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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新章节:第七个故事 镇魂钉2 作者:水心沙  回本书首页  小说TXT下载
百度搜索“书农”或“书农在线书库”即可找到本站在线阅读全本小说。收藏本站方便下次阅读,书农在线书库,提供经典小说宝珠鬼话免费全文阅读。     那之后,我几乎一晚上没睡。

    回到家时找过铘,他和狐狸就住在我隔壁,可是他房间门锁着,拍门没人应。所以也没办法确认他到底在不家房间里,因为他一贯都是这样的,不论在不在房间总安静得像团空气,在我家也是,虽然就睡在我的房间正上方,可晚上从来听不见他的动静,一点点都没有。大概到了两三点种的时候,我听见对面楼有开门和说话的声音,好象是二叔回来了,后来就再也没有别的动静。乡下夜里是格外安静的,躺在床上就听见山风吹得窗玻璃扑楞楞的响,除此之外,什么声音都没有。

    可即便是这样静,还是睡不着,一闭上眼睛就想起刘小琴那张苍白浮肿的脸,不知道为什么会让我印象那么深刻,深刻得让我无比清醒。

    直到天快亮的时候才迷迷糊糊睡过了过去,也不知道睡了多久,被脸上和胳臂上麻冷冻醒的时候,太阳已经照得满屋子都是。不过可冷得够戗,好象和昨天比一下子降了有好几度,虽然外头艳阳高照,可是房间里丝毫感觉不到太阳光那种金灿灿的温度,张嘴能哈出口白气来,冻得人哆哆嗦嗦的。跑到窗口开窗换气的时候才发觉外头下过雪了,一眼望出去白茫茫一片,刮了一夜的风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停了,铅色的云压着银色的山,墨绿蓬勃的冬青映着缓缓落下的碎雪在风里安静地飘。

    隔着层蒸汽弥漫的玻璃,活脱脱一个巨大的盆景。

    这样的景色不知道在城里已经有多少年没见着了,那么灿烂的阳光和干净的积雪交织出来的明亮,扑面而来强烈的过年的气息。这才是纯粹过年的感觉么,城里越来越没有过年的感觉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少了这些。

    满屋子绕着狐狸蒸糕饼的甜香,他在帮婶婶做了过年当供品的糕,早饭也是他做的,婶婶说他天没亮就在灶台前忙乎了,劝也劝不住。

    “小离这孩子真是乖。”

    “是啊,这么年轻就做得那么好的点心,简直像个大厨师呢。”

    “有这么个儿子真是福气啊。”

    说着说着房子里的女人们就开始一个劲地夸他了,果然狐狸精还是一如既往的懂得讨人欢心,即使是无意识的。当然,除了对我以外。

    不过还真是没想到他会这么有人性,主动要求帮婶婶做饭做菜,还包办了年夜饭的筹备。实在是因为狐狸是种很懒的生物,别看他在我家那么勤快地做这做那,一半是被我用房租压的,一半出自在公众面前炫耀自己手艺的癖好。通常除了正常工作外很少见他开小灶,拿他的话来说,优秀的厨师是伟大的艺术家,不是可怜的管家。虽然这些年他一直都在不知不觉当着我的大管家。不过狐狸除了点心之外还能做别的东西吗?我有点怀疑,从来在家都是馒头对包子,团子对花卷地对付过来的,实在嘴巴馋了会去买点卤味调剂调剂,这几年我都快忘了热炒是种啥滋味了。所以对于狐狸真的可以帮婶婶搭上什么手,我深表怀疑,虽然目前他是用他高超的点心手艺糊弄了过去。狐狸做的点心是没话说的,因此尽管婶婶嘴上一口一个过意不去,看得出来,她还是很乐意地有他来帮忙。

    总得来说,这本来的确是个让人打心底里爽朗出来的一天,特别是经过了昨晚的事情之后。那些安静的景色,那些绕在房子里的甜香,那些进进出出摆着年货的身影。可是我却爽朗不起来,甚至有点郁闷。

    话得从今天跟着六姑去爷爷房里看他说起。

    到了这里以后才知道,爷爷从几个月前开始就一直都卧病在床。

    我们昨天到得晚,所以没能见着他,因为他很早就睡了。今天一早吃完了早饭婶婶他们忙着去采办年货,等他们都走以后六姑领着我去见爷爷,她说老爷子病了以后耳朵就特别敏感,听不得热闹,所以这几天情绪比较坏。只有在家里人都出门去的时候才好一点,这时候去看看他他会比较高兴。

    说着话三拐两拐带我到了爷爷住的地方。爷爷住的地方离叔叔婶婶的房子比较远,和十几年前我来时的印象没多大变化,不过跟小时候的记忆相比,感觉小了很多。相当老的一栋房子,一路进去都能闻得见房梁间依附了上百年的霉味,客堂的门敞开着,门窗前几棵和房子一样年老的大树,枝桠间勉强照进几丝阳光,扫在屋里感觉有点苍白。穿堂风一路盘旋,从前门到后门,阴冷阴冷的。

    那会儿不知怎么的心里有点不舒服起来,不知道是这屋子太冷还是空得让我有点压抑,就像十几年前第一次进这屋子时的那种感觉。似乎从那时候开始我就一直和爷爷亲不起来,大概…潜意识地把他和这屋子的空冷联系在了一块儿了吧。

    所以虽然六姑让我一个人先坐在客堂里等着,她前脚刚进里屋,我后脚就跟了进去,实在是不喜欢一个人在这间客堂里的感觉。

    里屋比客堂暖了很多,大概烧着暖炉,里头弥漫着一股较重的焦碳味。一条走廊面对面四扇门,也不知道姑姑进了哪间。正慢慢一间一间凑着听里头的动静,不一会,最里头一间屋子里传出了一些说话声。

    起先是轻轻的,似乎只是六姑一人在说着话,我听见她提到了我的名字。片刻有条沙哑的声音响起,模糊地说了句什么,在六姑低声应了一句之后不知怎的蓦地拔高,我听见那沙哑的声音用一种愤怒而暴躁的语气低吼:“让她回去!你要我说几遍!让她给我回去!!”

