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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键词1:邪恶,黑暗,扭曲,诅咒,鬼
关键词2:阴阳,八卦,墓穴,吉凶,鬼
术士。
西方人认为,他们是钻研过于深入到恶魔之力根源的法师,因为太靠近黑暗,所以不可避免被黑暗所感染,以至全身充满了渴求黑暗知识的强烈欲望。他们是被来自另一世界的混乱魔力所诱惑的人群。而对于东方人来说,术士等同于江湖术士,等同于观相踏穴测凶吉,等于风水先生…简言之,就是算命的。
不过对我来讲,术士么…那是一种无法用现有的所知去衡量的生物。就我所亲眼见到过的一位术士来说。
我曾经亲眼见到过一位真正的术士。
现在想起来,那大概是四五年前的事了吧。
那个时候才踏出校门没多久,在学校分配的一家食品公司的人事部里混着,一边每天晚上帮姥姥看店面。
食品公司的工作相当清闲,说是人事经理的文秘,其实也就是在那块豆腐干大小的地方转来转去帮人做点杂七杂八的事情,常常一杯茶一张报纸大半天时间就打发了,四点半一到准时走人,回去给姥姥那间同样清闲得淡出鸟来的店面站柜台。那时候的日子差不多就一个词可以形容——闲得发慌。
后来不出几个月,那家食品公司就倒闭了。
一下子跟我一起被分进去的大约四五来个人一起全都失了业,不过那时候还完全没有失业这个词的概念,只是幸灾乐祸于那家每个月只给两三百块实习费的抠门公司总算在我们的诅咒下倒闭了,一边得意自己重新得来的自由,一边点着散伙费,一边继续着和以往没有太多区别的日子。
就这么浑浑噩噩又过了两三个星期,一天忽然收到一个同班同学寄来的照片。
照片是她旅行时拍的。大概花了一个月左右的时间吧,她独身一人完成了从南京到西安再到拉萨的自助旅行。旅行过程中的所见所闻都被她写成了游记,说是很快就要在国内某个比较知名的杂志上连载了。看到这里的时候还真是有点点意外的,读书时就见她常在本子上涂涂写写,没想到还真的就涂出点名堂来了。
照片上的她看起来晒得很黑,但是贼精神,一脸臭美地在一片蓝得跌进去都能把人给融化了的天空下骑在马背上,屁颠屁颠的。
突然间感触很深。
那时候自己正很执着地迷恋着三毛和安妮宝贝。常幻想有哪天能穿着吉普赛人似的纯棉衣服,背着只跟身上衣服一样皱皱巴巴的大包到处旅行,之后在某个风沙漫天的废墟,或者安静漂亮的都市,碰上一个有着荷西一样的沧桑粗犷,但干净得能让你人闻到胃里飘着菊花香的英俊男子,来一段暧昧不清的恋情。
所以在看到那些照片后考虑了两三天,我从银行取了自己工作后的全部积蓄,又问姥姥借了点,骗她说是跟同学一起的,然后在她的反复唠叨下如愿以偿背着一只巨大的包开始了属于自己的一个人的旅行。
当然旅行线路其实不算太长。
毕竟之前都没有一个人出过远门,而且兜里还揣着相当于自己身家性命的钞票和身份证。所以考虑了相当一段时间后,我挑了个离我待的城市不算太远,又属于我向往已久的城市之一——古城西安,开始了我单身旅途的第一站。
第二章
去西安坐的是新空特快。这是我旅行的第一笔开支。
打完折将近七百块大洋,差不多是我原本计划里三分之一的开销,对于自助旅游来说是件相当奢侈的事情,不过,这已经是我计划得不能再计划的计划了。到西安1500多公里,普快硬卧19小时,比特快慢4个小时,价钱相差两百。本来倒是不错的选择,后来打听了一下,软卧有门,一个单元睡四个人。硬卧一个单元睡六人,每个单元不设门。
这让我下定决心买了软卧。
出门旅游嘛,毕竟安全为先,休息得舒适为先,所以,这钱花得。
一个人的旅行比我想象中要感觉要差,而且一点也不浪漫。这是我驮着那只秤砣似的登山包,一边小心护着身上的钱包,一边在火车站里挤来挤去寻找侯车室时得出的结论。
大背包在人多的时候一点也不像书里描写的那么潇洒拉风,走路随时会撞到别人,而且还得时不时提访着会不会有第三只手趁我没看见的时候不规矩一下。而走在充斥着各种语言和体味的车站大堂里时,我也根本就感觉不到小说里主角那种淡然的气定神闲。
事实上从买票到寻找候车点到最终上火车,全部的记忆好象除了在火车站偌大的广场里热锅蚂蚁似的跑来跑去外,就没别的了,那主要还是因为吃了不敢开口向人打听路的亏。
整整半个多小时我愣是没找到候车室的通道口,而我又不肯开口找人问。没办法,那时候年纪小,脸皮子太薄,找不到候车室只一个劲在车站里看着钟奔来跑去地瞎撞,宁可跑断两条腿,就是拉不下那张脸皮子去逮个人问问。一直到后来看看实在是时间不对了,尿急似地憋得一张脸通红,我问了车站里一个站警模样的人。结果人家把手一指,我看了差点没揍自己一巴掌。
就在车站正门边上不远的地方一道漂亮的大门,上面老大一块牌子上‘软卧专用候车室”这几个字光亮簇新,而我打那附近来回跑过三次,居然一次都没有留意到。
直到坐进车厢,心里那块石头才总算落了地。
好歹没错过这班车。
软卧车厢要比普通列车干净漂亮很多,这让我原本心疼着钞票的心多少有点安慰。虽说空间很小,排开两边的床铺中间就只剩下一张小茶几的空间了,但总算是舒服的,整洁的。
考虑到方便问题,我买的位子是下铺。总算明白为什么下铺要比上铺的价钱贵,一则方便,不用爬上爬下,二则靠窗,头一偏就能看到外面风景。想想,躺在软软的床上,跟着车一晃一晃摇来摆去地看着窗外的风景,那是种什么样的感觉?
