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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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出去寻找爸爸……就算他死了,我还是想找到他,我要和他在一起。我那时是金色头发,不是黑色,头发和眉毛都是金黄色,在城里谁都不敢接触我。我去到市场……见到了爸爸的一个朋友,他已经搬到农村住了,和他父母一起。他和我爸爸一样也是个音乐家,我叫他沃洛佳叔叔。我把一切都告诉了他……他把我藏在一辆盖着帆布的货车上。车上又是猪在拱又是鸡在叫,开了很长很长的时间。唉,有啥法子呢!一直开到晚上。我睡过去,又醒过来……

就这样,我投奔了游击队……

——安娜·约瑟佛夫娜·斯特鲁米林娜

(游击队员)

那次阅兵……我们游击队员和红军部队一起列队受阅,但是阅兵之后我们被通知要上缴武器,回去重建城市。我们很纳闷儿:怎么回事啊?战争还在进行,仅有一个白俄罗斯刚刚得到解放,我们怎么能交出枪支?!我们每个人都想把仗打下去。于是我们来到兵役委员会,我们那儿所有的姑娘都来了……我向他们表示:我是护士,请把我派上前线。兵役委员会的同志许诺说:“好吧,我们一定考虑您的要求,等需要您的时候,我们马上通知您。您先去工作吧。”

我等啊等……可他们根本没来找我。于是我又来到兵役委员会……我一连跑了好多次。最后,他们对我说了实话,护士已经太多了,不再要护士了,不过明斯克市正需要人清理废墟……

您要问,我们那儿的姑娘们都是些怎样的人?我们游击队有个叫切尔诺娃的,已经怀孕了,还把地雷夹在腰里,紧靠着胎儿噗噗跳的心脏。通过这件事您就可以清楚地知道我们都是些什么样的人了。唉,我们是什么样的人,又何必说?我们从小就受这种教育:祖国就是我们,我们就是祖国。我还有一位女友,她带着女儿走遍全城,在小姑娘的裙子里,好几层传单裹在身上。女儿举起小手,央求妈妈说:“妈妈,我太热了……妈妈,我难受……”这时大街上布满了德寇和伪警。德国人还可能瞒过去,要想蒙骗伪警就太难了。他们也是俄国人,他们了解你的生活,能看透你的内心,猜到你的心思。

就连孩子们也参加了游击队……是我们把他们带到队伍上的,但他们毕竟是孩子。如何保护他们的安全呢?我们就决定把孩子们撤出前线,可是他们还是从儿童收容所跑回前线来。他们在路上、在火车上被截住,但还是一次次逃出来,再次跑上前线。

恐怕要过上几百年才会弄清楚这段历史:这是怎样的战争?这是些什么样的人?他们是怎样造出来的?您可以设想,一个孕妇怀揣着地雷……而她还在等着自己的孩子降生……她热爱生活,她想活下去……她当然心里也害怕。可她还是那样做……她那样做不是为了斯大林,而是为了自己的后代,为了孩子们的未来。她不愿意跪着生存,不想向敌人屈服……也许我们当时都太盲目了,我甚至也不否认当时有很多的事情我们根本不知道也不明白,但我们的盲目和纯洁是共存的。我们就是由两部分组成,由两个生命组成的。您应当明白这些……

——薇拉·谢尔盖耶夫娜·罗曼诺夫斯卡雅

(游击队护士)

夏天开始了……我正好从医学院毕业,获得了文凭。就在这个时候战争爆发了!我立刻被召到兵役委员会,得到的命令是:“给您两个钟头时间,收拾一下,我们就送您上前线。”我急忙回去整理行装,把所有东西都装进一只小手提箱里。

您打仗随身带的是什么?

糖果。

什么?

满满一皮箱糖果。我从医学院毕业分配到农村工作时,给发了安家费,一有了钱,我便用它们统统买了巧克力糖,整整装了一皮箱。我知道在战争中我是不需要现金的。在皮箱的最上面,我摆放了一张医学院同班同学的合影,上头全是女孩子。就这样,我又赶到兵役委员会报到。兵役委员问我说:“您想我们派您到哪儿去呢?”我反问他:“我的女伴要去哪儿?”——我和她是一起毕业分配到列宁格勒州来的,她在邻村工作,离我十五公里远。兵役委员听了我的话笑了:“她恰恰也是这样说的。”于是,他拎起我的皮箱,要送我上一辆卡车再去火车站:“箱子里是什么,这么重?”“是糖果,一箱子都是。”他不说话了,脸上的笑容也消失了。我看出他心情很不自在,甚至有些难为情。这是一个中年男子……他知道要把我送到哪儿去……

——玛丽亚·瓦西里耶夫娜·季霍米洛娃

(助理军医)

我的命运是在一瞬间决定的……

兵役委员会贴出了一份公告:“需要司机。”我就是从司机训练班出来的,学了六个月开车……我本来是个教师(战前我读过中等师范),但根本无人问津,战场上谁需要教书的?需要的是军人。我们训练班里有很多姑娘,组建了整整一个汽车营。