    “爸,她大老远过来的,好歹见见吧。”

    “不见!让她马上给我回去!!咳咳咳…”随之而来一阵抽气般的干咳。我听见六姑又道:

    “爸…瞧您,您不是一直都想见她吗,好容易来一次,您…”

    “别说了!让她马上走!”

    还在贴着门板仔细听着,房间门吱嘎一声响,六姑的脚步声走了出来。我赶紧退出里屋。进了客堂刚坐定,六姑一推门走了出来,脸上依旧带着惯有的那种淡淡的笑,她朝我招招手:“宝珠,爷爷哮喘又发作了,刚才咳得厉害,我们还是下次再来吧。”

    我点着头跟她一起离开了爷爷的老屋。

    一路上依旧和六姑有说有笑的,她对我说爷爷听见我来高兴极了,很想马上见我,可是他咳得太厉害了,以至姑姑担心他一见到我一个激动恐怕会出什么意外。要知道老人家的气管就像纸一样脆弱,虽然见面是件大好事,也轻率不得,不如等爷爷心情平静些了再见也无妨。

    我听着她的话,点着头,然后和她一起商定着看样子可能永远也不会实现的给爷爷拜年的时间。

    她不知道我已经听到了他们差不多全部的谈话,爷爷房间的门门板很厚,关得也很严,所以他们一定认为我听不见。可是我却听得很清楚,非常非常的清楚。不知是什么原因,似乎爷爷很不欢迎我的到来,从他对六姑的语气可以听得出来,甚至可以说是憎恶。可是为什么?我不明白。

    很不明白。

    于是本来雀跃的心情一下子低落了下来,第一次感觉到自己的到来原来是不被人欢迎的,可是二叔的来信里为什么要说爷爷想我,为什么要邀请我来这个已经十几年没有涉足过的家里过年。

    不明白。

    第七章

    “啪!”一撮冰冷的雪块掉在我鼻尖上,在我坐在台阶上对着屋檐挂下的那一串串冰凌发着呆的时候。

    忍不住一个激灵。抬头朝上看了看,就看到头顶二楼那扇窗朝外敞开着,靠着窗框坐在窗台,铘低头看着我。面前洋洒的雪让他一张脸看上去有点模糊,隐隐两点暗紫色的光在脸上闪烁,他像只蜷缩在窗台漆黑色的猫。

    “在看什么。”见我望向他,他问。

    我指了指屋檐。

    “冰凌。”伸手一摘,拔下一根来捏在指间:“有什么好看的。”

    “觉得有点怀念。”

    “为什么。”

    “因为小时候冬天经常可以看到的关系吧,说起来,好象那已经是十多年前的事了。”

    嘴角牵了牵:“那个城市也能冻出冰凌来么。”

    “以前也有过和这里一样冷的时候。”

    听我这么说,铘没再说话,只转着那根冰凌在手指间把玩,冰凌闪闪硕硕,旋转在他修长的手指里,像团尖锐美丽的花在盛开。

    “铘?你冷不冷啊?”这么沉默了半晌,觉得手指有点麻,我隔着手套对它们哈了口热气。

    那么冷的天,我全身除了一张脸,能裹的都用带毛的东西裹住了,而他依旧和昨天一样一件衬衣外加一件薄薄的外套。也不知道在那上头这么坐了有多久,雪在他肩膀和腿上积了薄薄的一层,他却似乎没一点知觉。

    听见我这么问,他摇摇头,一双嘴唇微微蠕动,像是在嚼着些什么。

    忽然想到了昨晚的问题,我又道:“昨晚你是不是去河边了?”

    他点头。

    “几时回来的?都没听见动静。”

    “只是出去转了转,没太久。”

    “昨天和婶婶看到你了。”

    “是么。”

    “还叫过你。”

    “没听见。”说着话低头又看了我一眼,他道:“我们什么时候回去。”

    我愣了愣。

    有点突然的一句话,可似乎又说到了我的心里去。

    事实上从爷爷房子出来以后我就开始在琢磨这个问题了,一个不受自己亲爷爷欢迎的孙女,到爷爷家拜访有什么意思。到现在还没办法忘记他和六姑说到我时那种语气,那语气像他房子穿风的客堂间一样让人透骨的冷。

    可是心里想归想,到了嘴边,还是改了一下口:“我们才来呢,铘。”

    “不被欢迎,住得有意思么。”

    淡淡一句话,却仿佛看透了我心思一般。我一呆。

    正张着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铘的头一抬,朝北面看了一眼。这同时那方向突然传出一声凄厉的尖叫:“啊——!!”

    我惊得几乎是从台阶上直跳了起来。

    循着声音迅速回头朝那方向看,这时边上一阵脚步声响起,本在里屋坐着的亲戚们全都闻声出来了,一张张脸面面相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等回过神和我一样奔出房子朝那里跑过去的时候,一个人影远远从北面那栋不大的小楼里跑了出来,跑的速度极快,一路跌跌撞撞,几乎有点慌不择路的样子。一眼看到我们,她脚下一个趔趄跌倒在地上,顾不得爬起来,伸出手对着我们一阵猛挥::“阿宝!!阿宝出事了!!!阿宝出事了!!!!!!”

    阿宝是我四姑姑林宝芬。

    一听见说她出事,四姑父一把推开挡在他前面的我,朝着那幢楼直冲了过去,几步已经奔进了大门,而就在我们刚刚跟着跑到门口,却见他又以同样的速度从门里退了出来,脸色白得发青,一头撞在紧跟其后的三叔身上,脚一软扑地跪倒在地,一声不吭背过气去。

    “根发?根发?”三叔被他的样子吓着了,扶着他的肩连摇几下没把他摇醒,把他交给身后的三婶,他站起身带着众人朝屋子里走去。

    我也一块儿跟了进去,就跟在三叔的身后。

    一路进去,偌大的客堂间里似乎并没有什么异常。干净而空荡,正中央一张八仙桌上倒是热闹的,热热闹闹摆着七八盆五色斑斓的糖果点心,一排香应该刚被点燃不久,长长的香头上飘飘袅袅几丝青色的烟,用那种清甜的味道填补着房子里空旷的湿气。

    记得三叔说过,这幢朝北的小房子本来就不是用来住的房子,二楼是仓库,一楼逢年过节的会用来祭奠老祖宗。

    那么阿宝姑姑在哪里?把姑父骇得面无人色的又到底是什么东西?

