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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抄子好像在考虑什么似的看着窗外。电车已经过了多摩川，驶入了东京。
“傍晚的时候，我有一点时间……”
“大概几点？”
“过五点以后……”
“不过，时间不多吧？”
抄子轻轻点点头。
“还是下次吧？”
只有一个小时的话，见面也只会留下依恋。挽留抄子时间太长的话，对于有家的抄子来说又太可怜了。
新干线到达东京的时候，安艺断然下了决心。
“我直接回工作室去。方便的时候打电话过来。”
“知道了。”
“还能再见。”
安艺笑着说，抄子也笑了。看上去好像是松了一口气。
二人默默无言的并肩走下站台的楼梯。在人群中拥来挤去地走到新干线的出口，二人从这里分手。安艺要直接到八重洲出口叫车，抄子要坐山手线电车去秋叶原方向。
“那么……”
安艺驻步说，抄子点点头。像是被她仰视的目光吸引，安艺伸出手去。抄子也伸出手来。意识着周围人的目光，安艺悄悄握住了她的手。
“过得很快乐。”
“我也是……”
再继续握着手的话会引起别人的注意。
安艺示意了一下站台的方向，好像在说“你走吧”。抄子又点点头，下了决心似的转过身去。相呼应般的，安艺也向八重洲出口走去。走了几步回头再看，抄子也回过头来。
已经离开了一段距离无法交谈，安艺稍稍举手示意，抄子也轻轻摆了摆手，然后穿着墨绿色套装的身影消失在人群之中。
分手以后，每次安艺都会想到抄子的家庭。
现在抄子去公司把剩下的工作处理完，大概六七点钟就会回到家。
那个时候，抄子的丈夫一定已经回到家了。也或许是抄子的母亲在照顾着孩子。听抄子说，他们好像住的是公寓。是两室两厅呢，还是更大一点呢？她在那里跟她丈夫交谈些什么呢？跟孩子又说些什么呢？
当然，安艺没有见过抄子的丈夫。比抄子大一岁，还是三十多岁精力最旺盛的时候。他是怎样的一个人呢？抄子自己从没谈起过。
只有一次她轻声说过一句：“很温柔，但靠不住……”可能是抄子在外面工作的关系吧，年龄相仿的男性在她看来也许都是这个样子。
不管怎么说，从回到家里那一瞬间起，抄子就必须扮演妻子和母亲这两种角色。
抄子真的能演好这两种角色吗？是不是已经出现了破绽？考虑来考虑去，安艺都无法想象出抄子扮演着妻子和母亲角色时的样子。
春 晓
春天的黎明时分，醒过来后再睡个回头觉实在很惬意。一边心里惦念着天就快亮了，一边享受着被窝里的温馨。
“春眠不觉晓。”这话太妙了。
可是到底“晓”应从何时算起呢？
《枕草子》中记载，春天的“曙”应该是：“渐渐泛白的山际微明，紫色的云丝轻轻飘动。”
这情景不难想象。在《万叶集》写作“明时”或“鸡鸣”，欲明而未明叫做“晓暗”。与之相比，曙应在其后，从用“会明”、“未明”来表示这一点来看，或者可以解释为黑夜朦胧渐亮，依稀可以辨认物体形状的时候。
总之，春天黎明时分的那一觉是半睡半醒的。或者可以说是沉浸于轻度睡眠中的酩酊感。
睡意深的时候，尽享春眠。睡意浅的时候，沉思默想。
春晓中醒来时，安艺有时会被这样一种不可思议的想法所控，他觉得自己是住在一个虚拟的世界里。包括他自己、自己周围的空间以及即将破晓的天空，这一切都如同“泡沫”般虚无飘渺。
这世界是一个梦，不会留下任何有形的东西。但是大家对此浑然不觉晓，每天都在忙碌奔波。
越想越觉得心里不安，寂寞感油然而生。
就在为这种忧虑所累时，如同泛白的天空一样，抄子的影子在心底里浮现出来。
春天的黎明时分，明知道还没有破晓，安艺还是慢慢翻身坐了起来。
他的床前有一扇窗户，掀开窗帘，可以俯视原宿的街道。
安艺住的这套房位于这座公寓的十层。就在楼下有一条被高楼夹裹着的路经过。一到周末，这条街聚集很多年轻人，拥挤不堪。但是现在，在这黎明时分，街上杳无人踪，一片死寂。只有街灯规则排列，偶尔有一辆车驶过。
昨晚一直下着的雨，半夜里好像停了。街道被淋湿后黑乎乎的。
应该是“曙”时已到了吧。
现在与其说“渐渐泛白的山际”，不如说“渐渐泛白的楼端”更贴切。被楼挡着看不见，估计离日出还有一段时间。
从开了一条缝的窗帘之间向外看着，突然有个黑色会飞的东西从街灯下掠过，消失在高楼之间的胡同里。