享受。
旅行不就是为了享受,回去一定得把这种体会给写下来。
一边这么计划着,一边安顿好行李找了个最舒服的姿势让自己躺下后,一路被折腾的杂七杂八的心才总算定了下来。
只是躺下来后才感觉,舒服过后,心里好象还是有那么点不安的。一种带着点刺激,又带着点紧张的夹杂在一起,以至变得有点异常古怪的感觉。毕竟第一次单身一人跑那么远的路到一个完全陌生的城市,想想之前,光是火车站那么大点地方以及让我乱得像无头苍蝇了,那么一整座从没涉足过的城市,等我站在那里的时候会出现什么样的状况?
正琢磨着,不知怎的一个激灵,因为突然我意识到一个问题,一个原先为了讲究安全和舒适,而被我完全给忽略了的问题——
虽说软卧的四人包厢干净是干净,隐蔽是隐蔽,舒服是舒服,可是…它真的安全吗?这房间毕竟不属于我一个人的,其他三个人会是什么样的,晚上门一关一锁…和三个完全陌生的人待在这么一个狭窄的空间里…会怎么样。
想着想着头皮一下子麻了起来。
一下子什么乱七八糟的念头全都从脑子里钻出来了,什么密室杀人了,什么抢劫了,什么强奸了…越想越怕,越想越不对劲。然后突然醒悟过来,自己不买硬卧却买软窝是个多么失策的决定,价钱高也就算了,显然,这看上去干净漂亮的地方,分明不比硬窝的通铺安全…
想到这儿人一骨碌从窗上爬了起来。起得太急,一头撞到上边的铺子,咚的一下撞得我两眼发黑。顾不得疼,缓了缓劲把行李抱到身边,太大,又再放到墙角边。然后一个人站在那个小小的空间里团团转。
转了半天还是想不出应该把行李放在哪个地方最安全,正对着这只庞然大物发着呆的时候,列车咔的一下轻轻一晃,开始慢吞吞朝前驶了。
我不由得一乐。
车开了,另三个铺位的主人还没出现,这意味着什么?
果然人说傻人有傻福么,嘿嘿…我花了一个人的钱,看样子要享受四个人包房的待遇了。
这么想着,又在原地站了一会儿。
大约五分钟左右的样子。车在一片卡啷声中慢慢提速,窗外头的景物倒退得越来越快,而那三个人依旧没有出现。我心彻底定了,锁上门把行李朝上铺一丢,抱着对面那个铺位上的枕头垫到窗子边,我枕着三只枕头靠窗舒舒服服躺了下来。这回可是真的舒坦了,看看那扇被关得严严实实的门,再侧头看看外面跟着车速打眼前一道道闪过的风景,身子下头飘似的晃晃悠悠,我的眼皮子不由自主开始沉了起来。
“砰…砰砰!”正渐渐跟着那舒坦的感觉进入瞌睡状态,冷不丁车门一阵敲响,把我惊得一跳。
迅速坐起身,门上的敲击声又响了起来,速度不紧不慢:“砰…砰砰!”
“谁?”我问。
等半天没人回答,正准备不予理睬,那阵敲击声又再次响起:“砰…砰砰!”
“谁啊?”提高了声音我又问了一句,门外依然没人回答,我心里不由自主咯噔一下。正呆坐着不知道是应该继续保持沉默还是站起来开门,隐隐听见边上的单元里传出一两句说笑声,本来有些绷紧的心宽了一宽。想想这会儿大白天的,就算是强盗也不至于这么明目张胆,于是下床穿了鞋,我走过去把门打开:“谁…”
话没说完,门口那人已绕过我肩膀径自走进了房间里,我甚至没来得及看清楚他的模样。
愣了愣,转过身正想叫住他,忽然牙关节一阵哆嗦。
很冷,一股莫名而来的寒意。
我抬头看了看车顶上的空调,正寻思着是不是要把它调小点,眼角一扫,我瞥见门口的走廊里还站着道人影。
高挑的个子,八月天气一身黑色长衣长裤穿得密不透风,低头靠着车厢站在走廊里,因为瘦,所以整个人看上去单薄得有点僵硬。
一个女人,一个脸色苍白得几乎病态的女人。
意识到我的目光,她抬头朝我看了一眼,抬头的动作很慢,似乎有点吃力的样子,直到接触到我的目光,我听见我身后那个男人嘴里发出了一声不知道是什么地方方言的咕哝。而那女人的头随即又沉了下来,慢慢从车厢边直起身体,慢慢从我身边走过,慢慢走进了这间原本以为是属于我一个人了的小房间。
第三章
新来的一男一女,男的看上去有点年纪了,五六十岁的样子,个子很高,经过我身边时估摸了一下,大约高出我一个头都不止,所以一下子让本来就不宽敞的空间显得更加狭窄。不过人很瘦,可以用极瘦来形容,颧骨以下除了皮几乎感觉不到肉,以至让两块颧骨看上去特别的突出,特别的尖,低头坐在床铺上的时候,整张脸背光看上去就像一只长着头发的骷髅。
女人却是相当的年轻和好看。
典型南方人的样子,细长的眉毛细长的眼,一眉一梢间都透着股柔软的妩媚,只骨架子稍嫌大了些,轮廓也比较粗,有种女生男相的感觉,所以虽然整个人端得秀丽精致,却不是媚,而似魅。
尤其好看的是她一把长发。
