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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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年后他退了学,在泰森饲料和种子店找了份工作。他负责清扫、跑腿儿、给麻袋过秤,以及把货物抬到大车上。有时,他们派他跟车夫一块儿赶车,车夫是个叫布鲁·杰克的好老头。布鲁经常给他讲《解放奴隶宣言》出台的老故事。黑人如何欢呼、叫喊和歌唱。有时还讲鬼故事,比如有个白人把妻子的脑袋砍下来,把她埋在沼泽地里,那个无头尸经常在夜里出来活动,因为没法看路,在院子里跌跌撞撞地瞎转,碰翻这个撞翻那个,一个劲儿地喊着要找梳子。他们经常谈论布鲁交往过的女人、年轻时参加过的斗殴,还提起他有一回替自己成功开脱而免遭鞭刑,其他人却挨了打。

乔利喜欢布鲁。长大成人后很久,他还记得他们在一起消磨的那些美好时光。还记得某年七月四日的教堂野餐上,有一家人准备破西瓜。几个孩子围成一圈观看。布鲁在圈外溜达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期望的微笑让他的脸变得柔和了许多。那家人的父亲把西瓜高高地举过头顶—在乔利看来那人的两条粗壮的胳膊比大树还高,西瓜把太阳都遮住了。他个头很高,头向前倾,眼睛死死盯着那块石头。他的两臂举得比松树还高,双手捧着的西瓜比太阳还大,他稍顿片刻,站稳脚跟,确保对准目标。看着这个仿佛刻在蔚蓝天空背景中的形象,乔利感觉胳膊和脖子上都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他猜想上帝是否就是这个样子。不对。上帝是个善良的白人老头,留着长长的白发和飘拂的胡须。每当有人死去时,上帝那双蓝色的小眼睛就会很忧伤,每当有人作恶时又会很生气。会做出那种姿态的一定是魔鬼—把世界抓在手中,随时准备摔在地上,把里面甜蜜、温热的红色瓜瓤摔出来让黑人分食。如果魔鬼真是这个样子,乔利会喜欢他的。想到上帝时他从来都没有什么感觉,可是一想到魔鬼他就兴奋不已。此刻,那个强壮的黑色魔鬼正遮挡住太阳,准备劈开这个世界。

远处有人在吹口琴。乐声飘过甘蔗田来到松树林,在树干间缭绕,和松木味混成一片,因此乔利无法分辨在人们头上飘荡的声音和味道。

那人把西瓜朝石头的尖角摔过去。瓜皮的破裂声过后传来轻轻的失望的唏嘘。这次没有摔好。西瓜碎得参差不齐,瓜皮和红色的瓜瓤散落在草地上。

布鲁跳了起来。“哦……哦,”他低声呻吟,“瓜心崩到那儿了。”他的声音听起来既惋惜又开心。大家一起朝那一大块既不连皮又少籽的瓜心望去。瓜心滚到布鲁脚边不远的地方。他弯腰捡了起来。血一般红,断面结实,看着很甜嫩,边缘饱含汁液。他太过明显甚至有点下流地沉浸在它许诺的愉悦中。

“吃吧,布鲁,”那位爸爸大笑着说,“你拿着吧。”

布鲁微笑着走开了。孩子们在地上乱跑着找碎西瓜。女人们给那些最小的孩子抠出瓜子来,同时给自己掰下小块尝尝。布鲁和乔利的目光相遇了。他向乔利招了招手。“过来,孩子,咱们俩来吃瓜心吧。”

一老一少坐在草坪上分享着瓜心。这是地球最甜蜜的内脏。

那是某年春天,一个料峭的春天,吉米姨婆因为吃了蜜桃馅饼死了。一场暴雨过后,她参加别人举办的露营会,湿木板的潮气伤了她。随后的四五天里她总感觉不舒服。朋友们都过来看她。有的给她做了甘菊茶,有的给她抹油按摩。她最亲密的朋友艾丽丝小姐还给她朗读《圣经》。可她的状态继续恶化。大家提的主意五花八门,有的甚至相互矛盾。

“别吃蛋清。”

“喝点鲜奶。”

“嚼嚼这种草根。”

除了艾丽丝小姐读的《圣经》,吉米姨婆谁的话都不听。当《哥林多前书》里的语句嗡嗡地传到她耳朵里时,她就迷迷糊糊地点点头。当她听到自己的全部罪过都要受到惩罚时,唇间就不停发出温柔的阿门声。可她的病情并没有因此得到好转。

最后大家决定去把默迪尔请来。默迪尔是个沉默寡言的女人,住在树林附近的小木屋里。她是个能干的接生婆,也是个果断的诊断师。在人们的记忆中,她总是在场。只要碰到常规办法—比如普通药物、直觉或者忍耐—治不了的病,人们总是说:“去请默迪尔吧。”

