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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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们每天都在面对和解决这些问题,这就是为什么自最后一个冰河时期末期以来,社会发展总体呈现上升趋势。但正如我们将要看到的,在有些节点上,发展悖论仍然制造了坚固的“天花板”,只有真正翻天覆地的变化才能将之突破。社会发展在这些“天花板”下徘徊不前,走得艰难而绝望。在一个又一个案例中,我们可以看到,当社会无力应对遇到的问题,大量弊病——饥荒、瘟疫、不可控制的移民以及国家灭亡——接踵而至,社会由发展停滞转为衰落;而如果在饥荒、瘟疫、移民和国家灭亡之外,又有其他破坏性力量如气候变化雪上加霜(我把这5个破坏性因素总称为“天启五骑士”),衰落可能会转变为长达数个世纪的灾难性的崩溃与黑暗时代。

在此之间,生物学和社会学解释了大部分的历史形态——为何社会有时候会发展,为何有时发展得快,有时发展得慢,为何社会有时会崩溃。但这些生物学和社会学定律是放之四海而皆准的,它们告诉我们人类这个整体是什么样的,却没有告诉我们,为何一处之人与别处之人行事如此不同。为了解释这一问题,我会贯穿全书来论证,我们需要第三种工具:地理学[10]。

地理因素也会如此重要

“传记的艺术不同于地理学,”幽默作家埃德蒙·本特利(Edmund Bentley)在1905年评论道,“传记是关于人物的,而地理则是关于地图的。”很多年来,人物——英国人所说的上层阶级男人——主宰了史学家们讲述的故事,以至于历史与传记相差无几。这一状况在20世纪得到了改观,史学家们把女人、下层阶级男人和孩子也算进了人物之列,在一团混杂之中加入了他们的声音,但在此书中我想更进一步。我认为,一旦我们把人物(在新的、更为宽泛的定义下的更大群体的人物)看作大致相仿的,剩下的便只有地图了。

很多史学家被这一论断所激怒,就如同公牛看到红色的斗牛布一般。其中有几个史学家对我说,拒绝几个伟人就可以决定东西方历史走向的陈词滥调是一回事儿,拒绝承认文化、价值观和信仰的重要性,仅在无理性的物质因素中寻找西方主宰世界的原因,又是另外一回事儿。但这基本上就是我的主张。我将试图说明,在过去的15000年中,东西方以相同的次序经历了相同的社会发展阶段,因为东西方由相同种类的人组成,而正是这些人创造了相同种类的历史。但我也试图说明,他们并非以同样的频率和速度完成这些事情。我的结论是,生物学和社会学能解释全球范围内的相似之处,而地理学则能解释区域差异。从这个意义上讲,是地理学解释了西方为何主宰世界。

坦率地讲,这听起来可能像长期注定理论的强硬路线,当然有些历史学家是这样看待地理学视角的。这一观点至少可以上溯到希罗多德(Herodotus),这个生活在公元前5世纪的希腊人常被誉为“历史学之父”。他坚称:“土质松软的国家养育生性软弱的人民。”并且,正如由他开启的地理环境决定论传统,他得出的结论是,正是地理环境决定了他的祖国的伟大。或许最值得一提的例子是埃尔斯沃思·亨廷顿(Ellsworth Huntington),这位耶鲁大学的地理学家在20世纪初收集了大量统计数据,用以证明他的家乡康涅狄格州的纽黑文有近乎完美的出产伟人的气候条件。(只有英国的气候条件要更好些。)作为对比,他总结道,加利福尼亚州“过分整齐划一的刺激性气候”(正是我居住的地方)只出产了大量疯子。“加利福尼亚州的人民,”亨廷顿向他的读者保证说,“可以比作不堪驱策的马,他们中的一些因筋疲力尽而垮掉。”

人们很容易嘲讽这类说辞,但当我说地理学解释了西方的主宰地位的时候,我的想法颇为不同。地理差异确实有长期的效果,但这些从不是根深蒂固的。并且,在社会发展的某一阶段的地理优势,在另一阶段可能是毫不相关的,甚至可能转化为劣势。我们或许可以这么说,虽然地理推动了社会发展,但是社会发展决定了地理的意义。这是条双行道。

为了更好地解释这一点,也为了给本书的内容做一下快速导航,我想要回溯两万年,上溯到最后一个冰河时期最为寒冷的时刻。那时,地理环境至关重要:一英里厚的冰川覆盖了北半球的大部分地区,冰川边缘是干燥而不适宜居住的苔原地带,只有靠近赤道的地方,才有少量的人类以采集和狩猎为生。南方(人们可以居住的地方)和北方(人们不能居住的地方)的差异是极端的,但在南部地区,东西差异则相对较小。

冰河时期末期改变了地理的意义。当然,两极地区依然很寒冷,赤道地区依然很炎热,但在这两个极端之间的六处地方,即我在第二章中所指的原始核心地带,更温暖的天气条件配合着当地的地理环境,为适宜人类驯化的动物和植物的进化(即改变它们的基因使之更能为人类所用,最终使得经过基因改进的生物只能与人类共生)提供了有利条件。驯化的动物和植物意味着更多的食物,这样就能养育更多的人,从而产生更多创新。但是,驯化同时也意味着施加给推动这一进程的资源更大压力。发展的悖论就在这里起作用了。

这些核心地带一度是冰河时期极为典型的相对温暖、适宜居住的地区,但是现在,它们彼此之间以及与世界其他地方之间的界限日益模糊了。地理眷顾了所有这些地方,但对其中的某些地方更为偏爱。欧亚大陆西部一个叫侧翼丘陵区的核心地带,是可驯化的动物和植物的集中之地。由于人群大致相似,因此在这片动植物资源最为丰富、驯化最为便捷之地,开始了人类对动植物的驯化过程。那大约是在公元前9500年。

遵循常识,我用“西方”一词描述所有从欧亚大陆核心地带最西端演化而来的社会。很久以前,西方从亚洲西南部[11]的核心地带开始扩张,包举地中海盆地和欧洲,在最近的几个世纪里,又囊括了美洲和澳大拉西亚(泛指澳大利亚、新西兰及附近南太平洋诸岛)。希望以常识的方式来界定“西方”能更清晰明了(而不是挑出一些所谓独特的“西方”价值观念,诸如自由、理性、宽容,然后论证这些观念来自何方,以及世界的哪些地方有这些观念),这对理解我们所生活的世界有重大影响。我的目标是解释为何从原始的西方核心地带沿袭而来的一系列社会——首先是北美——如今主宰地球,而不是西方其他地方的社会,即沿袭自其他原始核心地带的社会为何没有主宰全球。

遵循相同的逻辑,我使用“东方”一词指代自欧亚大陆核心地带最东端(古老程度仅次于西端)演化而来的社会。也是在很久以前,东方从中国的黄河与长江之间的原始核心地带开始扩展,那里对于植物的驯化大约始于公元前7500年,今天的东方包括了北至日本,南至中南半岛的广大地区。

