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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新章节:第四个故事 野蔷薇2 作者:水心沙  回本书首页  小说TXT下载
百度搜索“书农”或“书农在线书库”即可找到本站在线阅读全本小说。收藏本站方便下次阅读,书农在线书库,提供经典小说宝珠鬼话免费全文阅读。     自从姥姥过世之后,会有意无意地晚回家,似乎成了我的一种习惯,很多时候是没有目的性的,在找到工作之前。那时候其实也没什么地方好去,就在热得蒸笼似的街上逛着,看着一辆辆车一个个人从边上走过,听他们发出的声音,不为别的,就是为了听这些乱七八糟的声音。

    知道每次回家,看着静得只有你呼吸和脚步声的房子,还有那个一团漆黑,但到处留着那个你所爱亲人的痕迹的小店时,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我只是本能地抗拒着这样一种感觉。

    “你在害怕是么,宝珠。”出神的时候,听到MICHAEL再次开口,而我微怔。

    这是他第一次叫我的中文名,用那种带着卷舌音的奇怪口音。而之前,我一直以为这个来自香港的男人,除了英文名他记不住任何中文名,甚至包括他自己的。

    那会儿头仍旧靠在他的肩膀上,不知道是忘了应该离开还是怎的。我看着窗玻璃上倒映着的他的脸,薄薄的嘴唇,尖挺的鼻梁,那双暗红色的眸子深陷在阴影下深邃的轮廓里,有种莫测的好看。

    “我只是觉得慌。”有种想说些什么的冲动,我回答:“一个人坐在家里,有时候心会很慌。”

    “就像今天一个人在办公室里的感觉?”

    “…你怎么会知道。”

    “因为之前刚把你叫住的时候,我看到的你的眼神。”

    “是么。”

    “也因为我也曾经有过这样的感觉。”

    “…是么。”

    一辆车从边上驶过,离开瞬间车头的灯光让我们车厢里亮了亮,那一刹我看到他专注于路面的眼睛似乎在看着我,用一种有点闪烁的眼神。

    然后周围一下子又暗了下来。

    他的眼睛再度隐入黑暗的轮廓,而我这时才惊觉地离开了他的肩膀。

    坐正身子的时候我看到他嘴角微微地扬起,似笑非笑,我尴尬得脸红。头不自禁转向窗外,他一只手突然伸出搭在了那扇车窗上,不偏不倚,盖住我倒映在车窗上那张郁闷得鸵鸟似的脸。

    而目光依旧是对着他面前的道路,由始至终,没有看过我一眼。

    那天晚上,我做了个奇特的梦。

    梦里的我似睡非睡,眼睛似乎是睁着的,因为可以看见自己房间里的一切,包括那道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出现,无声无息朝我走近的黑影。

    黑影在靠近我床边的地方停了下来。那时候我的神志应该是清醒的,可是手脚沉甸甸的动不了。只一动不动看着他俯身看向我,几丝金色的长发随着他的动作垂落到我的耳边,有种清晰可辩的微痒。

    “宝珠…”我听见他轻轻地叫。

    而我也因此辨别出了他的声音还有他那双暗红色的眼睛。

    是MICHAEL。

    在我看清他的同时他突然压到了我的身上,很沉,我几乎可以感觉到他的呼吸还有他的体温。无声中他用力吻住了我张开想要说话的嘴,然后撕开了我的衣服。

    后面的记忆,很乱。

    乱得只记得一些优雅的线条在我眼前起伏,还有我心脏惊蛰似的跳动,呼吸急促到疼痛的感觉。两条腿被他拉开的时候,那些起伏的线条粗暴了起来,全然没了之前的优雅,一种屠夫般的暴戾。包括他身上原本茶似清淡的味道,以及他水似安静的眼神。

    水成了火,我混乱的记忆残存着的感应。

    而优雅到粗暴的过程,只需要一秒钟时间的蜕变。

    然后有什么东西坚持着从我涨得发疼的下体里钻了进去。

    我恐慌,想要后退,可是身体因此而疼得更加厉害。视觉慢慢更模糊了起来,除了眼前一片凌乱的线条和金子般颤动的颜色,我渐渐什么都看不到、感觉不到了。

    就像身上那会儿全部的知觉。

    最后一点感觉,是他嘴唇滑到我下颚时的微痒。

    我听见自己嘴里发出一声尖叫。

    突兀的声音,尖锐得似乎把一切混沌都给撕破了。

    我的神智,还有身上人近乎粗暴的动作。

    什么都消失了,在那声尖叫从我嘴里发出的瞬间。脑子里空空荡荡,就像那会儿突然变轻的身体,还有眼前一片空洞的漆黑。

    清醒过来,一房间的暗,我一身的汗。

    而那身曾经以为被撕裂的睡衣,正好好地裹在我的身上,虽然因为我的睡相而看上去有点乱。周围很静,静得连我自己的呼吸声都听不到,不过可以清晰感觉到自己的心跳,还有刚才MICHAEL手指在我身体上游走时那种粗糙而滚烫的感觉…

    一个梦,一个春梦。

    想笑,可是嘴很干,干得嘴唇一扯就开裂了,一种很粘腻的感觉充斥着我的舌头和喉咙。定了定心后我想站起身去倒杯水,一只脚滑下床,不期然,脚尖被什么东西轻轻扎了一下。

    毛里毛糙的感觉,像…

    顺着床沿,我朝脚下看了过去。然后心脏猛地一缩。

    一个女人团坐在我的床脚下。

    抱着两只膝盖身子有节奏地一摇一晃,她两眼朝上盯着我的脚,一头卷发像是刚从水里捞起来的,湿辘辘粘嗒嗒披在脑后,海藻似的一大蓬。

    然后眼睛慢慢转向我。

    周围很黑,所以显得她一张脸很白,陶片似的死灰色的白。我听到一些吱吱嘎嘎的响声从她脖子这里传了出来,像只老鼠在对着木桩子磨牙发出来的声音。

    然后脚踝上突然冰冷地一紧,我被她猛地抓住朝床底下直拖过去!