    琢磨着,走在前头的三叔已到了里屋的门前,手抓着帘子把它朝边上撩开,正要往里进,一脚刚迈出,他猛一转身对着我们一声大叫:“女人都别进来!”

    可已经来不及了。

    一连声尖叫在这同时从这屋子里炸开了似的掀起,瞬间恐惧似乎像无数只看不见的手突然从屋子每个角落蜂拥而出,噗地刺进了在场所有人的心脏,又将这些被它刺中了的人牢牢定在原地,惊恐得乱了方向。

    只连连倒退着,包括跟在他们身后的我。因着地上躺着的那个人。

    那人就是四姑林阿宝。

    横躺在里屋的地板上,半个身体露在门口中间,脸朝上,一双无神的大眼睛直直对着天花板。

    几寸长一根粗大的冰凌透过她的嘴贯穿而入,她的嘴张得很大,嘴边上的皮都裂开了,暗红色的血透着冰凌的光,折着一闪一闪红宝石似的色彩。

    第八章

    “快去老刘家把庚生找回来!快!”

    “报警吧!”

    “要不要等庚生回来再…”

    “还等个屁!快去报警!去!!”

    一天前还在热热闹闹聚集到一起准备迎新年的一大架子,转眼,整个儿被一层沉得喘不过气来的恐惧包围得密不透风,在我来到这个家的第二天。

    一切来得实在是太突然,突然得像一场噩梦。

    先是刘裁缝的女儿横死,不过一天的时间,刚在当天和丈夫一起回到娘家的四姑姑阿宝也死了。死得那么惨,惨得让人无法想象到底当时的凶手究竟是报着种什么样的情绪,在什么样的状况里把她弄成那样的。那种极其残忍的手段,根本不像个单纯入室抢劫的匪徒,简直是个穷凶极恶的变态。

    可这村离城隔着好几十里山路,又偏僻又小,村里统共就这么点人,来来去去都是熟悉透了的,抬头不见低头见,谁会做出这种事。

    疑惑着,却不能问,每个人都被这突然而来的灾难压抑得神情紧绷,我不想在这种时候再给他们增加额外的精神上的困惑和负担,更何况这样一大家子人,除了二叔二婶以及六姑,都和我还很生疏。

    村里的派出所在接到报警后很快赶了过来。

    看到现场时脸色也都白了,半天才回过神,里里外外查了半天,可是什么线索都没有发现。现场只有我们进门时踩出的凌乱的脚印,还有地上融化的冰水混着死者嘴里流出来的血,除此之外什么异常的东西都没有,包括挣扎的痕迹。

    在他们挨个跟我们作笔录的时候二叔回来了,一路奔得很急,一张脸通红通红的。回来后一句话也没说,只是使劲喘着气,直到在派出所的人陪同下去看过了尸体,再回到客堂,脸色转成纸似的苍白。

    那时候整个客堂里安静得可怕,除了做记录时的沙沙笔声,还有一两声低低的问答,整个地方二十多个人没有任何多余的声音。

    做完笔录后派出所的人向二叔建议找人去把市里的警察叫来协助调查。

    村里的设备太落后,再加上刘裁缝家里出的事,村派出所这几个人根本应付不过来。可是自从昨天停电之后,虽然已经去和供电所的打过了招呼,但至今村子里的电还没供应过来。没办法打电话向城里要人,所以只有直接派人出村。

    那会儿水二叔看上去冷静了一点。几口水下肚,脸色缓了一些,他一边让三叔和五姑父一起进城去找人,一边和派出所的人一起把四姑出事的房子给封锁了,又让所有的人把整个宅子前前后后的门窗都检查了一遍。直到派出所的人离开之后,自己一个人又在出事地方转了一圈,半晌一身不吭披着军大衣走到刚落锁的院门口,吧嗒吧嗒抽起了旱烟。

    婶婶说二叔叔从小就疼那个四妹子,因为人老实,容易受欺负。可是她怎么就会落到这样一个下场呢,被活活用冰刀子给刺死,死得凄惨。真不知道到底是个什么样的畜生,对她怀有什么样的深仇大恨要把人弄成这种样子。

    说着话眼圈就又红了,我只能好言安慰她。可又不知道应该怎么安慰才合适,很多话从我嘴里说出来都是肤浅的,无力的肤浅,对于那个死得凄惨的我并不熟悉的四姑,对于这个只接触了一天多,比其他亲戚稍微熟了那么一些而已的二婶。

    一个多小时的时间就这么无声无息在客堂里悄然划过,天刚黑,被二叔派去城的三叔和五姑父回来了。

    全身的水和泥,骑出去的骡子一脚深一脚浅呼哧呼哧直喘粗气,他们俩站在门口一脸无奈的表情。原来昨晚大雪引发了山体一场小规模的塌方,有将近百多米长一段路被山石给封住了,一时半会儿根本出不去,所以他们只能返回。路上骡子还被绊了一交,险些把人栽进坑里去。

    歇了口气又说路口那块牌坊倒了,整个都倒塌了。说也怪,就在他们离开时还看到那块牌坊好好的杵在那里,等回来时就已经在地上了,上头盖着一层雪,弄得他们以为自己走错了路。而他们的骡子就是在那地方给绊倒的,原来竖着牌坊的地方底下的地凹进去一大块,好象里头是蛀空了似的。

    听着话二叔始终都没有吭声,只眯着眼在凳子上坐着,旱烟在嘴里抽得啪嗒直响,半天从鼻子里喷出团烟,一点亮红色的烟火星在越来越暗的天色里一明一灭闪着光。

    吃过晚饭,原本那些淅淅沥沥在天空慢慢飘着的碎雪开始变大。

    没有电,整个村里只能靠蜡烛照明,那点点微弱摇曳的光,几步远就没了力道,于是这片被雪覆盖着的地方显得格外的黑。透过窗一眼望出去漆黑色的天漫是银白的雪片打着转往下坠,羽毛似的无声无息,层层叠叠。

