪下了抹胸和长裙。她一丝不挂地站在地上,如同一朵刚出水的芙蓉花。她的皮肤凝脂般白皙,但是却爬满了奇怪的密密麻麻的金纹。远远一看,仿佛谁在她身上用金色的笔墨描绘了一棵大树。她修长的双腿是树干,纤细的腰肢是树身,沿着腰部往上,则是枝繁叶茂的树枝,长满了层层叠叠的树叶、花朵。她的身上散发着金色的光芒,让人无法逼视。
虽然,女体上长出一棵树是一件诡异的事情,但是这棵金色的大树却并不给人以恐惧感,反而给人以美丽、安详、圣洁、光明、愉悦的感觉,让人心旷神怡,烦忧顿消。
元曜不由得张大了嘴,痴痴地盯着太平公主。
白姬也目不转睛地盯着太平公主。
太平公主转了一个圈,哈哈大笑:“祀人,就是这棵树,哈哈哈——”
白姬笑赞,“真美,太美了,这还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看见无忧树。”
元曜回过神来,红着脸侧过了头,“咳咳,白姬,现在不是赞美无忧树的时候…”
“轩之,任何时候,都要懂得欣赏美丽的事物。你侧头干什么?”
元曜没好气地道:“这棵树长在公主的玉体之上,小生能不侧头吗?”
坊间传言,曾有登徒子在路上多看了太平公主一眼,太平公主一怒之下,剜掉了对方的眼睛。
太平公主向元曜保证,“哈哈,妖缘,你放心,本公主不会剜掉你的眼睛。”
“是元曜。”元曜满脸通红地纠正道,他还是不敢再回头,以袖遮脸,道了一句“古语云,非礼无视,非礼勿行。小生固然不该看,但公主也不该突然赤身露体,让小生不及回避,这不合礼数,不合礼数”,就急忙奔去屏风外了。
“嘻嘻。”“哈哈。”太平公主和女侍们忍不住好笑。
白姬也笑道:“轩之一向迂腐,公主勿见怪。”
元曜面红耳赤地站在屏风外,脑海中还残留着太平公主曼妙的胴体和那棵美丽如梦幻般的无忧树。
屏风另一边,白姬和太平公主低声说了几句话后,就进内室去了,许久没出来。
侍女给元曜端来香茶和点心,元曜喝了一口茶,等得心焦,又很好奇,问侍女,“劳问这位姐姐,公主和白姬在里面做什么?”
“奴婢也不清楚,元公子可以自己进去看看。公主和白姬又没说不让您进去。”
元曜实在很好奇,想进去看,又担心撞见“非礼勿视”的场面,问了一句,“敢问姐姐,公主已经穿上衣裳了吧?”
侍女掩唇笑了,“已经穿上了。”
元曜这才放心地走进去。
雅致的内室中,一张缀金火毯上,白姬和太平公主相对而坐,相隔三尺有余。
白姬口中吐出一粒白光闪烁的珠子。珠子飞向太平公主,太平公主张口吞下。
元曜能够清楚地看见,白色的龙珠沿着太平公主的喉咙滑下,有光芒停留在她的胸口。
白姬闭目坐在蒲团上,唇色苍白如纸。
太平公主胸口的珠子炽如白日,发出耀眼的光芒。她的脸上、手上、脖子上的金色花叶图纹渐渐消失,皮肤恢复了正常。与此同时,白姬的脸上、手上、脖子上,迅速被奇怪的金纹覆盖,诡异而可怖。
太平公主张开嘴,一粒白焰灼灼的珠子飞出,珠子中隐约可见一株碧色的三叶细芽被龙火吞噬,焚作劫灰。
白姬张口,龙珠飞入了她口中。
白姬吞下龙珠的瞬间,元曜听见了一声雄浑而悠长的龙吟。
白姬蓦地睁开了眼睛,眼眸金光莹莹,眼角泪痣如血。她满脸、满身都是金色的花叶图纹,密密麻麻,层层叠叠,看上去触目惊心,十分可怖。
元曜倒并不觉得害怕,他走上前去,关切地问道:“白姬,你没事吧?”
白姬笑了,道:“我没事。”
太平公主恢复了正常,她看见白姬满脸、满身的金纹,也有些担忧,“你没事吧?”