水似的又黑又亮,垂在肩膀两边像匹上好的绸缎,时不时阳光从上边扫过,会流出道柔滑的暗金。只不知是不是身上所有营养都给了这把头发,她的脸相对的白得跟瓷片似的,没有一点血色,而且隐约从皮肤里透出股淡淡的青气来,看上去血气很不足。人也始终是没精神的,从进门开始到火车出城,始终垂着头静静坐在男人身边,不声不响,也不见有别的什么动作。
进了郊,火车的速度开始一路往上飚升。
不再能很清晰地感觉到车厢的晃动,连那些滚轴声也从最初的凌乱变成了有规律的卡嗒声,一时车厢里变得异样的沉闷的压抑。那两人显然是不太爱说话的,从进来开始就没听到他们交谈过一句,只是把两只小行李袋塞在了床底下,然后默默坐着无语。
我把行李包替换了枕头枕在我背后,靠窗有一搭没一搭地看着外头飞驰而过的风景。半晌闻到什么味道在空气里渐渐糜烂开来,像是有东西腐烂了似的。回头看看,原来是男人脱了鞋和我一样靠到了窗台边。一双袜子不知道多久没洗了,黑黄黑黄的冒着一层油光,他把那两只脚就这么搁在那女人的大腿上,而那女人依旧和刚才一样低头坐着,一动不动。
我忍不住朝他斜了几眼。也不知道他有没有意识到,总之他是完全没有理会。伸手拿起我刚才放在茶几上的杂志翻了起来,边翻边两只脚来回蹭着,于是空气里那股腐烂似的味道似乎更浓了些。
我只能把目光再次转向车窗外。
差不多刻把钟的样子,车窗外开始被大片大片的农田所充斥。
夏天的田野颜色是比较丰富的,一道深绿一道浅绿,时不时会夹杂着一些被太阳晒得有点耀眼的金。这种时候就很有种想把车窗整个儿打开的冲动,尤其是处在我目前这样一种状况里。可惜软卧的车窗似乎是固定似的,找了半天没找到开窗的地方,所以我只能继续在这种菜市场似的味道里继续郁闷。
一直到黄昏那个男人看完杂志一觉睡醒,穿上鞋踢踢蹋蹋出去倒水,空气里那股熏得让我脑子发昏的味道才总算慢慢淡了下来,我转身朝里坐下。
其实黄昏时郊外的风景比白天更好看一点,不过却不是我所能欣赏的,从小到大,一惯如此。因为这种时候通常能见到一些我不想看到的东西,比如一些微微耸起的土堆,远远看着没什么特别,和周围的农地连成一片,一晃眼间就闪过了。而我却还能看到更多的一些东西——那些土堆边蠕动着的身影。有时候是一个,有时候会有好几个,绕着土堆慢慢兜着圈子走,看到车经过会齐刷刷朝这方向看,这时候就得屏着呼吸。
拿姥姥的话,那叫地缚,死了以后因为某些执念而散不去的魂。一般在一块地方不会离开,就像被绳子栓住了似的,但我八字硬,能和它们彼此感应。对于这些超度不了的亡魂来说,同阳界的感应就像是一块磁石,一旦感觉到,它们就缠上来了,甩都甩不到。
坐下后并没闲着,我趁那男人不在整理了一下我的行李。
把值钱的东西都归出来放进了贴身的小包里,直到看看没什么要紧东西了,才把旅行袋重新拉上,爬到上铺把它塞进了行李柜。之后下来,一下子感觉床空了不少。放下一桩心事舒舒服服用力伸了个懒腰,我把枕头拍拍松再次躺了下来,男人不在,稍微自在了一点,刚才对着窗看得太久,脖子都有点发硬了,所以我手伸进衣领子用力在颈窝上按了按。
没按几下,我忽然感觉斜对面那个女人似乎朝我看了一眼。
下意识抬起头。
那女人的头依旧低垂着,和两小时前她进来刚坐下时一模一样。不由自主有点佩服她了,不管怎样,这种定力我是学不来的,能连续两个多小时保持一个小时端坐着不动,都不晓得要怎样一种涵养。
琢磨着忍不住又多看了她几眼,不知道是车晃了一下,还是我眼看花了,我突然发觉她眼梢动了动,一点光在低垂着的眼帘里流转着,慢慢转向我的视线。
我愣了愣。不由自主又朝她看了一眼,外面一阵沙沙声响,那男人拎着水壶走了进来。
一下午就这么过去了。
外头的景色从农田到山到河变了好几变,直到最后变成一团混沌的暗色,乘务员开始一个单元一个单元地给我们送晚饭。
送到我们这间的时候我顺便请她帮忙把单元里的空调开小一点。
之前就一直觉得冷嗖嗖的,走到走廊里能明显感觉比里面温度高出好几度,但我怎么调都没用,只能求助于工作人员。可谁知乘务员试了几下也不行,她说那已经是最低档了,没法再继续调。至于为什么会这么冷,她也不明白。
于是只能找了件衣服随便裹在肩膀上挡一挡冷气。
晚饭吃的是肉夹馍。小小的饭盒里小小一团馍,淡得几乎没味道,不过也很香地把它都吃完了。吃完饭发觉那两个人的饭盒还放在桌子上没动,女的依旧低头坐着,身子跟着车的节奏微微晃动,像是在打瞌睡。男的和她并排坐一块儿,手里托着一只纸包,包里是些粉裹着的面疙瘩似的东西。他把那些东西抓起来一条条往嘴里塞,粉是黄褐色的,碰到唾液就变成一种暗暗的红,沾在嘴唇边被他舔几下,于是一张嘴就跟刚吃了血似的。
意识到我的视线,他抬头看了我一眼,然后咧嘴冲我嘿嘿一笑。
