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农在线书库收录经典全本小说墓法墓天(墓旅人)在线全文阅读,简单快速无弹窗免费小说阅读网站

墓法墓天(墓旅人)在线阅读

最新章节:贪蛇之墓 作者:李亮  回本书首页  小说TXT下载
百度搜索“书农”或“书农在线书库”即可找到本站在线阅读全本小说。收藏本站方便下次阅读,书农在线书库,提供经典小说墓法墓天(墓旅人)免费全文阅读。     “天下术法,出自广来。”叶天师醉醺醺地拍着酒坛子,“我的大师兄精擅易土移山之术,你虽然只学得他的一点皮毛,但这些年来纵横天下,也实在不曾给他丢人。”

    “你老人家到底想说什么?”蔡紫冠双手枕在脑后,悠然躺在开满鲜花的山坡上,“是夸我天赋卓然,还是自吹你广来峰神通广大?”

    老头愣了一下,哈哈大笑。

    “要是你看我这么好的坯子眼红,那就索性多教我两招啊,我帮你光复师门!”

    叶天师抱着酒坛,眯起双目望向远方,半晌才说:“那老板娘想让你帮她盗一座墓。”

    “你个老狐狸,”蔡紫冠嗤道,“每次一说到这,你就跑题。”他顿了一下,“乔娘?我还以为她是一个很本分的人呢。”

    “你害得人家鬼门关前走一遭,帮一个忙算得了什么?”

    “好吧好吧!”蔡紫冠笑着,微微阖上双目,“反正我盗不了的墓,这世上也还没造出来呢。”

    “别大意啊,”叶天师看着这与自己忘年相交的青年,微微摇头,“日后你行走江湖…”

    “她想盗谁的墓?”蔡紫冠打断叶天师,突然问道。

    叶天师扬起一对白眉:“她丈夫的。”

    …

    二贪蛇之墓一

    山脚下,那曾被杜铭误伤的酒铺老板娘,正垂首站在花海之中。她已经不是少女了,可是风姿绰约,山风吹起她的裙角,显得格外美丽。

    “第一,越漂亮的女人越难缠!”蔡紫冠看着旁边风尘仆仆的乔娘,心里乱骂。一回头,又看见了杜铭,“第二,越丑陋的男人越会起哄!”

    当日听说乔娘要让他盗自己丈夫的墓时,蔡紫冠颇为吃惊,把乔娘叫来问道:“你…你…他有什么地方对不起你么?你要给他刨坟掘墓?”

    “不,没有。”乔娘说,“他对我很好,可是他七年前出去收账,从此一去不回。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可是…可是…”

    “他七年不回,恐怕已是凶多吉少。可是我总要亲眼看到他的尸骨才能死心。”

    “可是你这不是让我盗墓啊!”蔡紫冠猛地反应过来,“你这是让我去找人啊!”

    “是盗墓。”乔娘脸色惨白,“你们盗墓,难道不需要搜索墓穴的位置么?”

    “可他要是死在野地里,他哪来的墓?”

    乔娘抬起头来,眼中是近乎疯狂的绝望的光:“有墓!埋骨…埋骨之所即是墓!”

    就是这样,堂堂蔡紫冠被这个女人用三言两语套住了。再加上叶天师极力怂恿,他终于还是出山,带着乔娘去找那虚无缥缈的野墓。而一直在谷里混吃混喝的杜铭瞧着有热闹,竟也跟来。

    乔娘的丈夫七年杳无音讯,若是死了,便是下葬,他一个客死他乡的小商人,恐怕墓碑坟丘也已湮没。蔡紫冠一时心软,答应了这么一桩苦差,早就悔得肠子也青了。

    更何况,他的心中总有一点隐隐约约的不安:这次叶天师似乎有点过于热心了,为了追踪七年前的踪迹,他甚至把黑狗太平也派出来了。

    自从那夜杜铭闯入生人谷,这老头子好像就有点不对劲。

    已经是五月的天气了。暑气渐成气候,中午的时候,稍走一点路,就会出汗。他们三个坐在路边茶寮的长凳上,一言不发地喝着凉茶。在蔡紫冠的脚下,黑狗太平在啃一块滑溜溜的骨头。

    时逢乱世,长长的官道上几乎没有人影。四马并行的大路在茶寮前面不远甩了一个大弯,如果直着朝前走的话,是一座叫做赤龙谷的山坳,狭长险要。

    “米线来啦!”上菜的妇人大声吆喝着,将三碗米线放在他们桌上,端着托盘待要走。乔娘看蔡紫冠不说话,连忙招手叫住:“这位大嫂!”

    “有什么事您?”

    “请问,”乔娘从袖里掏出一幅画轴来,展开,上面是一幅人像,“你有没有见过这个人?”

    那是一个男人,二十来岁的样子,相貌不说有多么英俊,可是气宇轩昂。那妇人看了看,皱起眉来,道:“没见过。打这过过?什么时候来的?”

    蔡紫冠呼噜呼噜地吃着米线,杜铭嘲弄似的看着乔娘。乔娘犹豫了一下说:“七…七年前…”

    “开玩笑喽!”妇人气得直跳,“七年前?七年前我都不在这里!你怎么不问五百年前?”

    乔娘低下头来,泫泪欲滴。蔡紫冠“啪”地把碗一放,喝道:“没见过你说没见过!哪来那么多废话?”

    那妇人吃他一喝,涨红了脸不敢啰嗦。茶寮里掌柜的兼大厨听见,出来问道:“虎子娘,你又怎么招人烦了?”

    那妇人愤愤不平地嘟囔道:“本来嘛,打听人也没打听那么久的人的啊…”

    掌柜的挥手把她赶开,拱手向三人赔礼。乔娘脸色惨白,道:“没事,确实是我强人所难了。”其实他们从乔娘家走起,沿着当初她丈夫北上的路线一路打听,查到七年前,就已经失去了他最后的音讯。这时候问起,本也只是试试看而已。

    那掌柜的才三十来岁,年轻,眼睛极尖,一眼看见她还没有卷起来的画像,顿时“咦”了一声。

    他这表情大不寻常,乔娘一下子生起希望来,问道:“掌柜的,你见过他?”

    “那是七年前了。”掌柜的唏嘘道,“原来已过了这么久了么?…嗯,我记得他,那时我还是这个茶寮的小伙计,每天只管给客人端茶上菜…”

    蔡紫冠问道:“掌柜的怎么称呼?”

    “啊,小姓胡。”

    “胡掌柜,这么久了,你怎么会记得他?”