白姬道:“公主不必担心,我没事。无忧树是非人界的灵物,你吞下了它,它也不会死去,它会汲取你的血肉精气成长,直到有一天,从你的体内破体而出,化为人世的妖魔。而那时,一切就晚了。人类的身体难以承受无忧树的灵气,逐步叠加的巨大的喜悦感会让人慢慢癫狂,直至死亡。唯一的办法,就是在无忧树尚未破体而出之前,毁灭了它。”
人类的身体无论如何也毁灭不了无忧树,白姬就以龙珠为媒介,将无忧树从太平公主体内移入自己体内,以龙火毁灭。
太平公主起身,走到铜镜前,望着自己恢复正常的脸,高兴地笑了。蓦地,她感到有些奇怪,“咦,无忧树已经不在本公主体内了,可是为什么本公主还是会笑,甚至会感到一丝愉悦的心情?”
白姬笑道:“我留下了一片无忧树叶。公主的笑容很美,多笑笑也无妨。”
太平公主低头,发现她的左手背上,有一片小小的金色叶子没有消失。
白姬道:“这片叶子不会给你造成任何伤害,但却能让你心情愉快。就当做是刺绣的回礼吧。”
太平公主神色阴沉,冷冷地道,“我讨厌笑。”但是,继而,她又笑了,“算了,偶尔笑笑,似乎也不错。祀人,难得你送本公主回礼。”
白姬也笑了,“啊啊,不要把我说得这么小气,我以前不是不给您送回礼,而是送公主礼物的人太多了,公主也不缺少我的回礼。我一向喜欢雪中送炭,不喜欢锦上添花。”
“不要为你的一毛不拔找好听的借口!!”太平公主和元曜异口同声地吼道。
“唉!被人误解,真伤心。”白姬忧伤地叹气。
休息了一会儿,看天色不早了,白姬和元曜告辞离开了太平府。
回缥缈阁的路上,元曜问白姬,“无忧树已经毁了,你怎么向十三郎交代?”
回缥缈阁的路上,元曜问白姬,“无忧树已经毁了,你怎么向十三郎交代?”
白姬道:“车到山前必有路,会有办法的。我想,我得重新给太平公主做一个护身符了。”
“为什么?”元曜好奇地问道。
白姬神色凝重地道:“之前,我只考虑到非人恶意地袭击,没有考虑到灵物无意地接近。人类实在是太脆弱了,机缘巧合时,没有恶意的灵物也会置人于非命。如果不是今日恰好发现了,再晚几天的话,太平公主就没救了。”
“白姬,小生想问你一个问题。”
“轩之问吧。”
“太平公主曾说你讨厌人类,是真的吗?”
白姬笑了,没有回答,却问道:“哦?她还说什么了?”
“她还说,你因为人类的缘故,才会遭受天罚,不能入海,不能成佛。”
“啊啊,这应该是武后告诉她的吧。”
“咦,你怎么知道?”
“因为这个版本,我只对武后说过。”
“啊?难道你的过去还有几个版本?”
“对啊,不同的版本应对不同的人。我觉得以武后的性格,会相信这个版本,所以就对她说了这个版本。嗯嗯,以轩之的性格,应该会相信煽情版。”
元曜冷汗,生气地道,“小生不要听煽情版!如果可以,能告诉小生你遭受天罚,不能入海,不能成佛的真正原因吗?”
白姬一愣,沉默了一会儿,才道:“时间太久了,我记不起来了。不过,不能成佛的原因是我还没有收集到足够多的‘因果’。”
元曜道:“恒河沙数的因果?唉,你一定被骗了,连小生这么笨的人,也知道根本就不可能收集到那么多的‘因果’。”
“不试试看,怎么知道不可能?轩之,做人要勇于尝试,挑战不可能。”
“可你是非人…”
白姬改口道,“做非人也要勇于尝试,挑战不可能。”
元曜挫败。
白姬、元曜正走在大路上,行人都被白姬满布金纹的脸吓跑了。
白姬走在前面,大声道,“轩之,其实,我不讨厌人类。”
元曜叹了一口气,道,“可是,今天,人类却好像不喜欢你。白姬,你脸上、身上的金纹不会一直都在吧?”
白姬道:“不会,过几天就会消下去了。哎哎,早知道,在太平府就该找公主要一个鬼头面具戴着。”
“那样更吓人!”元曜吼道。
白姬和元曜回到缥缈阁,栗还被吊在牌匾下,十三郎正站在门口,仰头和它说些什么。
听见脚步声,十三郎和栗侧头,看见白姬脸上的金纹,它们都吓了一跳。
十三郎关切地问道,“白姬,你的脸怎么了?”
白姬笑道,“没什么,十三郎不必担心。”
栗幸灾乐祸地道,“龙妖,出去一会儿,就毁容了,真是报应。”
“我如果毁容了,一定剥一张美丽的栗色狐皮遮脸。”白姬走进缥缈阁,手微微抬起,蜘蛛丝断了,栗“砰”地摔在地上,痛得“哎哟哟”直叫唤。
白姬解开栗,叫上十三郎,坐在里间谈话。
牡丹屏风后,青玉案边,白姬、栗、十三郎坐着,元曜站在旁边。
十三郎道:“难道,白姬找到无忧树的下落了?”
