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乱世佳人(烟火阑珊)在线阅读

最新章节:福祸相依 作者:瞬间倾城  回本书首页  小说TXT下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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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本是个极险的主意,需得整个杜家上上下下跟着一起隐瞒,毓婉小心翼翼布置好一切后,便申报了监视的士兵们,在距离婚期还有半个月的功夫带若欢去做婚纱。

    按照杜家和黎家喜欢行新式婚俗的规矩,杜若环出门前总是要做一身衬得上黎家婚礼气派的婚纱才行,因为毓婉结婚时所用婚纱是熟知的洋服店裁剪的,颇得杜家上下好评好评,为能成全黎家豪华气派的婚礼,毓婉便决定带若欢去那里定做,这一举动看上去,无可厚非。

    车子驶出出杜家大门时,一旁站岗的沈督军士兵们便将车子围住,为首军官凑过来见姑嫂一扫往日刻板中式服装,而穿宽松西洋裙,头戴礼帽坐在车后,车子前方只得一名司机,一名随行丫鬟,并不见有男子陪同。那军官表面上态度谦恭点头哈腰,随后又回身命令跟得几名荷枪实弹的士兵尾在车后,见状,毓婉脸色一沉,未及她开口,前方的丫鬟已经生气斥责:“我们家二少奶奶身上有喜,你们这样会冲撞到二少奶奶,远些!否则我们二少爷就跟沈督军亲自说个明白!”

    那些士兵总是明白将来杜若欢如果嫁给黎绍锋是要和督军夫人论亲姑嫂关系的,那么杜家的二少奶奶更是亲上加亲的姻亲人物,他们根本得罪不起,因此见丫鬟说话不客气,那军官也只能满脸堆笑:“我们也是奉命行事,还请二少奶奶不要介怀才是。”

    毓婉摆了摆手,对那名军官面露和善笑容,“鹊儿,不得无礼,这些军爷是逼不得已,本就是天大的喜事,多赏军爷们些辛苦钱,愿意跟着,就跟着吧。”

    丫鬟鹊儿听得毓婉吩咐当即从零钱袋里取了一把的大洋顺着窗户递出去,接手的军官立刻恭恭敬敬退出老远,毓婉挽住若欢胳膊似是无意的说:“只怕过几天,他们就真的要来找我们麻烦了。”

    若欢心中紧张万分刚想开口,毓婉一下子按住她的手背,“这是父亲的意思,你我都无权更改。”

    若欢闻言一怔,才木讷的点点头,不再反抗了。毓婉无奈叹息着的对若欢说:“你若真是愧疚,一会儿就听我的命令行事,这不单单是你和黎邵峰之间的事,怕是还将会牵累全家。”

    若欢咬住嘴唇郑重的点头,毓婉才挪了挪身子换个舒服的姿势,近来腹中的孩子折腾的越来越厉害,怕是不日即将临盆了,毓婉希望孩子可以再晚几天到来,因为即将到来的风雨远非是产后的自己能够操控的。

    能拖一日是一日罢。

    *

    “二少奶奶请上楼,莫师傅已经久等了。”洋服行的经理与毓婉是先前早已相识的,远远的迎接毓婉姑嫂两人进门,很快示意门下的伙计在门口守着,毓婉随经理上楼,若欢则低头在身后跟着,三人上了楼,毓婉小心翼翼走到窗前凭窗向下望了一眼,见那众多跟随的士兵还没离去,她深深吸口气,立即笑着给洋服行的经理使了个眼色,经理躬身掀开门帘,小声说:“莫师傅,杜家二少奶奶来了。”

    “知道了。”话音一落,走出婷婷一名女子,西洋装扮,俏丽的短发如同男人一般梳在耳后,她见毓婉拱手施礼:“二少奶奶,有些日子不见了。”

    毓婉与她含笑寒暄:“有多少话且等办完事再说吧,眼下可是没时间多说了,下面人都等着呢。”她朝莫师傅使个眼色,莫师傅也走到窗前瞥了一眼,当即脸色一沉:“行,赶快做吧。”

    若欢被毓婉送进更衣室脱下自己身上的旗袍和衬裙,丫鬟鹊儿将旗袍衬裙收拾妥当后,再将莫师傅师傅送到更衣室,毓婉则在门外为两人把风。

    这个制衣的莫师傅居然是女人,大概是跟随在毓婉车后的那些士兵不曾想过的。

    光绪二十四年,奉化王姓红帮裁缝在申城开设裁缝铺头,专门为当时社交人士定制洋服,红帮裁缝结合当时各国技艺,提炼总结四个功,九个势,十六字标准”的红帮裁缝技艺,并使手工定做西服在当时上海十里洋场盛行。其中最为突出的要属“荣昌祥”的王才运师傅,他亲自给孙中山总理设计制作了第一件中山装。

    只是红帮帮规向来招手学徒以男人为主,成活的师傅并不愿意将手艺传给女性徒弟,因裁缝这项工艺需精通多种文化并各国裁剪技术,因此很多目不识丁的心灵手巧的女星只能被挡在门外,这名莫师傅是被王家破格录用的,她留洋归来时将英国萨尔维街皇家裁缝的裁剪技术代入红帮,红帮人对她精通技艺无不敬佩,皆尊称她莫师傅。

    不过由于红帮有专项规定,必须从业满十八年才能入职,因此,方才年满二十四岁的莫师傅始终只能提供技术而非亲手为顾客制作,唯独毓婉在婚前得知这个奇女子经历后,主动邀请从未裁剪过的莫师傅为自己制作婚纱,莫师傅也因此与毓婉有知遇之识。