发源自其他核心地带的社会——位于今天的新几内亚的东南核心地带、位于今天的巴基斯坦和北印度的南亚核心地带、位于东撒哈拉沙漠的非洲核心地带,以及分别位于墨西哥和秘鲁的两个新大陆核心地带——都有它们各自令人神往的历史。在下文中,我将反复提到这些地区,但着眼点还将落在东西方对比上。我的主要根据是,自从冰河时期末期以来,世界上最为发达的社会要么发源自原来的西方核心地带,要么发源自原来的东方核心地带。艾伯特亲王在北京,与京巴狗洛蒂在巴尔莫勒尔堡相比,是个貌似可能的选择,而艾伯特亲王在库斯科、德里或者新几内亚则不然。因此,要想解释西方缘何主宰世界,最有效的方式是聚焦东西方对比,这正是我所做的。

这样撰写本书是要付出代价的。通过更为全面的全球性论述,审视世界上的每一个地区,这种处理方式在内容上将会比本书更为丰富并注意到细微差别,也将为南亚文化、美洲文化及世界其他地区的文化对整个人类文明所作的贡献给予充分的肯定。但是这种以全球视野论述的书也会存在不足,尤其是将会导致失去焦点,篇幅较之本书也将会更为冗长。18世纪英国最机智的作家塞缪尔·约翰逊(Samuel Johnson)曾经评论道,虽然人人都喜爱弥尔顿的《失乐园》(Paradise Lost),“但没人希望它更长”。这一评论适用于弥尔顿,更适用于我将要着手论述的一切。

如果在解释历史方面,地理真的提供了一个希罗多德式的长期注定理论解释,那么,在指出对动植物的驯化在西方核心地带始于公元前9500年,在东方核心地带始于公元前7500年之后,我便可将本书匆匆结束。如此说来,西方社会的发展便会简简单单地领先于东方2000年,在西方进行工业革命的时候,东方还在发明书写。当然,情况显然不是这样。在接下来的几章里,我们将看到,地理并不能决定历史,因为地理优势最终往往适得其反。它们推动了社会发展,但在此过程中社会发展又改变了地理的意义。

随着社会的发展,核心地带的范围扩大了,有时是通过移民,有时是通过邻近地区的效仿或者独立创新。在老的核心地带非常有效的技术——不管是农业技术,还是关于村庄生活、城市和城邦、大帝国或者重工业的技术——扩散到新的社会和新的环境。有时候,这些技术在新的背景下兴旺发达;有时候,它们无功无过;还有的时候,它们需要做出重大调整才能发挥作用。

尽管这看起来有些奇怪,但社会发展中的最大进步往往发生在这些无法很好地应用从更发达的核心地带引进或效仿的技术的地方。有时,这是因为使旧方法适应新环境的努力迫使人们取得突破;有时,则是因为在社会发展的某一阶段无关紧要的地理因素,在另一个发展阶段变得举足轻重。

例如,5000年前,葡萄牙、西班牙、法国和英国从欧洲大陆延伸至大西洋中,是地理上的一大劣势,意味着这些地区远离美索不达米亚(亦称“两河流域”)[12]和埃及的文明。但是,500年前,社会的发展改变了地理条件的意义。有了新型的舰船可以横渡原先无法通行的海洋,于是突然间扭转了形势,把延伸到大西洋的地理条件变成了一大优势。葡萄牙、西班牙、法国和英国的舰船,而不是埃及或者伊拉克的舰船,开始驶向美洲、中国和日本。西欧通过远洋贸易将世界紧密地联系在一起,西欧的社会发展也因此蒸蒸日上,超越了原先地中海东部的核心地带。

我将这一模式称为“后发优势”[13],它同社会发展一样历史悠久。当农业村寨开始转变为城市(在西方是公元前4000年之后不久,在东方是公元前2000年后),拥有利于农业生产的某些特定土壤和气候条件变得不那么重要了,更为重要的是拥有可以引水灌溉或作为商路的大河。当国家不断扩张,拥有大河的重要性也下降了,后来居上的是拥有金属矿藏、更长的贸易线路,或者人力资源。随着社会发展的变迁,所需资源也发生了改变,那些原先微不足道的地区可能会发现,落后之中也蕴藏着优势。

蕴藏于落后之中的优势是如何逐渐展现出来的,往往很难预见,并不是所有的落后都可以等量齐观的。比如,400年前,在很多欧洲人看来,加勒比海地区欣欣向荣的种植园要比北美农场更有前景。事后来看,我们可以看到,海地变成了西半球最为贫困的地区,而美国则最为富裕,但要预见到这样的结果十分困难。

然而,这种后发优势的一个非常清楚的结果是,每个核心地带最为发达的地区总是因时而异的。在西方,在早期农业时代,最发达之处是侧翼丘陵区;随着国家的出现,它南移至美索不达米亚河谷地区和埃及;再后来,随着贸易与帝国地位的凸显,又西移至地中海盆地。在东方,最发达之处先是从黄河与长江之间的地区北移至黄河流域,然后又西移至渭水流域的秦地。

第二个结果是,西方在社会发展中的领先地位时起时伏,部分是因为这些至关重要的资源——野生动物和植物、河流、商路、人力——在每个核心地带的分布各不相同;部分是因为在这两个核心地带,扩张和抢占新资源的过程既猛烈又动荡,将发展的悖论推演至极致。例如,公元前2000年西方国家的发展,使得地中海不仅成为商贸要道,而且也成为毁坏之源。大约在公元前1200年,西方国家失去控制,移民、亡国、饥荒和瘟疫引发遍及核心地带的崩溃。而并不拥有这种内海的东方,则未经历类似的崩溃,到了公元前1000年,西方在社会发展中的领先地位已经严重动摇。

在后来的3000年中,同样的模式一而再、再而三地起作用,造成的结果不断变化。地理因素决定了在世界什么地方社会发展脚步最快,而社会发展又改变了地理的意义。在不同的时刻,连接欧亚大陆东部和西部的那些大草原、中国南部肥沃的稻田、印度洋和大西洋都是极为重要的。当17世纪大西洋的重要性日渐显露的时候,那些处于开发利用大西洋最佳位置的人们——最初主要是英国人,后来还有以前曾被英国人殖民的美国人——创造了全新种类的帝国和经济,并释放出蕴藏在化石燃料中的巨大能量。我将会论证,这正是西方主宰世界的原因。

洞悉世界进程的脉络

随后的章节将分为三个部分。第一部分(第一章至第三章)探讨最为基础的问题:什么是西方?我们的故事从何讲起?主宰的含义是什么?如何判断谁处于领先位置或者主宰位置?在第一章中,我从故事的生物学基础讲起,评述人类如何进化,以及现代人类如何遍布地球。在第二章中,我追踪冰河时期之后原始东方核心地带和西方核心地带的形成和发展。在第三章中,我宕开一笔,界定社会发展的含义,并且解释将如何用社会发展来衡量东西方差异[14]。