    胡掌柜笑了笑,道:“只因那天我在给他上菜时,被地上树枝绊了一下,盘子打了不说,一碟菜全倒在了这位客人的背上。掌柜的见我闯祸,恨不得打死我。我也吓坏了,却幸好这位客人心善,被烫了一下,又给弄脏了衣服,虽然不高兴,倒不难为我。见我被掌柜的骂得可怜,甚至还帮我赔了盘子。”

    杜铭笑道:“他还真是个好人。”

    胡掌柜感叹道:“可不是么,多亏有他,我才能在这继续干下去,甚至攒够了钱,把这茶寮盘了下来…虽然如今年景不好,我这也快开不下去了…怎么?你们找他?他出什么事了?”

    蔡紫冠看看乔娘,问胡掌柜:“后来他往哪走了?”

    “那时赤龙谷还没荒,因此他继续往前,进了赤龙谷了。”

    进了赤龙谷,那就表示他仍是去收账,而不是收账回来。杜铭问道:“赤龙谷山路为什么会荒了?”

    “哦,深山老林,山贼猛兽,哪年不死几个人?慢慢地就荒了。”

    三人交换一个眼色,道:“吃完饭,进山!”

    蔡紫冠和杜铭便不再多说,闷头吃饭。乔娘好不容易又得到丈夫的讯息,哪里还吃得下?拉着胡掌柜问长问短,把丈夫当时的音容笑貌打听了个遍,到最后问无可问,这才放胡掌柜回去。

    米线都凉了,乔娘胡乱吃了两口,蔡紫冠结了账,刚要走,胡掌柜拿了个小布包赶了出来:“既然是恩公有难,我当尽些心意。赤龙谷深远,这里有些鸡蛋,你们拿着路上吃。”

    乔娘百般推却,胡掌柜却十分坚持。于是只好收了,由杜铭背着。

    二

    赤龙谷草木稀疏,怪石崚嶒,看上去穷形恶相。太平当先开路,低着头东嗅西嗅,后边顺次跟着蔡紫冠、乔娘、杜铭。

    乔娘仍是红着眼圈,蔡紫冠看着不忍,问:“其实你丈夫都走了七年了,你早就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了吧?”

    乔娘哽咽着“嗯”了一声。

    “那要是我们找着了他的尸骨,你会怎么办?”

    其实那男子虽是个商人,可是从小饱读诗书,为人知书达理,又温柔风趣,两人婚后在一起的那些日子,虽不至于似举案齐眉那么正经,可也和美甜蜜。想到这里,乔娘咬了咬嘴唇说:“我…我也不知道了…”

    最初的半年,她日盼夜盼;接下去的一年,她提心吊胆;再往后两年,她伤心欲绝…可是…现在呢?

    他的讣告,她在梦里已经接到过无数次了,眼泪早就流干了,如果他是当时就确定地死在她的面前,她大概也会殉节吧?可是悬而未决地拖了这么久,她已经失去了随他而去的勇气和决心了啊…

    毕竟,最难熬的日子已经过去了,而且是她一个人撑过去的。

    山风呼啸着从他们腋下穿过,衣裳下的汗水一片冰凉。

    路前方有一条小溪,他们踏着溪中露出水面的石头跳过对岸。最后一块和岸边的距离大了点,蔡紫冠探身抓住乔娘的手,用力一拉,乔娘这才跳过来。

    “无论当初感情多么好,也该放下了吧。”

    乔娘惊慌地看着蔡紫冠。

    “你还年轻呢。你一个妇道人家,都能打理一家店,多了不起!就这么追随他去了,多可惜。”

    乔娘像受到侵犯似的,怒气冲冲地甩开他的手。

    “我这趟买卖亏是亏定啦,”蔡紫冠笑笑说,“可是至少我希望,这趟的苦差是让你结束过去的苦难,而不是让你更悲惨。”他不再看乔娘,招呼着喝了一气水的太平,“别喝水啦!快走吧!”

    杜铭突然叫道:“糟糕!”

    “怎么了?”

    杜铭慌慌张张地解下背上的小包袱。只见包袱皮上有一块已经被液体染成了深色。有一条亮晶晶的水线,正从那滴下来。杜铭用左手兜住,气愤道:“那掌柜的给的是生鸡蛋!”

    他在溪边的大石头上放下包裹,打开一看,包裹里边白皮的鸡蛋已经破了四五个,透明的蛋清和已经被摇散的蛋黄涂得哪都是,黏糊糊地发出一股腥气。

    “这掌柜的不懂事,给咱们生鸡蛋干什么?难道还现买个锅子来煮蛋么?”

    “那倒不至于。”蔡紫冠说,“大概是防着咱们没水喝吧。生鸡蛋解渴又管饱。”

    他一个跑江湖的人,吃起饭来生冷不忌,伸手在包裹里捡起一颗鸡蛋,在石头上一磕,举过头顶两指一捏,单手将鸡蛋打开,蛋清蛋黄一团跌了下来,正落入他的口中。他“咕噜”一声咽了,道:“很鲜的。”

    乔娘看得直犯恶心,杜铭捏起一枚蛋,道:“真的假的?”

    “试试啊。”

    于是杜铭也将鸡蛋敲开。他不像蔡紫冠那么熟练,单手操作都干净利落。他两手将鸡蛋掰开,端起来用嘴去吸,蛋液淅淅沥沥地流了一半,洒在他的衣襟上、脚上。一蛋入口,他皱眉道:“咸的,好腥!”乔娘就更不敢试了。

    蔡紫冠哈哈大笑,单手又取了四枚蛋吃了,剩下的都已和蛋壳和成了糊糊,交给太平舔食了。太平嚼碎蛋壳嚼得喳喳作响,杜铭啐了一声道:“真是狗随主形。”

    蔡紫冠不屑道:“哪天饿你个七八顿,看你随不随我。”说着,他到溪边洗手漱口。正忙着,忽然间身后太平“汪汪”叫了起来。

    这黑犬太平乃是叶天师养大,自小沾着仙气,对危险、阴邪之物最是敏感。蔡紫冠听它叫声凄厉,回头一看,只见一道灰线贴着地笔直地向杜铭射来。

    那灰线来得太快,位置又低,本来人极难发现,可是它的颜色黄焦焦的,实在太明显了。杜铭看见了,也不知是什么,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拔出刀来迎着它的来势一格,只听“当”的一声,将那灰线在间不容发的关头挡开了。