    莫师傅换好若欢衣着站在毓婉面前,毓婉扶住自己肚子想要重重向她施礼道谢,原本此事与莫师傅本无干系,毓婉拖延杜瑞达当日也不过是怀着忐忑心情托人带过信过来试探,希望莫师傅能念在旧日相识的份上帮忙,没想到莫师傅二话不说一口答应,便是至交好友也不能在此危难时刻拔刀相助,所以毓婉不知该如何感谢这位奇女子:“毓婉不知如何感谢莫师傅,这一次恐怕莫师傅要是真的受牵连了。”

    莫师傅一摆手,对被牵连一事满不在乎:“我只是没想到国内军阀如此逼人太甚,不碍的,我与英国领事夫人关系交好,一旦出事,我可以寻求她的庇佑,咱们先将杜小姐解救是真。”

    若欢暗自观察这位莫师傅,她的短发是若欢此生万万不敢接受的,动作爽利,作风硬朗,这些可能是若欢终生都难以能够学会的,果真是个奇人物。

    毓婉将若欢的帽子戴给莫师傅,再回身握住若欢手,郑重说道:“我只能做到这些,一会儿等我们引开那些士兵后,会有父亲派来人来带你离开。切忌,尽快离开上海,不要再回来了,其他的事,我和你二哥及父亲会一并承担。”

    若欢原本就已经苍白的脸越发没有血色,她为难的看着毓婉,“二嫂,其实我并不想走,邵峰他…”

    “黎邵峰并非像你想的那般值得托付终生,我们也是为了你好。”毓婉看出若欢的动摇,生怕在此紧要关头再前功尽弃,只能苦心相劝。

    “好吧,我知道了。”若欢最终还是没有将自己心中真实的意思说出,她这样从乡下走出的女孩子并没见过大世面,也习惯事事听从父母哥嫂安排,更是向来喜欢将情感隐在心中,不对人说。

    即便此刻毓婉当真让她说非黎邵峰不嫁之类的话,也当真不能腆脸说出,倒还不如咽回自己肚子。

    “好,那一言为定,我们可以离开了,莫师傅。”毓婉挽住莫师傅的手,两人又重新低头下楼,丫鬟鹊儿在一旁一如既往搀扶行动迟缓的毓婉,看似没有变的人数和穿着,却不知其中已经换了一个人。

    从洋服店出门时,鹊儿有些紧张,紧紧拉住毓婉的胳膊,脚下直打滑,毓婉淡定从容的对鹊儿说:“去,你去告诉军爷们,我们要回去了,问他们还跟是不跟?”

    莫师傅和毓婉两个人就从容淡定的站在太阳下,明知是杜家的女眷,又一个是身怀六甲的孕妇,一个是黎家未来的少奶奶,远远站着那些士兵哪里敢多瞧几眼,鹊儿跑过去问了,那收了钱的军官立刻哈腰赔笑:“请姑娘转告二少奶奶,我们自然是要跟回去的,不过不会扰了她的清净,只远远的跟着就好。”

    鹊儿连忙跑了回去,小声跟毓婉嘀咕:“他们还是要跟的,但会远远的。”

    毓婉抿嘴一笑和莫师傅上车,鹊儿也带着随行的物品上了车,洋服店的掌柜的在门口恭送着:“二少奶奶,杜小姐以后常来,不送了。”

    毓婉点头,鹊儿顺车门递过去钱,掌柜的点头感谢,车子立刻绝尘离去。

    那些士兵果然晃晃荡荡跟在后面呼哧呼哧跑回了杜家,等车子进了杜家才又将大门围住,十几个人琢磨晚上如何用那些大洋打些酒菜来吃,仿佛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

    入了客厅,毓婉和莫师傅一同走下台阶,杜瑞达急急走上来,关切之情溢于言表,毓婉连忙施礼:“父亲,一切办妥了。”

    杜瑞达这才一片心放了下来,“好,毓婉,你做的不错。”他又回身命人好生招待莫师傅,莫师傅游历广泛对杜家倒也不怯生,寻了一块安静房间只管毓婉要了画板和画笔,每日饮食应时即可安顿。

    毓婉上楼回房,杜允唐见她穿着出门的打扮连忙顾不得身上的伤,骤然起身抓住她的胳膊,神情颇为焦急:“你去放了若欢?”

    “嗯,若欢已经走了。”允唐那日被杜瑞达责罚,打得颇狠,浑身上下没几处好皮肉,毓婉担心他扯动伤口,连忙让他坐下。

    “混账!”杜允唐愤怒的将毓婉拽到自己面前,他几乎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你知不知道,如果沈之沛发现若欢不见了,杜家将会面临多大危险?”

    毓婉面无表情的点点头:“当然知道。”

    “那你为什么还要将若欢送出去?”杜允唐脸色铁青,明知大难临头还偏要去做,大概只有这个倔强的女人才能拿全家性命去冒险。

    “因为,我要救我的丈夫,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他被父亲活活打死!”毓婉避开杜允唐的视线:“也许事情还有转机,我们还可以去求雪梅。”

    毓婉的话让杜允唐愣住,很久才从震惊里回过神来,他有些声音颤抖:“你是说,你在救我?”