    “啊——!!”回过神,我闭上眼一声尖叫。可是发出来的时候那声音听上去小得可怜。我感觉一些冰冷的东西透过我的脚脖子在整条腿上慢慢渗了开来,也在这同时整个身体在不断往下沉。

    我拼命想朝床上挣扎,可是脑子里很乱,我的动作灌了水似的迟钝。

    直到鼻子尖慢慢闻到一股淡淡的味道,我感到有什么东西毛里毛糙地从我手臂上滑了过去,靠近我的脸。

    一种微酸,腐烂似的味道。

    我的眼睛不由自主猛地睁开。

    突然不断下滑的身体停住了。我发觉自己仍仰头躺在自己的床上,那个原来的位置。眼前依旧一团漆黑,可是周围不再像刚才那样安静得连我自己的呼吸声也听不到。我看到窗外的雨还在劈劈啪啪敲打在玻璃上,一敲一道银亮的痕迹,一敲一点小石头砸似的声音。

    原来雨一直在下…

    眼睛顺着床沿往下看,床脚边并没有什么蜷缩着的身影,连一点痕迹也没有,可是回过神的时候我闻到空气里一丝淡淡的味道。

    微酸,腐烂似的味道。

    我从床上坐了起来,盘腿四下打量,眼角一带间,我忽然看到自己左脚脚踝上几道模糊的痕迹。

    像是被炭从皮肤上划过,那几个痕迹是淤黑色的,手指样分布在脚踝这里不大的一块空间,而那个部位因此而微微肿起。

    我一下子从床上跳了下去。脚着地,左脚一阵蚂蚁啃噬似的胀痛。

    那天晚上,我跑到姥姥供着观音像的小阁楼里,点了香在那张供桌下面坐到天亮。

    第八章

    第二天上班,见到MICHAEL同我打招呼,那种温文的话音和笑容,干净得让我忍不住感到尴尬。

    因为那个春梦真实到让我心虚。

    心是七上八下的,直到他对所有人招呼过后走进办公室,我还是尴尬到难以忍受。本以为一天的工作情绪会因此而低落,可没想坐进小间打开电脑后,面对文档,我突然有了种不可抑制的写作冲动。

    我突然感觉自己能写点什么东西了,昨晚梦里那些声音,温度和动作,似乎完全不像平时那种梦一样做过就忘,而是随着一行行字从我屏幕上被敲打出来,而变得更加清晰起来,甚至比在梦里时所见、所感觉的更加清晰。那一瞬我似乎又处在梦境半睡半醒似的状态里,重复着梦里惊蛰的惊蛰,恐惧的恐惧,疯狂的疯狂,疼痛的疼痛…化成一行行漆黑色的字,在雪白色屏幕里快得超乎我想象地滚动闪现。

    我投入得几乎忘了这是个人来人往的办公室。

    而那天整整一个上午,没有任何人进来找我帮她们做事,包括一进门就直接进她办公室的行政主任ADA。于是不停不歇地整整打了大半天,直到丁小姐推门进来招呼我领午饭,我才停了停,而那个时候,也刚好是我一整个章节的完成。

    门开瞬间,我看到两个身穿制服的警察从她身后走过,径自走向MICHAEL的办公室。

    “PEARL,吃完饭会议室。”目光还追着那两个警察的身影,我听见她说。

    那天公司每个员工都被叫去会议室同警察单独谈话了,我不知道是因为什么。

    主要问的是些公司、以及公司里人员的大致状况,还有我们的工作情况。大概是我进来时间不长,所以谈的时间比其他人都要短,末了一名警察从袋子里取出张照片给我辨认,问我有没有见过这个人。

    照片上是个女人,很漂亮,看上去最多不超过二十五岁,一头波浪似的卷发,五官长得有点像混血儿。不过我从来没见过她。当时我也这么回答警察了,可是在回到我的小间重新打开文档准备再写点什么的时候,我的背忽然像虫子爬过似的细麻麻一阵冰凉。

    我想起来我是见过这女人的,可是不在现实,而是在梦里。

    那个在昨晚把我吓得在阁楼供桌下面坐了一晚上的噩梦。只是梦里的女人没有照片上那么光鲜的脸色,满头卷发也不像照片里松卷得那么自然和亮泽,所以一眼看过去,我没有立刻把她认出来。

    梦到她的第二天就有警察就找上门,这让我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后来听说,照片上这个女人叫罗小敏,广州人,一年前是野蔷薇设计部的一名员工。大约半年前辞职了说是要回老家,可之后证明并非如此。辞职后的罗小敏并没有回广州的家里,也没有给过家里任何音讯,她离开公司后究竟去了哪里,谁都不知道,而她的家里人始终都以为她还留在这座城市。直到不久前同她一起在这座城市打工、并且同住一屋的同学回家探亲,她家的人问起,这才惊觉,不知不觉中,所有人竟然已经有半年没了她的下落。

    于是报警,于是警察根据周围人提供的证词,来到这个她最后出现过的地方查询她的下落。

    可显然这次调查他们并没有太大收获,就我所知道的,周围人对罗小敏知道得并不多,因为这种类型的公司本就是个流动性比较大的地方,很多人来了很快又走了,半年的时间,差不多可以调换半个公司的员工。所以他们提供不出多少能让警察感兴趣的证词,而比较资深的如丁小姐等公司上层,这样的人为了公司的声誉,一般除了必要的和官面上的话,是套不出什么东西来的,这点可以从那两名警察离开时脸上的表情可以看得出来。

    我不知道那个罗小敏究竟这半年里出了什么事,也不知道她晚上出现在我的梦里到底意味着什么,只有两点是肯定的:她那天晚上把我吓得不轻;而大凡能被我在清醒或者梦境里看到的那种东西,一般来说命运已经注定不幸。

    那些警察以及她的家属所寻觅的,或许只是一个开启死亡证明的确凿证据而已。

    而这件事所引起的小小的骚乱,在两三天之后,也很快就悄然平息了下去,我之前曾说过,这公司里的员工本就是闲言闲语特别少的那种类型,因此我也无法从这样的人群里把这件事情的来龙去脉打听得更多,虽然我对这么一个影响到我梦境的女人所发生的事,还是比较好奇的。

    于是生活又再度恢复正常,没有更多的新闻产生,也没有什么比较特别的事情发生。不过有一点,对我来说是比较高兴的,我写的文章终于在MICHAEL这里通过了。

    看得出来他对我最近写的东西相当赞赏并为之高兴,甚至还以我的文章为范本给了公司每个正式编辑让她们作参考,并给了我一笔颇为丰厚的奖励。他说:‘PEARL,我果然没有看走眼,你是块宝呢,这些文字,这些形容,你怎么可以运用得那么好。’

    ‘很诱人,却又不会为我们带来任何麻烦。’

    说这话时,他的眼神看上去比任何文字都要诱人。而幸而他的眼睛是始终盯着屏幕上那些文字的,也因此我幸运地没让他发觉我那会儿的脸色。

    那会儿光是凭感觉我就能感觉得到,我的脸红得可以当涂料。

    之后没多久,我的位子从行政办公室的小间里搬出,搬到了原本属于小张的那个电脑台。而职务也从原先的行政助理,变成了资深编辑。那时候未免是有点得意的,甚至还有点沾沾自喜地认为当编辑就是这么回事了,听上去很了不起,其实就这么容易。写作其实什么都不需要,只需要天才,而我就是那种天才。

