恋爱与色情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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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面介绍了德川家康的训诫,它对变态的恋爱以及心血来潮一时冲动的恋爱并不适用。但对于那些过着正常婚姻生活的人,却是很恰切的教诲,恐怕不是妻子而是丈夫——只要是日本人的丈夫——更有切肤之感。我也经常有这样的体验,对妻子固不侍言,即使对恋人在房事刚过也会想要短暂分离——短则二、三分钟,长则一夜以上甚至一个星期、一个月。为了更甜美地回想过去的恋爱生活,几乎没有一个“对象”和“场合”是不会引起这种需要短暂分离的感想的。

这可能有各种原因,但日本的男人在这方面是会较快地疲劳的。因为疲劳来得早,所以作用于神经,便产生了缺乏深沉乐趣之感,从而使心情忧郁消极。或许这是由于传统的鄙视恋爱和色情的思想已深深植根脑际,使得心情忧郁,又返过来影响肉体也未可知。不论什么原因,我们是对性生活甚为淡泊、不堪过度淫乐的人种,这是确实无疑的,只要向横滨、神户这些港口城市的神女们打听一下便可以知道。据她们所云,在欲望方面,日本人比外国人远为逊色。

 

 

十四

 

不过我不想把这原因一概归于我们的天生弱质。即使我们今后大力推广体育运动(顺便说一下,西洋人酷爱体育运动,无疑和他们的性生活有十分密切的关系。这和肌肠辘辘时需饱餐一顿美味佳肴是同样的道理),即使我们拥有和西洋人并驾齐驱的强壮体魄,但会不会和他们一样纵欲无度,这仍属疑问。从根本上说,我们在其他方面都是相当活跃的、精力充沛的人种,无论看看过去的历史或征之现在的国势,都可以说明这点。但我们在性欲方面注意节制,更多的不是出于体质原因,而是受到气候、风土、食物、居室等条件制约的缘故。

我之所以想到这点,是因为当西洋人长期居住在日本之后,也会变得头脑笨拙,身体孱弱,终至于不能工作。因此他们总是每隔四年便请假回国,在家乡住上半年或一年后再返回日本。那些抽不出时间的人,也会移居到日本其他近似欧美气候的地点去。据说日本信州的休养胜地轻井泽,便是出于这个原因而开设的。总之日本比欧美潮湿得多,连我们日本人在梅雨季节也会患上神经衰弱,变得手足无力。至于那些来自空气干燥没有梅雨季节国家的人,到了日本以后,也许会感到一年到头都是梅雨季节哩。当然,在世界上还有比日本更潮湿的国家。我有一个朋友在某公司当职员,长年累月在印度孟买工作,有一次我偶然碰见他回国对我说:“唉呀,那地方一年到头酷热难忍,整天大汗淋漓,实在受不了。如果再派我到那里去,我就只有辞职不干啦!”我说:“你不是可以经常回国吗?”他答道:“四年才回国休假一次,真叫人受不了!你到那里去长期住着试试看,不管谁的头脑都会变笨!浑身无力,好象从骨髓里腐烂起来,因此无论日本人或西洋人都讨厌到那里去。”后来他终于辞去公司的工作回国。在派驻日本的众多外国人当中,无疑有些人对于被派来日本就象日本人被派往印度孟买一样地感到讨厌的。

我不知道过分干燥的地区对健康有什么影响,但我想不仅是性欲问题,而且在饱餐油腻食物和痛饮烈酒之后,也就是经过一切放纵无度的欢乐之后,接触到干燥土地上的清泄剂似的凉爽空气,仰望一碧如洗的晴空,将有助于恢复肉体的疲劳,使头脑重新变得清醒。可是潮湿的国家多雨,难得一见晴空,尤其在日本这个岛国,除非远离海岸的高原地带,即使在冬季里空气也阴冷潮湿,遇上南风劲吹的日子,粘糊糊的海风使人满头大汗,滑溜溜油津津的,大伤脑筋,这种情形并不少见。我不是旅行家因而无法确言,但整个日本雨比较少、温暖干燥而又交通方便的地方,恐怕只有我现在居住的六甲山麓一带以及从沼津到静冈的沿岸而已。曾经一度盛行医生劝说虚弱的病人到海滨去居住,如在东京的就去湘南地方,在京都大阪的就到须磨明石海滨去疗养,现在仍可看到住在海边镰仓一带的人们去东京上班。不过根据我的经验,海边的地方虽然冬日温暖,但经常雾气弥漫,吹不暖不冷的海风,衣服一下子便沾满水气,使人头昏脑胀。每年的一、二月份还好,到了三、四月份情形更甚。及至盛夏,镰仓等地比东京更为酷热,真不知道人们何苦要到那水味苦涩、蚊虫孳生的地方去避暑呢?也许由于我比一般人更易头昏脑胀和火气攻心吧,虽然也曾在鹤沼和小田原等地居住过,但无日不感到头痛欲裂,尤其住在小田原,更使我患上了严重的神经衰弱,体重剧减。京都大阪方面的须磨明石海岸也几乎一样,如果再往西走,去到中国地方,虽然降雨少而显得景色清朗,但总觉得空气是粘糊糊的,从樱花盛开之时便开始暑热,不久到了黄昏时候海面风平浪静的季节,人也变得精神忧郁,手脚软弱无力。身体固然受不了,就连远眺大海和欣赏红花绿叶,也总觉得它好象是故意绘制出来的油画一般耀眼生光,弄得大汗淋。