    毓婉平静的面容并不能掩盖她因为后悔而涨红的脸庞,她发觉自己的话会引起杜允唐太多歧意,连忙犹豫吞回话尾:“我只是不想家无宁日…”

    她粉嫩的颈项低垂着,令杜允唐一阵恍惚,他想笑,偏又不能,只能硬憋住心头喜悦,仍沉着脸哼道:“老爷子也没见因为你的馊主意少打我几下。”

    如果毓婉再不懂他责怪的方式,那么一年的相处几乎可以算作白费了。

    “一切还不是怪你,何必惹父亲生气。”她疲惫的坐在床上,杜允唐也不由自主的坐下,忽然皱眉,猛地倒吸口凉气,毓婉奇怪的看着他,杜允唐握住她的手按在自己肋骨下方,目光灼热的注视毓婉:“这里被打了,有些疼,你帮我看看。”

    毓婉脸色一红,把手抽回来:“有伤就去找医生,我又不懂得这些。“

    果然一句话,杜允唐又气呼呼的翻了脸,翻了身子躺下去,用力过猛压到了真正的伤处,又不肯喊疼,只能狠狠的闭上眼硬挺着。

    毓婉叹口气,只能将手按过去:“到底伤了哪里,让我看看吧。”

    杜允唐也不回答,只是将毓婉的手抓过来,按在胸口,就再也不肯松开。

    福祸相依下

    果然,还没等沈之沛和黎绍峰那里知晓一切,杜家自己人先闹了起来,二房人当着老爷面犹不敢做些什么,只能将对毓婉的怨怼都积压在心里,待到时机成熟的时候一股脑的迸发出来。

    因为日本人多番施压,远达纱厂再次被迫关闭,工人即将流离失所,杜瑞达不愿见如此多拖家带口的工人被迫逃难,索性与开工时一般发放薪资,将这些闲人养起来。也正是这一义举,许多地下爱国组织恳求内线牵线联系杜瑞达这样爱国资本家,不知内情的旁观者皆诧异杜瑞达连日来越显忙碌见不到人影,行踪着实诡秘。

    清晨杜瑞达出门后,翠琳便一改往日唯唯诺诺的态度,在花厅当着毓婉面撒泼打滚哭得肝肠欲断起来,听闻消息早先赶回来的允威和黎美龄更是在楼下闹着要押毓婉去见沈之沛,将这些事交代个清楚。

    “这样天大的事,是要陷我们全家于危境阿,没想到弟妹你居然歹毒如此,何苦送走三妹?你不过是想夺我杜家财产,如今只需要对我说上一句,我拱手送你就是,你又何必暗中使用这样招数害了全家性命!”杜允威字字直插毓婉心头,毓婉在他口中变成个委实令人可憎的贪妇,原本以他是大伯的身份远说不到弟媳这些话,但今时今日大难当头再不表露态度,怕是连自己也要牵连进去,就顾不得大家脸面了。

    毓婉也不与杜允威分辩,任由翠琳拉了身子拽住胳膊,她扶住小腹不肯就范,翠琳更是一个巴掌呼上去,毓婉唯恐会伤及腹中孩子,连忙弯腰去躲,皮肉未挨翠琳手腕已经被允唐握住:“二姨娘好大的力气阿。即便毓婉此次行动当真有错,也轮不到你来教训。”

    美龄愤愤的拦住允唐,跳了脚叫嚷:“二弟此话说的好没道理,论辈分,婆婆本就是一家长辈,毓婉做错事,为何教训不得?即便婆婆教训不得,好,还有一个我呢,我倒要问问,我弟弟怎么就成了她的眼中钉肉中刺了?”

    美龄不由分说直接冲上前,伸手想要教训毓婉,杜允唐左手一把将她手臂拉住甩在一旁,冷冰冰盯了她一眼,美龄立即缩了手,但仍是直着脖子不甘示弱:“如今大妈不管事,父亲又出门应酬,本就该是婆婆代理家事,你便是横竖阻拦也拦不住杜家家规去。”

    允唐冷笑,将翠琳的手放下,“大嫂,且收着些,大家脸面上都好看。即便我母亲当真不管事了,家族族谱上她仍是杜家正妻。哪轮得到二姨娘越俎代庖?这又是哪门子的杜家家规阿?”语调一扬,鄙夷之意已显露几分。

    翠琳对自己身为妾室一事多年来始终耿耿于怀,她与杜瑞达本是青梅竹马相恋多年的恋人,如今被人占去正妻头衔还要蒙受正房子嗣羞辱,哪能心甘情愿就此罢休,当即冷笑道:“如今允唐你也不必遮掩她,你们夫妻俩想要将若欢送走无非就是怕若欢与允威占了杜家财产,要不然何至于大婚就只有十几日,你们还偷偷的放走了若欢?这事欺人太甚了!我们到时候跟老爷论个分明!”

    杜允唐虽然也生气毓婉私下放走若欢将全家逼迫至此,但他还是将毓婉遮在身后,嘴角浮现一丝冷笑:“莫不是二姨娘是准备将三妹送到黎家卖女求荣么?”

    翠琳和允威口口声声为若欢好进而指责毓婉,说到底还是想用若欢交换切身利益赢得更多先机,如今若欢走了,他们如意算盘做空,当然会顾不上嘴脸一味责骂毓婉,却没有一人内心真正担忧若欢安危,关切一下她这几日住在哪里,吃在何处。

    被杜允唐指责,翠琳脸色顿时一红一白,杜云威见允唐掩护毓婉倒是冷笑道:“二弟,别忘了,想将三妹送走的主意可是你出的。”

    说到底各自都有打算,算不上谁卑劣谁高尚,整个杜家上下真正为若欢安危着想的,其实全无一人。即便是真正放走若欢的毓婉,为的也是解忧杜瑞达,解愁杜允唐,根本也没想过若欢心中真正所想。

    当即愣住的几人思及至此,多有难堪之色,只不过黎美龄还想挺几分力气强辩着:“若欢嫁给绍峰是天作之合,你们再如何狡辩也不过是忧虑将会被分家产罢了,说什么你呀我呀的,好没意思。”

    杜允唐也不辩解,瘦隽面庞凝着淡淡冷笑,他抬手将手腕伸给毓婉,毓婉低头查看,发觉袖口被翠琳撕开,便伸手将袖扣为允唐重新安好。

    杜允唐指了指低头为自己系袖口的毓婉,抬头斜视讥讽眼前的兄嫂,“别忘了,当真要继承这杜家财产,你们本就是没资格的,父亲不在了,随我如何赏你们都是可以的,真逼我说出不认兄弟的话就怨不得大家难做人了。还有,她,毓婉,佟毓婉,连同她和腹中骨肉,都是我杜允唐的家人,也是这杜家公馆未来的女主人,至于大嫂真那么注重黎家,不妨回黎家安身,好走不送!”