    以至后来每当狐狸对我一口一个小白地叫的时候,虽然火很大,我心虚地从没就此反驳过。狐狸说,小白总以为自己就是天才。而那个时候,我这个小白天才正兴致勃勃地品味着我的新职务规划着“钱”景无限的未来,却压根没有想到,在换了张桌子以后,我被替换到了一个什么样的位置。

    直到那天,我碰到了那个人。

    第九章

    那时候工作量一下子开始巨增。

    自从我按照梦里的情形而写的文章被贴到论坛里去之后,读者反响很大。点击前所未有的高,甚至在短短时间里突破了置顶在首页上,被挂了相当久的那篇点击率最高的精华文章。

    而我的写作欲望也前所未有地开始膨胀起来,我从没想过自己居然是这么块写作的料子,每天几乎只要一打开电脑,一看到帖子下一条条渴望中的留言,那种强烈的想把自己脑子里东西全部倾泻出来的欲望就开始蠢蠢欲动了,那会儿感觉自己真的就是个写作天才,尤其是写这样的情色小说。虽然我自己心里清楚,我的那些源源不断的灵感到底来自哪里。

    自从做了那个让我尴尬了很久的春梦之后开始,隔三差五,我就会做一次类似那晚的梦。梦里的角色永远只有两个人——我,还有MICHAEL。我都不晓得这到底是种巧合,还是我真的对人家帅哥动了什么念头。可是把梦里的东西变成文字写出来,看着别人由此而激动追随的回贴,有时候已经远远盖过了我因此而在见到MICHAEL时所产生的羞愧感,以及反复做着那样的梦的疑惑感。

    而他对此是一点都不知晓的。越来越多作品的产生让他对我赞赏不已,网站流量巨增,我在短短几天里成了野蔷薇最红的写手,也因此我和他之间有了更多的接触,比如时不时地请我和丁小姐一同出去吃饭,也会在我加班到太晚的时候开车送我回去。良好的教养让他看上去体贴而温存,那会儿感觉我们间不像是上下级,而像是某种合作伙伴。

    用他的话来讲,我们在合作打造一个以欲望诱使人深深陷入的磁场。

    不过即便如此,我发觉自己还是没有正式融合到大办公室那个不算很大,却包含着整个野蔷薇百分之八十员工的团体中去。似乎隔着层膜,她们同我之间。而那层膜远不如几个上层领导同我之间的距离那么容易打破。甚至每次在我去倒水,或者走开的时候,回来总会发觉一些似有若无的目光在我脸上匆匆扫过,当我想因此而去回应的时候,那些目光却又不见了。我不知道这是为什么,而当时处于写作颠峰状态中的我,亦没有去弄明白的那一层打算。

    只是有一点,让我在空闲下来的时候,回头想想会感到有些不安——

    在打造那个磁场的同时,我感觉自己似乎也正被这磁场所诱惑着往里深陷。

    那些越来越频繁的梦境,那些越写越流畅的文笔…甚至有一次在中午趴在桌子上打个盹的时候,我也做到那种梦了。而梦里的情景竟然不同于往常,那是在办公室里。就在我的电脑桌上,我梦见MICHAEL紧紧抱着我,把我压在那张不到半米宽的桌子上,边上电脑忽闪着荧荧的蓝光,映得他一双眼看上去是紫红色的,像是一片干枯了的血液在他瞳孔里无声妖娆…

    醒来时看到他就在我边上站着,俯着身翻看我屏幕上打了一半的文章。看的时候样子很安静,安静得连呼吸声都听不见,一只手在我头发上轻轻抚着,很亲昵的一个动作,亲昵得让我一时不敢让他知道我已经醒了。

    有时候不自禁会问自己,到底是我在塑造这个场,还是我被这个场所塑造了,总之那段时间,我一边在MICHAEL面前尴尬又不可避免地存在着,一边在他评价我文章时的眼神,和这项工作给我带来的成就感里沉溺得无法自拔。

    时常的会在敲打键盘的时候,感觉有些什么东西透过我的指尖融汇到那些黑色的键盘里去,那种感觉是奇特的,奇特到每每产生这种感觉时,我会发觉自己打字的速度前所未有的飞快。

    这大该就是MICHAEL所说的,灵魂进入文章的那种感觉吧,那时候的我是这么猜想的,并且那时候我也始终都没有意识到,这段时间自己身上究竟有什么不对,而周围人看到我时的眼神,又有着什么不对。

    直到有一天,我打开网页的时候,系统提示我有一封信。

    信是个名字由一串数字组成的人发来的,内容很短,只有一行字:

    ‘为什么不回头照照镜子。’

    乍一看到,我以为是惯常的那种恶作剧垃圾信件,这种信件在互联网上是很容易收到的。

    可是在刚把它删除之后,我突然觉得自己的后脑勺一寒。

    为什么不回头照照镜子。

    我的背后确实有一面镜子。

    大凡我们这种类型公司的办公室,里面的桌子都用塑胶板做成的隔断把桌子隔成独立的一小间空间。主要以正面,两侧为主。前后排列的话,就像一道道墙壁把我们独立地分割开来。这么做既让公司看上去整洁,又让员工有个貌似独立的环境,工作起来容易集中精神。

    我就是坐在这样一排小间的第一个隔层。

    身后是第二个隔间的前隔板,对我来说,就像是堵墙,“墙”上安着面小小的镜子,不知道是谁安上去的,总之当初还是小张的位子的时候,我就已经留意到它挂在那儿了。

    可是写这信给我的人,他是怎么知道的。

    琢磨着我下意识回头看了看周围,周围人正埋头工作着,没有一个人因为我的目光而朝我看上一眼。

    那么这算是蓄意的,还是巧合…

    心里有了疑惑,神经里某种东西就蠢蠢欲动了,虽然当时的我坚信,这封信里提到的,肯定只是个巧合。恶作剧的巧合。可还是忍不住往镜子里看了一眼,那面我坐到这里之后,从来没有回过头去照过一次的镜子。

    因为我实在是个很好奇的人,好奇又胆小。

    所以在一眼看到镜子里的自己时,我蓦地吃了一惊。

    镜子里一张比石灰好看不了多少的脸色。

    很白,几乎没有一点血色,两只眼圈黑得厉害,像几天几夜没睡过觉似的,隐隐还能看到一条青筋在眼窝下浮现。

    怎么脸色会那么难看…

    我下意识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手指冰凉,蛇似的滑腻。再仔细看,我差一点从椅子上跌下去。