我赶紧低下头。耳边听见他咕哝着说了几句什么话,速度很快,也不知道是哪个地方的方言。所以没有理会,只仔细地收拾着我手里的餐具,让自己看上去挺忙碌的样子。
片刻乘务员过来收垃圾,收完了离开,几乎是前后脚,那男人站起身也慢慢地踱了出去。人一走,我没来由松了口气。虽然那男人除了丑点邋遢点,并没有什么实际让人感觉收到威胁的东西,可是在他边上待着莫名就有种让人恐慌的感觉,说不清是因为什么。
想想也真够糟糕的,一个人霸占四个人的单元这个希望落空倒也罢了,偏怎么就和这样的人同处一室。想想他脚上那个味道,忍不住一声叹息。
不自觉又把目光落在了那个女人的身上,那女人依旧一动不动在原地坐着,灯光下一张脸白得有点不自然,粉涂多了似的一种感觉。
不知怎的皮肤上一层寒粒。
摸摸胳膊,我抬头看了眼空调。空调嗡嗡响着,似乎一些冰冷的东西正迫不及待从那些小小的孔洞里钻出来,散在空气里,急急取代着这片小小空间里所剩不多的热量。搞不懂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明明已经把档调到最低,可为什么温度还会那么低…狐疑着,视线从空调上落下,正准备起身出去走走,一转头,却冷不防撞进了那女人望着我的目光里。
我一个惊跳。
第四章
条件反射地朝后挪了一下,她的目光随着我的动作也朝前闪了闪。可是一颗头还是像之前一样低垂着,只一双眼斜斜抬起,似乎有些费力地对着我目不转睛地看。
很诡异的一个动作,怎么诡异,却一时形容不出来。只突然有种极悚然的感觉,回过神屁股长针般弹起身,我兔子似的朝门口直冲了过去,刚跑到门口,就听见一个声音在耳朵边响起,很轻,带着种有气无力的沙哑:
“等等…”
我几乎是立时站定了脚步,因为诧异。
那是个男人的声音,一个年轻男人的声音。可是这房间现在除了我和那个女人,还有谁?
下意识回过头,再次撞到那女人的目光,她的头依旧低垂着,只一双眼紧紧追随着我,嘴唇微张,从里头发出哮喘似嘶嘶的轻响。
有那么瞬间我感觉她似乎要起身了,忍不住朝外又跨了一步,这同时她突然开口:“等…等…”
话音很模糊,像含着老大一团东西,而我头皮一下子炸开了,在听清楚这个声音之后。
这声音…居然是刚才那道突然响起的年轻男人的声音…
定了定神,我再次仔仔细细从上到下打量了她几眼。
男的?
这个长得那么美丽的女人…他是个男的??
“过…来…”就在我一脑子混乱目不转睛盯着他看的当口,他再次开口。不知为什么话说得相当吃力,就像他看着我时所保持的那个怪异的姿势。
我犹豫了一下。
他又道:“帮我…”
话音很艰难,他望着我时那样子更艰难。
踌躇片刻,回头朝两边看看,两边的通道口时不时有一两个人走过。心定了定,我朝他走了过去:“你…”
刚走到他跟前,突然被他一把抓住了我的手腕。
我一惊。
他的手是冰冷的,冷得几乎透过皮肤直渗进我的骨头里去,我慌得一把甩开。
而他依旧死死盯着我,姿势却并不因我的动作而有所改变:“头…头发…”片刻又道,他微动了下身体。
我不解。
看了看他的头发又将视线转向他,他视线焦躁得让我心脏没来由一阵紧绷。
“头…发…摸…”再次开口,他又动了动身子。
我一阵犹豫。
这是搞什么…
想起姥姥总说,在外面碰上人要小心,现在骗子骗人的招数太多了,防不胜防。而眼下这人,他这种样子到底是真是假,又到底算是怎么一回事。
怪,太怪了。
想到这儿,后退一步,我道:“你不舒服,我去给你找乘务员来,你等着。”说完话立刻就朝外跑,都不敢回头去看他一眼。
而意外的是,他倒也没拦我。
几步来到门外,外面有几个人正靠着车厢聊天,看到我这样子微吃了一惊不约而同朝我看了一眼。我的心定了定。转身正准备去找乘务员,不知怎的心念一动,又回头朝房间里匆匆瞥了一眼。
那男人依旧看着我,一张脸面无表情,目光死了般定定对着我的方向。
我望着他,又回头朝乘务员办公室的方向望了望。
最终又回到了这个男人的边上,虽然不确定这么做到底对不对。那男人一双比女人还美的眼睛由始至终紧盯着我,这种焦虑的样子又不像是做假。
“摸…头发…”片刻,听见他又道。
我吸了口气把手伸过去在他头发上匆匆摸了一下。
头发很软,很滑,丝般的感觉。但没有任何不正常的地方。
正准备收手,他又道:“用…力…”
边说着头突然朝我手的方向用力一抬,卒不及防间,我的手一下子和他头皮直撞到了一起。
然后感到手心似乎碰到了什么东西。
而那感觉让我整片后脑勺冰冷冷一阵贯穿般的刺麻。
几乎是迫不及待地将那块地方的头发层层撩起,直到露出他苍白色的头皮,我一下子震呆了。天…他头皮上怎么会有这种东西…一个活生生的人头顶上怎么能有这种东西??