    就在这一瞬间,蔡紫冠已然发现,那辟易刀仿佛红了一红。

    灰线落地,杜铭屈膝又是一刀砍下。“叮”,这回是刀刃正中。那灰线奋力一扭,居然不折不断,从辟易刀的刀锋下强行逃走。

    那辟易刀已发出暗红色的光芒了。

    给辟易刀正面斩着,居然没事?杜铭惊得几乎无法相信,提刀一看,离脸二尺已觉一股热浪扑面。眼角余光扫到那灰线又向他面门射来,连忙横刀一拍,“啪”的一声,将那灰线拍开。

    这一番攻守,说时迟,真正动手,不过是一瞬间的事。杜铭拔刀一挡,挥刀一剁,横刀一拍,动作又快又准,便是蔡紫冠也不由叫一声好,心中暗赞不愧是军营里出来的。

    却见杜铭哇哇大叫,撒手扔刀。那辟易刀刀身不知何故,已成亮红色,在半空中冒出一缕青烟,“扑”的一声,刀柄上的木垫缠布竟在半空中着火了。蔡紫冠大吃一惊,只见那灰线在地上稍稍一盘,又向杜铭射来。

    眼看杜铭躲没处躲,挡没法挡,只剩引颈待戮,突然间只见他的身边青烟晃动,几条青色的影子从他身上绽出,层层叠叠地挡在他与灰线中间。那灰线一头撞上来,登时被弹开,落在地上,这回不敢再战了,嗖嗖几下扭动,已然远远遁走。

    太平汪汪叫着想拦,灰线一接近它还是一跳避开了。蔡紫冠长出一口气,这才来得及过来问:“那是什么东西?”

    杜铭摊开手来,只见他右手上赤红一片,咽了口唾沫,道:“是蛇。是一条好像要着火的蛇。”

    地上的辟易刀刀柄上的火已经熄灭了。杜铭捡起来,只见刀柄上的木垫都已烧成了灰,刀锷也脱落了,他把刀平伸,道:“我的刀只碰了它三下,就烫得像刚从炼炉里拿出来的。”又看一眼,心疼得直叫,道:“连烤蓝都出来了。”

    不光是烤蓝,在辟易刀的刀刃上,已经有了一个小指粗细的半月形缺口。就在辟易刀砍中那条蛇的一瞬间,千锤百炼的宝刀居然被那条蛇化掉了一块。那蛇温度既高,速度又快,若不是杜铭此前因缘际会得到十三条游魂附体,刚才那一下子,有几条命够他死啊?

    三人惊魂初定,仔细去看地上那条灰线,原来那条蛇爬过的地方,草木、沙石都给烧焦。那些灰白色的草叶,轻轻一碰便成了细细的草灰,竟是在一刹那就给那条蛇烧成这样,连燃烧都来不及。

    蔡紫冠倒吸一口冷气道:“这是…呷火蛇!”

    杜铭怒道:“那是什么?”

    “呷火蛇又叫莫邪蛇。”蔡紫冠说,“传说它以地火为食,体温最高,是铸剑师的最爱。有它一条,化铁熔金,顶得上几百车焦炭。只是一般铸剑师是把它从卵中孵化养起,这条蛇是野生的,又这么大,可就是祸害了…”忽然反应过来,“怪不得这个地方叫赤龙谷,大概是有人见过它吧!”

    他没有去看乔娘,可是乔娘已经想到了,她的右手紧紧地抓着肩上背着的一个小包裹,指节发白。

    这个地方七年前就叫赤龙谷了,如果七年前她的丈夫走过这里遇上了那条呷火蛇的话…

    乔娘眼前发黑,摇摇晃晃地要倒。蔡紫冠连忙过来扶她。就在这时只听不远处有人叫道:“你们是什么人?”

    有人背了好大的一个什么玩意儿,从旁边的山坡上连滑带跳地赶了过来。远远望去,只见他穿一身灰布短衣,右手抄着一根钢叉,从山上下来,虽然身法简单,脚下却是极为灵活,当是常在山里跑的猎户。

    这人不一刻已来到三人面前,原来是个三十来岁、方面大耳的汉子。他双手把钢叉一举,喝道:“你们两个,放开那个女人!”原来一眼瞧见荒郊野地里乔娘神志不清,两个大男人又对她拉拉扯扯,顿时以为蔡紫冠两个不是好人。

    蔡紫冠哭笑不得。好在乔娘已慢慢清醒,听猎户这么说,羞得满脸通红,站直了把原委说明,这猎户这才收了钢叉挠头而笑,自己报了姓名,原来叫做边豹。

    边豹道:“原来你们见过‘一线黄’了的。”

    蔡紫冠奇道:“一线黄?”

    “就是那条怪蛇。俺给它起的名字。可惜可惜,来晚了一步,唉呀…它被你们惊了,今晚还会上当么?”一边说,一边摇头。

    “你想抓它?”

    “俺抓它没用。”边豹说道,“其实是想杀了它。这畜生盘踞这片山林,十几年来害了多少人的性命,失踪的猎户路人,有时候留下一堆焦灰,有时候连渣都找不着了。不杀它,怎么对得起死了的那么多人?”

    乔娘摇摇欲坠,又想起自己的丈夫了。

    蔡紫冠给边豹打个眼色,边豹反应过来,拍胸脯道:“大嫂,你家大哥要是真的死在这一线黄嘴里,俺一定给他报仇!”

    乔娘终于昏倒了。蔡紫冠和杜铭无奈地看着这个勇猛的猎户。

    三

    “我追杀一线黄三年了!在这三年里,我失败了几十次,好兄弟死了仨,现在终于让我摸清楚它喜欢吃什么,习惯在什么地方出没了!”

    边豹前边带路,蔡紫冠背着乔娘,四人一狗在黄昏前终于来到了赤龙谷中段的神通子午台。

    那是一潭碧水中的一块大石,出水三尺,占地十步,上面铁画银钩,刻有两个大字“神通”。左边又有一条窄窄的瀑布,水泻下来,几乎都没有什么声音。潭水没有外排的溪流,就那么不亏不盈地汪着。蔡紫冠拿潭水浸湿手帕,激醒了乔娘,他们也带有干粮,乔娘就着潭水吃了些,这才精神了些。

    边豹道:“这神通子午台是赤龙谷地气冲要,每逢子午时正,月亮、太阳都是正当头地照下来。一线黄常常在上面采气,俺见过的。”他趟水爬上了子午台,把背着的那大玩意解下来,掀下蒙布,原来是一口半人来高的陶鼎,模样跟炼丹炉似的。

    在那炉顶的腹上,有一扇上下推拉的小门,边豹把那小门向上推起,用机关别住,这才跳下地来,手上沾了什么黏液,就在裤子上蹭干净了。杜铭看他邋遢,问道:“那是什么玩意,你就往自己身上蹭?”

