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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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说。他说话的方式不断变换,一会儿像草根阶层,一会儿像知识分子,一会儿又变了回来。

“邻居们从没见过这位老博士。他们只见过他忠心耿耿的黑仆,只见他开车进进出出。这是我的房子,马修。我带你参观一下如何,只收一角导游费?”

这个地方真不错。顶楼有健身房,举重和健身器材样样俱全,还有桑拿和按摩浴缸。

他的卧室也在这层楼上,铺着毛皮床罩的床位于房屋中央,正对着上面的天窗。二楼书房有一面墙放满了书,还有一个八英尺的台球桌。房里到处都是非洲面具,间或散放着一组组非洲雕塑。钱斯偶尔会指着其中一座,告诉我是哪个部落的手艺。我提起在金的公寓里也见过非洲面具。

“博罗社会的面具,”他说,“是丹人【注】的。我在我所有女孩的公寓里都放一、两样非洲的玩意。当然,不是什么贵重东西,不过也不是垃圾。我不收集垃圾。”

【注】居住在科特迪瓦中西部山区和利比亚各地的一个种族语言群体。

他从墙上取下一个样式颇为粗犷的面具递给我,让我好好看看。眼洞是方形的,面部轮廓都是精确的几何形状,具有浓重的原始气息。

“这是多贡人【注】的,”他说,“拿着它。欣赏雕塑只用眼睛还不够,必须加上手。来吧,摸摸它。”

【注】居住在非洲马里中部高原地区的一个民族。

我从他手中接过雕塑。比我料想的重得多。雕刻用的木头质地一定很细密。他从柚木底座上拿起电话,拨了一个号码。

他说:“嘿,亲爱的,有留言吗?”

他听了一会儿,放下电话。

“平安无事,”他说,“喝点咖啡吗?”

“如果不麻烦的话就喝点。”

他向我保证一点都不麻烦。

煮咖啡的时候,他跟我谈起非洲,说他们的工匠并未把自己的作品当成艺术。

“他们做的每样东西都有特定用途,”他解释道,“或是保护房子,或是抵挡恶鬼,或是用于特定的部落仪式。如果面具失去效力的话,他们就把它扔了,再做新的。旧的成了垃圾,他们或是把它扔掉,或是烧掉,因为它们毫无用处了。”

他笑起来:“然后欧洲人大驾光临,发现了非洲艺术。那些法国画家从部落面具中获得了灵感。结果,现在非洲出现了这种现象,有人终生制作面具和雕像,出口欧洲和美国。他们按照传统样式雕刻,以满足顾客的需要,但那很可笑。他们的作品毫无用处,里面没有任何情感,毫不真实。你看着它,拿着它,你再感受一下真品,如果你有点艺术鉴赏力的话,马上就能辨出不同。很有趣,是不是?”

“是很有趣。”

“如果我手头有这种垃圾的话,我会给你看,但我没有。我开始时买过一些。你只能在错误中学会鉴别。但我把那些东西处理掉了,扔到那边的壁炉里烧掉了。”他笑道,“我买的第一个真货还保留着,就挂在卧室的墙上。是丹人的,博罗社会的。那时我对非洲艺术一窍不通,但在一个古董店见到它时,我马上被那个面具的艺术性吸引住了。”

他停下来,摇摇头:“根本不是这么回事。实际上,看到那块平滑的黑木头时,我觉得见到的是一面镜子。我看到自己,看到我的父亲,我看到了那遥远的年代。知道我在说什么吗?”

“不好说。” — 棒槌学堂·E书小组 —

“妈的。也许我也不知道。”他晃了一下头,“那些老雕刻工中的一位做了这个,你猜他会怎么说?他会说:‘见鬼,这个疯狂的黑鬼要这些古老面具干什么?他为什么要把这些都挂在该死的墙上?’咖啡好了,你还是喝不加糖、不加奶的,对吧?”

他说:“侦探到底怎么办案的?你从哪儿开始?”