那是两颗钉子。
从钉帽看至少两寸以上的长度,黑色表面上隐隐一层暗红色的锈,从这年轻男子的头盖骨中间直刺而入,齐齐没到钉帽的根部。边上的皮肉因着这股强行而入的力量而朝外翻开着,露出里头暗褐色的组织,随着时间已经完全发干发硬。
手脚一下子没了知觉,我呆站着看着这两根东西,脑子里一片空白。
而耳边再次响起他的声音,很吃力,很沙哑,也很干脆:“拔…”
脑子一个激灵,意识到他要说什么,我把目光从那两颗钉子移向他的眼。
“拔…掉…”他道。
坐在酒吧里,我的牙齿还在一个劲地打着颤。
列车酒吧的夜晚比我想象中要热闹,多是些耐不住寂寞的年轻人和一些老外,三五一群聚在一起聊着天,有时候跟着音响里的曲子扭上几下,气氛算得上热烈,尤其是几个马来西亚歌手出来热场的时候。可我还是觉得冷。
一想到那个男人那双紧盯着我的眼睛和他头顶上生生贯穿的钉子,我就没法控制地发寒。那简直不是一种可以用单纯的害怕去形容的感觉。
真不知道是撞上什么邪了,居然会碰到这种事,活生生的人头顶上穿着两根钉子居然还没事人一样到处走,还叫我把那两根钉子从他头上拔掉。简直是开玩笑…那不是要出人命的么。所以当时回过神,我立马就从包厢里逃出来了,跑出门的时候好象听到他叫了我一声,但那时候我脑子乱得一锅粥似的,哪还管得了那么多。
直到现在都还惊魂未定,半杯可乐下肚才稍微镇静了一点,只不过全身还是一片虫子在身上爬似的难受。
真的难受。
虽然以前或多或少见过些意外死亡的鬼魂那种死时很可怕的样子,但感觉和这比起来很不一样。一种是魂魄,一种是活生生的人,看到那两颗钉子活活钉在他头上,那感觉就像是插在自己脑门心上似的。
毛…
又灌了一大口可乐进嘴里,手心开始逐渐还暖。
周围越来越聚集起来的人让我开始感觉到了现实这东西的存在,于是大脑的工作一点点恢复到了正轨,我开始寻思是不是要把这事告诉给乘警,让他们带人进去看一下。
不过转念一想,又犹豫了。
虽然说这么做是目前最好的方式,但万一我把人带过去而那两个人却不在了,或者说那男人头上的钉子只有我能看到,那可怎么办。这事过去也不是没发生过。从小到大,很多次古怪的经历,伴着一次次被人误解,被人嘲弄,我已经习惯很多事只放在心里,或者只告诉姥姥。因为常常,我能看到的,别人未必看得到,我能遇到的,不知道为什么经常在信誓旦旦带了人去看后,又消失得一干二净。
这两个人,会不会也这样呢?
因为太过诡异。
经验告诉我,越是诡异的东西,越是带不进现实里的人眼睛里去,不要问我这是什么原因,因为我也想知道。可是却也不能就此排除那个男人是被某种方式弄成这样的受害人,他要真是个受害者呢,这不是不可能。而真要是这种状况,我却知情不报随他去就为了保护自己一点小小的私心,那我岂不成了间接害他的罪人了…
思忖着,正左右为难的当口,前边桌子上忽然一阵小小的骚动。
“真的哎,大师,你怎么会知道的?!”
“大师大师,帮我看看我这次去西安会不会有转机。”
“我抽到的是王后,王后王后。”
“大师,黑桃A啊,这代表什么,我会不会有事…”
“大师大师大师…”
唧唧喳喳,一群女人围着一张桌子,那张四人座的桌足足被超负荷六个人以上。
被称做大师的是个看上去不过十八九岁的男孩。
人瘦瘦长长,所以一身大红大绿的衣服式样颜色再另类,穿在他身上还真特别的显样子,尤其配着头在灯光下不知道是银还是黄的刺猬似的短发,很时尚。只是一张脸就不太好恭维,眼圈很黑,烟熏妆似的两团让人根本看不清楚他眼睛的样子,远看就是俩窟窿。一双嘴唇倒是漂亮,薄薄的两片到嘴角边微微向上扬出道小小的弧度,这种类型的嘴唇不笑自媚,如果不是被他涂成那种带反光的黑颜色的话。
被一群和他差不多年纪的女孩子包围在桌子中间,他斜靠着沙发来回洗着手里一叠扑克牌。洗牌动作挺好看,可能是因为他手指特别细长的关系,每根指头都根玉雕出来似的,在一摞漆黑色的牌里翻飞得让人眼花缭乱。末了抽出牌一张一张摊在那些女孩子的面前,摊一张,他嘴里轻轻说了句什么,于是那些睁大眼睛很期待地看着他的女孩子脸上的表情也随着他的话和动作丰富起来。有时候是惊喜,有时候是诧异。一圈派完,掏出支烟含在嘴里,目光在那些有点兴奋的女孩子脸上扫了一圈,突然径自望向我眼睛。
我吃了一惊。
还没来得及挪开视线,他嘴上那支烟顶部嗤地一亮。
像是凭空燃起一小团火,惊得坐在他边上两个女孩一声尖叫,而这当口他从嘴里悠悠然吐出一口烟,站起身把手里剩下的牌朝桌上一丢,插着裤兜朝我慢吞吞走了过来。
第五章
我只低着头装作没有看见。
连喝了几口可乐,眼角瞥见一双皱皱巴巴的老头鞋啪嗒啪嗒走到我的桌子边停下,伴着股有点呛鼻的烟味。我继续当作没看见。只半晌过去仍没见他有离开的意思,全身有点不舒服起来,我忍不住抬起头朝上看了一眼。
一抬眼就撞上那双烟熏似的黑眼圈。
衬得一对琥珀似的眸子在灯光下隐隐闪着金子似的光,那个全身上下无一不透着另类两字的男孩俯低身子,上上下下用一种有点模糊的眼神打量着我。见我望向他,他后退了一步,然后也没问我愿不愿意,身子一斜,在我面前那张空座上坐了下来:“最近被什么不干净的东西缠上了是么,小姐,你后面那个黑影是什么。”
“咳…咳咳!”突如其来一句话,我被刚咽进嘴里的可乐给猛呛了一口。
真没想到…
以为他一脸莫测地走到我面前会说些什么,没想到居然是这个。
不干净的东西…身后的黑影…
还真看不出来,年纪轻轻又打扮得那么另类,怎么看怎么像个搞艺术的,却原来是个江湖术士。怪不得都说女学生的钱最好赚,这年头,连江湖骗子都懂得这一商机而改进包装自己职业的方式了?