    好安静,静得几乎没有一点声音。

    又黑又静。

    “发什么呆。”俯在窗台朝外看,后脑勺被一只手拍了拍。

    玻璃上没了蜡烛的反光于是被夜染得更黑,黑滑的表面映出一张脸,男人的英俊,带着女人般的妩媚,一双细长的眼睛微微弯着,笑得妖娆地美。

    “雪又下大了。”没回头,我对身后那只狐狸道。

    狐狸又笑,甩了甩尾巴看向窗外的雪:“好天气。”

    我皱眉:“狐狸,你怎么还能那么开心。”

    “为什么不能那么开心?”他反问。

    我无语。

    继续抬头看着窗外飞飞扬扬的雪。半晌见我不理他,狐狸凑过来对着窗口哈了口气,然后用手指在那片雾气上画了一个圈两个点。

    像张脸,脸就盖在我脸的倒影上,然后又在两点下面拉了道歪歪的弧。

    我忍不住叹了口气。

    狐狸精总是能没心没肺地快乐着的,无论处在什么样的情况里,这大概就是他们再怎么像人,也和人之间存在着的最本质的差异吧。

    手在那张傻了吧唧的鬼脸上抹了一把,我回头朝他瞪了一眼。

    “哦呀,没事生什么气呢。”退后一步,狐狸若无其事对着窗玻璃反光撸了撸头发。

    “我没生气。”

    “没生气还这表情。”

    “就是觉得有点不舒服。”

    “病了?”

    “不是,大概是因为这里太静了,”

    “静不好么?”

    “太安静的话让人感觉不舒服,你不觉得吗,狐狸。”

    狐狸没言语,抬头看了看窗外。窗外真的很静,除了沙沙雪轻飘飘落到瓦上的声音,什么样的动静都没有,哪怕是狗叫的声音。于是心里头也变得那么寂静起来,空洞虚无般的寂静。

    觉得胸口有点闷,我用力吸了一口气。

    “嗒…”这时窗口上忽然传来一声轻轻的敲击声。

    下意识贴近了玻璃朝窗台下看,隐约辨出一个人影在窗台下蹲着,低着头,一只手叩在窗上。

    “谁?”我问了一声。一边伸手去打开窗,刚把插栓拉开,那人头慢慢抬起,朝我的方向看了过来。

    我的手一抖。

    因为那张苍白的脸上什么也没有。整个儿一个轮廓模模糊糊的,隐在一头漆黑色的发下,像只偌大的白色窟窿。

    这同时‘啪’的声脆响,窗被外面的风吹开了,一股冷冷的风刀子似的夹着大片的雪块朝屋子里直灌了进来,我全身一个激灵。

    “狐狸!”不由自主倒退着靠向身后的狐狸,手刚碰到他的衣服,风停了,屋子里一下子又暖了过来。我看到狐狸一只手伸出关紧了窗,然后把插销栓牢:“怎么啦?见鬼啦?”

    听见他这么问,我定了定神往窗下又看了一眼。

    而窗下哪里有什么人影,鬼都没有。只有一根破了的拖把在窗台下倒掉着,被夜风一吹,半截木头杆子在窗玻璃上撞出断断续续几声轻响:“嗒…嗒嗒…”

    隔天早晨天还没亮,院子外一阵嘈杂。隐隐夹杂着一些似有若无的呜咽,哭似的,听听觉得不太对劲,我裹着被子爬起来拉开窗帘。

    隔着层雾气就看到院子外站着好些人。

    围成堆在和叔叔他们说着些什么,语气有点激烈,大有要吵起来的趋势。可是一个字都听不清楚,只看到姑姑婶婶们在边上拉着劝着,可是不管用。不知道到底出了什么事,三下两下穿上衣服,我噔噔噔跑下楼。

    出了房门那些吵闹声更大了,有人在快速地说着话,有人在隐忍着呜咽。细听似乎是又有人出事了,就在今天凌晨的时候。感觉上似乎和二叔他们有关,所以一家人都跑来讨说法,其余就听不太明白了,什么不该动的去动,什么破了祖宗的规矩。

    正边听边一路小跑着朝院子门靠近,眼角边冷不防什么东西一闪。意识到不好我正想要停下步子,人已经一头朝那个突然朝我这方向过来的身影直撞了上去。

    “唔…”来人被我撞得一声闷哼。

    而我是直接被撞得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抬头就见到张年轻而陌生的脸,被一红得耀眼的短发衬得玉似的干净,这样的色彩,不张扬,倒显得相当的清俊儒雅。低头把被我撞掉的眼镜拾起来重新戴好,扶了扶正,他侧眸朝我看了一眼。片刻皱眉:“你谁啊。”

    第九章伊平

    “伊平?伊平回来了啊…”这当口身后忽然响起六姑的话音。

    男人闻声抬眼看向我身后,随即神色缓了缓,点点头:“是的,姑姑。”

    “什么时候到的…他们说雪把路给封了,我以为你…”

    “这个么,”扶了扶眼睛,他直起身:“其实我是前天回的村。”

    这个突然出现在我眼前的陌生男人,原来是离家在外工作的堂哥伊平。

    婶婶说他一直在北京工作,只逢年过节回来一次。这个常年在外的游子有着头张扬的发色,以及和发色的热情成正比的沉默的性子。以至第一眼看到他的时候,我以为他是搞艺术的,因为他装束上那种独特另类的品位。后来才知道他原来专职考古,从研究生时起做到现在,差不多有三四年的时间了。

    伊平长得和我爸爸年轻时候很像。

    可是我不太喜欢他,从他在知道我是谁之后给我的第一个微笑开始。

    只是说不清是为了什么。

    他很“娘”。

    我知道这词用来形容一个男人是种侮辱,事实上论长相他还不如狐狸妩媚得女性化。可面对他时我总不由自主会有这样一种感觉,那感觉不知道是来自他的外表,还是他的性子。

    他皮肤很白,因为他擦粉底。

    他的眼睛在镜片背后线条相当的好看,因为他描眼线。

    在家里人说到四姑的死时他流泪了,泪水和着眼线的颜色往下落,这样子让当时在场的我有点震撼。可是转个眼,就看到他那么大冷的天光着膀子只穿着件背心坐在客堂的门槛上,一张被眼泪弄花了的脸是早修干净了,一边撸着头发,一边淡淡抽着烟。