    边豹哦了一声,道:“鸡蛋清。一线黄最爱吃的就是这个,生鸡蛋。”

    杜铭一口水呛着,这才明白早先那呷火蛇为什么会来攻击自己。

    蔡紫冠道:“你弄这么一个泥坨子过来干什么?”

    “嘿,你可别看不起这陶鼎,除了它,什么也困不住那一线黄一时半刻!你说你弄个铁箱子来?一眨眼的功夫就给你化出洞来。这陶鼎,上下有两重机关,下边就是这小门,让那一线黄进得出不得;上边就是鼎盖,下边小门一关,上边它就整个砸下来,和鼎底拍个严丝合缝。这一线黄你拿刀砍它,不是砍不动,是你的刀根本还没挨着就让它化成水了。但俺这陶鼎要是能砸住它呢?它不还是一条蛇?俺还不把它砸个稀巴烂?”

    边豹越说越是得意,安顿好了,便坐下来,也喝了两口水,看见乔娘形容憔悴,道:“大嫂,一个人过挺不容易的吧?”

    乔娘恍恍惚惚,幽幽道:“这么多年,习惯了。”

    边豹笑道:“嗨,你们这些城里人,就是调调儿多,男的女的一会儿都离不开似的,其实俺光棍半辈子,也没觉得有啥。”

    蔡紫冠笑道:“看你老哥也算仪表堂堂,老大不小了,怎么还不找个知冷知热的?”

    “嗨,穷得叮当响,谁跟啊。”边豹倒看得开,一点不见难受,“说到知冷知热——俺以前在胡掌柜那见过一幅画,说是南方的名师画的,说要是以后他出门了,他老婆看画儿就行。那画儿画的是啥你们猜?这老抠门,还学城里人呢!”

    乔娘茫然不知回答,蔡紫冠含羞一笑,道:“*?”

    边豹哈哈大笑:“你这兄弟有意思!可人姓胡的还真没有这见识。他那画啊,是会变的:你早晨看,是个女的在家门口等人,男的远远地走来;你中午看时,那个男的就已经走到那个女的身边啦,两个人拉上手了;到你晚上看时,好了,男的女的都不在画上了,可是你再看画里那房子,窗户亮了,映出俩人影来——敢情那小两口进屋那个去了!”

    他的话粗俗,可是他说的那幅画却是那么的温馨,远行的良人回家,久别的爱侣团聚,从此空闱不冷,烛影不孤,让人怎不羡慕?乔娘想到丈夫被那呷火蛇所害,悲从中来,又扑簌簌地落泪。

    杜铭看得郁闷,骂道:“你这个猎户有毛病,哪壶不开你提哪壶?”

    边豹后悔不迭,自己掌嘴道:“俺错了俺错了俺错了!”

    吵闹中,月亮已近中天,边豹道:“该来了!咱躲躲吧!”说罢引着三人绕到潭水另侧,贴着那小瀑布绕到后边,原来在水流后另有洞天。历来蛇类都是以猎物的体温确定目标方位,有瀑布隔着,几人的安全便可无虞,四人一犬,便在此处藏身。

    大概过了两炷香的时候,太平在蔡紫冠的脚边不安分起来,虽不曾发声叫喊,但摇头摆尾,分外紧张。几人便在那水帘后向外望去,月光下只见那子午台上不知何时已攀上一条灰色的小蛇,微微昂首,绕着那炉鼎打转,瞧来颇为急躁,想是受到生鸡蛋味道引诱,又觉得莫名危险,直在这犹豫。

    边豹瞧得紧张,念叨道:“进去呀进去呀!多香的生鸡蛋,去吃啊!…难道这便宜鸡蛋不够鲜?”

    话音未落,那呷火蛇果然受不了诱惑,身子一拧,从炉鼎肚上的小门闪电般地射了进去。边豹攥拳一挥,喝道:“成了!”

    只见那炉顶的小门“咯”的一声落下来,将出路封住。边豹快步从瀑布中转出来,叫道:“这回你还不死?”却见那陶鼎隐隐透出红光,呷火蛇居然真的没死!

    边豹大吃一惊,纵身跳上子午台一看,原来那炉鼎的鼎盖受机关催动下坠时,鼎壁不够平整,一个鼎盖并不是平平地落下,而是左边略高,右边略低地滑下来。这么一来,鼎盖就好像是无形之中变长了一样,一下子卡在了半截腰。瞧来离着鼎底至少还有两寸,那呷火蛇当然没事。

    边豹大急,只觉得那炉鼎越来越热,整个都已是暗红的颜色。慌张之下,吞了袖子裹住拳头去打那鼎盖。“哧”的只一拳,衣袖已化为黑痕,粘着些皮肉粘在鼎盖上。

    边豹又急又怕,都顾不得疼了,朝后赶来的蔡紫冠杜铭大叫:“给俺找根棍子什么的…”

    下边蔡紫冠大叫:“危险,你快下来!”

    只听“砰”的一声,那半人高的炉鼎终于受不了高温,轰然炸裂。热浪裹挟着陶土碎片乱飞,蔡紫冠拿衣袖一挡头,只觉眼前黑影飞过,“扑通”一声,栽进潭水里。抬头再看,子午台上干干净净,那潭水里血肉模糊的,不是边豹是谁?

    乔娘尖声惊叫,蔡紫冠跳进水里将边豹托上来,仔细一看,人虽然失去了意识,可是幸好边豹及时躲了躲,炉鼎碎片击伤的只是他的左臂左腿,反倒是他整个人在那一瞬间被喷薄而出的热浪烫得须发皆焦、面红耳赤,伤得重些。

    蔡紫冠将边豹放在岸边,对乔娘叫道:“你看着他!”

    乔娘却疯了似的反手从头上拔下又长又尖的发簪,叫道:“我去杀了它!”

    蔡紫冠一愣,把她拦下:“我保证替你报仇!可是你得留下照顾边豹。他伤得太重了,没人管他,他今晚就得死在这儿!”接着伸指一点太平,道:“追!”