那叫什么来着…与时俱进么。
琢磨着,我忍不住嘲了他一句:“术士。”
也不知道他听没听懂我的意思,拈着烟在指尖上下翻动着,从食指到小指,从小指到再到食指。一双眼睛却始终一眨没有眨过,安静看着我,微扬的嘴角似笑非笑:“嗳,你怎么知道我是个术士。”
我咬了咬杯子边:“大师不是能看到我背后的东西么。”
“你信?”
我点点头。
“那就好办了,”把剩下的一截烟头在烟缸里掐灭,他弹了弹桌子:“我们做笔交易吧。”
“什么交易。”
又从烟盒抽出支烟塞进嘴里,凭空轻吸两口,烟头倏地亮了:“看你印堂发黑,最近恐怕是撞上很邪的东西了,”
“邪?”
“很邪。你没感觉到么,比如有时候会莫名感到身上很冷之类的。”
冷,倒确实。论谁见了我曾经见到过的都会冷。只是邪么,我倒觉得他一张被浓妆弄得白是白黑是黑的脸,更邪:“很严重吗。”我问。
嘴里缓缓喷出一口烟,他眼睛在那团淡蓝色的烟雾里眯了眯:“我会负责给你除掉,当然,不是免费的。”
“多少钱?”
“视难度而定。”
“哦,”我点点头,把杯子里最后一口可乐喝干:“大师,印堂在哪儿。”
他愣了愣,半晌没有说一个字,我背上包站起身:“大师慢坐。”
“我刚才在和你开玩笑。”刚转身,身后响起那男孩的声音。
我回头看了他一眼。
“说你身后有东西,是我开玩笑。”
仍旧是一脸模糊的表情,他用那双离远点就成了两团漆黑色的眼睛看着我,似笑非笑地说他之前在对我开玩笑。
我朝他笑笑,迈步朝酒吧外走去。
“你确定不接受这笔交易?”没走几步他又道。
没理他,我继续朝前走。
“不要后悔。”
后悔?
先是那一老一少两个怪人,后是这么个神神道道的小骗子,我坐在那里继续和他浪费时间才会后悔。不如趁时间还不算太晚,去找乘警撞撞运气算了。
想着,没再理会那个少年,我径自出了列车酒吧。
循着印象里乘警办公室的位置一路找过去,路上静得没碰到一个人。火车上的人好象都睡得比较早,七八点就看到他们全都在床铺上待着了,何况这会儿已经将近十一点。一个人在走在空落落的过道里,车身摇晃出单调的节奏,在这样寂静而狭窄的空间里莫名的让人身上微冷。
刚过通道,突然听见身后一些细碎的脚步声:
“啪嗒…啪嗒嗒…”
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隔着一节车厢的距离,我远远看见有人从其中一扇门里走了出来。
一老一少两个人。
老的那个个子很高,几乎和通道口门框一个高度,可是很瘦,稀少的头发下面一截皮包着骨头的脖子,套着件宽大的褂子在通道里慢腾腾走着,像只佝偻着背的老鸵鸟。
有点眼熟,片刻突然想起来,好象是和我一个单元的那个邋遢的老头。
边上跟着个五六岁大的小姑娘,一身桃红色小洋装,蝴蝶似的在老头瘦长的身影边鲜艳得有点扎眼,手里拿着根棒棒糖,牵着老头的手跟着他一路朝前走。转眼过了道口,两人消失在我视线之外。
我下意识紧走两步跟了过去,轻手轻脚跑到他们刚才拐进去的那节车厢,在道口边小心朝里张了张,却没看到那两人的身影。
我又朝前面一节车厢跑了过去,直接进车厢,依旧不见两人踪迹。
难不成是看错了?思忖着我回头朝两边看了看,两边的门都关得严严实实的,静得连人说话的声音都没有。
******
出乘警办公室,我一个人往回走。
为了让他们没有任何怀疑地去我那个单元查看一下,我对那些乘警撒了个谎,说是和我同包厢的人发急病了,这会儿正不知道该怎么办。果不其然,他们一听二话没说就答应马上去我的包厢。
在他们忙着联络车上医务室的时候,我找了个借口一个人先行一步,因为想在乘警到来前先看看包厢里那两个人现在到底是怎么一种情况。
不过走了差不多将近十分钟的样子,我突然发现自己好象迷路了。
一时想不起来我现在到底是在哪一节车厢,每节车厢都一个样子,也没特别明显的车厢号。这让我感到有点头疼。我是个不长记性的,原先记好了从房间出来走几节车厢到酒吧,再从酒吧出来走几节车厢到乘警办公室。现在从乘警办公室转了圈出来,一下子那些理清楚的数字全给忘了。四节,还是五节?而我现在到底走了多少节…
不过反正…只要认准回去的方向没有错,那么只要看到酒吧,差不多就等于知道回去还需要走几节车厢了吧。虽然记不太清楚,但有一点可以肯定,从酒吧到我的那节车厢最多不超过四个通道。于是继续朝前走,不过更仔细了一点,毕竟列车不同于别的地方,不论酒吧还是套房,外面看结构感觉都差不多,而且夜深为了不影响别人酒吧的门必然都已经关掉,隔着层阁音板很难靠声音来分辨我经过的地方是不是酒吧间。一不小心就错过了,那找起来可就更费事了。
就这样不知不觉又过了三节车厢,还是没看到酒吧的踪迹,我开始有点担心起来。
明明记得过来时没走那么久,似乎只穿过了没多少节车厢很快就到了,可为什么回头路那么长呢?走得人心里头毛躁毛躁的。还是因为越是急着想早点看到某样东西,越是觉得那过程费时太久?