“先到处转转,跟大家聊聊。除非金碰巧被一个疯子杀死,否则她的死因一定源自她的生活。”我敲着笔记本,“关于她的生活,你所知甚少。”

“我猜也是。”

“我会跟人们谈谈,看他们会告诉我些什么。也许这些信息拼凑起来会有所指向。也许不会。”

“我的女孩会对你畅所欲言的。”

“那很有帮助。”

“倒不是说她们肯定知道些什么,但如果她们知道的话——”

“有时我们知道一些事情,却不知道我们知道。”

“有时候我们说出一些事情,却不知道我们说了。”

“没错。”

他站了起来,手支在臀部上。

“你知道吗,”他说,“我本来没打算带你过来。我不认为你有必要知道这座房子。结果你没要求过来,我就把你带来了。”

“这座房子很棒。”

“谢谢。”

“金很欣赏它吧?”

“她从没见过它。她们都没见过。有一个德国老太太每周来打扫一次,把这儿打扫得干干净净。她是唯一进过这房子的女人。因为这座房子是我的,先前住这儿的建筑师也很少需要女人。这是剩下的咖啡。”

咖啡的味道好极了。我已经喝了很多,但它太好喝了,我禁不住还想喝。我之前夸赞它时,他告诉过我,说这是牙买加蓝山和烘焙过的哥伦比亚咖啡豆的混合物。他说要送我一磅,我告诉他我住在旅馆房间,拿了也没法煮。

我在品尝咖啡时,他又给他的联络站打了一通电话。挂上电话后,我说:“你要把这里的电话号码给我吗?这个号码该不会保密吧?”

他笑起来:“我不常来这儿。打到联络站更容易找到我。”

“好吧。”

“再说这儿的电话号码我也不太记得,还得查以前的帐单,看我是否记得号码。而且就算你拨了这个号码,也没有用。”

“为什么?”

“因为电话铃不响,这儿的电话只能打出去。当初买下这个地方时,我装了电话,还有分机,这样手边总有个电话。不过我从没把这个电话号码告诉别人,连我的电话联络站都没有,谁都没有。”

“然后呢?”

“然后一天晚上我在这儿,好像在打台球,那个该死的电话突然响了起来,把我吓了一跳。原来有人想问我是否要订《纽约时报》。两天以后,我又接到一个电话,打错号码了。我意识到,我所能接到的电话不是打错号码,就是推销东西,于是,我拿起螺丝刀,把所有的电话机都撬开,里头可以看到一个小铃铛,当电流通过某根铁丝时,就会发出铃声,我把所有电话机的小铃铛统统拆掉。我从其他电话拨这个号码,听上去已经打通了,但因为没有了那些小铃铛,房里的电话就不会响了。”

“真聪明。”

“也没有门铃。门边有个按钮,但没接任何东西。自我搬进来之后,那扇门根本没开过,而且从窗户望进来,什么都看不见。另外我还装了很多警铃,倒不是因为绿点区有很多抢劫案,这儿是居家环境不错的波兰社区,是因为利万道斯基博士,他需要安全感,需要隐私。”

“我猜他需要。”

“我不常来这儿,马修。不过我车一开进这儿,那扇车门就可以把整个世界关在外面。在这儿我什么都碰不到,什么都碰不到。”

“想不到你会把我带来。”

“我也没想到。”

最后,我们才谈到钱的问题。他问我需要多少,我说要两千五百美元。他问我作何用途。

“我不知道,”我说,“我不按小时收费,也不记录花销。要是最后我花钱太多,或是案子拖得太久,我可能还会跟你要钱。但我不会给你寄帐单,如果你不给我钱,我也不会告你。”

“很不正规。”

“没错。”

“我喜欢这样。现金交易,没有收据。我不在乎花钱。我的女人赚很多钱,但挣得多花得也多。房租,营业费,贿赂款。你把妓女安置在一座楼里,就得给楼里人钱。对门房可不能像对其他客人那样,在圣诞节给二十美元了事。而是每月二十美元,圣诞节得给一百美元,对于大楼的其他职员也得如此。加起来可不少。”

“肯定是这样。”

“不过纯利润也不少,而且我也不会把钱浪费在吸毒和赌博上。你说多少?两千五?我刚才让你拿起来看的多贡人面具花了我两倍的价钱还不止。六千八百二十美元,外加销售税。”