在第二部分(第四章至第十章),我将详细追踪东西方的历史,不断地提出这样一个问题:是什么解释了东西方的相似与差异。在第四章中,我将审视国家最初的兴起,以及公元前1200年以前西方核心地带遭受的巨大破坏。在第五章中,我将思考最初的东西方大帝国的社会发展如何逼近农业经济所能承载的极限。然后,在第六章中,我将讨论公元150年以后横扫欧亚大陆的大崩溃。在第七章中,出现了转折,东方核心地带开拓新的疆域,引领社会发展。到了大约1100年,东方再次逼近农业社会的发展极限。在第八章中我们将看到,这将如何导致第二次大崩溃。在第九章中,我将描述在恢复过程中,东西方如何在干草原上和跨过海洋开拓新的疆界,并考察西方是如何缩短与东方的发展差距的。最后,在第十章中,我们将看到,工业革命是如何将西方的领先地位转化为主宰地位的,以及由此带来的巨大影响。

在第三部分(第十一章和第十二章),我将转向对史学家而言最为重要的问题:那又怎样?在第十一章中,我将从过去15000年的万千历史细节之中归纳出自己的观点,即两套法则——生物学法则和社会学法则——决定了全球范围内的历史形态,而第三套法则——地理学法则——决定了东西方发展的差异。正是这些法则之间不断的相互作用,而不是长期注定的因素,或者短期偶然的因素,把京巴狗洛蒂带到了巴尔莫勒尔堡,而不是把艾伯特亲王带到北京。

这不是史学家们通常所说的历史。大多数学者在文化、宗教信仰、价值观、社会制度或者盲目的随机事件中寻找解释,而不是关注确凿的物质现实世界,少数人一谈起规律法则就哑口无言。但是,在考虑并剔除某些备选因素之后,我将更进一步,在第十二章中指出,历史的规律事实上有助于我们预见未来。到了西方主宰阶段,历史并没有终结。发展悖论和后发优势仍然在起作用,创新推动着社会发展,而毁坏则使之倒退,这两股力量仍然在角逐。事实上,在我看来,这种角逐正变得前所未有的激烈。新的类型的发展和毁坏预示着——或者威胁着——它们不仅会改变地理学,而且会改变生物学和社会学。我们这个时代面临的一大问题,并不是西方是否会继续主宰世界,而是我们人类作为一个整体,能否在灾难使我们一蹶不振之前,突破创新,进入一种全新的生存模式。

* * *

[1] 有些人甚至认为,中国船员早在15世纪就到达了美洲。但是,正如我将要在第八章中论述的,这一说法可能是天方夜谭。对于这种假想的航程,最可能作为证据的是一张世界地图,2006年曾在北京和伦敦展出。主办方声称,这是一幅1418年中国原作的复制品,绘于1763年。这张地图与真正的15世纪的中国地图迥然不同,而与18世纪法国的世界地图极为相似,比如将加利福尼亚描绘成一个岛屿。最有可能的情况是,一位18世纪的中国地图绘制者综合了15世纪的中国地图和新近得到的法国地图绘制而成。绘图者或许并不想欺骗任何人,但是21世纪那些汲汲于耸人听闻的发现的收藏家们,却心甘情愿地欺骗了他们自己。

[2] 1英尺≈30.48厘米。——编者注

[3] 埃尔南·科尔特斯(1485~1547),西班牙殖民者,建立了西班牙在墨西哥的殖民统治。——译者注

[4] 孟特儒二世,阿兹特克人的第九代首领,西班牙占领墨西哥初期的统治者。——译者注

[5] 王国斌2005年离开了加州大学欧文分校,但只搬迁了40英里(1英里≈1609米),到了加州大学洛杉矶分校。王国斌还有个合著者:詹姆斯·李(James Lee),后者任教的地方离欧文分校也只有40英里,即帕萨迪纳的加利福尼亚理工学院。

[6] 1英寸≈2.54厘米。——编者注

[7] 1英亩≈4046.86平方米。——编者注

[8] 作为学术的生物学是一片极为广阔的领域,本书采用的是生态/进化视角,而不是分子/细胞视角。

[9] 我使用“社会学”作为缩略术语,用以描述更为一般的社会科学,主要是那些概括所有社会如何运转的分支学科,而不是那些聚焦于社会差异的学科。这条定义超越了社会学、人类学、经济学和政治学之间传统的学科界限,着重强调生物学与社会科学的交叉领域,尤其是人口统计学和心理学。

[10]地理学,同生物学和社会学一样,是个庞大而定义宽泛的领域(事实上,它的定义如此宽泛,以至于20世纪40年代以来,许多大学纷纷取消了地理系,因为这些大学认为地理学根本算不上学术意义上的学科)。我更多地采用的是人类/经济地理视角而不是物质地理视角。

[11] 19世纪以来,人们将这一地区误称为“中东”。

[12] 美索不达米亚是古希腊语,意思是“两河之间的土地”。美索不达米亚是古巴比伦的所在,在今伊拉克共和国境内。习惯上,历史学家和考古学家用美索不达米亚来指称公元637年阿拉伯入侵以前的这一地区,之后则称为伊拉克。

[13] 美索不达米亚是古希腊语,意思是“两河之间的土地”。美索不达米亚是古巴比伦的所在,在今伊拉克共和国境内。习惯上,历史学家和考古学家用美索不达米亚来指称公元637年阿拉伯入侵以前的这一地区,之后则称为伊拉克。

[14] 我从经济学家亚历山大· 格申克龙(Alexander Gerschenkron)处借用了这一术语,尽管后者使用这一术语的方式与我略有差异。

第一部分 第一章 溯源:东方和西方之前的漫长岁月

第二章 西方领先的世纪

第三章 测量过去,验证未来

第二部分 第四章 后来居上:东方领先的世纪

第五章 东方的周朝、秦朝,西方的亚述帝国和罗马帝国

第六章 金戈铁马:东西方帝国与外来入侵者的斗争

第七章 大唐盛世:世界开始向东方倾斜

第八章 走向世界:元、明两个朝代给中国带来了什么

第九章 西方的赶超:大清王朝为什么出不了牛顿和伽利略

第十章 西方的时代:是东风压倒西风,还是西风压倒东风

第三部分 第十一章 为什么是西方统治世界

第十二章 竞争、毁灭,还是融合:世界的发展趋势

第一章 溯源:东方和西方之前的漫长岁月

西方是什么

“当一个人厌倦了伦敦,”塞缪尔·约翰逊说过,“他便厌倦了生活,因为生活所能提供的,伦敦都有。”那是在1777年,每一种思潮,每一种新奇的发明,都使约翰逊博士的家乡充满活力。伦敦有大教堂和皇宫,公园和河流,高楼大厦和贫民窟。最重要的是,伦敦有可以购买的商品——花色之齐全,种类之繁多,超出了之前任何时代的人们最为天马行空的想象。打扮精致的淑女和绅士可以在牛津街新建的拱廊外停下,款款走下马车,选购新奇的商品,如雨伞(这是18世纪60年代的发明,英国人立刻发现它不可或缺),或者女用手提包和牙膏(两者都是那个10年里的新产品)。不仅仅是富人在享受这种新的消费文化。令保守人士感到惊恐的是,生意人在咖啡店里消磨时光,穷人把下午茶称为“必需品”,而农民的妻子则在购买钢琴。