    那种感觉是很奇怪的,就像六姑对他介绍我时,我在他眼睛里所看到的某种表情,那表情让我想到那个拒绝见我的爷爷。

    或许这就是我真正开始排斥他的原因,虽然那之后,他对我的态度还是不错的,像个当哥哥的样子。

    “你是不是很冷。”一句话打断了我的胡思乱想。回过神看到伊平在看着我,从门槛上站了起来,他叼着烟头走到我边上坐下。

    一路过来带进门口一股冷风,我不由得又缩了缩脖子。这种前后穿风的客堂啊,屋里和屋外几乎感觉差不多,也不晓得他们这么冷的天年年都是怎么适应过来的。

    见我不语,他又道:“没怎么见你说过话,都那么大个人了,还像小时候那么怕生么。”边说,边啪的声开了瓶啤酒,一个人仰着脖子一口一口地喝。

    我低头笑笑:“我插不上嘴,而且你们聊的我也听不太懂。”

    “关于什么?”

    “关于…你说的工作场,”之前听他说起过,他之所以前天就回村但一直没回家,是因为到了村之后他先去工作场转了转。可是他没说明他指的工作场到底是什么地方,而且家里人也没多问。这让我有点好奇:“你在这边也有工作?”

    他笑了笑:“其实是帮村里做点事。”

    “什么事?”

    “其实也没什么。”把手里的烟头掐灭,他朝椅子背靠了靠:“去年村里有批挖掘出来的古物,我在帮他们做评估。”

    “考古?”

    “算是吧。”

    听到这我来了点兴趣,坐坐正,朝他边上靠了靠:“是什么年代的?”

    “年代不久,最多不过两三百年的样子。”

    “哦…”这年数听上去价值不大,对于我这种深受小说电视影响,非五百年以上不当成古董的门外汉来说。

    脸上的表情刚不自觉地摆出来,又见他笑:“有时候我们考的不一定是一样东西时间上的价值。”

    “哦?”

    “一些政治和宗教上的价值也很有研究的意义,虽然年份上可能比较浅,但细究下去也许可以引出更多个两三百年,甚至两三千年前的东西。”

    “是吗…”听着也有点道理,不过始终不是我所敢兴趣的,我感兴趣的是一样古董它到底在底下埋了多少年,拿出来可以值多少钱。简言之,就是肤浅。不过忽然想起了一样东西,正好眼前人是做这行的,在脑子里搁了那么多天,我不由拿出来晒了晒:“对了,我进村时看到那个路口有块牌坊。”

    “啪!”又点燃一根烟,伊平朝我看了一眼。

    “小时候来这里时就看到它在那里站着了,它也是村里的古董吧?”

    点头:“没错,也有两三百年的历史了。”

    “这是什么牌坊?”

    “我想你应该听说过吧,那是块贞女牌。”

    贞女牌,封建时候修给那些死去了的贞节烈女的牌坊,以前在电视小说里常会看到,而现实里真见到了,一度我还以为是快什么大牌子。

    “村里出过烈女啊…”下意识说了一句。说完才发觉自己说得有点可笑,不过伊平倒没有笑。仰着脖子灌了几口酒,他道:“那年代是常有的事情。”

    “能不能给我说说这个烈女的事?”

    “太久了,记不太清了。而且…几乎每个地方的贞节牌坊背后的故事应该都是大同小异的吧。”

    “是么。”

    再一次沉默。他在沉默中斜了我一眼,放下酒瓶:“还是生疏得很呢,看样子你真把小时候的事给忘了。”

    “小时候?”

    “呵…”一声轻笑,忽然凑近了身子,在我眼前撩开了他额头一缕发:“还记得这个不。”

    他额头一道疤,年岁久了,已经成了白色月牙似的一条。

    我摇摇头。

    他又笑了,轻叹了口气:“那时候你喜欢上了爷爷给你吃的桑果,缠着要我去摘,我给你摘了,可是不小心从那棵树上摔了下来。”

    这么一说倒有了点印象。原来记忆里那种酸酸甜甜的果子是桑果。记得那时候很多小孩子在我得了那种果子后都跟我抢,抢光了我就哭,可是没人理我。

    “那时候前前后后哥哥长哥哥短的,说起来,一个人带着个小丫头窝在家里玩,还真是挺丢脸的。”说着话他又笑了,吸了口烟。

    我也笑,可是笑着笑着…忽然觉得嘴角有点僵。

    他说一个人带我玩?可是那些在爷爷家里为数不多的记忆里,我始终记得每次来家里都有很多小孩子陪我玩的啊…多到我让我都对眼下这个堂哥几乎没有留下任何的印象。

    第十章乱伦?!

    “在聊什么呢。”一只手搭在我肩膀上,在我发着呆的时候。随之而来鼻子里飘进丝熟悉的香水味,边上椅子吱嘎一响,狐狸在我边上坐了下来。

    “秀玲婶婶的外甥小离吧。”闻声退开了一些,堂哥的视线从我脸上转向狐狸。

    狐狸点点头。

    抬手把烟盒丢给狐狸,狐狸轻轻巧巧接了,又轻轻巧巧放到了一边的茶几上。

    见状,表哥将手里的啤酒朝他扬了扬。

    狐狸摇头。

    表哥笑:“烟酒不沾?好男人呐。”

    狐狸没言语,只是微微弯着双眼。

    其实我知道,狐狸对烟是没兴趣,但对酒瘾头很大。只要是沾上了不喝到露原形他是停不下来的,而且狐狸酒品比较恶劣,一醉就会脱得光光的站在桌子上跳甩尾巴舞。所以在家里以外的地方,他从不碰酒。

    想到这忍不住咧着嘴笑了出来,堂哥不明所以地看了看我,我忙收住笑,一旁扫到了狐狸的视线,像是知道我心里在想些什么,他朝我挤了挤眼。

    这时饭厅传出婶婶的叫声:“伊平!宝珠!小离!吃饭了!”