    杜允唐这番话说得确实过分,甚至刺痛杜允威心中最痛处。

    按照杜家祖上所定规矩,嫡子嫡孙有继承权,庶出只许协同,无继承资格。到了杜瑞达这一辈以新思想治家,此家规便许久不曾提过了,但今时今日从杜允唐口中说出,也可以猜想他心中盘亘这般想法不是一天两天,怕是真有一日杜瑞达不再了,杜允唐果真能做出不分分毫的事来,所以,只此一句话终还是令杜允威对这个弟弟起了杀心。

    众人还在混乱,杜凌氏闻讯也赶下楼来,见得翠琳母子婆媳三人正在围攻毓婉,来不及下到台下已经当即啐了他们满面:“不要脸的混账东西,我且还有一口气在,你们凭什么胆敢欺负到我的头上?要不要叫老爷回来看看你们这窝老婆小子的嘴脸!”

    杜凌氏虽然连日来被人踩黑捧红气得厉害,但毕竟曾是一家正妻,收得住威仪,面容凛然下翠琳心中不由得惶惶,即便再忿忿也必须先安抚杜凌氏不能将一干事说与杜瑞达,“大姐不要这样说…”

    杜凌氏当即甩手给了翠琳一个耳光:“给我闭嘴!”

    因全家上下整日摄于杜凌氏威严,主妇丫鬟见状无一人胆敢上前阻拦,杜允威更是惯于见杜凌氏跋扈,甚至没当即回过神来帮母亲讨还公道,杜凌氏挨个指点翠琳,杜允威和黎美龄三人鼻尖:“别当我们大房真的失势了。只要有我,有允唐,有毓婉,有毓婉肚子里的孩子,你们就都别想在杜家作威作福,除非你们将我们一并除去了,才叫能耐!”

    二房三人被杜凌氏如此教训皆屏住呼吸不敢置喙,多亏杜家祖宗家法向来仰正抑庶,杜凌氏作威作福惯了,也将二房养成了奴性,杜凌氏这一露面总算将一场险些酿成大浪的风波给压制下去。

    只是,杜凌氏连日来卧病在床,因这一气一怒,病状又重了些,一个人俯在楼梯扶手上喘息,毓婉走过去将婆婆搀扶住,杜凌氏回身指住翠琳,一字一句说给她听:“你给我记得,这个家,除了老爷究竟是谁说了算!”

    翠琳连同黎美龄婆媳恨得咯咯咬牙,奈何翻不了身,也只能就此作罢。倒是杜允威脸色发沉,心中已经有了主意。

    毓婉知道婆婆与自己母亲是同一类女子,她们几次交手也可看出皆是心气强硬的个性,她们受不得外人欺辱,受不得邪能侵正,有些心病多是一股火自己憋在心里煎熬出的,正如杜凌氏,她怨恨杜瑞达,若非他一味纵容翠琳又何至自己被庶出的子女爬在头顶,面对再次卧病在床的杜凌氏,毓婉对此也只能好言相劝:“母亲,你是知道的,我与允唐都不介怀这些。”

    “又说糊涂话,说什么不介怀,你给我记住,属于正房的,都要锱铢必计,我活着还好,有一日真没了,她们必然不会给你留上一点半毫,不信咱们走着瞧,我放着这口气不肯断,也是为你们挺着,你们却不知道!”杜凌氏倔强的目光里蕴含着泪水,声音不住的发颤:“还有,你放走杜若欢这件事,做的太过了。你只一味讨好老爷却将全家性命至于风口浪尖,我本不想救你,若非你怀着我杜家骨肉,我都会叫允唐休了你!”

    毓婉沉默不语,杜凌氏看了她许久,方才叹口气:“只怕来日能冒险救出杜家的,也是你。正所谓福祸相依,成也是你,败也是你,真败了杜家,看你们怎么去跟祖宗们交代!”

    毓婉叹口气,杜凌氏唇畔浮起一丝凄冷笑意:“他这辈子都想寻找新思想,如今也只能找个有着新思想的儿媳妇,你们两个倒是合心,看接下来怎么擎得住杜家!”

    *

    记者手记:

    这一场纠纷以二房失败告终,杜瑞达回来后,并未有人对他提及此次争吵。众人皆以为此事不过是兄弟分心正庶隔情的小事,殊不知大厦将倾由此开始,呼喇喇覆灭在眼前,凭借佟毓婉和杜允唐之力根本难以挽回。

    佟老太太一直留恋在佟苑,倒是她的孙子和曾孙更愿意去亲眼得见曾祖父住过的杜公馆,还在轮椅上的佟老太太拗不过孙子曾孙的意愿,便再次踏入这个自己生活了六年的婆家。

    杜公馆位于上海幽静街区,高高铁质院门拦住所有外人的目光。这里已经成为上海市博物馆式的精品酒店,只要花上1500元就可以在此居住一晚。

    佟老太太的家人身上所带现金不多,根本不足以让老人在此住上几晚来重温故居,经过我与酒店相关部门沟通,并出示了鞍山和上海相关部门出具的证明,才有幸能带佟老太太回到杜家花园重新游历一遍。