    黑犬“汪”的一声大叫,当先去追那呷火蛇。

    四

    在蔡紫冠之前追着呷火蛇的,是杜铭。

    杜铭未必是什么好人,他行伍出身,杀人无数,边豹就是死在他的面前,他也未必就需要替他报什么仇。可是他实在是记恨这呷火蛇对他的突袭,因此才一路追赶。

    方才陶鼎炸裂,呷火蛇逃走,杜铭看得清楚,一路追来。那小蛇似乎也是受了点伤的,游动慢了许多,再没有下午时闪电惊鸿一般的速度了。月光下杜铭施展本事,虽然赶不上,可也没跟丢了。

    那呷火蛇也知道有人要对它不利,惶惶如惊弓之鸟,居然也不钻洞,一路往山上而去。杜铭穿林跳涧,脚下追得紧,心里犯嘀咕,即使追上了,他该怎么对付这烫手的热山芋?待到蔡紫冠赶到,二人一狗就这么追着呷火蛇直冲到了山顶。

    只见月朗星稀,山顶上一片砂石平坦,全无草木,远远的有个大山洞,那呷火蛇一头撞了进去,杜铭跺脚道:“唉!躲了!”

    蔡紫冠森然道:“跑不了它!”既有太平追踪,他又有盗墓的本领,那蛇就是逃到黄泉,也得被他们翻出来。可是来看太平时,只见那黑狗四爪抖如筛糠,耳朵背后,尾巴夹得紧紧的,竟是怕得厉害了。

    “真没出息!”杜铭骂道,“一条受伤快死的小蛇,你下午不怕,这会儿怕什么?”往山洞里一张,“咦”了一声,“山洞里有人?”

    只见那洞口足有两人高的山洞里,忽地亮起了两盏碧绿的灯笼。

    那灯笼亮得好不突兀,蔡紫冠吃了一惊,杜铭叫道:“山洞里的朋友,我们追捕一条怪蛇来此,不想受伤的,赶紧从洞里出来。”

    那洞里却并没有人回答。

    一股腥臭之气慢慢地蔓延开来,太平呜呜哀叫,忽然一转头,竟然自行逃走了。杜铭叫道:“搞什么古怪?你们…”话未说完,只觉背后有人推了一把似的,猛地一个踉跄,向山洞抢去,想要拿桩站住,脚下一绊,“扑通”一声摔倒了。

    他一倒下,推他的力立时小了许多,扑在地上,待要骂蔡紫冠背后下黑手,却蓦地感到头顶上狂风呼啸,这才明白,原来方才背后推他的,不是蔡紫冠,而是这突如其来的怪风。

    可是好端端的哪来这么大这么急的风?这怪风过处,将一地的碎石都卷动了,咕噜咕噜地都往那山洞滚去。杜铭往山洞看去,只见那黑沉沉的大洞,深不见底。

    这怪风刮了半盏茶的功夫,才算平息,杜铭在地上伏着,手足都给山石刮破,气都喘不上来。好不容易怪风止歇,忙不迭地坐起身来喘气,可是骤然间那怪风又起,杜铭一个失神,被那强风吸成了滚地葫芦,打着滚地往山洞中滚去,竟是止也止不住了。

    杜铭吓得头脑一片空白。他虽不知山洞里有什么古怪,但人的本能知道,这种强拖进去的事情断然不会是什么美差。眼看他连滚十几个跟头,已进了山洞,突然间耳后“喀吧”一声,右膝剧痛,身子滚动之势竟然顿住了。

    杜铭长吁一口气,回头一看,只见蔡紫冠趴在他身后的地上,身体半嵌入山石,一手搭在他的右膝上,杜铭的右脚也就齐膝没入地下。原来是关键时刻蔡紫冠使出土遁术,将他的右脚拉入地下,这么一来,那大风除非把杜铭右腿扯断,否则断不能奈他何。

    大风忽歇,杜铭叫道:“谢啦!”

    却见蔡紫冠小脸雪白兀自倒气。杜铭拔了拔腿道:“放我出来吧!”

    蔡紫冠喘气道:“我…我没那本事…”

    “你会用土遁把我陷在这儿,你不会用土遁把我放出去?”

    蔡紫冠白他一眼道:“你、你也知道…这是土…土遁术…”

    杜铭一愣,这才想到当日两人初见,蔡紫冠是从石中来,然后冒险突围,又从同一块石中逃去——原来石头硬过泥土,“土遁术”虽能穿越,却不能来去自如。现在蔡紫冠仓促对两人施术,竟然就是卡在这里动不了了。

    杜铭大慌,一边拽脚,一边回头往洞里看去,这一看不打紧,直将他吓了个魂飞天外。

    这时他与那两盏灯笼相距不过几尺,在这样的位置他终于可以看清,那哪是什么绿纱灯笼,分明是两只黄睛绿眼,暗黄色的瞳仁,又细又长缩成两根擀面杖——分明是一对蛇眼!

    就在离杜铭不及一尺的地方,盘着一条大蛇。大蛇有多大?它盘在那,比杜铭跪坐着还高!刚才洞口的怪风,赫然就是它吸气捕食的手段!

    蛇都有这样的本领,普通的成年蛇类,吸一口气就能摄住小鸟青蛙,这条大蛇怕比普通的蛇大了不下几十倍,怪不得吸力这样可观。

    那大蛇方才已将杜铭吸得连滚带爬送到口边,因此张嘴咬下,这才止住了大风。岂料一口咬空了,这时正怒气冲冲地瞪着杜铭,粉红的如二齿耙的舌头,从杜铭胸前划过,一闪即逝。

    杜铭动不能动,躲不能躲,吓得头皮发麻,叫道:“快土遁!”

    后边蔡紫冠也发现事情不对,叫:“挡他一下!”

    “一下是多久?”

    蔡紫冠却不回答了。杜铭悲愤交加,又无法可想,拔出辟易刀来去斩那大蛇的舌头。大蛇舌头一缩,躲过了。杜铭待要变招,猛然间黑暗里热浪扑面,连忙一回手,于千钧一发之际拨开了呷火蛇。

    “妈的!呷火蛇和这大块头是一伙的!”

    蔡紫冠大叫起来。怪不得那呷火蛇受伤之后哪都不去,直接来这,敢情这一大一小是哥们!

    大蛇巨大,小蛇炽热,这两个要是配合攻击,杜铭哪还有活路?可也正是呷火蛇攻击,杜铭才想起自己身上的十三条青魂来。

    他体内封住的十三条青魂更像是十三条影子,力气微小,用来打人,几乎没用,可是却能直接攻击对手的魂魄,影响其精神、心情。早先那呷火蛇险些坏了杜铭性命,便是全靠了青魂阻挡,那小蛇被青魂的负面情绪影响,才不能得逞。

    这时杜铭孤注一掷,猛地大叫一声:“喝!”背上应声蹿起十三道青色的影子,颜色暗淡,在黑暗中若有若无,可是张牙舞爪,犹如九头蛇一般嚣张,一个个冲上前来,在呷火蛇、大蛇的身前身后穿梭往来,念叨着:

    “哎呀我好惨哪!”