她来到吉米姨婆家时,乔利看见她感到很吃惊。乔利总是把她想象成干瘪、驼背的老太婆,因为知道她已经很老很老了。可是默迪尔看起来比陪她来的牧师还要高。她一定有六英尺高。白色的头发梳成四个大大的髻,赋予柔和的黑色面孔某种力量和权威。她站在那里,笔直得像根木棍,手里的桃木拐杖更像是用来交流而不是支撑的。她俯视着吉米姨婆皱巴巴的面孔,用拐杖轻轻敲击着地面。她用右手拇指摩挲着把手,左手顺着吉米姨婆的身体摸上去。她用长长的手指背面摸了摸病人的脸颊,然后把手掌放在额头上。她又把手指插进病人的头发,轻轻地挠了挠头皮,然后看了看粘在指甲上的东西。她抬起吉米姨婆的手,凑近仔细看了看指甲和手背的皮肤,然后用三个指尖按了按手掌上的肌肉。后来,她又把耳朵贴在吉米姨婆的胸口和腹部听了听。按照默迪尔的要求,几个女人把便盆从床底下拉出来让她瞧了瞧粪便。默迪尔一边看着,一边用拐杖敲击着地面。

“把便盆和粪便全都埋了。”她对那几个女人说。她又对吉米姨婆说:“你肚子着凉了。喝点热汤,不要吃别的。”

“会过去吗?”吉米姨婆问,“我会好起来吗?”

“我想会的。”

默迪尔转身走出屋子。牧师把她扶上自己的马车,送她回家。

那天晚上,女人们端来各种各样的汤,有黑豆汤、芥菜汤、白菜汤、甘蓝汤、萝卜汤、甜菜汤和绿豆汤,甚至还有滚烫的猪头肉汤。

过了两个晚上,吉米姨婆的体力恢复了很多。艾丽丝小姐和盖恩斯太太来探视,都说她好多了。三个女人坐一块儿聊起她们曾经遭遇的种种苦痛,治好或者减轻的疾病,哪种疗法管用。话题一遍又一遍地回到吉米姨婆的身体状况上。她们反复地谈论病因、怎样做本可以避免染病,还夸赞默迪尔从不失手的医术。她们的声音混合成一曲缅怀痛楚的哀歌,一会儿高一会儿低,和声复杂多变,音调虽不平稳,但对痛苦的咏叹始终如一。她们把对疾病的回忆紧紧搂在胸前,在说起以往经受的痛苦时舔唇咂嘴,津津乐道:生产、关节炎、喉炎、扭伤、背疼、痔疮等等,以及在地上四处活动—收割、扫除、搬抬、跳跃、蹲跪、捡拾—的过程中落下的伤痛,并且总是不忘贬低年轻人。

可她们也曾年轻过。那时,腋下与臀部的味道混合成迷人的麝香气息;眼神躲躲闪闪,嘴唇松弛,纤细的黑脖子上的脑袋灵巧转动的姿态只有母鹿可以比拟。她们发出的笑声好像能触碰到人,而不仅仅是种声响。

然后她们长大了—从后门慢慢溜进生活,开始成熟。这个世界上每个人都居高临下地对她们发号施令。白人妇女说“去干这个”。白人孩子说“把那个给我拿来”。白人男子说“过来”。黑人男子说“躺下”。不会差遣她们的只有黑人孩子和她们自己。但是,她们忍受着这一切,同时在自己的想象中重新塑造着这一切。她们替白人打理家务,并且十分清楚这点。当白人男子殴打她们的男人时,她们负责清洗血迹,回到家里还要遭受被打者的虐待。她们一只手打孩子,另一只手又为他们偷东西。她们的双手既能砍倒大树,又能剪断脐带,既能拧断鸡脖子、屠宰肥猪,又能悉心照料非洲紫罗兰,让它们花繁叶茂;她们的双臂既能将成捆成袋成包的东西装上车,又能摇着婴儿入睡。她们既能轻轻地把饼干拍成天真无邪的易碎的椭圆形,也能为死者穿上寿衣。辛苦劳作一天后回到家里,她们像梅子般依偎在自己男人的怀中。她们骑在驴背上的双腿同样也能骑在男人的胯上。区别无非如此。

然后她们开始老去。脊背弯了,体味臭了。她们蹲在甘蔗田里,趴在棉花地里,跪在小河边上,扛着整个世界。她们把一生都献给了自己的孩子,然后又要照顾孙子。她们如释重负般用粗布缠住头,用绒布裹住乳房,把舒适的毡鞋穿在脚上。她们不再有任何肉欲和哺乳的渴望,同时也不再被泪水与恐惧侵扰。她们可以走在密西西比的大街上、佐治亚的小巷里、亚拉巴马的田野里,再也不会受到骚扰。老到这份儿上,她们可以随心所欲地发脾气。对生活厌倦到期盼死亡的到来,冷静到可以接受生活的痛苦并无视它的存在的地步。事实上,她们最终获得了自由。这些黑人老妇的毕生都凝结在眼睛里—浓缩着悲伤与幽默、狡黠与平静、现实与幻想。