英国人开始感到,他们与其他民族不同。1776年,苏格兰智者亚当·斯密在他的《国富论》(An Inquiry into the Nature and Causes of the Wealth of Nations)中,把英国称作“小店主之国”,但他的本意是赞美。斯密坚信,英国人对自身福利的重视使得每个人更加富有。他说,只要想想英国与中国之间的反差就知道了。长久以来,中国曾经是“世界上最富庶的国家之一,土地丰饶,文化灿烂,人民勤劳,人口众多”,但是已经“在法律与制度允许的范围内,富庶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再也没有余地”。简而言之,中国人陷入了动弹不得的境地。“劳动力的竞争和雇主的利益”,斯密预测道,“将很快使他们沦落到普通人类生存的最低水平”,结果是“中国底层人民的贫困程度,将远远超过欧洲最为贫困的国家……任何腐肉,例如死猫死狗的残骸,虽然臭气熏天,招人厌恶,但对他们来说,已经算是美食了,就如同其他国家的人们看来最为有益的食物一样”。

约翰逊和斯密是言之有理的。虽然在18世纪70年代工业革命才刚刚开始,但在英国,人们的平均收入比中国更高,收入分配也更均衡。关于西方主宰地位的长期注定理论往往是以这一事实为出发点的,这一理论的支持者们认为,西方的主宰地位是工业革命的原因,而不是其结果,我们需要上溯更长的时间——或许要长得多——来解释它。

我们需要这样做吗?历史学家彭慕兰(我曾在前言部分提到过彭慕兰的著作《大分流》)坚称,亚当·斯密和他之后的所有奉承西方的学者实际上是在拿错误的东西进行比较。彭慕兰指出,中国的广袤和多样与整个欧洲大陆相当。所以,如果把在斯密所生活的时代,欧洲最为发达的地区英国单独挑出来,同整个中国的平均发展水平相比较,英国将胜出。同样道理,如果我们反过来,把长江三角洲地区(18世纪70年代中国最为发达的地区)与整个欧洲的平均发展水平相比较,长江三角洲会胜出。彭慕兰认为,较之将英国与欧洲不发达地区相比,或者将长江三角洲与中国不发达地区相比,18世纪的英国与长江三角洲有更多相同之处——产业主义萌芽、市场繁荣、有着复杂的劳动分工。这一切都使他得出这样一个结论:因为思考太过草率,长期注定派理论家们把事情整个儿颠倒了过来。如果英国和长江三角洲在18世纪是如此相似,彭慕兰评论道,那么对于西方缘何主宰世界的解释就必须是在此之后,而不是在此之前。

有一点是明确的:如果我们想知道西方为何主宰世界,我们首先需要知道“西方”是什么。但是,一旦我们提出这一问题,事情就复杂了。对于究竟是什么构成了“西方”这一问题,我们大多数人的感觉是出于一种本能。有些人将西方等同于民主和自由,另一些人想到了基督教,还有一些人想到的则是世俗的理性主义。事实上,历史学家诺曼·戴维斯(Norman Davies)找到了至少20种关于西方的学术定义,并用他所称的“弹性地理”统一在一起。每一种定义都赋予西方不同的形态,而这一定会造成混乱,关于这一点,彭慕兰曾在书中抱怨过。戴维斯说:“对于西方的定义,它的辩护者们可以以任何一种他们认为恰当的方式进行。”戴维斯的意思是,当我们着手定义西方的时候,“西方文明本质上是知识建构的混合物,可以被用来增进作者们自己的利益”。

如果戴维斯的观点是正确的,那么,关于西方缘何主宰世界的问题不过是任意地选取某一价值观来定义西方,声称某些特定国家是这一价值的典范,然后将这些国家与一些同样任意的“非西方”国家相比较,以得出我们想要的任何自圆其说的结论。任何人如果不同意我们的观点,可以直接选用一种不同的价值观作为西方性的典范,拿一些不同的国家来代表这一价值观,再选取一个不同的对照组,那么自然就会得出一个不同的但是同样自圆其说的结论。

这样做毫无意义,所以我想选择一个不同的路径,我不会一开始就从结论出发,先臆断西方价值观,然后回溯历史寻找其根源。我将从最初开始探寻,一路往下,直到我们看见各具特色的生活方式从世界的不同地方出现。然后,我将把这些各具特色的地区中最西端的称为“西方”,最东端的称为“东方”,以地理标记来区分东西方,而不是通过价值观进行判断。

想要从头开始是一回事,可要真正寻找到这个源头又是另一回事了。我们将看到,在遥远的过去,学者们曾多次试图从生物学的角度定义东西方,这些学者否认我在前言部分提出的观点,即群体的人类是大致相同的。他们认为,世界上某些地方的人在基因上要优于其他地方的人。一些持类似观点的人得出了这样的结论,即某些地区自洪荒之时起便在文化上优于其他地区。我们必须仔细审视这些观点,因为如果我们一开始就在这里走错一步,那么在关于历史形态以及未来形态的问题上,我们就会谬以千里。

元初之时

关于万事万物的起源,每一种文化都有自己的传说。但是在过去一些年内,天体物理学家给了我们一些新的科学解释。现在大多数专家认为,时间和空间开始于130亿年前,虽然关于时空是如何开始的这一问题,他们之间还存在争议。在众多理论中,居于主导地位的是宇宙膨胀理论,该理论认为,宇宙最初从一个极其致密微小的点开始膨胀,膨胀速度超过光速;而与宇宙膨胀理论相抗衡的周期循环理论则认为,这个宇宙的出现始于上个宇宙的坍塌。两个理论一致认为,我们的宇宙还在继续膨胀。但是,宇宙膨胀论者认为,膨胀仍会继续,恒星会湮灭,最终永恒的黑暗和寒冷会降临。而周期循环论者则认为,宇宙会自行收缩,然后再度爆炸,开始另一个新的宇宙。

除非接受过经年累月的高等数学训练,否则很难弄明白这些理论的意义,但幸运的是,我们的问题并不需要我们追溯至那么早。当方向和自然的法则都不存在的时候,本无所谓东方或者西方。在45亿年前,也就是太阳和地球形成之前,东方和西方也不是什么有意义的概念。或许在地壳形成后,或者至少在大陆漂移到了它们现在的位置之后(那是在几百万年前),我们才能谈论东方和西方。但是事实上,以上这些讨论都偏离了主题。对于本书的问题来说,只有加入另一个要素——人类之后,东方和西方才有意义。

研究早期人类的古人类学家比历史学家们更喜欢争论。他们研究的领域十分年轻,并且瞬息万变,新的发现不断地推翻已经确立的事实。如果两个古人类学家同处一室,他们可能带着三个人类进化理论走出房间,而就在关门的刹那,一切又都落伍了。