正因为日本这个国家的中枢部分大多是这样粘糊糊的气候,所以不宜于放纵无度的欢乐。象法国这样的国家,即使在盛夏酷热之际,汗水也会自然而然地干掉,不会粘糊糊地沾在肌肤上,难道情形不是这样的吗?只有这样的国土才能没完没了地纵欲无度。如果象日本那样哪怕静坐不动也会头痛欲裂、疲乏无力,人们是决不会想到浓腻的寻欢作乐的。实际上,象日本的濑户内海一带,黄昏时节海面风平浪静,这时哪怕喝一点点啤酒也会遍体汗津,浴衣的襟袖等处全是汗油污垢,浑身关节疼痛,这个时候只会欲念全消,房事之类简直望而生畏。气候既然如此,所以日本人的食物也是清淡的,居室的格局也是门户洞开的,这些都有极大影晌。贝原益轩因此劝人于白昼房事,这确实是在日本的土地上有益健康的建议。待得一朝天朗气清,沐浴一番,然后散步于阳光之下,既可使忧郁心情一扫而光,也能早日恢复疲劳。无奈平民百姓的居室布局,全无密闭可供隐藏之所,因此寻欢作乐之事确实无比困难。

 

 

十五

 

我们的民族是一个不屑露骨地表现恋爱、而且对色欲也十分淡泊的民族,因此通读我国历史,也找不到妇女们抛头露面勤奋辛劳的有关记载。由于职业上的关系,我经常想以历史人物为题材撰写历史小说,这时最难办的便是弄不清楚和该人物有关的女性的活动情况。历史上的英雄豪杰在私生活方面无疑有某种形式的恋爱事件,对此应毫无忌讳地描写,才能富有人情味。历史上太閤写给淀君的情书,确实是宝贵的资料,但是流传下来的这种文献却属凤毛麟角,偶有一二,也需要专业的史料家耗费大量时日,才能搜集到一点点。甚至有些历史上的著名人物,我们还不知道他有无妻室,虽然他确有母亲,但母亲姓甚名谁,禀性如何,却不得而知。这大概是查阅诸子百家宗谱的人们常有的感慨。事实上,自古以来日本的家系,上自皇族下至一般家族,对男子的行动虽有比较详尽的记载,但对女子却只简单地写上“女子”或“女”,连姓名和生卒年月也不写,这可说是普遍现象。换言之,在我们的历史上只有个体的男性,却没有个体的女性。正如在宗谱里一样,她们永远只是一个“女子”——或者“女”——而已。

 

 

十六

 

 

在日本著名古典小说《源氏物语》里有“末摘花”一卷。一个名叫大辅的命妇为源氏的恋爱奔走效劳,她向源氏介绍故常陆宫的姬君情况说:

“其情趣与姿态等虽未能深知,但性格腼腆,藏于深闺,不愿拋头露面于人前,只宜于良宵黑夜,隔帘幕以诉衷情。料当以弹琴为乐之玉人也。”

于是在一个深秋之夜,在该月二十日以后月出之时,源氏悄悄去找在废宅避世而居的姬君。起初姬君羞而拒之,后来在命妇多方劝诱下,终于半推半就地说:“如果答应我只是静听他说话而不回答,那么就隔着纸窗和他相会吧。”可是让源氏站在窗外未免太过失礼,于是命妇招呼他进一间房子,隔着一块屏风让两人相会。源氏虽然看不见姬君的芳姿,但却感到“她在命妇极力劝诱下半推半就而近前之风情,感到幽香不绝沁人心肺,更觉仪态大方。”至于姬君,无论源氏在屏风那边怎样向她说话,她也坚持一言不发。源氏吟诗一首道:

任爱卿,几度缄无言,倍添情。恋君终不悔,无声胜有声。

不久,源氏已无计可施,噤若寒蝉。这时在屏风里边陪同的侍女代姬君回赠诗一首;

启齿处,宛如响玉磬,非仙逝。只缘不愿答,况亦无此理。

经过这样唱和,最后源氏终于推开了作为禁区的屏风,进到里面和姬君共结良缘。可是由于室内昏暗,他始终不知道对方芳容如何。两人就这样长期在昏暗中私通,直到一个下雪的早上,源氏亲手打开纸窗,欣赏庭院里的雪,一面遗憾地说:“极目长空,更恨两心之无情阻隔。”奉侍一旁的老妪等人也劝说:“愿夫人速来相见。长此以往实属无益。”这时姬君才梳理红妆,第一次出来明亮的地方相见。

“末摘花”这一卷里说,姬君原来有一个酒糟鼻子,源氏这时才看得一清二楚,不禁兴趣索然。可是这样一个滑稽事件得以发生,说明虽然不知对方相貌如何就长期私通,这种情形在当时似乎相当普遍。因为“情趣与姿态……未能深知……只宜于良宵黑夜,隔着帘幕以诉衷情”,可见还没有看到姬君的庐山真面目,只凭穿针引线者一点点靠不住的传说:“以弹琴为乐”,源氏便上钩贸然前往,一再私通寻欢,以今天的观点来看,这个男人未免太过好奇了。现代男子重视个性,对这样的事情,如果只是当作一夜的恶作剧而逢场作戏,亦有这种可能。但象源氏那样当作真正的恋爱而乐此不疲,那是连做梦也不可能想象的。不过正如上述,这种事情在平安王朝的贵族之间确实很普遍。当时的女性是所谓“深闺佳人”,困居在翠帐红帷的深处,加以那时候居室的采光条件又很恶劣,连白昼也是一片昏暗,何况在烛影深沉的夜晚,即使相处斗室之中,两人口鼻相接,也难以看清,这是可以想象的。总之,那时候的女性都生活在重重帘幕后面的阴暗角落里,男人所能感触到的只是索索的衣履动作声,幽幽的玉炉焚香气味,无论怎样接近也只能摸到玉手的滑腻肌肤,以及髙耸的秀发涡卷而已。

 

 

十七

 

这里顺便说一下,大概十多年前,我曾在北京住过,感到夜晚十分漆黑。近来那里好象已经广设电灯了,街道上大放光明,热闹非凡。但我居住时还是战争期间,除了城外的妓院和剧场等繁华地方以外,太阳下山后便一片漆黑。大街上还有点亮光,如果进入小胡同里,便伸手不见五指,连萤火般的亮光也没有。那里的住宅都有高高的围墙,象一座座小城堡,大门关得严严实实,大门后边还有一面叫影壁的墙,重门深锁,家宅里面的灯光和人影都一丝不漏,只有废墟般令人生畏的墙壁在黑暗中连绵不断沉默无言。开头我若无其事地在墙壁之间弯曲小路间穿行,但不论走到哪里都是漆黑一团,一片死寂,不久我便感到无名的恐怖,好象被什么东西追赶似地向前飞跑。

 

现代的城里人大概都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黑夜。就连那些偏僻乡村也是华灯高照,黑暗的领地已被逐渐占据一空,所以乡下人也在忘却黑夜为何物。我当时穿行在北京的黑暗之中,一面想道:这才是真正的黑夜,我已把夜晚的黑暗忘却多时了。那时我不禁想起幼年时期在方形纸罩座灯的黯淡虚幻亮光之下睡觉的夜晚,那是多么凄凉、孤寂、可怕、乏味的夜晚啊!这个回忆使我的怀乡之情油然而生。

那些最迟在明治十年前后(即十九世纪七十年代前后—一泽注)出生的人,大概还记得那时东京街头之夜就象北京一样。我记得自己经常和弟弟从茅场町的家里走过铠桥到蛎壳町亲戚家去,虽然只有五六百公尺的距离,但总是气喘吁吁地象梦幻般跑步前往。在这样的时刻,即使在商业区的中心,也没有女人敢在晚上出来行走,这就更不用说了。四十年前的东京和十年前的北京既然这样,那么将近一千年以前的京都之夜,其黑暗和幽寂将会怎么样,也就可想而知了。想到这里,我的脑际不禁浮现出“黑沉沉,夜阑更已深”以及“夜晚如黑发”等的古人诗句,更深刻地领会到古代笼罩在女性周围的某种幽暗神秘之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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