    镜子里那只摸着我脸的手并不是我自己的。从我脑后伸出,那只苍白的手在我脸颊上慢慢移动,可是我的身后除了桌子和电脑,根本什么都没有。

    再仔细看,那只手没了,镜面上黑蒙蒙一层,像是落了层灰尘。

    这天晚上,我又一次留下来加夜班。

    写作这东西,往往在夜晚,在没人打扰的时候,写起来思路最流畅,所以自从转做了编辑之后,在公司里加班已经成了家常便饭,丁小姐也会时不时在下班前给我带些点心过来,虽然最近上班时不常能看到她。

    倒是见到行政经理ADA的机会渐渐多了起来,虽然每次见到她时总会想起小张,可她俩在某些方面上来讲又是很不一样的,比如说话的口音。小张是带着东北口音的普通话,ADA的口音和MICHAEL很像,是那种软软的带着英文卷舌音的港腔。

    所以我确信,她们的确是两个人,只是能像成这样,还真不容易。

    这天下班公司里的人都走得比较早,连MICHAEL也有事先走了,带着ADA去同某个合作商会面。很快公司就走剩下了我一个人,关掉了所有的门窗,我搬到行政办公室那个小间里,开始准备写作。

    这也是我的一个习惯。一个人在公司的时候,我总喜欢待在原来那个办公的地方写文,因为那地方小小的,门一关与世隔绝了似的,很舒服,亦不会产生一个人都没时的那种寂寞感。

    私下里,我已经把它当成我的小天地了。

    一写就是两个多小时。

    写完一章抬头看钟的时候,差不多已经快八点半了,外头似乎在起风,因为我听到几下风把窗吹得嘭嘭作响的声音。想起白天在镜子里看到的自己的脸色,我决定早点回去休息,虽然脑子里那些构思还在泉涌似的试图突破我的脑壳往外挤。

    把完成的章节贴到网上,我站起身准备出去倒杯水解解渴,然后趁着没下雨赶紧走人。

    最近总是特别容易口干,以前可以一天不喝水,这几天一天喝上六七大杯水都觉得不够,跟个水牛似的。我把这归咎于可能是空调间里待得久了的原因。

    推门出去,外头黑漆漆一片。

    因为之前他们走得早,所以外面的灯包括走道上的,一盏都没开。我摸着黑沿着墙去找开关。刚碰到开关头,脚下不知道踢到了什么,乒地发出一声轻响。

    我突然看到落地窗外那片蔷薇丛里有着什么东西微微一动。

    猛想起那个雨夜的经历,那些声音,还有那张突然出现在我眼前的张梅苍白的脸…手臂上不由自主起了层鸡皮疙瘩,我贴着墙犹豫了一下,不知道是应该马上开灯,还是趁着黑到窗边看看那是什么东西。

    就这么僵站了有几秒钟的工夫,外头一阵风起,吹着天井里那棵香樟树哗啦啦一阵晃动,我看到一团黑影从那丛较为密集的蔷薇丛里霍地窜起,几步朝天井外奔了出去。

    是个人!

    当下也没多考虑,我一个箭步奔到窗口。

    当然,不是为了开窗追出去,而是为了把窗户锁紧。

    走到窗前一边找着锁,一边留意着刚才那团黑影缩着的地方。刚把锁扣上,那片蔷薇丛被风扑勒勒一吹,豁开处忽然有什么东西在路灯下闪了闪。

    回过神的时候,我已经打开窗站在了那东西所在的蔷薇丛边。

    那东西原来是只手机。拾起来,上面还残留着点人的体温,显然是刚才那人匆忙间掉的。正握在手里翻来覆去地看着,冷不防前面什么东西在我眼皮子底下一闪。

    觉着不对迅速抬头,对面那扇窗已经砰地一声在我眼前合上。

    我赶紧朝窗口奔过去,抓住把手用力朝边上拉,窗纹丝不动,显然已经从里头被锁上了,只来得及看清楚办公室里一条黑影在墙角的电脑台前闪了一下,随即朝着那间唯一透出光源的行政部小间里跑了进去。

    绕过天井,我通过会议室那扇被他们忘记关掉的落地窗悄悄走进公司,来到行政部小间门口的时候,那个闯入者正坐在我的电脑前对着键盘劈劈啪啪不知道在输着什么。

    细看不过是个十七八岁样的大男孩。

    长相倒也清秀,不过个子很小,近距离看上去甚至还没我高,一鼻子细细的汗,显然除了我之外,这个入侵者也处在极度的紧张之下。

    和我原本以为的那种入室盗窃的贼相比,差距不小。

    当下稳了稳神,我屏住气在门口这里又站了一会儿。过了十分钟光景看看时间差不多,伸手摸到边上的电灯开关,我用力一按。

    灯刷的一下亮了,突如其来的光,那个孩子几乎被惊得直跳起来。

    短暂的愣神过后一眼看到站在房门口的我,他猛站起身。我以为他要朝我扑过来,所以条件反射地朝后退了一步,却只看到他嘴巴张了张,然后低下头,两只手继续在键盘上飞快地动作。

    我突然意识到他的入侵恐怕并不是为了窃取财物,而是某些和财务完全不沾边的东西,可是,这台电脑里所存的,只有我的东西。

    我做的所有工作记录。

    我打的所有故事的文档。

    那么他在这台除了文档几乎什么重要信息都没有的电脑里操作了半天,到底在干吗…

    闪念间,脑子一热,我朝里直冲了进去:“你干吗!!”

    冲到他面前,他没理我,只是用一条细细的胳臂阻挡着我身体的靠近,另一只手仍鼠标和键盘交替操作着,速度飞快。

    飞快地把我所有贴在‘野蔷薇’上的文章一条条删除。

    “住手!!你干什么!!”我急了,一巴掌朝他手臂上拍下去,吃痛他用力推了我一下,然后低头继续删除帖子。

    “你给我住手!!”尖叫着用力抓住他的手,谁知道他一抬头,朝我发出声更加尖锐的叫声:“滚!你这个巫婆!!”

    我被他的声音惊得一呆。半晌回过神,我看着他:“你叫我什么?”

    他冷笑:“写这种东西,你以为自己在做什么,你他妈就在制造毒品!”

