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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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我们在这里弄清楚分工,他早就跑掉了。”她说。

我还是固执己见:“应当先想好射击要领,瞄准好目标:哪儿是干草棚,哪儿是白桦树……”

“你是在学校里解方程式吧?我在这里可不会解难题,我是来射击的!”

我看出,玛莎已经对我发火了。

“那好,你就开枪吧,怎么不开啊?”

我们就这样拌起嘴来。这时,对面有个德国军官正在给他手下的士兵们下命令。来了一辆马车,士兵们在流水作业地卸着货物。军官站在那儿又说了几句什么,就消失了。而我们还在争执。我发现那军官又露面了,如果我们再错过一次时机,就有可能放跑了他。于是当他第三次露面时——这是短暂的一瞬,因为他立刻会消失——我下决心要开枪了。主意一定,却突然又闪出一个念头:这是一个活人哪,虽然是敌人,可毕竟是个活人。于是,我的双手不知怎么发起抖来,而且浑身都打开了寒战,产生一种恐惧感。就是现在有时在睡觉时这种感觉也会回来。在打过胶合板靶子以后,要朝活生生的人体开枪,还真不容易。我通过瞄准镜看得一清二楚,好像他就在眼前,那么近……而我内心很纠结,犹豫不决。最后我总算镇定下来,扣动了扳机……只见那个德国军官晃了两下胳膊,就倒了下去。他死没死我不知道。可是开枪之后我身上哆嗦得更厉害了,心里害怕极了:我真的杀死了一个人?!必须习惯于这个想法。是的,简单说,就是惊心动魄!

永生难忘……

我们回到营地后,女兵排专门召开会议讨论我的行为。团小组长克拉瓦·伊万诺娃对我说:“不能怜悯他们,应该憎恨他们……”她的父亲就是被法西斯杀死的。那时我们常常喜欢围在一堆唱歌,而她总是请求说:“别唱了,姑娘们,等我们打垮了这帮坏蛋,到那时再唱吧。”

我们并没有很快适应,真不容易习惯。去仇恨并且去杀人,这确实不是女人应该干的活儿,不是我们的事……所以必须不断劝说自己、说服自己……

——玛丽亚·伊万诺夫娜·莫罗卓娃

(当时叫伊万努希金娜,上等兵,狙击手)

几天后,玛丽亚·伊万诺夫娜打电话给我,约我到她前线的战友克拉芙季娅·格利戈里耶夫娜·科罗辛娜家里去做客。于是,我又一次听到这样的故事……

我的第一次太可怕了……害怕极了……

我们卧倒后,我开始观测。这时我发现有个德国兵从战壕里站了起来,我手指一勾,他就倒下了。结果您知道怎样?我一个劲儿地哆嗦,浑身发抖,都能听到自己的骨头咯咯作响。我哭了。以前我是朝靶子射击,根本不在乎。可是在这里,我是怎么把一个活人给打死了?我,杀死了某个与我素昧平生的人。我对他一无所知,却把他打死了。

但这种惶恐很快就过去了,经过是这样的:我们已经反攻了。一次,我们行军路过一个小镇,大概是在乌克兰。到达那里时,道路旁边有一座既像板棚又像房屋的建筑,已经辨认不清了。它刚刚遭到大火焚烧,火苗渐熄,只留下一堆焦炭,剩下房基……很多姑娘都不敢靠近,我不知怎么就过去了。在焦炭里我们发现了人骨,还有烧光了珐琅质的五星帽徽。一定是我们的伤员或者俘虏在这儿被烧死了。从那儿以后,不管杀死多少敌人,我都无动于衷了,仿佛看到那些烧焦的五星帽徽……

我从前线回来时,头发全白了。我才二十一岁,却像个满头白发的小老太太。我负过重伤,脑袋也震伤了,一只耳朵听力很差。妈妈见到我第一句话就是:“我相信你准会回来的,我白天黑夜都在为你祈祷呀。”我哥哥已在前线阵亡了。

妈妈痛哭着说:

“无论生儿还是生女,如今全一个样。不过,他到底是个男子汉,有义务保卫祖国,而你却是个女孩子。我总在向上帝祈求:与其叫你受伤,倒不如被打死的好。我每天都要去火车站等火车。有一次看到一个被烧伤破相的女兵姑娘……我猛地一哆嗦,以为是你!后来我也一直为那姑娘祷告。”

我老家在车里亚宾斯克州,我家附近有各种金属采矿场。不知为啥总是在夜里搞爆破,只要爆破的炸药一响,我总是刹那间就从床上跳起来,头一件事就是抓起外套朝外跑,随便跑到哪儿去都行。这时妈妈就把我拽住,紧紧搂在怀里,像哄小孩一样地哄我:“睡吧睡吧。战争已经结束了。你已经回家了。”我好几次从床上一个跟头栽下来,去抓外套……妈妈的声音让我恢复意识:“我是你的妈妈呀,是妈妈……”她轻声细语地哄我,生怕大声会吓着我……

屋子里暖融融的,可是玛丽亚·伊万诺夫娜裹着一条厚羊毛毯,还是浑身发冷的样子。她继续给我讲:

我们很快就成了战士……您知道,那时候没有什么特别时间去想事情。心里的感觉,真是冷暖自知……

有一回,我们的侦察员抓到一个德国军官,有件事他十分疑惑:在他的阵地上有好多士兵被打死,而且都是打在脑壳上,还几乎都是同一个部位。他说,普通射手是不可能专打脑袋的,那么准确。“请你们告诉我,”他请求道,“这位打死我这么多士兵的射手是哪一个?我补充了大量士兵,可是每天都损失十来个人。”我们团长对他说:“很遗憾,我不能指给您看了,那是个年轻的女狙击手,已经牺牲了。”她就是萨莎·施利亚霍娃,是在单独执行狙击任务时牺牲的。使她遭殃的,是一条红围巾。她非常喜欢那条红围巾,由于红围巾在雪地里太显眼,结果暴露了伪装。当这个德国军官听到这一切都是一个姑娘干出来的时候,非常震撼,不知如何回答,再也说不出话来……他似乎是一个大人物,在把他押送莫斯科之前,对他进行最后一次审问,他承认:“我从来没有和女人打过仗。你们都是一些美女……我们的宣传总是说在红军里面是没有女兵参战的,都是阴阳两性人……”他看来是百思不得其解……我永远忘不掉……

我们都是两人一组,从早到晚埋伏在战位上一动不动,眼睛酸痛流泪,手臂发麻,就连身子也由于紧张而失去知觉,真是难受极了。春天尤其难熬,雪就在你身体下面融化,整天就泡在水里。你就好像是在游水,可又经常被冻在土地上。天刚破晓,我们就得出发,直到夜幕降临才从前沿回来。我们通常卧在雪地里或爬到树梢上、蹲在棚子或被毁坏的房屋顶上,一连十二个钟头,甚至更长的时间。我们在那里伪装好,不让敌人发现我们的观测位置。我们会尽量靠近敌人选择监视点,与德军堑壕的距离只有七百至八百米,还经常只有五百来米。在清晨我们甚至能听到他们的讲话和笑声。

我不知道当时为什么一点都不害怕……直到现在也想不通……

我们开始反攻了,推进十分迅速。但我们筋疲力尽,后勤保障又跟不上来,几乎是弹尽粮绝,连炊事车都被炮弹炸了个稀烂。我们一连三天三夜光吃面包干,大家舌头都磨破了,简直再也嚼不动那玩意儿了。我的搭档被打死了,于是我又带上一个新兵到前沿去。有一天,我们突然发现在中间地带有一匹小公马。它真漂亮,尾巴特别柔软……它悠然自得地溜达着,好像周围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也根本不存在战争。我们听到德国人已经嚷了起来,原来他们也发现了它。我们的战士也在吵个不休:

“它要逃走了,用它煮一锅马肉汤就好了……”

“这么远的距离,冲锋枪可打不着……”

大家看着我们:

“狙击手过来了。现在就请她们打吧……快打呀,姑娘们!”