    这天晚上全家人很晚才睡,因为晚饭过后就聚在一起一直谈论着四姑的事情,还有大清早那些上门来闹的人家里头出的事。

    那家人姓王,兄弟三个,中间的老二在凌晨时被发现死在了自家的床上。发现时全身早已经凉透了,死的样子很奇怪,整个人蒙在被子里,两只手紧卡着自己的喉咙,好象是活活被自己给掐死的。可哪有人可以自己把自己给掐死?而且那么用力,别人怎么掰都没办法把他手指从他脖子上掰开。

    可是他们自家里出的事,不找警察,为什么要吵到我爷爷家里来?我不明白。而且感觉上他们似乎认定和我二叔他们有关似的。

    对此二叔叔他们也没谈多少,应该说,是我在的时候他们没谈多少,只说了等明天雪小的话再出次村去看看,之后没多久我就去睡了,因为从他们谈话时看着我的表情可以感觉,他们都希望我早点去睡。

    可是躺在床上一直都睡不着,因为脑子里静不下来。

    对面二叔客堂里的烛光鬼火似的一闪一闪在我房间里摇曳出长长的光影,光影里一会儿闪出那个溺死的刘家闺女浮肿的脸,一会儿交替出四姑那张被冰凌撑破的嘴。连带整个房间都一股子彻骨的冷,冷得被子怎么样都捂不热,两只脚冰凉冰凉的,稍微翻个身,就觉得一股股的冷气顺着脚底心往我身上钻。

    有那么一个冲动,想抱着被子去找狐狸。可后来还是忍住了,想想他没心没肺那样儿,八成会以为我是存心去占他便宜。

    于是在冰冷的被窝里继续死挨着。

    也不知道就那样过了多久,耳朵边隐隐听见有说话声从二叔房子里陆续出来,那时候意识已经有些模糊了,而终于脚底心也有了那么一丝丝暖意,我睡了过去。

    被尿急憋醒过来的时候,天色黑得几乎伸手不见五指。

    也不知道到底是几点,对面二叔客堂的蜡烛已经熄了,所以整个房间显得特别的暗。又暗又静,静得连雪飘落的声音也显得特别的清晰。整个世界都睡着了,除了我,于是一种莫名的冷意让人不由自主一个激灵。

    即便如此,在床上窝了半天,我还是一边诅咒着自己的肾一边打仗似的迅速套上衣服爬起床。因为实在是憋得不行。踮着脚一溜小跑跑到马桶边,真准备掀开盖子,冷不防面前那只大衣橱上的镜子里一道光晃了晃。

    我吃了一惊。

    一时尿意被惊走了一半,稳住心跳定了定神朝镜子里再仔细看了一眼,当时,我就呆了。

    镜子里发着光的是二叔家楼里的一个窗台。

    窗台里亮着蜡烛,只是一根,但在那么浓的夜色里,还是让那个不大的房间幽幽然亮得有点突兀。透过半掩着的窗帘,我看到六姑虾子似的弓在床上。

    一头始终高挽着髻的黑发瀑布似的在肩膀上散着,她露在窗帘外的身体不着寸缕。身体很白,扭曲得像条蟒蛇,两条细细的腿在窗台上撂得老高,腿中间压着道身影,修长挺拔,随着她身体的扭动在她两腿间急促起伏。

    一阵用力后突然仰身而起,那一头艳红色的发火似的在我眼睛里猛烫了一下。

    压在六姑身上的男人…是堂哥伊平?!

    第十一章我的主人只有一个

    有些东西,看到了想当做没看到,可是根本做不到。

    在那晚之后,我发觉自己再难用正常的情绪去面对我那个唯一的堂房兄弟,虽然他一如既往地像个真正的兄长般的对我好。带我去看那棵害他跌破头的老桑树,同我唠家常。而我每每单独面对他的时候,总免不了会想起那晚的情形,那时六姑在他身下那种陌生的表情,他赤裸着对着我的背影…

    乱伦…乱伦…乱伦…

    年轻的姑姑和妖娆的侄子伊平。

    来爸爸的家乡短短不过几天,我就经历了这样多的事情,在这么一个小小的,偏僻闭塞的村庄。而之后还会发生些什么呢,谁知道。

    电依旧没来,雪依旧断断续续在下着,村里的人依旧无法走出去。从我住的地方往北走不过几十步远的距离,那个堆放杂务的小楼里至今还躺着四姑的尸体,为了保护现场那地方一直被锁着,白天经过时,透过窗可以看到她苍白的脸和一双直愣愣对着天花板的眼睛。嘴里的冰是早就化了,尸体的僵硬让它依旧保持着原先大张着的样子,这让她一张脸看上去扭曲得更加狰狞。

    风里隐隐飘来一丝丝年糕的香气。

    小年夜了,家家户户把门前窗下的红灯笼都点了起来,很热闹的颜色,尤其是在断电缺光的日子里,可是那些热闹的颜色燃烧不出节日热闹的气息。

    没人快乐得起来,在这些事情发生之后。

    入夜远处隐隐传来一两阵鞭炮声,稀稀落落的,牵强的快乐,像是这寂静的新年来临之夜所发出的淡淡嘲笑。而我也是在这样一种时刻里第一次萌生了想就此告别了叔叔婶婶们,迅速打道回府的念头,虽然明知道不可能。

    从来没有哪一次的新年会过得那么压抑,即使在姥姥去世之后陪伴在我身边的只有一只少有人性的狐狸精。

    七八点钟光景全家开始祭拜老祖宗。拜祖宗时所有门窗都是要开着的,因为可以方便祖宗们进出,正对着供桌地上烧着大盆的纸钱,全家人依次在那位置对着供桌磕头。

    祭拜时依旧没有看到爷爷出现,是由大伯伯代替他磕的头。孙子辈的我排在最后,坐在客堂外那棵老桑树下等着的时候,铘从屋子里走了出来,走到我边上站定,靠着树。

    有时候觉得他就像团不为任何而存在的空气,

    常常他会很安静地坐在我身边,也不和我说话,也不看我,只是那么坐着,静得让人几乎能忘记他的存在。我知道他不喜欢我,更不喜欢留在我家我的身边,从他待在我身边时偶尔会被我窥知的一丝半毫神情可以看得出来。他眼里的不耐,他的厌倦,他的不快…他就像一只被无形的手禁锢在我身边的野兽,收起了利爪漫不经心合上眼,可眼里时时会闪出试图割断那条枷锁的光箭。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虽然如此,也无数次见到他一个人推门而出消失在我的视线之外,却又总是在不经意的时候又回来了,出现在我视线之内的某个地方。我想这一定和狐狸有关,狐狸把他变得和最初不同了,很不同。而这样做的结果会是什么,同样,我不知道。只知道至少是现在,他们能这样平和地在我的身边,我很侥幸,仅仅是侥幸,而这份侥幸可以保持多久,还是不知道。铘这个人,就像个最不安定的未知。你看得到他现在的平静,看不到他未来到底会如何。