    “你他妈有病!!”忍不住暴了句粗口,因为心疼,心疼那些我日夜辛苦打出来的文在他手指头几点之下消失得干干净净。要知道最早的那几篇,我是连个备份都没有的,删了就是彻底的抹杀,完全彻底的抹杀。

    我的心血…

    “你照镜子了么。”没理会我的愤怒,他继续道。一只手抓着我的胳臂,也不知道哪来的力气,这副看上去柔弱的身子骨倒制得我一时除了尖叫以外一筹莫展。

    “信是你发的?!”

    “只是一个警告。”嘴角牵了牵,又一下删除键,最后一篇文在他手指下化为乌有:“野蔷薇,我早晚会把这个鬼地方弄掉的,等着。”

    “神经病!!”

    他没理我,关了页面直接在系统里搜索所有文档。眼看着一条条备在硬盘里的文件出现在搜索框,就在这当口,窗外隐隐一阵警笛拉长了的鸣叫。

    他随即停手,警觉地看了我一眼:“你报警了!”

    我扬了扬手里那是被他掉在花丛里的手机,朝他咧咧嘴。

    他低低一声咒骂。

    随即一低头撞开我朝外直冲了出去,等我反应过来追出去,外头那间空空的办公室只剩下一阵阵风从敞开着的落地窗外吹进来,带着天井里那些淡淡的蔷薇花香气。

    第十章

    警察赶到公司的时候,那人已经跑得无影无踪了,接受他们盘问时MICHAEL和ADA赶回了公司,并且在MICHAEL的坚持下,他们不得不放弃对我的继续盘查,而任他把我送回家。

    那时候我是很感激他的,当时的我脑子很乱,突然碰到这样的事情,突然间被人删除了几乎全部的心血,我乱得在警察面前说话有点颠三倒四。

    记得他带我离开时把我搂得很紧,因为我的肩膀一直不停地在发抖。

    之后的几天,警察分别来公司调查了好几次。

    取了一些物证,做了很多笔录,可是那个闯入者虽然在天井和办公室里留下了他的脚印,最终我们没能从公安局获得来自他的更进一步的消息。我想可能是因为案件太小,除了我的文档外没有任何损失,所以就被他们轻置了吧。只是通知小区加强了保安,不过,那也就最初的几天看上去比较虚张声势一点。

    警察来调查的那几天我一直没有看到过丁小姐。ADA说她去国外渡假了,而她不在的时候,她所负责的事情暂时由ADA代为接管。

    ADA不像丁小姐那样时不时会周旋于员工之间调节下气氛,但她做事比丁小姐果断干脆,所以在短短几天过后,这场对于我来无异于一场灾难的非法入室事件,就这样在警方的敷衍和公司上层比较低调的处理中不了了之。

    不过从那天开始,公司晚上不再有人加班,所有人一到下班时间就都准时回家了,包括在一些业务展示会前那种比较忙碌的时段。

    那几天我比较郁闷。

    一来因为写的东西有很大一部分没有备份而无法恢复,二来我一直很想和MICHAEL谈谈关于那个闯入者对我说的话,以及我对他所做那些行为的疑虑。这些是我在警察面前都保留了的,因为隐约感觉到那人所说的东西,可能会对野蔷薇的存在不利。

    可是他总是很忙,忙着周旋于警察和随之而来客户的种种猜测和提问之间,忙得连抽空单独和人谈一下的时间都没有。

    我只能在沉默中用目光追随他匆忙的身影。

    所欣慰的是我的文被删除后很快在网上引起了一场比较大规模的轰动效应,那几天大批的留言和邮件蜂拥而至,安慰我的,咒骂那个非法闯入者的,求我快点更新的,比比皆是,总算给了我一点比较大的心理安慰。凡是搞过创作的人应该不难体会到,当自己辛苦创作的作品在自己眼前一瞬间被毁于一旦,那是种什么样的心情,很多东西丢了可以重来,但思路和创作是不可以的,再完美的复制都达不到原先一气呵成的效果,所以在那几天里,我面对着网页上那几块因为没有保留备份而不得不做出的留白,真的不知道该怎样调剂自己心里的烦躁和失落。

    MICHAEL说,没关系,丢了就丢了吧,不要去想那些陈旧的东西,你可以继续更多更优秀的,PEARL。

    可我觉得,虽然以前听他说的话都很有道理,但惟独这。因为他并不从事创作,所以不会了解一件作品对创作者的重要,哪怕这些创作灵感其实来源于他本身。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了,平静,安稳。

    小区因周围住户的一致要求所以开设了夜间巡逻;公司里按了一台报警器;有通知说一楼每户天井那些原本装着好看的镂花钢矮栅栏可能会被一些类似笼子的高栅栏代替,不过没人有意见,因为在看不到的危险面前,人人选择的是安全。

    但之后类似的事件倒是再也没有发生过,尽管小区入口那些门卫都变得有点神经兮兮的,尤其是一到傍晚,不过显然这一带在那晚之后的日子里太平得连个可疑的影子都没有发现。

    一切很快又恢复到了没有出事前的状态,上班,下班,工作,闲聊…

    可就在人人都觉得已经不再会有问题发生的时候,我却开始渐渐感觉到,在某些方面,我似乎发生了些什么问题。

    问题的起源是因为晚上不能加班。

    家里因为考虑到节省开支的问题,被我断网了,所以我更新文章的时段只能选择在白天。这其实原本也不是个问题,只要写完,什么时间更新都一个样,对于一般人而言。

    我本来也是那么认为的。

    可是短短不出几天,我开始感觉到了这一小块看似并不重要的工作节奏被打破之后,随之而来它对我的某种影响力。

    之前我曾提到过,那段时间我比以前容易感到口渴。

    以往一天里喝一两杯水就够了,就是一天不喝,最多只会在晚上感到嘴唇有点干。自从开始写作后,可能是经常没日没夜对着电脑的关系,比较容易上火,那阵子我特别容易口干。往往一停下手指在键盘上的动作第一件事就是喝水,而且水沾了口就会一直喝到杯底朝天,像是几天几夜没沾过水。

    就是从只能在白天更新我文章的那段日子开始,这种口渴的感觉越发强烈了。

    因为我写不出东西。

    我也不知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一直以来我很享受于晚上发贴后那些潮水般涌来的赞美和激动的字眼,可奇怪的是,同样那些ID,同样那些字句,它们所带来的这种享受感在白天却不是那么明显。虽然白天也有很多人在看,在给我回帖,可是我在那些字里行间找不到晚上看时那种充实的感觉。