有一天外出训练……我一想起这事就不由自主地要流泪。那是在春天,我们打完靶返回营房。我在野外采了一束紫罗兰花,很少的几朵。我采来后,把紫罗兰绑在枪刺上,就这样一路走了回来。

回到营地,营长召集大家列队,点到我的名字。我跨前一步站了出来,可我忘记枪刺上还扎着一束紫罗兰花。营长开始厉声训斥我:“军人就应该是军人,而不是采花女……”他弄不懂,为何在这种严酷环境中我居然还有心思去想花花草草。这种事情男人永远不明白……可我没有把紫罗兰扔掉,而是把它悄悄取下来,揣进了衣袋。为了这几朵紫罗兰,我被罚了三次额外勤务……

还有一次,轮到我站岗。夜里两点钟,别人来换我的岗,但我不想换。我对下一班的人说:“你就站白天的岗吧,现在再让我站一班!”我自愿站了一整夜的岗,一直到天亮,仅仅是想听听鸟叫。只有深夜能够让我想起以前的那种安宁的生活。

我们开赴前线路过大街小巷时,道路两旁自动排起了送行的人墙:有妇女,有老人,有孩子。大家都在抹眼泪:“小姑娘都要上前线了。”我们整整一个营全是姑娘。

我开车做什么?……就是每次战斗结束后去收尸,战场上到处都是散落的尸体,都是年轻轻的小伙子。有一次,突然发现一位姑娘的尸体躺在地上,一个战死的女孩子……所有人顿时都沉默无语……

——塔玛拉·伊拉利奥诺夫娜·达薇多维奇

(中士,司机)

我准备上前线的时候……您不会相信……我那时以为战争不会打多久。我们马上就会战胜敌人!我还买了一条十分喜爱的裙子、两双袜子和几双鞋。那是我们从沃罗涅日撤退时,我记得当时我们冲进商店,又为自己买了一双高跟鞋。我记得很清楚,撤退的时候城市上空已经是黑烟笼罩——但是商店居然还开业,真是奇怪!不知怎么地,我就是喜欢买鞋子。直到现在我还记得,那双鞋子多么精致优雅……我买到的是一种精神愉悦……

确实,要想马上就告别战前的生活是很困难的。不仅是心理,就是全身各部分都很抗拒。所以我还清楚记得当时拿着这些鞋子跑出商店时我是多么高兴,开心极了。其实当时已经是硝烟四起炮声隆隆了……虽然人已经处于战争中,但还是不愿意去想它,硬是拒绝相信战争已经开始。

我们已经被战火包围了……

——维拉·约瑟沃夫娜·霍列娃

(战地外科医生)

战场生活和琐事

我们的梦想……就是要去打仗……

我们刚进入车厢,训练就开始了。一切满不是我们在家时想象的那样,必须很早起床,自由活动的时间一分钟也没有,而我们身上还保留着以前的生活习惯。只受过小学四年级教育的下士班长古利亚耶夫教我们军事条令,他连有些单词的音都发不准,我们很不满意。在我们看来,他能教我们什么啊?其实也就是教我们怎样战场求生……

体检以后要进行入伍宣誓。司务长拿来了全套的军服:军大衣、船形帽、军便装、军裙。没有女式衬衣,就发了两件厚棉布缝制的男式长袖衬衣;没有绑腿,发的是一双长袜子和一双笨重的前后都钉着厚铁掌的美制大皮鞋。在连里数我个子最矮,体重最轻,身高才一米五三,鞋子穿三十五码。不用说,军工厂是不制作这么小尺码的军鞋的,美国人更不会供给我们这种小号鞋,于是就发给了我一双四十二码的大皮鞋,穿鞋脱鞋都不用解开鞋带,直接就可以把脚插进鞋筒。这双皮鞋那么重,我穿上它只能拖拖拉拉地走路。我走列队方步的时候,石子马路上都迸出了火星,步伐古里古怪,根本不像在走队列。那吃尽苦头的第一次行军,现在真是想想都可怕。我是准备在军队建功立业的,但没有料到三十五码的小脚却要穿上四十二码的大皮鞋,那么沉重又那么丑陋!难看死了!

连长看到我走路的模样,把我叫住了:“斯米尔诺娃,你是怎么走队列的?难道你没学过吗?为什么不高抬腿?我宣布罚您三次额外勤务!”

我回答说:“是,上尉同志,三次额外勤务!”我转过身去要走,可是没迈出腿就摔倒了,人从鞋子中甩了出去……两只脚都被鞋筒磨出了血……

这时事情才真相大白:我都不能走路了。于是,连队的鞋匠帕尔申奉命为我用旧帆布改制了一双三十五码的高筒靴……

——诺娜·亚历山德洛夫娜·斯米尔诺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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