人类与前人类的界限是模糊不清的。有些古人类学家认为,一旦猿能够直立行走,就意味着人类的诞生。从髋骨和趾骨的化石来看,某些东非猿类从六七百万年前便已开始直立行走。但是,大多数专家觉得这一标准太低了。事实上,生物学上准确的人类界定标准是,脑容量从400~500立方厘米增至大约630立方厘米(我们的脑容量通常是其两倍),并且能制造粗糙石器(这是直立行走猿人的第一证据)。大约距今250万年前,这两个过程发生在了两足东非猿类身上。在坦桑尼亚的奥杜威峡谷从事发掘工作的著名古人类学家路易斯和玛丽·利基(Louis and Mary Leakey),将这些脑容量相对较大并且使用工具的生物称为“能人”。

当能人行走于大地之上的时候,东方与西方的区分还没有多大的意义。首先,这是因为这些生物只生活在东非的森林里,还没有演化出区域性的变种。其次,因为“行走在大地上”这一表述过于笼统了。能人同我们一样有脚趾和脚踝,当然也能行走,但他们有长臂,这意味着他们同时也会花很多时间在树上。这些只是想象中的猿人,仅此而已。能人制作的石器留在动物骨骼上的印记表明,他们既食用肉类,也食用植物,但是看起来他们仍然处于食物链的低端。有些古人类学家坚持狩猎者理论,认为能人既聪明又勇敢,仅凭棍棒与石头便能杀死猎物。但另一些人(或许更可信)则认为能人是食腐者,追随诸如狮子等真正的杀手,以它们丢弃的残余食物为食。显微镜下的观察表明,能人所使用的工具在动物的骨骼上留下的印记至少在鬣狗牙齿之前。

25000代来,能人奔跑穿梭于世界一隅的林间,他们削制石器,互相梳理毛发,求偶交配。然后,在大约180万年前,他们消失了。目前所知道的是,他们消失得很突然,但是很难精确地确定消失的时间,而这正是研究人类进化史的一大难题。大多数情况下,我们依赖于这样一个事实,那就是化石或工具所在的岩石层中含有不稳定的放射性同位素,这种同位素的衰减速度是已知的,因此,通过测量同位素之间的比例,就能确定具体的时间。然而,这样确定的时间的误差范围可以有上万年,所以当我们说能人突然消失,“突然”一词既可能指几代人,也可能指几千代人。

当19世纪四五十年代达尔文思考自然选择的时候,他认为,进化是通过微小变化的自然累积实现的。可到了20世纪70年代,生物学家斯蒂芬·杰·古尔德(Stephen Jay Gould)认为进化是这样进行的: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变化都十分细微,然后某一事件引发了一系列大变化。进化论者现在分为两派,一派认为,渐变论(这被批评者讥称为“匍匐式进化”)更符合进化的一般模式;另一派则赞同古尔德的“间断平衡论”(“跳跃式进化”)。但是,在能人绝迹的问题上后者显然更有说服力。大约180万年前,东非的气候变得更干燥,开阔的热带大草原取代了能人先前居住的森林,正是在那时,新型猿人[1]取代了能人的位置。

我暂不为这些新型猿人冠名,现在仅仅指出,他们的脑容量要大于能人,通常为800立方厘米。他们不像能人那样拥有长长的、黑猩猩般的手臂,这很可能意味着他们几乎所有时间都在地上活动。他们的身材也更为高大。从肯尼亚的纳利奥克托米出土的一具150万年前的骨架被称为“图尔卡纳男孩”——5英尺高的孩子,他如果活到成年,身高能达到6英尺。他的骨骼不仅更为修长,而且不如能人的骨骼坚固,这意味着他和他的同代人更多的是依靠智慧和工具而生活,而不是倚仗蛮力。

我们大多数人认为,聪明不言自明是好的。那么,既然能人有变聪明的潜力,为什么却在“突然”转变为更高大、脑容量也更大的生物之前,白白消磨了50万年之久?最有可能的解释是,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要想使一个硕大的脑袋运转,代价是高昂的。我们的大脑重量一般占我们体重的2%,却要消耗我们能量的20%。大脑袋还会带来其他的问题:需要一个硕大的颅骨才能装得下大脑——事实上,由于脑袋太大,现代女性分娩时胎儿的脑袋很难顺利通过产道。因此,事实上妇女通过早产来解决这一问题。如果胎儿在子宫里待到几乎能够自给自足(如同其他哺乳动物那样),那么他们的脑袋就会大到无法分娩。

但是,充满风险的分娩、经年累月的滋养、消耗掉1/5食物的大脑,这些我们都能接受——无论如何,这要比消耗同样多的能量去发育爪子、更多肌肉或者巨大的牙齿要好。比起这些因素,智力对人更有益。但不太明了的是,为何几百万年前会发生基因突变,赋予猿人更大的大脑,使他们获得了足以弥补多消耗的能量的优势。如果变得更聪明得不偿失,聪明的猿类将无法赛过他们蠢笨的亲戚,他们的聪明基因也将很快从种群中消失。

或许我们应该将原因归结为天气。当久旱不雨,猿人们栖身的树木开始枯死,更聪明合群的变异体会比他们那些更像猿类的亲戚占优势。这些聪明的猿类没有在草原上绝迹,而是设法生存了下来。然后,就在一眨眼之间(从进化的时间量程上来看),一小撮变异体将他们的基因扩散到了整个种群,最终完全取代了脑袋愚笨、身形瘦小、喜爱居住在树林中的能人。

东西之始?

不知道是因为他们的活动范围太狭窄了,还是因为群内纷争,或者仅仅是因为好奇,这些新型猿人是第一批离开东非的此类生物。从非洲大陆南端到亚洲的太平洋沿岸,到处都发现了他们的骨骼。但是,我们不应把大批猿人的迁移想象成类似西部片中的场景。猿人对他们的所作所为当然是不自觉的,并且穿越这么漫长的距离需要花费非常漫长的时间。从奥杜威峡谷到南非的开普敦是很长的一段距离——足足有2000英里,但要在10万年内(显然花了这么长的时间)走完这么长的路,猿人们只需要平均每年将觅食范围拓展35码[2]。以同样的速度向北迁移,他们将到达亚洲的门户。2002年,在格鲁吉亚共和国的德马尼西出土了一块170万年前的颅骨,这块颅骨兼具了能人和新型猿人的特征。在中国发现的石器和在爪哇岛(那时与亚洲大陆相连)发现的化石年代可能差不多同样久远,这说明离开非洲大陆后,猿人加快了迁移,平均速度达到了每年140码。[3]

实际上,要想区分东西方生活方式,只能等到猿人离开了东非,散布到远至中国的温暖的亚热带地区。东西之别可能正如我们所发现的那样。到160万年前,在考古记录上已经有了明显的东西方模式。问题是,这些对比是否足够重要,以至于我们应当设想其背后是两种判然有别的生活方式。

20世纪40年代,哈佛大学的考古学家哈勒姆·莫维斯(Hallam Movius)注意到聪明的新型猿人骨骼往往与新品种的石器碎片同时发现,此时考古学家们已经知道了这些东西方的差异。考古学家们将这些石器中最具特点的称为阿舍利手斧(称其为“斧”是因为它们看起来像斧头,尽管它们显然是用于切割、戳刺、捣碎和劈斩的;称其为“手斧”是因为它们是手持的,而不是捆在棍棒上;称其为“阿舍利手斧”是因为此类石器的首次大量发现是在法国小镇圣阿舍尔)。把这些工具称为艺术品可能有些言过其实了,但是它们简单对称的外形比能人的粗糙石片和石刀要美观得多。