    到底为什么而充实,我不知道。

    于是慢慢地,在白天对着屏幕打算开始写些什么的时候,我发觉自己渐渐写不出什么东西了,因为一种碰触不到什么时的空落落的失落感。

    脑子时常会空空荡荡的,虽然晚上所做的梦无时无刻不在尝试着透过我的大脑、我的手指往外钻。可是手指敲在键盘上的时候,什么东西都出不来。

    然后慢慢开始,我发觉自己在晚上一个人静坐着的时候,也写不出东西了。

    这是种非常糟糕的感觉。

    断绝了来自网络那头的信息,看不到彼端回应的空虚,所能感觉到的唯一的东西是整个房子里我一个人独处时强烈的安静和抽离感,我开始焦躁,对着空空如也的文档,对着满脑子快把我大脑撑破,但一个细节都无法从中渗出的思路。

    我想我可能陷入了一种比较恶性的循环。

    就象一个长期吸毒的人突然失去了毒品来源的供应,那一阵我真的发觉我染上了毒瘾似的,而瘾头的起源,不知道是满脑子想写但写不出来的小说情节,还是那些每晚让我期待又享受的来自网络那头源源不断的喝彩。

    然后开始感到渴,从未有过的渴。

    大杯大杯地喝着水,对着电脑大把大把时间地发呆。我很害怕,我怕自己是不是得了什么心理上的疾病,类似强迫症的那种,所以有时候我会逼自己不去碰水杯,逼自己对着电脑写作,哪怕只是一两句话也好。

    可是效果并不好,而且随着时间的推移,甚至越来越恶劣。

    而对此我不敢告诉任何人,包括MICHAEL。尽管后来从旁经过时,他看向我的次数越来越多。

    我知道他一定在疑惑于我为什么最近写的速度会那么慢。

    但在还没同他就那天的事好好谈过、并且那个男孩所说的所做的一切在我心里产生出来的疑团还没被解开之前,这种悄悄发生在我身体里的变化,我不希望被任何人知道。

    我觉得我应该是可以控制的,这种可能因为受了惊而出现的心理上的症状。

    可后来情况的发展,还是严重到了超出我的想象。

    第十一章

    我发觉会梦游。

    有时候突然清醒过来我会发现自己一个人在夜风里走着,有时候面前是一条陌生的街道,有时候是公司附近的马路边上。我就那样慢悠悠走着,像是在逛街。而在那之前,我只记得自己在家里对着电脑那台十五寸彩显昏昏欲睡。

    这样的经历一共有过三次。

    然后发觉从会梦游的那天开始,我不会做梦了。

    那种给我写作带来无数灵感的梦,那种虽然让我羞愧,但每天晚上几乎已经是习惯性地期待着它的到来的梦。

    很荒诞的梦,可是我清楚,我需要它,比以往任何时候都需要它,在我无法写作的这段时间。

    可是它不见了。先是丢失了写作的能力,然后我把它也给弄丢了。

    我很害怕。可是我找不到人去倾诉我这种害怕。

    因为我根本没有办法去形容它。

    那样一种无法形容的空洞。就像灵魂突然消失了,那些曾在你身体里不停喘息,扭动,呼之欲出的东西。突然不见了。于是当有一天晚上睡去,发现梦是黑的,醒来后却又是一片无色的苍白。

    几乎找不到呼吸的感觉。

    可是工作还是得继续,就像生活。

    我这样的状况,实话说谈不上真正意义上的病,也说不上是真正意义上的麻烦,无非做不了春梦,写不了那种难登大雅之堂的文章,如此而已。因此而蔫了吧唧成天苦着张脸,只会让人、让己徒生反感。

    所以每天还得神采熠熠地上班,然后一整天作苦思冥想的奋斗状,等下了班,再快快乐乐地打完招呼回家。

    尽量的没事人一样。

    有些东西不去想它,久了,它自然就消失了,人都那么说的。

    我也这么坚信。

    直到有一天,在我脑子空空地放弃写作的尝试端着杯子走到饮水机边上的时候,我觉得自己好象看到了什么东西。

    说不清那是什么,好象一种烟雾,很淡,迷迷蒙蒙一层细灰似的浮在整个办公室里。

    细看那些烟更多地聚集在MICHAEL的办公室门口处,丝丝绕绕,在那些门缝间飘来荡去。

    第一个反应,是着火了,就在MICHAEL的办公室里。

    当下不假思索我冲到了MICHAEL的办公室门口,抓着门把手就朝里扭。

    可是扭不动。门被反锁着。

    而那些烟似乎眨眼间更浓了,一团团在我脚底下蒸腾着,盘旋流转。

    “MICHAEL!!快开门!!”我喊,抬手用力地在房门上拍:“MICHAEL!!”

    拍得两只手隐隐发痛,门开了,MICHAEL站在房门口看着我,一双眼睛有点疑惑。

    可是他身后的房间里没有烟。

    脑子醒了醒,我看了看周围。周围一双双吃惊地看着我的眼睛,而大办公室里宽敞而明澈,没有一丝一毫有烟雾燃起的痕迹。

    那些烟哪里去了…

    “PEARL,怎么了?”片刻,我听到他问。

    我沉默,因为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那天晚上我觉得自己好象生病了。

    全身很烫,情绪很烦躁。可是说不出来究竟哪里不舒服。所以早早躺在床上睡了,可是翻来覆去却又睡不着。

    半夜突然撞了邪似的突然爬起床打开电脑。

    不知怎的,那会儿浑身难受得要死,可脑子里总有个冲动想写点什么。只是刚把文档打开,脑子里再次一片空白,我头疼得厉害,空落落的疼。

    脑子里像是有个什么东西在里面翻搅着,又像是有什么极细的东西从门外某个地方穿透进来,刺进我的血液,在我乱得像根麻线似的神经上打个结,然后牵着我往那个方向走。

    回过神的时候,我发觉自己就站在公司外头那堵画着大片蔷薇花的大理石墙壁下面。

    不是太亮的两盏射灯斜斜打在那幅巨大的油画上,但也给我那双毫无防备的眼睛一个不大不小的刺激,抬头从下往上看,那些斑斓的色彩像是随时要从布上倾倒下来似的。

    我不由自主后退了一步,因着那层莫名的压迫感。

    隐隐觉着头顶那幅画突然有生命似的晃了一下,我不知怎的全身一阵发冷。就在这当口空落落的楼道里忽然响起一些细碎的声音,兀地在耳朵边荡了一圈,惊得我一跳。

    定定神匆匆一圈扫视,楼道里空荡荡的,光线所及除了石阶就是平地,没有任何可疑的东西。可是那阵莫名悚然的感觉并没有因此而消退,周围静了下来,我后退着贴住墙,凭感觉一步步朝边上挪。

    及至感到身后一空,转身就往那块空出来的地方拔腿飞奔。

    没跑两步,那声音陡地跟着响了起来,卡嗒卡嗒如影随形地尾随在我的脚后跟,脆生生的响。

    这才醒悟过来,发出那些声音的东西,只不过是我的一双塑料拖鞋。

    脚步停下。

    没来得及缓上一口气,对面的门突然打开,一片亮光从里头斜了出来。

    我下意识眯了眯眼睛。然后看到光里头走出一道熟悉的身影。

    高高的个子,一头长发在散散披在脑后,随着脚步一起一伏,和他眼神一样的漫不经心,却又是黄金般的张扬耀眼。

    我吸了口气。

    他抬起头,随即发现到了我。目光一闪,表情有点点意外:“PEARL?”