白姬对栗道:“你是自己向十三郎坦白,还是让轩之说。”
元曜嘀咕,“这关小生什么事…”
栗想了想,虽然很不愿意,也只好向胡十三郎坦白了它引太平公主去偷无忧树的事情。
胡十三郎很生气,也很伤心,“栗,你怎么能这样?!!”
栗强词夺理地道:“无忧树那么显眼,还发着金光,即使我不引那女人去,那女人在山谷中乱走一气,也会被金光吸引去吧?”栗又瞥了一眼白姬,道,“说不定,那女人本来就是受了某人指使,去偷无忧树的,十三你到了贼窝喊捉贼,还帮贼人干活,真是笑掉人的大牙。”
“栗,你不要胡说!”十三郎生气地道。
白姬倒是没有生气,她望着十三郎,道:“拿走无忧树的女人,确实和我有关。”
“欸?”胡十三郎瞪大了眼睛,有些不可置信。
栗哈哈大笑,“看吧,看吧,狐狸终于露出尾巴了吧?”
元曜望着栗色的小狐狸,冷汗,“栗兄弟,小生觉得这句话从你口中说出来,听起来实在有点儿奇怪…”
栗瞪了元曜一眼,元曜急忙闭了嘴。
白姬对十三郎道:“事情是这样的…”白姬将太平公主梦入翠华山,误食无忧树,以及今天在太平府发生的事情告诉了十三郎。
小狐狸听了,张大了嘴,继而失望,“那么,无忧树已经回不来了…”
白姬遗憾地道:“没办法。如果不毁去无忧树,太平公主就会死去。我不能看着她死。”
栗不高兴地道:“那你就把我们的无忧树给毁了么?区区一个人类的性命,哪里比得上无忧树贵重。”
十三郎道:“栗,你住口!人命和无忧树比起来,自然是人命比较重要,更何况还是一位尊贵的公主的性命。”
虽然无忧树没了,让十三郎很伤心,但是不管怎么样,知道无忧树丢失的原委,它也可以堂堂正正地回去跟父亲和族人交代了。
白姬对元曜道:“轩之,去把太平公主送的刺绣拿来。”
“好。”元曜应声去了。
装刺绣的木匣放在柜台后,上面已经落了一层薄薄的灰了。元曜拿了木匣,回到里间。白姬从元曜手里接过木匣,吹去灰尘,摆放在青玉案上,掀开了匣盖。
木匣中,静静地躺着一幅卷做卷轴样的绣图。
白姬微微抬手,卷轴浮上了半空中,缓缓打开。
随着绣图打开,元曜、十三郎、栗不由得睁大了眼睛。
这幅绣图上绣着一棵美丽的金色大树,花朵繁密叠坠,如同金色的火焰,又如一件一件金色的袈裟。太平公主绣得十分用心,每一朵花,每一片叶子都栩栩如真,整棵大树散发着一股让人宁静愉悦的气息。
白姬微微一笑,伸手触碰绣图,“这就是无忧树了,无忧树又名甄叔迦树,《过去现在因果经》中说,如来佛祖出生在无忧树下,无忧树乃佛诞之树,为佛光普照。人或非人只要坐在无忧树下,就会忘记所有的烦恼,无忧无虑。”
白姬的手指触上绣图的刹那,她手上、身上、颈上、脸上的金纹缓缓流向绣图。绣图上的无忧树瞬间散发出万道金光,夺人眼目。
白姬、元曜、十三郎、栗仿佛站在一棵亭亭如盖的大树下,树上有无数金色的花朵缓缓绽放,花瓣随风纷飞。
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菩提。
红尘染明镜,无忧心中觅。
白姬道:“十三郎,这幅绣图出自太平公主之手,她曾经吞下无忧树,又曾梦见无忧树,她绣出的无忧树也会有灵气。我没能替你拿回无忧树,就把这幅绣图送给你吧。”
十三郎道:“这么美丽的绣图,真的可以送给某么?”