    “那里,原来不是这样的,有些白玉桌和圆墩,太湖石,水晶石,栖霞石都是从各地运来的,夏天倚上去最清爽了,如今这些不是当年的那些。”佟老太太吃力的指着那些并不存在的景物细细给我们描述,在她所指的地方,经过战火,很多属于杜公馆的物品早已流离失散了,多是后人依照花园建造时的图纸找些近似的物品仿造而成。

    我推着佟老太太从花园悄声走过,因为不能打扰酒店入住客人,我们被规定在花园甬路上行走,不能擅自靠近宾馆外观。

    佟老太太的孙子杜志刚站在这幢洋楼面前,高高的仰望,神情很是复杂。

    若非有那一场意外,也许,他将会是杜公馆的继承者,在此地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

    不,也许,他不可能成为继承者,因为,他会被此牵连成为那次历史运动的受害者。

    福兮祸兮,相乘相倚,能平淡活着,有时也是人生最难能可贵的幸福。

    花园尽头有堵墙,砖体造型显然并不是与杜公馆一同建造的,墙外似乎隐约还盖有两间砖房,红砖灰瓦,与富丽堂皇的杜公馆并不相称,只是不知为何偏坐落于此,让观者心底浮生说不出的怪异感觉。

    “我的第一个孩子就是在那里出生的,如果他现在还活着,该有七十五岁了。”佟老太太指着那房子,淡淡的说。

    祸罹家乱上

    不必到婚期那一日,杜家已经被沈督军带人围了个水泄不通,猜消息走漏多半是因为杜允威夫妇,只是此时再追究这些似乎已经毫无意义了。

    杜家此地是几国租界交界处,沈督军带人围困的消息一经走出,来了许多巡捕房的巡警,只是见到沈督军人马的枪杆由蔫了下去不敢出声,杜瑞达站在台阶之上,长衫迎风卷扬,两道浓眉皱紧在一处,下人出门购买杂物已经被士兵拦下,多有几句口角就拿枪顶了太阳穴按住,下人们吓得尖叫连连,只能跪在地上。

    杜凌氏由容妈妈搀扶着走出,风口上她惨白的脸色显得格外苍老,她冷哼一声:“可不就是你的新思想害了全家。”

    杜瑞达侧脸看见妻子病容,也不肯多说一句,只是低了头转身进入花厅。

    杜允威和黎美龄看似满不在乎的模样,在杜瑞达身边围拢住,杜允威将报纸拿给父亲,低声道:“还是去寻三妹回来吧,一旦三妹回来,事情必然有了结果。”

    杜瑞达抬头,冷冷视线扫过去,杜允威立刻噤声不语了。

    翠琳坐在沙发上一味哭泣,美龄坐过去好言相劝:“本是一门极好的亲事,如今悔得莫名其妙不说,还害了全家。”黎美龄虽然嘴上如此说,却不敢多看公公一眼,杜瑞达咳了一声,也小心翼翼停住抱怨。

    毓婉扶着丫鬟的胳膊从台阶走下,见众人都在,挨个与之行礼。杜允唐在她身后仍是吊儿郎当的模样,他并不与大哥大嫂说话,只是坐在父亲对面,冷眼瞧着这一家子心怀鬼胎的人。

    不出半个时辰,一队士兵已经冲入花厅,黎美龄和翠琳两人唬得躲避,毓婉扶住肚子将脸扭向允唐。那长官虽然接过毓婉的钱如今也是不认人了,带着人马分列两边,中间沈之沛披着黑色大氅脚踏军靴已经徐步走入进来,杜瑞达连忙起身,“沈督军,何以大驾光临?”

    沈之沛笑笑,身后已经有士兵将座椅搬好,他缓缓落座:“杜老爷,这话还用问吗?令嫒逃婚,令我这个保媒的媒人丢尽了脸面,你说,该如何处置呢?”

    沈之沛的目光冰冷锐利,扫过毓婉时,毓婉心底一抖,他暗黑色的刚毅面容越发显得阴狠,毓婉生平所接触的男子从未见过如此凶狠模样,所以,难免有些忐忑。

    “杜二少奶奶,这事是你做的,如何给我交待想必你也想好了。”沈之沛话音一落,那军官立即上前擒住毓婉,杜允唐跃然起身与那名军官撕扯,两人虽势均力敌,终是抵不过人多势众,呼喇喇围上一群用枪将杜允唐逼住,杜瑞达站在沈之沛面前面色微怒,只是一瞬又低头向沈之沛道:“沈督军,此事原本就是儿女j□j,我家幼女年幼无知不懂得珍惜这段良缘,自然是该罚,此事与老夫儿子儿媳并无干系,不如…”

    “并无干系?那是谁放走的令嫒呢?莫非是杜老爷你自己?”沈之沛扯动嘴角的笑容冰冷入骨,杜瑞达抿住嘴,不能回答。

    毓婉蓦然回首冷冷瞥了身后那居官一眼,气势威严,神色冰冷,“我也是你碰得的?”那军官慌忙收了手,随后接触到沈之沛眯起的双眼又回过神来,狠狠将毓婉按倒在地。杜允唐见状猛地扑起,想要去救毓婉,但身边众多人手一人一下将他打倒在地。

    毓婉被迫跪倒,一颗心急急跳个不停,沈之沛低下身,仔仔细细打量眼前这个脸庞略有些圆润的毓婉:“二少奶奶,我早就听过你的名字。当年你身上的命案还是我解的,如今这条命是不是不耐活了?”