看来不是“鸡鸣”而是“鸟啼”。在东京都市中心的一隅能看到鸟，实在是不可思议的事。好像这些鸟是栖息在神宫的树林里的。街上人声鼎沸的时候藏起来，夜深人静时，看到人们都离开后才出来。
在好几家饭馆、食品店相邻的街头一隅，大量装着剩饭的塑料袋扔在路上，看样子它们不愁没东西吃。
从深夜到黎明，寻饵的鸟群占据着街道。
看了一会儿鸟群肆意践踏街道的情景，东方的天空白色更浓，楼房的轮廓更清晰了。覆盖着整个天空的云渐薄，不时出现空隙，看样子今天会晴。
漠然看着窗外的安艺，此刻脑海中再次浮现出抄子的影子。
现在抄子是在睡觉呢，还是像自己一样看着渐亮的天空？
虽然觉得抄子还不会起床，但安艺的手很自然地伸向床边的电话。
“打一个试试看……”
黎明时往抄子家打电话还是第一次。
用电话跟抄子联系时，安艺先让电话铃响三声，挂断之后再打。这是两个人定好的。提议用这种办法的是抄子。
虽然不知道抄子家里的情形，但至今为止这方法没失败过。
当然安艺往抄子家里打电话多在上午十点左右。她丈夫上班后，抄子还要把孩子送到幼儿园去。在她上班前这一个小时左右打电话是最理想的。
但是周末或晚上毕竟还是不打的好，就算她丈夫不在家，她母亲或是孩子也有可能在身边。
见不了面，但通过电话中的声音还是可以很微妙的体会到对方的情绪。旁边有人不好说话的时候自然变得规规矩矩，连平常不用的敬语也会蹦出来。就算很顺利地跟抄子联系上，如果对方说起话来很费劲儿的话，这边也会感到难过。要说话就要不受干扰慢慢说个够。
但是现在刚刚六点钟。她丈夫和孩子都在自不必说，就是抄子本人也可能还在休息。
安艺拿起听筒，又放了回去。
不必现在就慌慌张张打电话。再过四个小时家里就只剩抄子一个人了，而且之后还可以往公司打电话。这么早叫有夫之妇听电话实在太没常识了。
但是，明知不可为偏为，知道不能打偏想打。
这个样子简直就像是个不懂事理的调皮孩子，可是却非常想冒一次险试试。
犹豫了一会儿之后，安艺下定决心抓起听筒，按下号码。当铃丅声响三次正要挂断时，传来了抄子的声音。
“喂，喂……”
安艺赶紧把听筒凑到耳边。
“本不想打的……不知为什么一下子醒了，特别想听听你的声音……”
“我也，起来了……”
抄子的声音很低，但很清楚，简直就像是在旁边说话。
安艺试探着问：“现在可以说话吗？”“可以……”
抄子的声音虽然清楚，但也显得有些偷偷摸摸的感觉。是因为她丈夫在旁边吧？
“可是，我吓了一跳……怎么也没想到你已经起来了。”
“十分钟之前醒的。”
“我也是，然后就一直在想你。”
“我真高兴！”
安艺慌忙握紧听筒。这样大胆的表示不怕被她丈夫听到吗？就算看上去还在睡觉，但刚才的电话铃声已经吵醒了他也说不定。
“倒也没什么事儿。只是想跟你说说话……”
安艺正要挂断，抄子问道：“今天一天都在工作室吗？”
“当然，十点左右你打电话来好吗？”“知道了。”
“那，你接着休息吧。”
“你也休息吧。”
放下听筒，安艺慢慢叹了口气。
开始还很干脆的回话变得有节制了，由此可见，她丈夫确实在她旁边。
尽管这样，抄子说话的方式也够大胆的。虽然只是通过电话的一问一答，但只要稍微注意去听，应该知道谈的不是单纯的工作上的事。
是认为她丈夫绝对不会怀疑她呢，还是已经下了决心不怕被他知道呢？安艺再一次回顾了一下抄子最近的行动。
二人第一次去伊豆山旅行是在一个月之前，之后两人之间的爱更深了。这段时间几乎每天通电话。
这样下去会怎样，无法预测。但抄子确实越来越大胆了。安艺对此既感到满意，同时也感到亲近有夫之妇的内心愧疚。
抄子再次打来电话是在上午十点过后。
与早晨偷偷摸摸的时候不同，现在她的声音干脆、优雅。
“今天早晨真对不住，突然醒来，想听听你的声音……”
正为那么早打电话找借口辩解，抄子回答说：“我真的非常高兴。”
“下次我一定注意。”
“没关系的。”
真的没关系吗？安艺有点儿半信半疑。但抄子却说无所谓。
“今天……”
二人在电话里互相确认着各自一天的日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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