白姬笑道:“当然可以。”
十三郎高兴地道:“谢谢白姬。”
栗不冷不热地道:“用绣图冒充真正的无忧树,真是奸商。”
白姬笑了,望着栗:“无忧树不是人间的东西,即使种出了树芽,在凡间的土地上,也无法长成大树。”
栗不再做声了。
白姬道:“十三郎很久没回家了,老狐王一定很想念你,牵挂你,你不必再留在缥缈阁干活了,拿着绣图和栗回家吧。”
十三郎也很牵念父亲,给白姬和元曜做了晚饭之后,就和栗回家了。
月圆如镜,清辉万里,白姬和元曜坐在后院赏月。
“唉——”元曜望着月亮,叹了一口气。
“月色这么美,轩之为什么叹气?”白姬问道。
“就是因为月色太美了,才让人忍不住想叹气,担心以后的月色还会不会这么美。”
“轩之多虑了。千百年以前,月色就这么美,千百年以后,月色还是会这么美,美丽的东西会永远不变。”
“唉——”
“轩之又叹什么气?”
“月色的美丽虽然亘古不变,但是千百年后,小生却不知道在哪里了。”
白姬喝了一口茶,“轩之还真是多愁善感。”
元曜摇头吟道,“人生不满百,常怀千岁忧。”
白姬笑着接道,“但赏眼前月,莫任韶光流。”
“话是这么说,但是小生还是很忧愁…”
“轩之真是庸人自扰。”白姬摇头叹道。
元曜长吁短叹,白姬悠然喝茶,远处绯桃树下的水井中突然发出七色光晕,一个个水泡从水井中飞出,小的如珍珠,大的如拳头,飘飞在夜风中,月光下,非常美丽。
“啊,蜃君传信来了。”白姬笑了,伸出手指,虚划出一个半弧,一串串水泡飞过来,融合成一个大如铜镜的圆面。
水镜中,一名衣饰华丽的美男子坐在地上,他的四周是金碧辉煌的宫殿。他的身边,侍立着一名身穿五彩衣的小童。正是优雅温柔的沈胤和五彩鱼。
“白姬,好久不见了。”沈胤彬彬有礼地道。
白姬也笑道,“一弹指,又是十年了。”
“不,是一百年了。”
“啊,有那么久了吗?”
“是那么久呢。”
“啊哈,时间过得可真快。”
“是啊,一不留神,就会忘记时间了。对了,小楼去游侠的事情我知道了。我会让阿彩去找他回来。钥匙就先放在我这里吧。”
白姬点头,“有劳蜃君。”
沈胤对元曜道,“轩之,上次朱胤吓到了你,真是不好意思。”
元曜笑道:“小生没事,胤兄不必歉疚。只是,那位红色的仁兄有些太…太热情好客了…”
沈胤还是十分过意不去,道:“我送轩之一件小礼物,权作赔礼吧。”
元曜道:“胤兄不必客气。”
一个拳头大小的水泡飞向元曜,元曜伸出手,水泡落在他的掌心,“啪”地破了。一粒大如鸡蛋的夜明珠出现在元曜掌心,晶莹圆润,光华耀夜。
沈胤笑道,“小小礼物,不成歉意。”
元曜道,“这、这礼物太珍贵了,小生恐怕没有回礼相赠…”
沈胤笑道,“轩之下次再来海市陪我说说话,就是最好的回礼了。”
元曜笑道,“那好,小生下次再去看望胤兄。”
沈胤道:“白姬,我也有一份小礼物送给你。”
白姬感兴趣地道,“啊哈,我最喜欢礼物了,是什么好东西?”
一个水泡飞向白姬,白姬伸手接住。水泡破灭之后,一粒金色的东西躺在她莹白的掌心中,像是什么植物的果实。
白姬嘴角挑起一抹笑,“啊哈,无忧果?确实是好东西。多谢蜃君了。”
“不必客气。上次你让我找人间的无忧树,我没有找到,甚感抱歉。这一枚无忧果,送给你做弥补吧。”
“那棵无忧树已经不在人间了。”
沈胤并不吃惊,笑了,“人类要种出无忧树,难于登天。无忧树要在苦厄的人间成活,也难于登天。”
白姬捻起无忧果,对着月亮望去,“或许,将来会有有缘人,将它买去,并种出无忧树,这也不是完全不可能的事情…”
“但愿有吧。”沈胤笑道。
与元曜又寒暄了几句,约定了下个月十五来海市一聚之后,沈胤蓦地停止了说话。元曜正在奇怪,沈胤的雪发飞快地变红,嘴唇倏地裂开,又变成了红毛蜃怪。五彩鱼见状,吓得一溜烟跑了。
红毛蜃怪对元曜吼道:“太可恶了!太可恶了!你这臭书生居然将我绑起来,我要吃了你,吃了你——”
虽然知道只是幻影,元曜还是吓得牙齿打颤。
白姬衣袖一挥,水镜骤然皲裂,朱胤恐怖的脸渐渐消失,水泡也都一个一个地破灭了。
白姬叹了一口气,“欸,朱胤的脾气还是这么糟糕。”
元曜咽了一口唾沫,默默地打消了再去海市的念头。
“白姬,胤兄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一会儿温柔有礼,一会儿吓死个人?”