思忖着,车身晃了一下,我一个没站稳靠在了边上那扇厕所门上。
下意识伸手想抓住什么东西稳住身子,一把搭在门框上,不料却抓了一手心的粘腻。我头皮一麻,不知道自己到底抓到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也不想知道,只用力甩了下手,我在火车重新平稳下来的当口急急把厕所门用力拉开。
扑面而来一股腥冷的风,在门拉开的那个瞬间。
我急着踏入的脚步不由自主顿了顿。这时车身又一阵颠簸,不自禁朝里一个踉跄,直撞到迎面出来的一个人身上,我吃了一惊。
没想到里面还有人在。
忙后退着低下头匆匆说了声对不起,抬眼不经意间一瞥,正好撞见那人望着我的眸子。
然后只觉得胸腔里猛地一堵。
一片艳丽的色彩,映着张苍白得纸般没有生命力的脸。那个一身桃红色小洋装的小女孩在我面前静静站着,一步不到的距离。
因为颜色过于张扬,所以只是偶然一瞥间就让我记住了她的样子,她是我之前在车厢里见到过的,和一个背影看上去很像我同包厢那个老头的男人走在一起的小女孩。
只是刚才的她是鲜活的,带着这样一身艳丽的色彩,像只无忧无虑的蝴蝶。这会儿却从骨子里透出股冰冷的死气来,虽然她依旧睁着那两颗葡萄般水灵的大眼睛。
那双眼睛直勾勾对着我的方向,正如她身体一动不动地正对着我。
额头上凸出一点冰冷的金属,青白色的表面,连着底下发黑了的根。那样一枚差不多有四五公分长的铁钉子,从上到下直透过这小姑娘的脑门心而入,干脆得没有带出一点血丝。只在同皮粘连着的地方覆着层暗红色的癍,在厕所苍白的灯光下,忽闪着一些冰冷锐利的光。
似乎是站起的一瞬间致死的,从她的动作上来看。
而她就保持着这样一个姿势站立着,嘴唇微微张开,像是惊讶,又像是想说些什么,随着车身的颠簸在我眼前一摇一摆微微晃动。
那一刹,我几乎悚得魂都飞了开去。
“啊——!!”正屏着气傻了似的对着她呆望着,窗外突然一道光亮闪入,我听见头顶一声无比凄厉的尖叫。
浑身猛一激灵。
回过神就看到面前这女孩身子一斜睁着双眼睛朝我身上直倒了过来,也不知道当时的我是怎么反应过来的,猛朝后一跳,几乎在她尸体朝我扑倒的瞬间,一转身朝着前面不停摇晃着的通道口外直蹦了出去!
第六章
“哎呦!”刚冲出门,迎面人影一晃间被我一头撞在了他的身上。
他一声惊叫。
伸手抓住我的肩膀把我扶稳,大该是被的我突然出现给吓了一跳,往后退了退,他惊魂不定地上上下下打量着我:“怎么啦怎么啦。”
我用力瞪着他。想开口,可是喉咙口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似的,除了喘气的丝丝声外什么都发不出来。只感觉身后似乎有什么东西跟着我从那间厕所里追了出来,可一下子那感觉又不见了,然后听见边上门卡啦啦一阵响,片刻,从包厢里探出几张脸。
小心翼翼看着我,目光闪闪烁烁。
“怎么啦你??”见我一个劲喘着粗气不吭声,那人又问。
可能是人多了,我的心定了不少,虽然话仍然卡在喉咙里似的出不来。稳了稳气回过头,正准备引着这些人的目光指向厕所,一眼望进那道半开着的门,我的手一僵。
门里头空荡荡的,一只爬满了水渍的马桶边除了几张卫生纸,什么都没有。
那个女孩子的尸体去哪儿了…
正呆看着,肩膀被用力摇了摇:“喂?”