    “谁敢比我惨哪!”

    “你也没我惨哪!”

    “到底谁最惨哪!”

    蛇类虽然听不懂,可是魂魄共鸣,呷火蛇和大蛇一起郁闷起来,稍稍退后。杜铭大喜,叫道:“有效啊!”

    他一高兴,青魂沮丧的力量便告消退。两条怪蛇没了压制,又是一起扑来。杜铭把眼一闭,认命等死,却只觉身子一沉,原来蔡紫冠终于恢复元气,重新掐诀念咒,两人一起沉入到地下的岩石中。

    五

    两人躲在岩石之中,只听头顶上“沙沙”声不绝。那大蛇和呷火蛇终究是畜生,突然发现蔡紫冠杜铭不见了,顿感不安,一起游出洞来。

    杜铭是第一次全身来到地下,战战兢兢睁开眼,居然并没有被沙土迷了眼,不由感到好玩。蔡紫冠在他耳边道:“你去对付那呷火蛇,我来对付这条大蛇。”

    杜铭摇头道:“不行,我和那条死蛇犯冲!我对付大蛇!”

    蔡紫冠怀疑道:“你行不行啊?”

    可也来不及多讨论,确定两蛇已经离洞,两人便在它们后边浮出地面。远远地还能看见那大蛇的影子,原来它行动虽速,到底受体型的拖累。

    杜铭越发不怕,抽刀出鞘,蹑手蹑脚地赶过去,挨着大蛇蛇身站定,“锵”的一刀劈下去,叫道:“爷爷在此,有种来吃!”却见那大蛇蛇皮一缩一弹,挨了他这一刀,只留下一个白道,竟然毫发无损。

    杜铭大惊,回头去看那大蛇的头部,只见大蛇认真前游,果然是皮糙肉厚丝毫未损。他的辟易刀杀人不沾血,是军中有名的快刀,可是这一回进赤龙谷,竟然先被呷火蛇灼出缺口,又在大蛇处无功而返。几乎便在同时,一道灰影裹着热浪袭来,不是呷火蛇还能是什么?杜铭哇哇怪叫,调头便跑。

    他逃得狼狈,蔡紫冠远远地看着,便加快脚步来到了大蛇尾后。他平时对敌动手,都不爱用兵刃,只把敌人拖到地下陷住,可是这回比划了一下,那大蛇太过庞大,又滑溜溜的,他既抱不住蛇身,便根本使不上力。幸好再大的东西也有个边沿,那大蛇的尾巴尖也不过水桶粗细,可以让他动手。

    蔡紫冠看清楚了,运起一口气,往地上一倒钻到蛇尾之下,环臂抱起尾巴尖,两手扣住了,运起土遁术,两脚在蛇尾四尺处一蹬,“咤”的一声大吼,蛇尾朝地下折出个角度,尾端在蔡紫冠的土遁术作用下,被他抱着拖到了山上石头里三尺。

    那大蛇正走着,突然身子一紧,一里来长的身子被个尾巴尖拉住了。挣了两挣,大感不爽,猛地一甩尾巴,“咔”的一声,山石崩裂,尾巴尖碎石而出。

    蔡紫冠万没料到这大蛇的力气有这么大,血肉之躯陷入石里三尺还能轻松脱困。方才他抱着蛇尾巴沉入石里,马上撤了土遁术才能将蛇陷住,因此他自己也不能自由动转,两臂还抱着蛇尾巴呢。这时蛇尾脱困,余力不绝,蔡紫冠只觉得眼前景物如风驰电掣般旋转,整个人被蛇尾高高甩起,耳边山风呼啸,他一个筋斗接着一个筋斗飞上半空,只觉每翻一次,头上的圆月都近了一分。

    而另一边,杜铭和那呷火蛇也是激战正酣。

    “你这死蛇臭蛇,欠挨刀的烧火棍!”杜铭一边骂一边跑,“老子又没招惹你,干吗不依不饶地盯着老子?”

    他一手挥刀,身上的十三道青影絮絮叨叨地挡在他和呷火蛇的中间,努力想要让呷火蛇陷入情绪低潮,奈何现在的呷火蛇捕猎之心大起,已经兴奋起来,再也按不回去了。

    只见那小蛇灰头土脑,头方如扁铲,两眼却是纯白色的,竟像是瞎子一般。蛇信一吐一缩,分外狰狞。杜铭眼睁睁地看着它将一路所碰到的树木花草化为飞灰,体型虽小却势不可当,越看越不知所措。

    他越慌,那呷火蛇就越得势,逼得越紧。杜铭倒退着逃,受逼不过,脚下一绊,已摔了个跟头,狼狈之中连鞋都飞了,一个骨碌爬起来,幸好那呷火蛇没有趁势攻过来。

    只见那呷火蛇不仅没有攻击他,反而在他脱落的鞋子附近停下来,将鞋子盘住,不住地挨擦。想来它是连体温都降低了,可即便是这样,那鞋子也在眨眼之间化为灰烬。

    杜铭大为奇怪:“这臭蛇干吗烧我的鞋子?恨我恨到这种地步?还是表示它想做我的宠物?抑或是喜欢我的臭脚味?”

    答案显然是以上皆非,他忽然灵光一现,想到了:“啊!原来是生鸡蛋!”

    原来杜铭日间吃生鸡蛋时,因手法不熟,滴了蛋汁在衣襟上鞋子上,那呷火蛇最爱生鸡蛋,这才首先攻击他。而到了这会,那味道挥发,人类已不能察觉,可呷火蛇仍然能够分辨,这才对他穷追不舍。

    杜铭想通了此点,便镇定下来,跳起来先将外衣脱掉——他这外衣后心是背鸡蛋时渗的液,前心是吃鸡蛋时撒的汁。杜铭将它们朝呷火蛇一晃,呷火蛇的扁脑袋果然也是一晃。杜铭将外衣左右晃动,那呷火蛇便东摇西摆,早受了引诱。

    杜铭大为欢喜。他带兵打仗,深知有需求便有弱点的道理,这呷火蛇竟这么贪吃,大可利用!瞧它舔噬自己鞋子那样子,似乎这外衣落到它的嘴里,也不会瞬间化为飞灰,那么,如果蔡紫冠在的话,只消利用外衣将呷火蛇拖入石里,还愁它不死?