“有两个胤在同一个身体里,有时候白胤主宰身体,有时候朱胤。”
“那井底的海市又是怎么回事?一会儿珠宝成山,一会儿尸骨遍地,到底哪一个是真的?”
“都是真的,也都不是真的,人间的海市只是蜃梦中的幻象,无论是井底,还是海上,还是沙漠中。不过,东海之底,有一个真实存在的海市城,那是一个神奇而美丽的地方,水神、龙族、鲛人,水灵往来其中,有各种奇珍异宝,有各种奇妙景色,非常繁荣热闹。说起来,倒有点儿像是海底的长安城。”
“啊,真的吗?小生真想去看看。”
白姬有些悲伤,“那是我的来处。如果可以,我也想带轩之去看看,可惜我无法回去,也只能回忆它的美丽。”
元曜安慰白姬,“终有一天,你会回去的。”
“嗯,等我收集到了足够的‘因果’,我就能够回去了。”
元曜有些悲伤,“那时候,小生恐怕早就不在了。一想到此生永远看不到海市,不知道为什么,心中有些遗憾。”
“轩之不要伤心,将来我回去时,一定把你的骨灰也带回去,撒在海市中。”
元曜冷汗,“那个,小生讨厌迁徙,也不喜欢水葬,你还是让小生入土为安吧。”
坐了一会儿,圆月偏西时,元曜捧着夜明珠睡觉去了。
白姬独自坐在院子里,抬头望着天上的圆月,回忆缥缈的海市,回忆遥远的往事。良久,她低头望着手中的金色果实,喃喃道:“无忧啊无忧,谁又能够无忧呢?”
白姬和元曜吃了两天毕罗之后,胡十三郎又回来了。
小狐狸彬彬有礼地道:“某回去解释清楚后,大家都相信了不是某种死了无忧树,也向某道了歉。家父十分喜欢那幅刺绣,让某来向白姬致谢,‘一切都是栗那个不孝逆子的错,有劳白姬四处奔走,实在过意不去。听说缥缈阁暂时短缺人手,那就让十三去帮忙吧。’某反正在家也是闲着,就来继续给白姬和元公子打杂,直到那只黑猫回来吧。”
“太好了。”元曜很高兴,终于不用啃毕罗了。
白姬也很高兴,“多谢狐王美意。也谢谢十三郎了。”
胡十三郎道:“白姬不必客气。那幅刺绣果然有忘忧的魔力,自从得到刺绣之后,家父的心情也变得好了许多,也常常开怀大笑了。”
白姬笑道,“狐王心情变好,也许和十三郎平安回家也有关呢。”
小狐狸惭愧地道,“之前,某真不该一气之下,离家出走,惹父亲担忧。下次,无论发生什么事,某再也不离家出走了。”
十三郎在缥缈阁中勤劳地打杂,栗也跟了来。因为老狐王下令,让栗向十三郎道歉,直到它原谅它为止。十三郎不肯原谅栗,栗只好一直跟着它来缥缈阁,继续道歉。
栗一开始还算礼貌,后来烦躁了,就直接一爪子把十三郎拍倒在地上,按着它的头,凶恶地威胁:“十三,你到底原不原谅我?”
元曜见了,有心去说栗几句,但是想到手帕上已经没有蜘蛛丝了,又不敢去了,只好私下劝十三郎原谅栗算了。被栗拍倒威胁了三次之后,十三郎也只好原谅栗了。可是,栗还是不走,赖在缥缈阁蹭吃蹭喝,说是要等十三郎一起回去。
元曜婉转地劝栗也稍微干一点儿活,哪怕是给古董擦个灰,给花草浇点儿水之类的小活儿,栗立刻扑上去咬元曜,“我乃将来的九尾狐王,不是缥缈阁中打杂的!!!”
元曜很生气,却也没有办法,只好忍耐。
第十一章尾声
这一天,风和日丽,白姬应邀去太平府了,栗在后院中睡觉,十三郎在厨房炖鸡汤,元曜捧着茶坐在柜台后看书。突然,有一个声音在门外大笑道:“哈哈,爷终于回来了!!书呆子,快出来帮爷拿东西,爷带了好多好东西回来!”
元曜愣了片刻,才蓦然反应到是离奴回来了。
元曜丢下书本,飞奔出去。一只黑猫精神奕奕地站在外面,瞳孔尖细,毛光水滑。黑猫的身边有三个大包袱。
元曜跑过去,抱住黑猫,热泪盈眶,“离奴老弟,你终于回来了。小生真想你。”
黑猫打量元曜,道:“书呆子,你怎么好像长胖了一些?一定是爷不在,你一天到晚都在偷懒吧?”