回过神看了那人一眼,没来得及回答,身后突然有人大声道:“这不是07号那位乘客吗。”
我下意识朝那地方看去,隔着一个通道,一名穿制服的乘务员在扇半开着的包厢门口前站着,见我望向他,朝我招了招手:“是你吧。”
想起来了,是之前在乘警办公室接待我的那名乘警。说好了等通知完医生后他会到我包厢去看看,这会儿出现在这里,难道…闪念间,我一边匆匆对身边那男人说了声抱歉,一边朝个方向跑了过去。近了没来得及和那名乘警打个招呼,先朝他边上的门牌看了看。
门牌上明明白白两排数字:05.06.07.08。
我一呆。
怪了,错过了自己的包厢,我却不自知?但我明明记得一路过来,我是很仔细地看过那些床位号的。
还在对着那几个数字发愣,附近那些嘀嘀咕咕的嘈杂随着门一扇一扇被拉上而逐渐静了下来,回过神看到那名乘警径自进了包厢,我忙跟着走了进去。
不大的空间里被两三个人一站,挤得有点转不过身。
进去的时候就看到一名医生模样的正弯腰翻看着床上那个年轻男人的眼皮,男人平躺在床上像是睡着了,任人检查着他的身体,始终一动不动。
“有点低血糖。”见我进来,那名医生样的男人道。啪地关上身边的医药箱,直起身把它拎到手里:“不过不严重,需要的话可以给他泡点葡萄糖,”说着,朝我看了一眼,似乎在责备我这种小毛小病也半夜把他拖过来,镜片后那道眼神带着点淡淡的不耐:“还有别的事么。”
我没吭声。又朝床上那人看了一眼,他一双眼紧闭着,像是睡得很熟。于是对医生摇了摇头,让开道走到自己的床铺边坐下,看着他和那名乘警轻声说了几句什么,随后两人一前一后转身离开。
“有什么事可以找乘务员。”经过我身边时那名乘警低头对我交代了一句,我点点头。目送他们出包厢直至替我把门拉上,翻开茶几上的杯子盖,我给自己倒了杯水。
倒水的位置刚好对着床上那个男人的脸。
脸色刷了层粉似的苍白,他仰天平躺着,一双眼睛不知道什么时候睁了开来,直直对着头顶那张上铺的床板,整个人依旧一动不动。片刻一股腐烂似的味道从他那边似有若无飘了过来,他上铺侧躺着的那个人翻了个身面朝向我,哗地翻了下手里的报纸。
我的手忍不住一抖。
洒出一滩水在茶几上,手忙脚乱地扯出纸巾吸干,团成一团正准备把它们丢进垃圾桶,一低头,整个后背蓦地一凛。
我看到自己床底下有样什么东西。
就在我鞋子的边上露着一点边角,随着车身的颠簸在地板上一颤一颤地抖动。
那是抹鲜艳得有点张扬的桃红。
突然感到头顶一丝微微的麻冷。不自禁抬头朝那男人的上铺匆匆扫了一眼,上铺那老头依旧在看着手里的报纸,整张报纸的篇幅遮挡着他的脸,边看,他嘴里边含含糊糊不知道在念着些什么,过长的两条腿一条弓着,一条腿搭拉着垂在床下,跟着车身的节奏一摇一晃。
空气里那股腐烂似的味道更浓了,我缩起脚盘腿朝墙角根里挪了挪。
半晌再挪了挪。
又再挪了挪…
直到碰到身后那堵冰冷的墙壁。
一只手就在这当口搭在了我的床边上,我刚才坐着的那个位置。
桃红色的衣袖显得那几根小小的手指异样的苍白,慢慢摸索着,那个桃红色的身影从我床底下钻出来,慢腾腾爬到了我的床上。似乎在找着什么,她两只手在我床上一点一点摸索着,就在几乎要碰到我身体的当口又停了下来,抬头望向我。
我听见自己呼吸声变得有点发抖。
那双黑葡萄似水灵的眼睛,在脑门心那枚布着暗红色癍迹的钉子下闪着微微的光,一种无法形容的冰冷感觉。我只觉得自己的牙关节开始无法控制地抖了起来,一时只觉得胸口疼得厉害,因为心跳快得让我无法负荷。
忽然头一侧,她将自己的头重重撞在了边上的墙壁上。
咚的一下震得我隐隐能感觉得到那阵撞击的余波,没等我反应过来她在做什么,她肩膀一斜,头朝墙上又撞了一下。
一丝暗红色的液体随着她的动作从她脑门心那颗钉子下面滑了下来,撞一次滑一点,沿着鼻梁和嘴唇慢慢淌下,像是一把刀子把她的脸分成了两半。
张开嘴急促地吸着气,我用力闭上眼睛。
眼不见为净。
小时候姥姥常说,如果害怕就闭上眼睛好了,它们总不会钻进你眼皮子里来的,那些东西其实也就是这么一回事儿,看不见了,它就不存在了,就像你周围那些看不到这些,所以也就感觉不到这些东西存在的人一样。
可是…我为什么还是可以在一片漆黑里看到那双眼睛。
直勾勾一双无神的瞳孔,紧贴着我的脸直直看着我,一边对着墙壁一下一下撞着她的头。
“啊——!!”陡然间头顶一声尖锐的惨叫。
我猛地睁开眼。
张大嘴对着一室的黑暗呼哧呼哧猛喘了几口气,下意识用手朝前用力推了一下,却没有碰到那个女孩子鲜艳得让人悚然的身影。
我面前的床铺上是空荡荡的,除了我的被子,什么都没有。而周围的灯不知道什么时候都已经关了,只留一盏小小的床头灯在我上铺里静静亮着,一点点光线罩着对面床铺上那男人一张苍白色的脸,还有他上铺那个老头睡熟了的身影。
那男孩在看着我。
漆黑色的瞳孔在这样的光线里显得很深,深得我看不清楚他青白色脸庞上的任何表情。只知道他极力抬头看着我,而我只当没有看见,迅速爬上上铺取出我的包,往身上一背,在他紧盯着的目光中轻手轻脚拉开门,头也不回朝着走道外跑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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