    我抓了抓身上的睡衣。

    “这么晚了,你在这里做什么?”

    “…写文。”

    第十二章

    姥姥说,梦游是因为有鬼在招引你的魂,所以不可以把梦游者随便叫醒,一不小心,他的魂魄就让鬼勾了去,再也回不来了。我不知道这是不是真的,如果是真,那么每次都会在梦游里自动醒过来的我,魂魄不知道已经丢了几次。

    而我为什么会这样。姥姥在时,我从没经历过这样的事情,现在碰到了,我再找不到人问。每天晚上我都抓着姥姥留给我的珠串入睡,可在最近看到的,碰到的一些东西面前,它似乎不再能起到以往的庇护作用。这让我害怕,因为那是姥姥留给我的唯一可以在阴和阳失衡时给我以保护的东西,如果它都失去了效用,我不知道该怎么面对现在的状况。

    我出了什么问题,而问题的因在哪里,我又该怎么让它结束。

    MICHAEL问我这么晚了为什么会来公司。

    我回答是为了写文。

    这回答让他有点惊讶,可我自己明白,这是真的。因为它就是那个让我害怕的东西。

    一碗泡面下肚,胃里扎实了不少,我才明白刚才在楼道里一阵阵发寒不是因为那些穿堂风,而是因为肚子饿了。从下午到半夜,我好象什么东西都没吃过,除了水。

    MICHAEL在给我泡了面以后就一个人坐在办公桌前起草文件,文件是要交给公安部的,因为前阵子入室破坏的事情。有时候想想这些当老板的虽然钱多,日子也不太好过,每天要应付很多人和事情,光税务局的,我从进公司到现在,就已经见到过两三次。

    “吃完了?”眼角瞥见我在视线在他文件上飘,他抬头看了我一眼。

    我点点头。

    他抬腕看看表:“再等半小时,我送你回去。”

    “好的。”嘴里应着,我放下碗离开他的桌子走到一边的沙发上坐下,尽量离他远一点,尽量避开他的视线。MICHAEL工作时习惯带着眼镜,那种无色透明,不带边的眼镜。而这种样子的他看上去比一般时候要严肃,严肃得让人觉得拘谨。

    我觉得很拘谨。

    没了我吞面条的声音,办公室里只剩下浓烈得散不掉的泡面的味道,还有就是安静。我坐在沙发上没事做,只能一件一件看着办公室里的摆设打发时间。

    MICHAEL是我见过的极少数不讲究风水布局的商人。

    说到风水,很多人应该留意到,一般当老板的,或多或少对这方面有点讲究。生意做得越大,对这讲究得越精到,就算是再不济,至少也懂得请一尊貔貅来为自己鄄啤6掖用辉贛ICHAEL的公司里发现过类似的东西。

    但并不是说他完全不在意风水。

    从一些家具细微的摆设位置上,我觉得他是懂风水的,但他对风水的布局很怪。怎么个怪,我说不上来,因为除了一点皮毛上的知识听过去隔壁那个老瞎子说过以外,我对风水这门学问知道得并不多,就像我能够看到一些别人看不到的东西,但我对那些东西的了解度未必比从未见过它们的人更多。

    但有些东西是不需要很多的风水知识都能够知道的,比如办公桌上那两只镇纸。乌木雕的狮子,面对面摆放着,正对着门,头歪着合在一起形成一个洞。

    这在风水学上是不合理的。

    一来这两只狮子都是公的。懂点风水的人基本上都知道,通常情况下,不论大小摆设,一对儿的狮子都是雌雄配,所谓的阴阳调和。两只都是雄狮子的话主凶,因为狮子烈性,两头雄的在一起煞气会很大。而乌木性阴,拿那些风水先生说的话来讲,这样的组合,引出来的煞气尤其重。

    当然,这不过是听说的,到底是不是真这样,反正我是从没见到过。

    二来,那两只狮子头连成的洞,正对着门,这样无形中组成个回字,听说好象那是把什么东西困起来的一种布局。但显然,这里的作用并不是为了聚财用。貔貅聚财,狮子压煞,两头狮子围一个回局,难不成为了聚煞。

    想着,我自己都觉得好笑,反正也许当中有什么深奥的名堂,我这种只是略知道一点点皮毛的门外汉,自然是不晓得的。

    琢磨着,我感觉自己的手好象碰到了些什么。

    伸出来看,几根白色的东西,轻轻贴在我的手指上,随着我的动作一起一伏无声浮动。我甩了甩手,没甩掉,那几根东西有粘性,蜘蛛丝似的,不过比蜘蛛丝要粗。正琢磨沙发上怎么会有这种东西,一只米粒大的蜘蛛忽然从我手边爬过,悉悉琐琐爬上我的腿。

    我把腿用力抖了下,它随即被震了下去,肚子朝天一阵挣扎,在它刚翻过身要爬走的时候,我起脚轻轻把它踩扁。

    抬起头的时候,发觉MICHAEL在看着我,一双眼睛隐在镜片背后,折着光,我看不出他眼里的神情。

    莫名有点不安,我低下头,撸了撸裤子上的褶皱。

    “还没适应一个人在家的生活么。”就这样不知过了多久,我听见MICHAEL开口。声音淡淡的,像是在自言自语。

    我抬眼看了看他,没言语。

    “像个长不大的孩子。”翻着那些文件,他又道。

    我抿了抿嘴唇。

    他笑笑,摘下眼镜站起身收拾起桌上的文件,然后拿了包烟走到我边上坐下:“其实有时候我也比较喜欢留在公司里加班,”

    我点点头,因为想不出什么话来回应,而这种无话可说的状态让我不自在。

    “因为我也不喜欢一个人回到家的那种感觉。”他又道。

    我迅速看了他一眼。

    “孤独是个杀手,所以我们在孤独里寻求同类和存在的价值,”低头移开视线,他笑,在说了这么句话后沉默了半晌,随后划亮火柴,点燃了一支烟:“说说看,PEARL,对于蜘蛛这种生物,你有什么看法。”