“小生没偷懒,是胡…”元曜刚想说是胡十三郎的厨艺太好了,每天做许多美食,所以他长胖了一些,但是离奴打断了他。
“没偷懒就好。闲话少说,先替爷把包袱拿进去吧。”
“好。”元曜拎起三个包袱中最大的一个包袱。
包袱看起来不大,但是约莫有几百斤,元曜提不起来,“离奴老弟,这里面装的什么,怎么这么重?”
黑猫抖了一下胡子,“你拎的这包是鱼干,那红色的包袱中装的是野果,蓝色包袱装的是野味。爷渡劫的地方有一条河,鱼特别多。爷闲来无事,就天天抓鱼,抓了鱼又不能吃,只好晾晒成鱼干。今儿回来,就都打包带回来了。野果是给主人的,今天早上才摘的,很新鲜。野味是给书呆子你的,你上次说想吃烤羊肉,爷就给你捕了一头野山羊,还找了些野蜂蜜,今晚做烤羊腿给你吃吧。”
“谢谢离奴老弟。不过,今天的晚餐胡…”十三郎已经在做了。元曜话还没说完,又被离奴打断了。
“对了,主人在吗?还是出去了?”
“白姬去太平府参加百诗宴了。”
“欸,爷身在深山,心却在缥缈阁,总担心主人和你吃不上饭,饿瘦了。幸而老天保佑,爷平安渡过了天劫,如今回来,一定天天做各种鱼给你们吃。来,来,书呆子,搭一把手,我们先把鱼干抬进去。”
“哦,好。”元曜应道。
元曜和离奴合力把装着鱼干的包袱抬进缥缈阁。
元曜笨手笨脚,不小心在门槛上绊了一下,跌散了包袱。
一件奇怪的事情发生了,随着包袱散开,一大堆一大堆的鱼干涌了出来,越来越多,越来越多,几乎堆积了一半的大厅。
元曜张大了嘴巴,“离奴老弟,你到底抓了多少鱼?”
一股极大的鱼腥味四散蔓延,让人难受,离奴却极享受,翕动鼻翼,嗅着美妙的鱼味,“一天少说也要抓十几条吧。这些鱼够吃大半年了。”
元曜站在鱼海中,捏着鼻子嚎道,“作孽哟,你抓了这么多鱼,杀了这么多鱼,怎么就没被天雷劈中?”
黑猫抖了抖胡子,道:“渡天劫时,爷一条鱼都没吃,天雷劈爷干什么?”
元曜愁闷,“这一大堆鱼干堆在大厅里,还怎么做生意?这股腥臭味到处都是,白姬回来一定会很生气。离奴老弟,你倒是想个办法呀。”
黑猫灵巧地跃上柜台,喝了一口元曜的茶,悠闲地坐下,“包袱是书呆子你跌散的,自然由书呆子你来善后。你从厨房中拿一个竹筐出来,一筐一筐地把鱼干搬进去。爷觉得鱼干很香,到处是鱼香味也没什么不好,但是主人可能不喜欢,你搬完鱼干之后,再拿几个香炉出来,燃几把檀香,四处熏一熏,去一去味道吧。”
元曜道:“这么多鱼干,小生只有两只手,搬到天黑也搬不完啊!离奴老弟,你也来搭一把手吧。”
黑猫伸了一个懒腰,盘在了柜台上,盯着元曜,露出利齿,“爷赶路累了,想休息一会儿。你自己干,不要一天到晚就知道偷懒!!!”
元曜无奈,只好屏住呼吸,埋头收拾鱼干。
“元公子,你来尝尝鸡肉的咸淡…啊,好臭,什么东西这么腥…”小狐狸欢快地奔来大厅,却被鱼腥味呛得连连后退。
元曜站在鱼干中,对十三郎苦笑,“是离奴老弟带回来的鱼干…”
离奴本来已经卧下了,一见十三郎,蓦地立起来了,露出了尖牙,“胡十三郎,你怎么会在缥缈阁?!!”
胡十三郎道:“某这些天一直在缥缈阁打杂。你这臭黑猫回来了也就罢了,还带这么多臭鱼干回来干什么?臭死人了!!”
离奴炸毛,“不许说爷的鱼干臭!!”