    我觉得我真的是很无知,正如我对于一些我不得不去面对的东西时所必然的无能。

    就像是站在一片玻璃深渊,有时候感觉自己似乎能看到一切,但其实我无法真正摸到那底下任何的一丝一线。

    “你在想我的事么。”那么发着呆的时候,我听见铘在边上问了一句。

    我没回答。因为他很快又道:“你还没资格让我感到讨厌。”

    我脸红了又白,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转念想到这不是狐狸,于是低下头不去看他。

    麒麟是种奇特的生物,有时候他直接地可以看穿人的心脏。无法隐瞒内心的话会给人很大的困扰,所以有时候也许不是他想从我身边离开,而是我刻意的想避开他。不再像最初时那么一口一声地叫我“神主大人”,也不再用那种让我害怕的咄咄逼人的眼神看我,在安静的时候他和普通人没太多两样,只是还是让人敬而远之,因为他现在坦白直接得让我有点害怕。

    没人喜欢被人轻易窥知自己内心的想法,即使对方是只动物,诚实坦白而纯粹的动物。

    忽然对他以前的驾驭者膨胀出了很大的兴趣,这念头更早之前在我脑子里转了不是一天两天,于是在一阵沉默之后,我问:“铘,你以前的主人是什么样的。”

    对我的问题露出一丝微微的诧异,铘看了我一眼,然后似乎想到了些什么,因为我感觉他在那之后意识有些游离了一时半会儿。就在我以为他不会就这问题给我任何回答的时候,他道:“很自负,很跋扈。”

    我呆了呆,因为没想过这样的形容会从这么一只高傲的灵兽嘴里说出来。

    自负,跋扈。

    究竟是什么样一个人能以这样的态度操控麒麟于股掌之间。当然不论是什么样的,他必然是个很强势的人,强势到有足够的资本去在他面前自负和跋扈。

    “每一个…都一样么?”

    “我的主人只有一个。”

    只有一个?

    野兽为强过它的生物而伏首,麒麟应该也是这样。但人不同于麒麟,只有百年的寿命,所以才会有继承一说,而每一任继承者对于麒麟来说,都是和他眼里的那个唯一的主人是一样的吗?

    这念头在我心里转着,我没有把它说出来。

    “你还要守着他多久。”见我不语,铘问。

    突然间被打算了思路,我有点茫然地看了看他:“谁?”

    “那只老妖精。”

    “狐狸?”

    这么问回去的时候,我看到他眼里闪过一丝憎恶。

    很明白的一个表情,明白得我突然感觉自己说什么话都是多余。于是转身朝屋里走,刚走了两步,突然听见声后一阵低低的咆哮。

    忍不住一个哆嗦。想回头看,对面房门上门帘一掀,一道身影从里头跨了出来:“磕头了磕头了。哦呀…小白,脸色那么难看,见鬼了?”不等我回答,目光从我脸上移到我身后,两眼微微一弯:“你在对她说什么,铘。”

    “你认为我会对她说什么。”

    “谁知道呢。”

    “你怕我会对她说什么。”

    “谁知道。”甩了甩尾巴,脸上依旧是微微的笑,狐狸转身朝我勾了勾手,然后摇摇晃晃返回屋里:“会说话的工具,或许是种罪孽。”

    “工具么,那不是你有资格定论的。”

    “走快点小白。”似乎没有听见这句话,狐狸哼着歌径自蹦进了客堂。

    “狐狸…”我跟在他后面叫了他一声。不明白他们针锋相对地究竟在围绕我说着些什么,迟疑着在门口站住脚步想叫住他问个明白,却只看到他欢快湮没在客堂人群里的人影:

    “哦呀,好香的鸡。”

    第十二章隐瞒

    晚饭很丰盛,但一顿下来吃得味同嚼蜡。

    饭桌上每个人都在极力营造一种过节的气氛,可是很艰难。每每说着什么的时候总是不知不觉地会说到四姑的事情上去,然后沉默,然后若有所思地谈到了天气和那条被山塌而封锁了的路。而往往说着说着到了最后,总不约而同变成了相同的一句话:宝珠,吃啊吃啊。

    似乎我成了他们缓解气氛和带开话题的唯一矛头,于是不出片刻,我面前的盘子被堆得跟座山似的。

    菜是狐狸做的,来的这些天他一直充当着大厨师的角色,我没想到狐狸除了点心只外别的也能做得那么好吃,像个真正的大厨。更庆幸也许是因为喜好的关系,铘对狐狸做的东西不太感兴趣,所以第一天来到这里时的抢吃尴尬没再发生过。

    可是他俩之间除了我所知道的,是不是还存在着一些别的什么特别关系,那些我不知的,他们明了的,并且可能同我有那么点关系的东西。总觉得狐狸和铘应该认识很久了,什么时候认识的,几十年前?还是几百年前?那应该是在我之前拥有锁麒麟的那个人的时代。

    而那个时代究竟发生过些什么。

    曾经问起过狐狸,可是他总能在几句话后成功地把我的话题引到一个连我自己都稀里糊涂的角落。后来也就干脆放弃,反正姥姥说过,有些东西知道得少比知道得多要好得多,特别是一些别人不愿意告诉你的东西。

    可是来到这村子之后,所发生的事,铘说的话,又把我那些压在脑子里的好奇勾了出来。忍不住想知道,因为总是不被知道。无知的感觉是孤独的,特别在这个被大雪封了出路的村子里,同一大群生疏的亲戚在一起面对那么多突然而来的灾难的时候。