    当下翻身便往回跑。

    他刚才逃命逃得慌张,行得虽快,但歪歪扭扭,走得却不远,这时紧走两步,已来到大蛇处,只见蔡紫冠滚倒在地,大蛇身子拱得老高,脑袋却不知哪去了。正惊喜间,忽然地动山摇,腥风扑面,那大蛇已在他身前石地里拔出脑袋,怒气冲天的大嘴已经扯天扯地地在他面前张开了。

    原来方才蔡紫冠飞上半天,虽惊不乱,一个跟头一个跟头地升到最高处往下一看,只见光秃秃的山坡上,那条大蛇正回头来看自己的尾巴。在地上看它,长得没头没脑,在这高处看来,只见这蛇长约里许,通体乌黑,只在脊背上有一条白道,连贯头尾。那白道也不齐整,中间有算盘珠的一个疙瘩一个疙瘩的节。

    蔡紫冠以盗墓为生,惯走阴阳出生入死,也是个狠角儿,这时被大蛇破了第一招,不仅不气馁,反而更添斗志,便在半空里运足了土遁功,使个千斤坠加力落下,整个人便如流星火箭一般,从半空射下来,双足重重地蹬在大蛇的头上。

    他被甩上半天高,落下来那得是多大的劲?土遁的法术由他双脚放出,穿过蛇头注入地下,“嘭”的一声,小半间房子大的蛇头,便被这一砸,干净利落地扎进了山里,一个身子高高拱起,像赵州桥似的。

    可是这一击的反冲力,却连蔡紫冠都承受不住,一时间只觉得两胫剧痛,从蛇头上重重地摔下地来,跌了个七荤八素。

    那大蛇莫名其妙地扎头进石里,怎不勃然大怒?它身子绷得紧紧的,奋力扭动。蔡紫冠只觉半座山都给它拔得一起一伏,知道还没有完,急忙潜心运功。便在此时,杜铭已大呼小叫地赶来。

    那大蛇发了性,用力一拔,只听“轰隆”一声巨响,居然又把它的大头拔了出来。只是山石质硬,它这么蛮干,便是刀枪不入的硬皮也给刮得鲜血淋漓了。这时得以脱困,又痛又怒,哪还管那么多,双腭一张,巨口直要吞噬天地一般,正迎上赶来的杜铭。

    杜铭万没料到大蛇来得这么快。被大蛇裂石脱困时的震动晃了一跤,脚下一慢,呷火蛇瞧出便宜,“嗖”的一声直射他后背。后有呷火蛇有的放矢地咬,前有大蛇笼而统之地吞,杜铭腹背受敌,再也没处躲闪。单手将辟易刀拎在手中,决心谁先咬他,拼着一死,也砍上两刀。

    幸好旁边蔡紫冠已回过力来,纵身一扑,两人以毫厘之差沉入地下,一口气沉到石下五六尺处,只听头上天崩地裂般巨响,从刚才的角度来看,恐怕是那大蛇一不小心吃了自己的把弟,呷火蛇一不小心烧了自己的义兄。

    两人虽在地下,犹给那巨响震得眼前发黑。蔡紫冠凝起精神,勉强带着杜铭避开了上边的生死场,浮上地面时,已是筋疲力尽。杜铭便背了他,远远绕开那大蛇翻滚挣扎之处,绕到山下。

    只见赤龙谷子午台处,乔娘正以手帕为边豹擦拭身体。那边豹受的伤虽然吓人,但天幸的是他一经灼伤几乎马上就摔进了潭中,因此竟已没什么大碍了。蔡紫冠他们赶到,乔娘手里捏着帕子,窘道:“我…我看他伤得太重就…”

    蔡紫冠看了看边豹微红的身体:“性命攸关的时候了,你还管那些规矩礼法干吗?”

    忽然间,半山腰一片红光冲天而起,一条翻翻滚滚、绵延里许的火龙照亮了夜空。原来是那大蛇终于被呷火蛇点燃,整个地烧了起来。从低处看去,只见大蛇被烧得不断弹起跳跃,突然间猛地一蹿,竟然从山上笔直地冲了下来。四人吓得亡魂皆冒,待要逃走,蔡紫冠再也没有一点法力,其他三人哪有本事逃得比蛇快?眼见那烧得如同一根牛油蜡烛似的大蛇已劈山裂石地撞过来,大家勉强往两旁一闪,“轰”的一声,大蛇已扎进了子午潭。

    水汽蒸腾,一股奇怪的香气弥漫。四人咳嗽着,拨开眼前的迷雾,只见神通台已碎,子午潭已干。在潭底却不见巨蛇,只有一杆乌油油的大枪。

    传说中灵蛇常可以化为绝世奇兵,蔡紫冠看得奇怪,跳下潭去将枪捡起。才一触手,便觉得一阵战栗。看清楚枪尖,才知道那不是枪,而是蛇矛。

    一丈三尺的蛇矛,乌杆青尖,摸上去犹有微温,转动矛杆,由上而下有一道带节突的白线,又錾有四个小字:

    赤火金风

    六

    胡掌柜正瞪着眼数房梁,赤龙谷里的巨响已传来,虎子他妈“啊”的一声醒过来,虎子哇哇大哭。胡掌柜坐起身,只见窗棂纸一片粉红,山里着了好大的火。

    他扑到窗前,想不通那山里的火龙吃那么三个人怎么会发出这么大的动静。如雷的震动还不断地传来,虎子他妈抱了虎子,在后边唠叨:“咋个了这是?”

    映得半天赤红的火光突然熄灭了,紧接着霹雳巨响也停了下来。胡掌柜越想越是心惊,犹豫片刻,翻箱倒柜地找出一幅画轴。

    “他爹,你想干啥咯?”

    胡掌柜沉着脸不说话,拿了铜盆放在地上,引了蜡烛来烧那画轴。

    “他爹,你疯啦?”

    那个傻娘们放下虎子,冲过来一把就抱住了画轴:“这么值钱的画,你疯喽你要烧它?!”

    “你给我!”

    “不给!赵员外出二百两你都没卖!这会儿咋个能烧?”

    灯影摇曳下,只见胡掌柜面目狰狞:“我错就错在当初喝醉酒,把这幅画拿出来显摆!”他把手一伸,“赶快给我,还来得及!”

    虎子他妈叫道:“不行!我还指望着它将来给虎子娶老婆咯!”

    胡掌柜生起气来,猛地一探身,一手抓住画,一手一推媳妇。女人“啊”的一声,向后摔倒,额角碰着桌角,发出“咔”的一声脆响,前面已经两眼翻白。

    胡掌柜吃了一惊,俯下身来一看,女人太阳穴处的血汩汩流出,已没了气息。

    虎子本来已经安静下来,瞪着眼睛看爹妈吵架,忽然看到这样的变化,虽然不知道怎么回事,但是也知道出了大事,张开嘴又哭了起来。胡掌柜心烦意乱,掐一会媳妇的人中,安抚一会儿子,手忙脚乱。

    正在慌张,突然门外响起了敲门声。胡掌柜吓了一跳,叫道:“谁?”