“臭猫,臭鱼干!臭猫,臭鱼干!某说了又怎样?”胡十三郎毫不示弱。
离奴蓦地化作九尾猫妖,口中喷出青色火焰,猛地扑向胡十三郎。
胡十三郎躲避不及,被扑了一个正着。
元曜发现妖化的离奴身形似乎比以前大了一些,额上还多了三道云纹,九条尾巴在身后招展,威风慑人。
离奴用利爪掐住胡十三郎的脖子,口中吐出碧火,獠牙森森,“敢再说一遍,爷就吃了你。”
元曜赶紧劝道:“离奴老弟,你不要较真。十三郎,你少说两句。大家和气为贵,和气为贵!!”
胡十三郎拼命地挣扎,“臭猫,臭鱼干!!”
离奴大怒,伸出镰刀般的利爪,狠狠插向胡十三郎的头。
胡十三郎十分恐惧,却又挣扎不开。
元曜大惊,顾不得许多,冲上去阻止,“离奴老弟,你快住手!!”
可是,元曜却被鱼干绊倒了,摔倒在地上。
眼看胡十三郎就要丧命在离奴爪下,一道栗色的光倏然闪过。离奴被一股巨大的力道掀翻,滚了开去。元曜定睛望去,一只巨大的九尾狐妖站在大厅中央,栗色的尾巴迎风招展,身姿矫健,威风凛凛。它口中喷出蓝色火焰,眼神凶恶地盯着离奴,“十三这家伙虽然不成材,但也不能让你吃。猫妖,放开十三,否则,我撕碎你!”
离奴大怒,口中喷出碧色妖火,“又是一只碍眼的臭狐狸!爷正好饿了,今晚一起蒸了吃。”
离奴猛扑向栗,一道寒光闪过,鲜血四溅,栗的肩膀被离奴抓出一道伤口。
趁离奴攻击栗的刹那,十三郎挣脱囹圄,蓦地变大,化为了一只火红色的九尾狐妖。
火红色的九尾狐妖挥爪扑向离奴,“臭猫妖,休要口出狂言!”
栗被抓伤,大怒,凶恶地道:“十三,今晚喝猫汤吧。”
栗色的九尾狐妖也猛扑上去,和离奴厮打。两只狐妖,一只猫妖混战在一起,妖火来,利爪去,血光四溅,阴风阵阵。大厅中的货架倒塌了一半,骨董碎了一地,墙上的字画也都烧毁了,连地上的鱼干也烤熟了几条。
元曜冒着危险,大声劝止,“离奴老弟,十三郎,栗兄弟,不要再打了。今晚喝鸡汤,吃烤羊腿就好了,小生不想吃蒸狐狸,也不想喝猫汤…”
战圈之中,一道妖火飞出,将小书生喷出了缥缈阁。
元曜跌坐在缥缈阁外,浑身酸痛,他怀疑是栗想烧死他,但也许是离奴也说不定。
元曜不敢再进去,心乱如麻。坐了一会儿,元曜决定去太平府找白姬,让她赶紧来阻止猫和狐狸的厮杀。他站起身来,才发现刚才跌出来时,脚崴了。
元曜每走一步,脚踝就钻心地疼。他挣扎到巷口,就无法再行走了。
元曜扶着老槐树坐下,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突然,有人道:“哎,这不是元公子吗?”
元曜抬头,四周没有半个人影,不由得疑惑。
那人又道:“是俺。俺在地上。”
元曜低头一看,一只蜗牛正在缓缓爬行,经过槐树下。
“原来是蜗牛兄。”元曜恍然道。
“元公子怎么垂头丧气?”蜗牛问道。
元曜道:“唉,缥缈阁发生了一些事情,小生必须去永兴坊的太平府,叫白姬赶快回来。可是,小生脚崴了,无法行走。”
“原来就这点儿事儿呀,俺去替你传信吧。反正,俺受了委托正要去给永兴坊的严先生传信,刚好顺路。”蜗牛仗义地道。
“这…这不敢有劳蜗牛兄。”元曜赶紧道。蜗牛实在是太慢了,等它走到太平府,白姬恐怕已经回来了。
“元公子莫不是嫌弃俺走得慢?俺一直在为传信四处奔走,不曾停步片刻,更不曾偷懒片刻,你怎么能嫌弃俺?”
元曜赶紧赔笑,“小生不是那个意思。如果蜗牛兄愿意传信,那就有劳了。请去太平府告诉白姬,‘离奴老弟平安回来了,但是它和十三郎和栗兄弟一言不合,起了争执,打起来了。小生劝说不住,被它们赶了出来,未免闹出人命,请快点儿回来劝止。’”
“明白了,俺这就去。”蜗牛接下了元曜的委托,缓缓向东爬去。
元曜坐在槐树下,看着蜗牛渐行渐远,愁容满面。以蜗牛的速度,不知猴年马月,它才能走到太平府。
元曜坐了许久,终是不放心缥缈阁,又一瘸一拐地摸回去了。
缥缈阁四门大开,安静如死。
元曜提心吊胆地走进去,大厅中一片狼藉,鱼干遍地,货架全部倒塌了,玉器、瓷器碎了一地,墙上的字画也都烧糊了。
一只黑猫坐在柜台上舔爪子,它的头上、身上都是抓伤,鲜血淋漓。但是,它的眼神十分骄傲自豪,像是一个刚打了胜仗的大将军。
元曜心中一寒,“离奴老弟,十三郎和栗兄弟呢?”