    毓婉深深吸口气,竭力让自己镇定下来,沈之沛站起身靠近毓婉,一双军靴陡然踹向毓婉,杜凌氏疯一样大叫:“住手,不要!”

    而当事者佟毓婉只是昂起头迎上沈之沛的双眼,她并不是不想躲,而是根本躲不开,毓婉的双眼坚定而又充满愤恨,她这样死死的盯住一个人,分明就是在说,若孩子不在我定于你同归于尽。

    军靴即将踢近,毓婉反直起身子迎上去,动作只在一瞬,连同杜允唐和杜瑞达在内都以为此次她定是在劫难逃,忽然沈之沛将脚停住,反一手掴了毓婉,他低下头冷笑:“别以为我不敢踢,只是来之前雪梅用性命求了我定不伤你性命。”

    毓婉抚住脸颊,紧紧闭上双眼,一颗心险些就此跳了出来,真不知该谢雪梅还是恨她。

    杜瑞达咬紧牙关,硬挤出笑容:“沈督军,事已至此,终还是要考虑应该如何处理。”

    沈之沛接过副官递过的手帕擦了擦手,又丢在地面上:“没办法处置,你们全家都要为此付出代价。”

    杜允威听得这话顿时慌了神,他惶惶向前爬了几步:“督军,您可是说过的,此事与我们无关。”

    “我说过如果你三妹归来…”

    “杜家小姐回来了!”门外一句惊呼传入,顿时所有人纷纷吃惊扭头去看,大厅正门被推开,一孑然身影孤单单出现在门口,见到二哥被人按住,她抽泣了一下,但还是毅然决然走进来:“我回来了,请放了我的家人。”

    翠琳见到女儿涕泪横流,一方面可怜已经逃脱出虎口的女儿能舍身救家,一方面暗自庆幸事情还能有挽回余地,她抱住若欢嚎啕大哭,黎美龄立刻拉住婆婆将若欢向前推了几步,杜凌氏坐在一旁见状不住的冷笑,果然一家子心毒的狠货。

    杜若欢走到沈之沛面前,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是我自己逃走的,原本就和我们全家无关,现在回来也是我心甘情愿回来的,我要嫁给黎邵峰。”

    沈之沛睨眼瞧了杜家全家,点点头:“回来了?”

    “嗯,回来了。”杜若欢坚定的点点头。

    “不再逃了?”沈之沛嘴角逐渐上扬。

    “绝不再出杜家半步。”杜若欢天真的以为舍掉自己就能成全全家性命,殊不知此事已经难以操控,即便她出现了,事态也未必能有转机。

    “晚了。来人!把杜瑞达抓起来!”沈之沛的笑容来得快去得更快,嘴角陡然向下:“本来杜小姐出现,事情就算完了,不过今早我抓到几个煽动工人罢工的革命党,其中之一供出了你们杜家杜老爷也参与其中。杜老爷,这事不是冤枉你吧?”

    杜若欢吃惊的看着父亲,不单单是她,连同全家都惊异杜老爷会做出这样的事,杜瑞达闭嘴不吭一声,身后的士兵已经将杜瑞达按倒在地,捆上了绳索,沈之沛走到杜瑞达面前:“杜老爷,时势造英雄,在我手下苟延残喘的人革不了命。”

    杜瑞达被士兵按住手脚低头喘息,到底还是多了几分年纪,这时的他根本无力强硬,杜允唐赤红了双眼想要站起又被人踹倒了双腿,杜允威见状也只能给沈之沛不住叩首:“督军,这个罪名可不能随便说的,我家父亲从未有这样的行动,定是一些宵小诬陷。”

    沈之沛冷哼一声并不理睬杜允威的求饶,径直站起身:“喜事变白事,我也不想,除非你们能想出更好的办法来…换人。”

    他行走过杜允唐的面前,蹲下身:“杜家二少爷,你千不该万不该负了黎家。”

    杜允唐被按住手腕无法移动,只能眼睁睁看着父亲被人就这样拉扯走。单等沈之沛离开了,那些士兵才收手将杜家全家人都放过了,杜凌氏老早已经气得浑身乱颤,翠琳见若欢回来并没挽回局面,反而害得老爷被牵连带走,逮着女儿扬手就打,若欢一边躲一边哭,“母亲,我也不成想…”

    翠琳哪肯罢手,若非她胆敢逃婚怎能害得全家如此,两人正在追打,杜允唐忽然站起身,咆哮道:“够了!”

    翠琳抽打若欢的手就停在近前,怯怯无法收回。

    毓婉由丫鬟鹊儿搀扶起来,走到杜允唐面前,杜允唐因愤恨毓婉和父亲一同放了杜若欢惹下的大祸瞧也不肯瞧她,低低说了一句:“我去找日本领事馆,你在家好好待着,不能有一点闪失!否则…”

    毓婉抬头望住杜允唐,杜允唐硬生生将话尾吞咽,转回身立即离去。

    想从沈督军手里夺下杜瑞达也未必没有可能,只是用来交换上海滩响当当的杜家老爷,所耗费的金钱定是以百万计。杜家所流通闲钱并没有如此庞大数额,便想到去借。得知杜家老爷被沈督军抓了,原本能够搭得上的亲友自然躲缩了,两个姻亲,一个黎家一个佟家,黎家自是不指望了,佟家则是想指望也指望不上。

    倒是有几个陌生面孔前来与杜允唐和毓婉私下见面,说只需杜允唐一句话他们会尽力营救杜老爷出来,来者面容皆有蓬勃精神,随衣衫简朴却也不失风雅,但杜允唐以家规森严为借口将那些人拒之门外,并不肯当真凭他们一己之力抵抗军阀去营救自己父亲。