莫维斯注意到,尽管阿舍利手斧在非洲、欧洲和西南亚极为普遍,在东亚和东南亚却未曾发现。而在东部地点出土的工具要较为粗糙,很像前阿舍利时期与非洲能人有关的发现。

如果所谓的莫维斯分割线真的标志着区分东西方生活方式的开始,这也可以算是个令人惊奇的长期注定理论——认为猿人离开非洲后,他们的文化便分裂为两种:一种是在非洲和西南亚以阿舍利手斧为代表,技术上领先的文化;另一种则是在东亚以石片和石刀为代表,技术上落后的文化。我们可能会得出这样的结论:难怪今日西方主宰世界,西方在技术上领先世界已达150万年之久。

然而,发现莫维斯分割线比解释它要容易。发现于非洲的最早的阿舍利手斧,距今约有160万年,但在那之前10万年,格鲁吉亚的德马尼西便已有猿人存在。显然,在阿舍利手斧变成最初猿人的日常工具之前,他们便已离开非洲,他们带着前阿舍利时代的技术穿越亚洲,而西方/非洲地区则继续发展阿舍利时期的工具。

但是,莫维斯分割线并没有把非洲同亚洲分割开来,这条线实际上穿越了北印度。这是个很重要的细节。在阿舍利手斧发明之前,最初迁移的猿人便离开了非洲,所以肯定有后续的移民浪潮涌出非洲,把手斧带到西北亚和印度。那么,我们就需要提出一个新的问题:这些后续移民浪潮里的猿人,为何没将阿舍利时期的技术带到更远的东方?

最有可能的答案是,莫维斯分割线并不是技术领先的西方和技术落后的东方之间的界限,而仅仅分割了易于获取制作手斧所需石材的西方地区,和不易获取此类石材,却容易获得竹子(它结实耐用却不易保存,因而考古发掘中不易发现)等其他材料的东方地区。根据这一解释,当手斧的使用者们跨越了莫维斯分割线,他们便逐渐放弃了阿舍利时期的工具,因为旧的工具坏了以后无法更新。他们继续制造石刀和石片,因为这类工具用旧卵石就可以制作,而原来需要用石质手斧完成的工作,他们现在则可能用竹器取而代之。

有些考古学家认为,在中国南部的百色盆地的一些发现支持这一论点。大约80万年前,一块巨大的陨石撞击了这里。这一撞击造成了一场大规模灾难,大火烧毁了数百万英亩的森林。在撞击之前,生活在百色盆地的猿人像其他东亚地区的猿人一样,使用石刀、石片和(假定)竹器。大火之后,他们回到百色盆地,开始制作和阿舍利时期十分相似的手斧——根据这一理论,有可能大火燃尽了这一地区的竹子,同时将可用的鹅卵石暴露于地表。几个世纪后,当植被又重新生长起来,当地人便不再制作手斧,重新使用竹器。

如果这一推断成立的话,只要条件允许,东亚的猿人也完全可以制作手斧,但是他们通常不这么做,因为其他材料更易获得。石质手斧和竹器只是做同样工作的两种不同工具,并且不论是在摩洛哥还是马来半岛,猿人的生活方式都大致相同。

这一说法言之成理,但是,既然是史前考古学,还有其他看待莫维斯分割线的思路。到此为止,我尚未给出使用阿舍利手斧的猿人的命名,现在,给他们命名的重要意义开始显现出来。

从20世纪60年代以来,大多数古人类学家把这种大约180万年前在非洲进化而来的新型猿人称为“直立人”,并断定这些生物在亚热带地区漫游,并到达了太平洋沿岸。然而,在20世纪80年代,一些专家开始研究非洲发现的直立人颅骨与东亚地区发现的直立人颅骨的微小差异。这些专家怀疑,他们所看到的其实是两种不同种类的猿人。于是他们创造了一个新的名称——“匠人”,用于指代那些180万年前在非洲进化,然后一直散布至中国的猿人。他们认为,仅当匠人到达了东亚地区,直立人才从匠人进化而来。因此,直立人是个纯粹的东亚人种,区别于遍布非洲、西南亚和印度的匠人。

如果这一理论成立的话,莫维斯分割线就不仅标志着使用工具类型的细微差异,还是区别两种不同的早期猿人的基因分水岭。事实上,这一论断所提出的可能性,可以称为长期注定理论之祖:东西方之所以存在差异,是因为100多万年以来,东方人和西方人根本就是两种不同种类的人类。

最早的东方人:北京人

这一关于史前人类骨骼分类的技术争论,有着令人警醒的潜在影响。种族主义者往往急于抓住这一细节大做文章,为偏见、暴力甚至种族灭绝正名。读者可能会感到,花时间论述此类理论仅仅是为顽固的偏见提供依据,或许我们应该直接将之忽略不提。但是,我认为,这种做法是不恰当的。仅仅将种族主义理论宣称为可鄙的,这是不够的。如果我们真的想要摒弃这些理论,并且得出结论说,(群体的)人们事实上是大致相同的,那必须是因为种族主义理论是错误的,而不仅仅是因为今天大多数人都不喜欢这些理论。

基本上,我们并不清楚,在大约150万年以前,地球上是否仅存在一种猿人——意思是说从非洲到印度尼西亚,(群体的)猿人是大致相同的——或者,在莫维斯分割线以西与莫维斯分割线以东,分别存在着两种不同的猿人,即匠人与直立人。要想澄清这一问题,还有待进一步的研究。但毫无疑问,在过去100万年内,在东方与西方,确实进化出了两种不同的猿人。

地理因素很可能发挥了很大作用。大约170万年前从非洲迁移出来的猿人十分适应亚热带环境,但是当他们向北漫游,深入欧洲和亚洲时,他们不得不面对更为漫长、严寒的冬季。当他们行进到大约北纬40度的地方(这条纬度线横贯葡萄牙顶端到北京)时,像他们的非洲祖先一样露天而居变得越来越不切实际。据我们所知,他们当时的智力还不足以建造棚屋和制作衣物,但是他们可以想出一种应对之策——栖身于洞穴中。这样,我们儿时所闻的穴居人就诞生了。

穴居生活对于猿人来说是福祸交加,他们常常不得不与熊和大如狮子的鬣狗相处,后者的牙齿足以咬碎骨头。但这却给考古学家们带来了意外的好运,因为洞穴能够很好地保存史前堆积物,使我们得以追寻猿人是如何在旧世界的东方和西方开始分化演进,最终成为寒冷气候中的不同变异体的。