    这话题转变得有点突兀,以至我一时都没反应过来。呆了半晌,我道:“比较讨厌。”

    “讨厌,为什么。”

    “蜘蛛捕捉猎物的方式,还有它吃食的方式,我都讨厌。”

    他微微一笑。嘴里轻喷出一口烟,然后弯下腰,从地上拈起那只被我踩死的蜘蛛:“所以它的下场就是这样,是么。”

    我再次沉默。

    而他抬指把那个小小的尸体放在灯光下看着,像欣赏一朵开在指尖的花:“这种生物,很丑陋,生活方式也让人感到害怕。但其实它们性子很温和,所让人害怕的,也只是一种生存的方式。”

    我不明白他怎么突然对蜘蛛这话题感起了兴趣,而他谈着这只死蜘蛛时的眼神,让我觉得有种说不出的感觉。

    很淡,却又似乎一种无形的压迫感。这感觉让人不太舒服。

    “它们是黑暗里寻找着存活任何契机的孤独者。”他又道。

    我忍不住站起身:“MICHAEL,我该回去了。”

    “一会儿我送你。”

    “不用麻烦了,我…”刚要迈步,他把烟头朝缸里轻轻一掸,在这同时抬头望向我,把我还没说完的话轻轻打断:“ADA说你这几天看上去精神不太好,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我的脚步顿了顿:“没有。”

    “明天休息,我想我们今晚不如好好聊一聊,”弹掉指尖的蜘蛛,他拍了拍沙发,一双暗红色的眸子看着我的眼睛:“坐。”

    我朝他看了一眼。

    本能地想拒绝,可身体却在开口之前坐了下来:“聊什么。”

    没有立刻回答,MICHAEL斜靠进沙发。

    身上有着股烟草还未散去的味道,在办公室空落的气息里冷冷浮动着,很好闻,但在这样寂静的空间里,让人隐隐一种坐立不安的感觉,就像夜里一个人坐在家对着电脑发呆时的那种心态。

    “聊什么。”犹豫了半晌,见他一直没有开口,我忍不住又问。

    他从嘴里轻轻喷出一口烟:“观察你好些天了,PEARL,这几天你的状况,让我有点担心。”说话间伸手把我额头上的发丝掠开,不知有意无意,他朝我坐近了些:“告诉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这几天的工作记录是0。”

    “我…写不出东西。”

    “没灵感?”

    “有灵感,可是写不出东西。”

    说这句话时,他的目光依旧对着我的眼睛,可是我在他那双目光里找不到任何东西。

    半晌,他点点头:“原因是什么。”

    “我不知道…”

    “不知道?”

    “不知道…”

    他笑了,不知道是因为我的表情还是我说话时有些僵硬的声音:“那就休息几天吧,不要勉强自己去写,你看看你今天的样子,”捧着我的脸,手指漫不经心划过我的额头,再沿着脸颊轻轻落下,很柔和的感觉,就像他一成不变那种柔和的嗓音:“勉强出来的东西我不喜欢。”

    有那么一瞬间,我以为自己又在做梦了,那个让我每次见到他时,都会忍不住产生罪恶感梦,因为他的脸离得我很近,在不知不觉的时候,我几乎可以感觉到他呼吸的温度喷洒在我脸上那种细微而刺痒的感觉。

    身体动弹不得,当他朝我逐渐靠近的时候。

    我不知道他想做什么,但我知道自己的心跳得飞快,就像梦里时那样…可和梦里不同的,我的嘴还可以发出声音:“MICHAEL,其实一直想跟你谈点事。”

    “什么。”听见我开口,他移动在我脸上的手指顿住。

    “就是上次那个闯到我们办公室里来的人,他对我说了一些话,我没对警察说。”

    “他说什么。”一只手掐灭了指间的烟头,他仰头将一缕垂下额头的发丝甩到耳边,眼波流转间视线再次停留在我的脸上,而那一瞬,几乎和梦里的他神态动作一模一样。

    我的脸不由自主微微一红:“他说我在制造毒品,还说打算弄掉野蔷薇。”

    “他这么说的?”弹开烟头,他微微一笑。目光是淡淡的,没有我预期中的那种关注。

    “是的。”我回答,觉得有点失落。

    “其实现在网上对这种类型文章存偏见的人不少,不用担心。”

    “为什么要存偏见?”

    “因为他们觉得我们是在用不正当的手段吸引读者,而这种手段对他们来说是不屑使用的。”

    话听上去不错。

    不过总觉得,那天那个男孩在对我说着那些话,做着那些事情的时候,他脸上的表情并不像个单纯的网络卫道士的样子。但是像什么,我也说不清楚,感觉上在那样一种表情里应该还藏着些什么东西的,但他始终没有明说。

    还想说些什么,MICHAEL的手机突然响了。

    接听手机时他用的是英语。

    除了开始的MICHAEL和最后的BYE,我什么都没听明白。然后他收起手机站起身,在我头上轻轻拍了拍:“PEARL,有点急事,你先在这里等我,我办完事就送你回家。”

    这样一种动作和话音,我不由自主点点头。

    而这一等就是将近半个多小时。

    看着时针一点一点在钟面上划过,将近凌晨两点,我始终没有听见MICHAEL回来的动静。

    周围安静得连虫鸣声都听不见,刚才吃的食物这会儿慢慢发生作用了,我的眼皮子一个劲地开始往下沉。

    ‘卡嗒…’

    头刚刚失去意识地往下垂,一点细微的声音突兀撞进我的耳膜。

    我的后脑勺一个激灵。

    以为是MICHAEL开门的声音,头一抬,门依旧关着,而周围的灯不知怎的都被关了,一片死沉沉的漆黑,伴着那点抓刨似的轻响,在整片寂静的空间里轻轻回荡:“卡嗒…卡嗒嗒嗒…”

    我一骨碌从沙发上爬了起来。

    迅速冲到房门口,而那声音突然间消失了。打开房门朝外看了看,外面走道里同样的一片漆黑,静得让我不敢轻易朝外头踏出一步。

    “MICHAEL…”

    试探着叫了一声,回应我的却是阵几乎把我耳膜撕破的尖叫:“啊——!!!”

    我吓得猛地把门撞上。

    转过身想找点什么东西来防身,眼角一瞥间,一只头在我对面那堵墙壁上直勾勾盯着我看。 百度搜索“书农”或“书农在线书库”即可找到本站免费阅读完本小说。收藏本站方便下次阅读,书农在线书库,提供经典小说宝珠鬼话免费在线全文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