    所以在看到狐狸放下筷子伸着懒腰朝屋子外走去之后,匆匆扒了两口饭,我同叔叔婶婶他们招呼了一圈,穿上外套跟了出去。

    狐狸和铘不同,他嘴很甜,爱热闹,哪里有他哪里忽略不了他的存在。但细细的话还是可以分辨得出他们两个的共同点,那就是不论是眼睛里根本就看不到别人的那个也好,性子随和的那个也罢,碰到事不关己,两人都是高高挂起。

    来村子这么些日子,不好的事情一件接一件发生,他们都在我身边,看到了,听到了,可除此之外没有任何表示,就像看着毫不相关电视上一则新闻。这大概就是妖怪的感情,即使他们长相再具欺骗性,不是自己的事就和自己完全没有任何关系,哪怕事情发生得再可怕,再不可思议。

    每每酒过三巡,狐狸总是第一个离开的人,离开的借口很多,有时候说声上厕所就不会再见他回来,不过倒也没被人留意过,因为每个人都在这样的日子里竭力演好着自己的角色,所以也就不太容易除此之外一些不太重要的事情。

    而狐狸离开后到底都去了哪里,靠什么在打发时间,不知道。因为通常情况下我总是留在屋子里不到睡觉不会离开。起先是为了听更多关于我父母的事情,后来是因为四姑姑出的事。现在想来,我看不到的那些时候,狐狸他都在做些什么呢。

    狐狸在被雪掩盖着的灌木丛里舔着毛。

    挺隐蔽的一个地方,如果不是刻意为了找他,几乎就被雪和他的毛色给混骗了过去。褪下的衣服就垫在他的身下,他蜷缩在那些枝叶和雪块下面舔着肚子上的毛,一下又一下,舔得很惬意。

    “狐狸?你在这里做什么?”

    听见我的话狐狸抬起头,嘴巴一张,我以为他要对我说什么,结果他只是对我打了个饱嗝。

    不是吧,撑得显原形了?

    走到他边上蹲下身摸了摸他的毛,狐狸的毛软软的,又厚又暖,于是干脆把整个被冻得发红的手捂了进去:“狐狸我抱你进房间好吗。”

    狐狸一眦牙,朝后退了退:“想得美,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打什么主意,找个热水袋抱去!”

    “嘿嘿…小器。”

    “得,离我远点吧大姐,我不想让别人看到我这个样子。”

    “老实说吧狐狸,你是不是在退化。”

    “嗝…”被我的话给激得一哆嗦,狐狸张嘴又是一个饱嗝。然后歪着头上上下下打量了我几眼,半晌匝匝嘴:“托你的福,我五百年修行快玩完了,再过几天你就把我牵回家吧。”

    表情很认真,以至我一下子有点笑不出来:“真的??”

    狐狸的嘴巴一咧:“小白,我说什么你都信。”

    我一巴掌拍向他的脑袋:“那没事显什么原形。”

    “你不懂,这叫享受。”说着四脚朝天在雪堆里一滚,弄得满身都是雪花,他张开嘴一下一下又开始舔了起来。半天见我没言语,他抬起头:“你要不要试试。”

    “无聊…”

    话音落却见他一骨碌从地上站了起来,抖抖毛,那么抖巴抖巴的人的身体就显了出来,我忙低下头。耳边听见他轻轻的嗤笑:“你也会害臊啊小白,说吧,找我干啥。”

    “我找你干吗?刚好路过而已。”

    “哦呀…真巧。”

    “是啊,真巧。”说着话抬起头,刚好撞见他抖了抖头发直起身。

    身上依旧是一丝不挂,乌黑的长发丝丝缕缕缠着他的身体,他有点自恋地叉着自己细细的腰对我斜了一眼:“嗳,我好不好看。”

    “你能不能少恶心我。”

    摇头,叹气:“宝珠你有时候真是无趣。”说完三下两下拾起衣服套到了身上,扭头朝院子门方向走了过去,我紧追两步跟上:“喂,你去哪儿?”

    “过年么,找点乐子。”

    “你在这里又不认识人,找什么乐子。”说到这儿狐狸已经一把推开了院子门,还没跨出去,门外一辆自行车刚好驶过。骑车的是个十七八岁的小姑娘,一眼见到了狐狸,灿烂一笑,朝他用力挥了挥手:“吃过饭啦离哥哥?”

    “吃过了吃过了。”一看到女孩子狐狸两只眼睛就弯得像两道月芽儿,直到人家的车走远了,他才回过头再次看向我:“你刚才说什么?”

    “没什么。”好象被一巴掌扇到了自己的脸上,一阵气馁,我停下脚步靠着门。

    “那我走啦。”说着撸了下头发,翘起尾巴正要跑,被我再次出声叫住:“狐狸。”

    “又怎么啦。”

    “你和铘…是不是在瞒着我些什么。”

    含糊着把憋到现在的一句话说出口,问完迅速留意了下他的表情,而他脸上的表情并没有太大变化。只是微微怔了怔,然后挑眉看看我:“为什么这么问。”

    “铘前面和你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这个么,”笑笑,挠挠头:“你觉得是什么意思就是什么意思。”

    “狐狸你敷衍我。”

    “哦呀,那我说什么你都会信么?”

    我摇头。

    他手一摊:“那不就得了。”说着话甩甩尾巴就要跑开,被我一把拉住:“喂…”

    他回头。

    转头瞬间眼里一道光划过,很突然地在我视线里闪了一下,不蓝不绿的光,冷不丁让人心一沉。一时忘了要对他说什么,而他忽然莫名地朝我走近了一步,伸手按住了我的头:“喂,想不想看狐狸发情的样子。”

    突然而来暧昧而妖冶的表情和语气,我手心一把冷汗。

    瞪着他一步朝后退开,想看看他到底脑子里转的是个什么花样,却见他眼梢一弯,嬉笑着伸指在我额头一点:“那就别挡我找乐子,小白。狐狸发情需要解决,再拦我你就是不人道。”

    “你…”一时看着他的脸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半天憋出两个字:“猥琐…”

    狐狸哈哈一笑:“哦呀,你夸我呢。”

    “找你的乐子去吧!”

    眼珠一转,涎着脸凑了过来:“要不咱俩先乐和乐和?”

    “你禽兽啊?!”

    “错了,是妖怪。”

    “铘怎么就没你那么变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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