要想理解东方猿人,最重要的考古地点是北京附近的周口店,周口店正好位于北纬40度纬度线上,从距今41~67万年前,断断续续地有猿人居住于此。周口店遗址的发掘工作可以称得上是部史诗,这也构成了谭恩美(Amy Tan)的出色小说《接骨师之女》(The Bonesetter's Daughter)的部分背景。1921~1937年间,正当欧洲、美国和中国的考古学家们在周口店附近的山中进行考古发掘的时候,那里成了国民党、共产党和各派国内军阀残酷内战的前线。考古发掘人员常常在隆隆的炮火声中工作,并且不得不躲开强盗和哨卡,把他们的发现运回北京。当日本侵略中国时,这一考古发掘计划最终付诸东流,周口店变成了共产党的一个基地,日本军队还残害了三名考古队的成员。

形势江河日下。1941年11月,日本与美国即将开战,这些考古发现资料被运往纽约保管。技工将资料装入两个大板条箱内,等待装到美国使馆派来的车中。没人确切地知道,那辆车来了没有,或者,如果那辆车真的来了,它又将那两个大板条箱运到了何方。有一种说法是,正当日机轰炸珍珠港之时,日本士兵截获了护送资料的美国海军陆战队队员,将他们逮捕,并丢弃了无价的资料。在那些黑暗的日子里,生命如草芥,没人关注几箱石头和骨头。

但并非一切尽失。周口店考古队巧妙地公布了他们的发现,并将猿人骨骼的石膏模型送到了纽约——这是证明数据备份重要性的早期案例。这些发现表明,到了距今60万年前,北京人(这是考古发掘队员对周口店猿人的命名)已经从图尔卡纳男孩那样身材高大瘦长的非洲人中分化出来,变得更为矮胖结实,以更好地适应寒冷气候。北京人的身高通常在5英尺3英寸,毛发比现代猿类要少,尽管如此,如果你在大街上撞见一个北京人,你一定会张皇失措。北京人的脸短而宽,前额又低又平,有着粗大的眉骨,下颚很大,几乎没有下巴。

北京人之间的交流很困难。据我们所知,直立人的基底核(大脑的一个部位,负责使现代人一系列小的嘴部动作组合成无数言辞)发育很不完善。保存完好的图尔卡纳男孩的骨架显示,他的椎管宽度(脊髓所在之处)只有现代人的3/4,这表明他无法精确地控制呼吸,像我们一样随心所欲地交谈。

尽管如此,其他发现间接地表明,生活在旧世界东方的猿人能够互相交流,但只是勉强为之。1994年,在爪哇岛附近的一个叫弗洛勒斯的小岛上,考古学家发掘出了一批石器,看起来有80万年的历史。80万年前,弗洛勒斯一定是个小岛,12英里的海域将它与大陆分隔开来。这一切似乎意味着,直立人一定能够很好地交流,因为只有这样,他们才能够制造船只,驶过地平线,移居弗洛勒斯岛。但是,其他考古学家则不赞同直立人制造船只这一说法,他们反对说,这些“工具”可能根本就不是什么工具,只是被自然作用撞击成了一定的形状,从而引起了人们的误解。

这一争论本来很可能陷入僵局,因为考古学的争论往往如此,但是在2003年,弗洛勒斯岛又有了更令人震惊的发现。深度探测发现了8具骨架,年代都在公元前16000年左右,都是成人的骨架,身高都在4英尺以下。那时,彼得·杰克逊(Peter Jackson)的电影《指环王》(The Lord of the Rings)系列刚刚推出了第一部,记者们立刻把这些身材矮小的史前人类称为“霍比特人”,这一名称取自该电影原著作者英国作家J·R·R·托尔金(J.R.R.Tolkien)笔下覆着毛发的半身人。当动物种群被隔绝于岛上,又没有天敌,它们往往进化成身材矮小的模样,据推测,这可能就是霍比特人身材如此矮小的原因。如果在公元前16000年,他们身材已经缩小至霍比特人这么大,猿人一定在此之前数千万世代就已移居到弗洛勒斯岛上了——据1994年发现的石器显示,可能早在80万年前他们便已移居至此了。这再次说明了,直立人能够很好地交流从而越过海洋。

周口店的猿人之间互相交流的效果应该比黑猩猩或者大猩猩要好得多,山洞中的沉积物显示,他们还能随心所欲地生火。至少有一次,北京人烘烤一匹野马的头。野马颅骨上的切痕表明,北京人食用马舌和马脑,这些都是马头上富含脂肪的部位。他们可能也喜欢食用同胞的大脑:在20世纪30年代,考古发掘人员从骨头破裂的痕迹判断,他们甚至同胞相食,享用人脑。但是20世纪80年代对北京人骨骼石膏模型的研究则表明,颅骨上的大多数裂痕是由史前巨兽鬣狗的牙齿造成的,而不是其他北京人留下的,不过有一块颅骨——1966年又出土了它的另一块碎片——确实带有石器的印记。

你当然不可能在现代大街上撞见一个北京人,但你可以乘坐时光机器返回50万年前的周口店,那将是一次令人迷惑而惊恐的经历。你将看到穴居人类互相交流,可能是边打手势边嘟哝作声,但是你无法与他们交谈。你也无法通过画画与他们交流:没有确凿的证据表明,艺术对于直立人的意义比对于黑猩猩的意义大多少。在旧世界的东方进化的北京人与现在的我们迥然不同。

最早的西方人:尼安德特人

但是,北京人与在旧世界的西方进化的猿人也有所不同吗?年代最久远的发现来自欧洲,是1997年在西班牙阿塔普尔卡的一系列洞穴中发现的,距今大约80万年(与直立人可能造船移居弗洛勒斯岛的时间大致相当)。在某些地方,阿塔普尔卡的发现与周口店的发现颇为类似,很多骨骼上留有纵横交错的石器刻痕,很像是出自屠夫之手。

猿人可能存在同胞相食的消息登上了报纸头条,但是古人类学家对于阿塔普尔卡人与周口店猿人的区别更为激动。阿塔普尔卡人颅骨上的凹处比直立人更大,他们的鼻子和颧骨也更接近现代人。古人类学家由此得出结论,一种新的人种出现了,他们把这种人称做“前人”。

前人的出现使得1907年以来的一系列发现有了意义,当时技工在德国的一处沙坑中翻出了一块奇怪的下颚骨。这一人种以发现地附近的一个大学城的名字命名,被称为海德堡人。海德堡人看起来很像直立人,但是他们的头更像现在的我们,有着又高又圆的颅骨,脑容量大约为1000立方厘米——比直立人800立方厘米的平均脑容量要大得多。看起来,80万年前猿人穿越旧世界进入寒冷的北方,遭遇了迥异的气候条件,结果产生了大量随机的基因变异,从而加快了进化的步伐。[4]至此,我们终于有了些无可争议的事实。到了60万年以前,当海德堡人登上历史舞台,北京人统治着周口店的栖息地之时,在旧世界的东方和西方存在着千差万别的人种:在东方有脑容量较小的直立人,在西方则有脑容量较大的前人和海德堡人。