    外边是一个阴森森的声音:“伙计…是我…”

    胡掌柜盘下店子几年了,哪还有人叫他伙计,脑子里一转个儿,想起了一个人,吓得他两股战战,叫道:“你是谁?”

    只见紧闭的房门缓缓地打开,从门缝里倏地挤进来一个人。

    那人是青色的,面目模糊,两脚轻飘飘地不沾地,透过他的身体,还可以看见他背后房门上的门闩。

    是鬼!

    胡掌柜一跤坐倒,叫道:“你…你…这么多年我没少了你的香火…你…你来干什么?”

    “你…干什么…要杀她…”

    胡掌柜大汗淋漓,一眼看到自己的妻子,叫道:“不是我要杀她!不是我要杀她…是她摔倒了!是她自己摔倒的!”

    “不是她…是我的妻子…乔娘…”

    胡掌柜一骨碌起身跪起来,用力磕头:“这不能怪我呀!是她找上门来了!我害怕呀…我也没杀她呀!是边豹上次说起,一线黄爱吃生鸡蛋…我只是试一试而已!”

    “试一试?”那青影的声音突然变了,不再飘忽,而是沉稳有力,“你怎么不去试!”

    “嘡”的一声,房门被踢开了,蔡紫冠几人陆续走进,杜铭收了手指上的青魂,骂道,“老子差点被你害死!”

    原来,蔡紫冠从知道那呷火蛇喜欢吃生鸡蛋,便开始怀疑胡掌柜坚持给他们带鸡蛋的用意;到后来听说胡掌柜有那样的奇画,更觉得那画来得蹊跷;待到除了呷火蛇,收了赤火金风蛇骨矛,细问起边豹有关胡掌柜的背景,则越推想越觉得不对劲。

    于是四人连夜赶回路边店,杜铭放出一道青魂一诈,果然胡掌柜做贼心虚,自己便招了。

    七年前,乔娘的丈夫确曾路过此地,可是不是一次,而是两次。胡掌柜将菜倒在他的身上,是在他第二次路过——这时候他已是在回程上,已收回了账。

    在擦拭身上菜汁时,乔娘的丈夫将褡裢解下,里边的银子便露了白。胡掌柜当时苦无出头之日,竟自见财起意,恩将仇报,待他离店后暗中跟踪,于荒郊野地将他杀害,谋了他的银钱。至于尸骨,就埋在了离此二里,赤龙谷的界碑后。

    “你这个畜生!”边豹叫道,“枉俺这么多年还把你当作朋友!”

    乔娘脸色苍白如纸。她只道是丈夫死于蛇吻,想不到峰回路转,呷火蛇虽毒,竟还毒不过人心。突然之间恨意填充胸臆,猛地从旁边拔出了杜铭的辟易刀,叫道:“你这千刀万剐的狗贼!”

    蔡紫冠吃了一惊,满以为杜铭会阻拦,岂料杜铭只慢悠悠地叫道:“哎呀,乔大嫂不要啊…”他才想起这人是个最不怕杀人的魔王。

    乔娘已经挥刀扑了过去。

    可是她一个妇道人家能有什么力气?这么多天来心力交瘁,今天一日又频受打击,别说砍人了,连奔过去都步履踉跄。那胡掌柜本就是个心狠手辣的亡命徒,这时看着便宜,猛地挺身站起,左手拦住乔娘的细腰,右手一抓乔娘持刀的手腕,一拧一转,已将乔娘拉到自己的怀里,回手一刀就要往乔娘的颈上横去。

    他想要挟持乔娘,可是蔡紫冠哪由得他得逞。杜铭不作为,他可早就打醒了精神,本来是要拦乔娘杀人的,这时见乔娘失手,连忙顺势变招,挺矛一刺,长矛堪堪从乔娘颈侧滑过,架着刀锋,贴着乔娘的肩膀,笔直地刺中胡掌柜的肩膀,叫道:“你给我放…”

    话没说完,只听“呼”的一声,那蛇矛矛尖上已喷出一道火旋风,就贴着乔娘的后背,以胡掌柜肩上那一个触点为中心,猛地刮开。众人还没反应过来,火止风歇,乔娘毫发无损,胡掌柜只剩了小半边身子,他身后的屋墙上,多出了一个径达五尺、边缘焦黑的破洞。

    杜铭颤声道:“姓蔡的,好本事。”蔡紫冠目瞪口呆,这赤火金风的蛇矛,威力竟是这般霸道。

    虎子眼睁睁地看那焰火把他爹烧焦,吓得哭都哭不出来了,就那样直直地站着。边豹见他可怜,走过来将他抱起,道:“虎子…”

    乔娘怔了片刻,道:“我要去寻他的尸骨。”说着便没头苍蝇似的撞出门去。边豹愣了一下,叫道:“我带你过去!”说着,抱着孩子追了出去。

    屋中便只剩了蔡紫冠和杜铭。杜铭道:“走吧,还等什么呢?”

    蔡紫冠茫然打量着这屋子,想到只因胡掌柜当初贪婪,便害至两家家破人亡,不由感慨,目光落处,忽然看见桌子底下一幅画轴。

    那画轴正是胡掌柜和他媳妇争夺的,在女人死后滚在角落里。蔡紫冠将它捡起,展开一看,画上有一条曲径,一间房屋,屋中灯火在窗上映出一对男女的身影。正是边豹所说的,那幅早中晚都有变化的画。右上角有字:

    乞巧楼,月如钩,聚散几回银汉秋。遣人愁,何日休,织女牵牛,万古情依旧。(《中吕·迎客仙·七月》无名氏)

    下有落款:乔妻同赏。

    杜铭笑道:“哈,是‘乔’妻不是‘娇’妻。一定是乔娘的丈夫带给她的。只是在他被害后,一直被胡掌柜当宝贝藏着。咱们去还给她吧!”

    “还?还给谁?干吗还?难道让它一直提醒谁还有谁的存在么?”蔡紫冠探头看了看门外渐行渐远的人影,奇怪地笑起来,又问,“还什么?”

    他把画轴举到赤火金风矛的矛尖上,那幅画“哧”的一声烧了起来,眨眼间,就只剩一堆灰烬了。 百度搜索“书农”或“书农在线书库”即可找到本站免费阅读完本小说。收藏本站方便下次阅读,书农在线书库,提供经典小说墓法墓天(墓旅人)免费在线全文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