我没吭声。

他说:“见鬼,我不知道自己想证明什么。我猜是想说我是一个富有的黑鬼。在这儿等一会儿。”

他回来时拿了一大叠钞票,数了二十五张给我。旧钞,全都不连号。我奇怪他在房里放了多少现金,他平常身上又带多少。

几年前我认识一个放高利贷的,每次出门身上都不少于一万元现金。对此他并不保密,每个认识他的人都知道他随身携有巨款。然而,也从没有人试图抢他的钱。

他开车送我回家。我们回去时走了另外一条路线,从珀拉斯凯桥进入皇后区,然后穿过隧道回到曼哈顿。

我们两人一路话都不多。路上,我睡着了,他不得不把手放在我的肩上唤醒我。我眨眨眼,坐直身子。已到了我旅馆前的路边。

“门对门运送服务。”

他说。我下车,站在路边。他等几辆出租车驶过后开始掉头。我目送他的卡迪拉克,直到它从我的视线中消失。思绪像精疲力竭的游泳选手那样在我的头脑里挣扎。

我累得无法思考,只好上床睡觉了。

第十二章

“我跟她不是很熟。大约一年前,我们在美容院认识的,一起喝了咖啡。聊天时我感觉她不是淑女。我们交换了电话号码,偶尔通通电话,但我们从未密切来往过。两三周前,她打电话来说要聚聚。我很惊奇,我们已经几个月没联系过了。”

我们是在伊莱恩·马德尔的公寓里,位于第一大道与第二大道之间的第五十一大街上。地板上铺着白色绒毛地毯,墙上挂着醒目的抽象派油画,音响里放着轻柔的音乐。我喝着咖啡,伊莱恩在喝健怡可乐。

“她想要什么?”

“她对我说她想离开她的皮条客。她想跟他一刀两断,又不受到伤害。所以才去找你的,记得吧?”

我点点头:“她为什么要找你?”

“我不知道。我觉得她似乎没有太多朋友。那种事她不会去跟钱斯的其他女孩说,可能她也不想跟不是这个行当的人讨论这件事。你知道,跟我比起来,她很年轻。她或许把我当作那种充满智慧的老大妈。”

“你是这种人,没错。”

“可不是吗?她呢,二十五岁?”

“她说二十三岁。我记得报纸上说是二十四岁。”

“上帝,真年轻。”

“是啊。”

“再喝点咖啡,马修?”

“够了。” — 棒槌学堂·E书小组 —

“你知道为什么她会跟我聊这件事?我想是因为我没有皮条客。”

她在椅子里坐好,二郎腿放下又翘起来。我想起从前在这个公寓里度过的时光,我们一个坐在沙发上,一个坐在椅子上,轻柔的音乐使房间里的气氛变得柔和。

我说:“你从来没有皮条客,对吧?”

“对。”

“大部分的女孩都是如此?”

“她认识的女孩都有。我想在街上拉客最好有一个。总得有人保护她们的地盘,被捕以后也得有人保她们出来。不过,如果你在这样的一个公寓里工作,那情况就不同了。但即便如此,我认识的大部分女孩都有男朋友。”

“那跟皮条客一样吗?”

“哦,不一样。男朋友不会掌管一批女孩。他碰巧是你的男朋友。你也不必把钱全都交给他。但你会给他买很多东西,那是因为你想这样做,而且,如果他遇到麻烦时,你会用钱帮他一把,或者如果有个工作机会他想试试,或他需要一小笔贷款。嗨,那跟你把钱直接给他不一样。那就是男朋友。”

“像是只经营一个女人的皮条客。”

“差不多吧,只不过每个女孩都发誓说她的男朋友与众不同,她们的关系非同寻常,但一成不变的是女的赚,男的花。”

“你从来没有皮条客,对吧?或是男朋友?”

“从来没有。我曾经看过手相,看手相的女人对我印象深刻。‘你有两条智慧线,亲爱的,’她对我说,‘你的理智控制着情感。’”她走过来,给我看她的手,“智慧线就在这儿,看见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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