她们闲聊到深夜。乔利先是听着,然后渐渐困倦了。悲伤的催眠曲笼罩着他,摇晃着他,最后麻痹了他。睡梦中,从姨婆便盆里发出的骚臭味变成了马粪健康的气味,三个女人的声音汇成了口琴般愉悦的音符。睡梦中,他感觉自己蜷缩在椅子上,双手搁在两腿中间。睡梦中,他的生殖器变成了一根长长的桃木拐杖,被默迪尔用双手不停地抚摸着。

一个湿漉漉的星期六夜晚,吉米姨婆感觉没有力气下床,艾丝·福斯特就给她端来一份蜜桃馅饼。老太太吃了一块。第二天早上乔利进屋去倒便盆时,发现她已经断气了。她的嘴巴松弛成O形,那双长着男人般硬指甲的双手已经平摊开来,现在可以舒服地放在床单上了。她睁着一只眼睛盯着乔利,好像在说:“孩子,端便盆时可抓牢了。”乔利望着她,一步都迈不动,直到一只苍蝇飞落在她的嘴角。他气冲冲地把苍蝇轰走,然后又凝视了一番那只眼睛,与它道别。

吉米姨婆的葬礼是乔利平生参加的第一次葬礼。作为家庭成员,逝者的亲属,他成了众人关注的对象。女人们把房子打扫干净,把所有东西都拿出去通风,通知了所有相关人员,为一生未婚的吉米姨婆缝制了一件像是婚纱的白裙子,让她穿着去见基督。她们甚至还为乔利做了一套深色西装、一件白衬衫和一条领带。一个女人的丈夫还给乔利剪了头发。他处在精心呵护的包围中。谁也不跟他说话,也就是说,大家依然像对待孩子般对待他,从不邀请他参与严肃的谈话,然而他们为他设想了许多他实际上不曾奢望过的事:端上来的饭菜,木盆里的热水,熨过的衣服。守灵时,大家允许他睡觉,把他抱上床。一直到了姨婆死后的第三天—送葬的那天,他才与别人分享了这份荣耀。吉米姨婆的亲属从附近的镇子和庄园赶来。包括她哥哥奥维和他的老婆孩子,以及很多表亲。不过,乔利仍然是主角,因为他是“吉米的宝贝”,她生前最后一个疼爱的人,而且“是这个孩子发现她过世的”。女人们流露出的关切,男人们拍他脑袋的动作,都让乔利高兴,那些甜言蜜语让他痴迷。

“她是怎么死的?”

“艾丝的馅饼害的。”

“这话从何说起?”

“她好端端的,头一天我还见过她。她让我带点黑线过去,说要给那孩子缝些东西。我应该意识到她要黑线是个坏兆头。”

“那当然。”

“跟艾玛一模一样。记得吗?她一个劲儿地要线。当天晚上就死了。”

“是啊,唉,她非要不可。老是提醒我。我告诉她家里还有点儿,可是不成,她就要新线。所以,就在她躺在床上快要死了的那天早上,我打发莉尔·琼去买了些。我盘算着赶紧把线和一块甜面包给她送过去。你知道她有多喜欢我做的甜面包。”

“当然知道。她经常夸你做的面包。她可真是你的好朋友啊。”

“我信这话。我还没穿好衣服,萨莉就闯进门来大喊,说乔利上艾丽丝小姐家告诉她吉米死了。跟你说,我差点儿没晕倒在地。”

“估计艾丝难受极了。”

“哦,上帝,没错。可我告诉她,上帝赐予的最后还要收回。那根本不是她的过错。她做的蜜桃馅饼很好。可她认定了就是馅饼的原因。我觉得她的想法没错。”

“嗯,她不该为这事内疚。她只是做了我们大伙儿都会做的事情。”

“是啊。我也正要包起甜面包呢,没准儿也会害了人家。”

“我不觉得。甜面包成分单纯。可是馅饼对病人来说就太不好了。我奇怪吉米怎么不知道。”

“就算知道也不会说。她就想让别人开心。你知道她的为人。她太好了。”

“我说也是。她留下什么东西了没有?”

“连块手绢都没有。房子是克拉维尔镇的几个白人的。”

“哦,是吗?我以为是她的房产。”

“也许曾经是。但现在不是了。我听说保险公司的人跟她哥哥谈过了。”

“总共给多少钱?”

“八十五块,我听说。”

“全部?”

“这点钱够让她入土吗?”

“看样子不行。去年四月我爸死的时候花了一百五十块。当然,我们什么都讲究。看来吉米的亲戚可能得凑点钱了。那个给黑人送葬的司仪给钱少了可不干。”

“真可怜。她交了一辈子保险金。”

“你以为我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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