    其实,毓婉也知晓,那些人是南下的革命党人,他们与杜瑞达有盟约自然不能袖手旁观。只是此时风头甚紧,沈之沛偏就以里通革命党一由治罪杜家,再沾连上他们当真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能避嫌时需还避嫌,只能无奈将此一线希望也推在门外。

    祸罹家乱中

    其实,毓婉也知晓,那些人是南下的革命党人,他们与杜瑞达有盟约自然不能袖手旁观。只是此时风头甚紧,沈之沛偏就以里通革命党一由治罪杜家,再沾连上他们当真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能避嫌时需还避嫌,只能无奈将此一线希望也推在门外。

    杜允唐将所有实业分管经理都招来,命他们立刻联络其他门阀世家购买杜家实业,想佟鸿仕当年想要借款四十万保存房产都那般艰难,如今兵荒马乱的时刻肯拿出几百万来购买杜家实业的人更是寥寥。

    日本驻上海领事森田倒是出了个主意,即:将杜家实业与日本人合作生产军工产品,对外宣称生产民用机械和日常生活用品,这样日本人宁愿先行以钱入股,再由杜家继任者代为分管经营。这个主意一开始就被杜允唐坚决予以否定,这样一来杜家将成为日本人旗下走狗,即便能留得杜瑞达性命,也留不下杜家脸面了。

    森田领事拂袖而去,带走的是最后一个救下杜瑞达的希望,杜允唐和毓婉对视,毓婉上前拉住他的手:“我赞同你的决定,但父亲…”

    但父亲的性命等不得。毓婉这句话并没有说出口,即便没有说出又有谁不知道其中的利害关系呢。

    没出五天,沈之沛遣人送来杜瑞达老爷的贴身衣物,贴身所穿的丝衣已经变得破烂,一条条被撕碎的缝隙染满了鲜血。所来士兵称杜瑞达已经昏死一天了,水米未进,杜家若再不想办法营救,怕是这条性命就交代在监牢。

    杜瑞达濒危消息使得杜允唐再难冷静下来,只在书房吸了一夜的烟,天半明时毓婉推门而入,他赤红了双眼抬起头,下颌已满是胡茬,想杜允唐当年常以翩翩倜傥公子形象披靡社交界,今时今日连得形象也顾不得了,他在父亲的烟灰缸里按灭烟头,将当年全家所照的全家福拿起:“父亲最厌恶的孩子是我,大哥听话,又能帮他料理家业,我除假装纨绔很难有怎样的大作为。如今他有了事,我不能袖手旁观,也算是尽一份孝道罢。”

    “你想和日本人合作?”其实毓婉心中早已经知道杜允唐的定论,眼下除了与日本人合作这条路,根本无路可走。

    “索性先和日本人合作了再说,咱们拿到钱交了赎金,再凭借日本人的势力逼沈之沛放父亲回了家,至于后面是否真的要和日本人合作还可以协商。毕竟现在罢工大潮如此汹涌,我们只需要略施小计很容易趁机将工厂解散,即便他们有心想合作,没有工人和奈何不了杜家。”杜允唐的目光黯淡,其实他何尝不明白这招棋比私自放走杜若欢更险,他若走下去,恐怕将是整个家族孤立无援的背叛者。

    毓婉走过去第一次主动抱住了杜允唐,将脸埋入他的胸膛:“父亲会原谅你的,他会明白家不散,人得存的道理。”

    杜允唐低下身子,手掌抚在毓婉的圆润的肚子上,毓婉露出母爱的笑容诱惑杜允唐全部理智,他轻轻的靠近,毓婉缓缓闭上眼睛,杜允唐贴住她的嘴唇低吟:“我要对得起我的孩子,若我不救我的父亲,他又会怎么看他的父亲?”

    毓婉慢慢睁开眼,泪水顺着脸颊流淌:“我会把事情解释给孩子听,即使全家人都误解你,我不会,孩子也不会。”

    杜允唐打定主意,离开毓婉温暖的怀抱,只身一人乘车赶往远达纱厂,将杜瑞达遗留在那里的行事公章偷出,又连夜造访日本驻上海领事馆与森田私自签订为期十年代为加工军工产品的合同,合同注明将由日本人接手纱厂,机械厂以及各类制造实业十家,由杜家人(杜允唐)代为协同管理,十年共得租金五百万元,股份分红若干,其中三百万元用于赎取杜瑞达出狱。

    卖掉实业这件事除毓婉外无一人知晓,凌晨时分赶回杜公馆时,只有毓婉身披丝绒的披肩站在台阶上默默等待,两人对视一眼,缄默无声走入,身后鹊儿悄悄跟随,一切做得人不知鬼不觉。

    还有三个时辰,杜允唐便可以请求沈之沛放人,这一夜注定无眠,杜允唐与毓婉对面而坐,屋子静得连两个人彼此的呼吸都可细细听见,杜允唐容色疲惫异常,毓婉将他拉在自己怀中紧紧抱住,“你先睡会儿,天亮我叫你。”

    “杜家还有一笔有价债券,待出了这笔钱将日本人的借款堵住,真是有了万一我们不打算与之合作,不过是损失三百万的钱财,也伤及不到杜家老小的性命,算是借他们的钱财周转一下。”杜允唐声音低沉,毓婉知道他心中忐忑,也顺着说:“即便出了事,父亲也已经出狱,留得青山,万顷家业就算散尽也有重新聚回的一天。”

    其实他们两人心中都知这样欺骗日本人合作,等同于与虎谋皮,说什么日后复起都是自欺欺人的傻话。只怕杜瑞达出来面对的将是更危难的险境,可杜允唐和毓婉又不能眼睁睁目睹杜瑞达为此送命,因此,什么家国祖训也就顾不得了,“我只怕一旦父亲放出监狱,就必然不能容我待在这个家了,一旦我被迫离开,家事纷杂,请帮我照顾母亲。”