我想都来不及细想,习惯性地先瞄准后开枪。小马腿一软,横倒下来,我似乎听到它在细声细气地嘶鸣,也许是幻觉,但我感觉到了。

事后我才想:我为什么要这样做?这么漂亮可爱的小马,而我却把它杀了,要拿它来熬汤!可是当时,我听到身后有人在抽噎,回头一看,是那个新兵女娃。

“你怎么啦?”我问。

“我可怜那匹小马……”她眼睛里噙满泪水。

“哦哟——哟,好一副软心肠啊!可我们大家已饿了三天了。你可怜这匹马,是因为你还没有亲手埋葬过自己的战友。你去试试吧,一天全副武装赶三十公里路,而且空着肚子,是啥滋味?首先是要赶走德国鬼子;其次,我们也得活下去。我们是会心软的,但不是现在……你懂的,心软是以后的事……”

说完话,我又转过身看看那帮男兵,他们刚才还在怂恿我,大叫大喊地请求我开枪呢。而现在才过了几分钟啊,就谁都不再看我一眼了,好像从来就没发现我似的,每个人都在埋头干自己的事。他们在抽烟,在挖战壕……也有人在磨着什么东西……至于我怎么样,他们才不管呢,哪怕我坐在地上号啕大哭!就好像我是个屠夫,我动刀杀生就那么轻轻松松、随随便便!其实,我从小就喜欢各种小动物,上小学的时候,我们家的母牛病了,家里人把它宰了。为这件事我还不停地哭了两天。可是今天呢,我“叭”的一枪就杀了一匹孤苦伶仃的小马。可以说,那是我两年多来见过的第一匹小马……

晚饭送来了。炊事员对我说:“嘿,狙击手真棒!……今天菜里见荤啦……”他们把饭盒留下来就走了。但是我们这几个姑娘坐在那儿,根本没去碰一下饭盒。我明白是怎么回事,噙着眼泪走出掩蔽部……姑娘们跟着我出来,异口同声地安慰我。她们很快地拿走各自的饭盒,吃了起来……

这算是怎么一回事啊……我永远忘不掉……

每天晚上,我们照例都要聊大天。聊些什么?当然,要聊家庭,聊自己的妈妈,聊已开赴前线的父亲和兄弟。我们还畅谈战后要干什么工作,谈我们会嫁给什么样的人,丈夫是否会爱我们,等等。我们连长故意逗我们说:

“哎哟,姑娘们!谁都觉得你们可爱。可是打完仗一准没人敢娶你们。你们打枪打得那么准,要是摔盘子准会摔中人家的脑门心,还不把丈夫的命给要了!”

我和丈夫是在战争中相识的,是一个团里的战友。他负过两次枪伤、一次震伤,从头至尾整个战争他都坚持下来了,后来在部队干了一辈子。对他根本不用解释什么是战争。我的脾气他心里完全有数。如果我可着大嗓门说话,他或者毫不在意,或者默不作声。我也学会对他宽容。我们养大了两个孩子,儿子和女儿,供他们读完了大学。

再对您讲些什么呢?……嗯,我复员后到了莫斯科。从莫斯科到自己家要乘车,步行有几公里。现在那儿通了地铁,可当时还是一片连一片的樱桃园和洼谷。当时那儿有一道很宽的深沟,我得穿过去。等我好不容易赶到那儿时,天已经黑下来了。不用问,我不敢在夜里过这条深沟。当时我站在沟边上,不知怎么办才好:是返回去等第二天再说,还是鼓起勇气穿过去?现在想起来,真是太好笑了:前线都过来了,什么没见过?死人啦,各种各样的可怕景象啦。至今我还记得尸体的味道,和烟草气味混合在一起……可是到头来还是一个小姑娘的心态。想起我们从德国返回家园时,在途中的列车上,不知谁的旅行袋里蹿出一只老鼠,一下子我们全车厢的姑娘们都乱了套,睡上铺的人从高处倒栽下来,吱哇乱叫。跟我们同路的大尉惊讶地说:“你们个个都得过战斗勋章,居然还会怕耗子。”

算我走运,这时一辆运货卡车开了过来。我想,这下有车可以搭了。

汽车刹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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