不会已经被离奴蒸在蒸笼里了吧?!!
黑猫抖了抖胡子,道,“打不赢爷,逃了。那两只可恶的臭狐狸,下次如果再敢趁爷不在,跑来缥缈阁兴风作浪,把缥缈阁弄得乌烟瘴气,爷就剥了它们的皮!!”
“离奴老弟,人家十三郎是来帮着干活的。大家都是朋友,你又何必和它们针锋相对?俗话说,与人为善,自己也得善果;与人为恶,自己亦难善终。你看看你,弄得自己也一身是伤。”听见狐狸兄弟没事,元曜松了一口气,去柜台后面翻药箱,替离奴涂上金疮药。
离奴道:“爷就是看不惯九条尾巴的狐狸,尤其是那个红毛的胡十三郎,太讨厌了!喵——书呆子,你轻一点儿,疼死爷了!!”
元曜望了一眼四周,道:“欸,这些摔碎的骨董,烧毁的字画怎么办?白姬回来,一定会很生气。”
“这些东西,大概一千年吧。”黑猫含糊地道。
“什么一千年?”元曜不解。
离奴也不解释,等元曜替它涂好金疮药,就撵小书生去搬鱼干进厨房。
元曜生气地道:“你自己为什么不去搬?小生脚崴了,疼着呢。”
离奴大骂小书生一天到晚只知道偷懒不干活,小书生生气地反驳了几句,拿了一本书,一瘸一歪地去后院了。
离奴见元曜的脚真的崴了,也就不再逼迫他干活了,但还在絮絮叨叨地碎碎念。
元曜坐在草地上,扯了一把草,揉碎,塞进了耳朵里,安静地看书。
最后,离奴怕被白姬骂,还是自己化作人形,一筐一筐,一趟一趟地把鱼干抬进厨房去了。他还在四处摆了香炉,燃了一些香料,驱散腥味。
最后,离奴怕被白姬骂,还是自己化作人形,一筐一筐,一趟一趟地把鱼干抬进厨房去了。他还在四处摆了香炉,燃了一些香料,驱散腥味。
傍晚时分,白姬回来了,她见了缥缈阁中的光景,也没有责骂离奴,只是笑眯眯地在离奴的卖身契上又加了一千年。离奴不敢反对。元曜觉得,只要十三郎多来缥缈阁几次,离奴铁定永世不得翻身。
离奴把十三郎炖的鸡汤倒掉了,做了红烧鱼干和蜂蜜烤羊腿给白姬和元曜吃。元曜觉得鸡汤很可惜,但也不敢多说什么。也许是很久没吃离奴做的鱼了,他觉得味道居然也很好。
晚上,月上柳梢头。白姬、元曜、离奴坐在后院赏月,离奴说了它在山中渡劫的生活,鸡零狗碎,杂七杂八。白姬和元曜听得很有兴趣,但是都表示他不该抓那么多的鱼,还带回缥缈阁来。时节已经近初夏了,一时间也吃不完许多,怕是会放坏。
白姬想起了大厅中一片狼藉的样子,心疼毁掉的骨董和字画。她叹了一口气,“真是愁煞人也~”
元曜望着裹了纱布的脚踝,担心以后几天会受罪。他叹了一口气,“真是愁煞人也~”
离奴想着堆了大半个厨房的鱼干,担心吃不完坏掉。它叹了一口气,“真是愁煞人也~”
与此同时,长安月下,一只蜗牛还在努力地爬向永兴坊的太平府,要去给白姬送信。蜗牛望着漫无尽头的大路,叹了一口气,“真是愁煞人也~”
长安城外,翠华山中,两只受伤的小狐狸坐在草丛中休息,望着月亮发呆。
栗想到自己居然打不过一只猫,威风扫地,就觉得心中憋闷。它叹了一口气,“真是愁煞人也~”
十三郎想到尚未向白姬和元曜辞行,就被迫逃了出来,觉得很失礼。它想回缥缈阁去正式辞别,但又怕和离奴再打起来。如果不辞别,就这么回家,又很失礼。它左右为难,不知道该怎么做好,只好叹了一口气,揉脸,“真是愁煞某也~”
(《无忧树》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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