    杜允唐的担忧并不是全没有道理,与日本人做生意等于在向来挺直脊梁做人的杜瑞达脸上狠狠抽了一个耳光,他那些所谓革命气节都被自己亲生儿子败坏如何还能饶过。毓婉心头一沉,点头承诺:“不单单的母亲,即便你真的被迫离开,我会将红羽一起接过来同住。”

    这是毓婉能够做出的最大让步,她并非真的宽厚贤良到为丈夫照顾妾室,只是既然杜允唐将自己全家性命相托,她也必然会放弃坚持为他做坚实后盾。

    杜允唐知道毓婉能说出这样承诺实非不易,他沉重的点点头:“我知道你的意思,多谢。”

    毓婉嗯了一声,没再回答。夫妻二人静静的头并头靠在一处,他温热的体温始终暖着她的,隔了许久,杜允唐又沉重的唤了声她的名字:“毓婉。”

    毓婉抬起头,打量他踌躇的神色,“什么?”

    “我此生只后悔两件事,一件是未能在周霆琛之前认识你。”杜允唐仔细观察毓婉的神态,毓婉听到周霆琛三个字愣住,只觉得已经长好的心,似乎又裂了一角,她刻意忽视那股疼痛,淡淡的问:“另一件?”

    “另一件便是,如果能知得妻如此,我必然不会招惹青萍与红羽。”他转回身背对毓婉,认真的说:“可惜,时光不再来,你我不知是否还能…”

    如果说此时杜允唐最为担心的事,并不是杜瑞达放还回家时的暴跳如雷,而是他知道若红羽过门,毓婉的日子怕是更加难过,而碍于对他的承诺,她必然会咬紧牙关忍辱负重下去。

    不知道,他还有没有机会恳求她的原谅。

    毓婉深深吸口气,好半晌才说:“睡吧,天快亮了。”

    沈之沛向来不敢与日本人为敌,又收到杜家巨额赎金,自然痛痛快快放人。

    杜瑞达因为在监狱里死不承认与革命党人有诸多牵连,挨了不少鞭刑,出狱当天已经呈现半昏迷状态,由家人抬着出了监狱大门由杜允唐和毓婉接回家。

    家人抬着杜瑞达从狱们走出,杜瑞达忽然睁开眼,正看见儿子儿媳一并日本领事都站在卡哨外翘首等待自己出门,他已经猜出事情大半,更觉得身上鞭伤入骨的疼痛,怒火也窜到了头顶,但当着日本人的面也无法言明,杜允唐上前扶住父亲右臂,杜瑞达想甩开儿子关切的手臂,结果扯动了伤口,新换的衣衫又渗出许多鲜血,毓婉见状拉住杜允唐,家人将杜瑞达搀扶上车,杜瑞达闭上双眼,冷冷吩咐一句:“关门,回家。”

    杜允唐在车外先是躬身弯腰送走日本领事森田,而后才与毓婉准备上车,忽然间车子已经开动,瞬间将两人甩在身后,杜允唐目光停留在父亲车上一同远去,毓婉拽了他,两人坐了另一辆车子将杜瑞达护送回家。

    杜凌氏近来因为心焦病情时好时坏,得知今日杜瑞达放还,强撑着身体命容妈妈为自己打扮,容妈妈叹气:“老爷太太斗气斗了一辈子,终究还是惦念的,如今老爷出狱,还需要将养,太太也不必强撑着去接,何不一同好好休息,以后再见?”

    杜凌氏一边喘息一边埋怨容妈妈多事:“你以为我这样折腾自己是给他充脸面?只不过我是不想让二房那些人瞧低了去,哪就是想见他?”

    容妈妈当然不相信杜凌氏刻意敷衍的话,不过她非常聪明的没在继续争辩,而是为杜凌氏梳了最喜欢的发型,并戴上只有逢年过节才戴的发饰。镜子里的杜凌氏面庞赤红,目光有些发虚,整个身子有些发抖,唯独还能看出她正凭着自己一股气挺着坚持不肯倒下。

    容妈妈按住杜凌氏的手,眼底含泪万分怜惜的说:“小姐,我跟你这么多年了,咱们好歹主仆一场也说得知心话,你这病多半都是因为心太强太要志气的缘故,如果你能少操些心,多贴合一些老爷,也不至于今日这幅光景,你不知,我看着也是心疼…”

    杜凌氏心中一酸,目光望住窗外湛蓝的天,声音仿佛从遥远的地方传来,袅袅的颤动人心:“你哪里知道他的心思。这样的男人,只想让女人去贴合自己,却从不问女人是否愿意,杜瑞达他追求革命,革命失败了,追求自由,偏又娶了我,郁郁不得志便天天思着念着,也许再有个三两年,他没力气革命了,没有心思自由了,才真能留下心看看家里的妻儿。你说,这样的男人,我若贴合他,他难道不会全将我们舍弃忘记了,只怕凭我这样他还能多记得些。”杜凌氏太了解杜瑞达了,想博得他的关注只能与他背道而驰,一旦顺其走下去,那么即便留下多少好处,他也会逐步淡忘。

    杜凌氏勉强站起身,手搭在容妈妈身上,怅怅叹口气:“走吧,我仍是要扮恶人的,只是不知道他何时才能明白,这恶人才是真的一片痴心待他。” 百度搜索“书农”或“书农在线书库”即可找到本站免费阅读完本小说。收藏本站方便下次阅读,书农在线书库,提供经典小说乱世佳人(烟火阑珊)免费在线全文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