说到大脑,容量并不是一切。阿纳托尔·法郎士(Anatole France)在1921年获得了诺贝尔文学奖,他的脑容量并不比海德堡人大。但是,海德堡人看起来确实比更早期的猿人,或者与他们同时期的北京人要聪明得多。在海德堡人出现以前的100万年间,石器几乎没发生多少变化,但到了公元前500000年,海德堡人开始制作更薄也更轻便的石器,用软锤(很可能是木制的)打造更为精巧的石片,而且仅仅通过撞击石头制作石器。这意味着更好的手眼协作能力。海德堡人会制作更专门的工具,他们开始准备形状特殊的石核,并进一步加工成适当的工具。这意味着,在思考他们需要从这个世界得到什么,以及如何得到方面,他们比直立人进步得多。海德堡人能在海德堡这个北纬40度线以北很远的地方生存下来,这一事实本身就证明他们是聪明得多的猿人。

在距今41~67万年之间,居住在周口店的猿人变化很少,而西方的猿人在这一时期则持续演进。如果你深入西班牙阿塔普尔卡阴湿的洞穴,匍匐行进数百码(主要是爬行,有时也使用绳索),你会在一个40英尺骤降处进入名副其实的“万骨坑”——有史以来发现的猿人遗迹最为丰富密集的地方。在这里,自从20世纪90年代以来,已经发现了超过4000件猿人骨骼碎片,年代在距今56.4~60万年之间。这些骨骼大多数属于青壮年。他们在地下这么深处做些什么,始终是个谜,但和更早的阿塔普尔卡遗址一样,万骨坑也有着十分多样的人类遗骸。西班牙考古发掘者将他们中的大多数人归类为海德堡人,但很多国外学者认为,他们看起来更像另一种人种——尼安德特人。

这些最著名的穴居人是在1856年首次被确认的,当时尼安德谷(德语中称为Tal或Thal)采石场的工人们向一名当地教师展示他们发现的一块头盖骨和15块骨头(20世纪90年代的发掘工作从当时的废石堆中又出土了62块猿人骨骼碎片)。这名教师将这些残骨给一名解剖学家看,后者判定,这些骨头属于“日耳曼人以前”的时期。

阿塔普尔卡的发现表明,尼安德特人是在25万年间逐渐演化而来的。这可能只是一个遗传漂变的案例,许多不同种类的猿人同时进化,而不是由于气候变化或者扩张进入新的区域为一些变异体更快繁衍提供了条件从而取代了海德堡人。“标准的”尼安德特人在20万年前出现,在接下来的10万年之内,他们散布到欧洲的大部分地区,东至西伯利亚,但据我们所知,他们并没有到达中国和印度尼西亚。

尼安德特人和北京人有多大的差异?他们与东方猿人的身高大致相当,看起来更原始,前额倾斜,颏骨无力。他们有硕大的门牙,因为经常当工具使用而磨损。面孔前突,可能是为了适应冰河时期欧洲寒冷的空气。他们的鼻子很大。尼安德特人比北京人身材更为健硕,臀部和肩膀都更宽。他们同摔跤运动员一般强壮,拥有马拉松运动员的耐力,看起来似乎是凶残的斗士。

尽管尼安德特人的骨头比大多数猿人要重得多,他们还是经常受伤;如果为他们骨断裂的方式找个最近似的现代的例子,那就是职业骑手。由于10万年前他们不太可能从猛然弓背跃起的野马背上摔下来(现代马类直到公元前4000年才进化出来),古人类学家坚信,尼安德特人是因为搏斗而受伤的——既同彼此搏斗,也同野生动物搏斗。他们是专心致志的猎手,他们骨骼中的氮同位素分析显示,他们大量进食肉类,从中获取数量惊人的蛋白质。长期以来,考古学家怀疑尼安德特人吃的有些肉是通过同胞相食的方式获取的,就像北京人一样,20世纪90年代在法国的发现证实了这一点。发现表明,6个尼安德特人的骨骼和5只马鹿的骨骼混杂在一起。这些猿人和马鹿受到了同样的对待,他们被用石器切成小片,然后他们的肉被从骨头上削下来,最后他们的脑壳和长骨被敲碎以取出脑和骨髓。

迄今我强调的细节使得尼安德特人听起来和北京人相差无几,但他们其实有很大的差别。其中一点是,尼安德特人脑容量很大——比我们的脑容量还大,事实上,他们的脑容量平均在1520立方厘米左右,而我们的脑容量大约为1350立方厘米。他们的椎管也比图尔卡纳男孩要宽,这些粗大的脊髓赋予他们更为灵巧的手艺。他们的石器比北京人制作的更为精良,种类也更为丰富,有专门的刮器、锋刃和尖端。在叙利亚曾发现过一块石器的尖端,嵌在一头野驴的颈部,上面有柏油涂抹的痕迹,表明这曾是一个缚在木棒上的矛尖。石器上的磨损痕迹说明,尼安德特人主要用石器来切割木头,而木头很难保存下来,但在被水淹没的德国考古地点舍宁根,在堆积的野马骨旁,发现了4根雕工精美的7英尺长矛。长矛很重,被用于戳刺,而不是投掷。虽然尼安德特人很聪明,但他们还没学会互相协作使用投掷武器。

可能是因为尼安德特人要靠近恐怖的动物,所以他们身上才会留下骑手般的伤痕,但是有些发现,尤其是在伊拉克的沙尼达尔洞穴的发现,则给出了完全不同的启示。一具骨架表明,一名男性在一条手臂萎缩、双腿变形的情况下生活了数年,他还失去了右前臂和左眼[在琼·奥尔(Jean Auel)的畅销小说《洞熊家族》(The Clan of the Cave Bear)中,作家塑造的主人公克莱伯——一位生活在克里木半岛的残疾的尼安德特部落精神领袖——就是以这具骨架为原型的]。在沙尼达尔发现的另一名男性,右踝因关节炎而致残,但他也挺了过来,直到因一处戳伤而丧命。有更大的脑容量无疑有助于虚弱受伤的人们自力更生。尼安德特人能够随意生火,很可能还会用动物皮制作衣物。同样,很难想象,如果没有身体健全的朋友和家庭的帮助,沙尼达尔人将如何渡过难关。即使最一丝不苟的科学家也赞同,尼安德特人——与早先的人类以及与他们同时代的周口店猿人相比——表现出了我们可以称之为“人道”的精神。

有些古人类学家甚至认为,尼安德特人硕大的大脑和粗大的脊髓使得他们多多少少能够像我们一样交谈。像现代人一样,他们有舌骨,这样就可以固定舌头,使得喉咙可以做发言所需的一系列复杂动作。但是,也有些学者持否定意见,他们认为,尼安德特人的大脑虽然硕大,却比我们的更长,也更扁平,所以负责语言功能的区域可能发育得不是那么完善。他们还指出,虽然只有三块颅骨,但相关区域还是残存了下来,看起来尼安德特人的喉在颈部很高的位置上,这意味着尽管他们有舌骨,但只能发出为数很少的声音。或许他们只能嘟哝单音节(我们可将之称为“我泰山,你简”模式),或者他们可以通过边打手势边发声表达重要概念,如“过来”、“我们打猎去吧”、“我们做石器/做饭/做爱吧”(我们可将之称为《洞熊家族》模式,其中尼安德特人有复杂的符号语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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