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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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真长。”

“对我来说是很长。”她拿起杯子,看到里头是空的,又放回去,“你能找到人当辅导员吗?”

“得自己去找?”

“对啊。”

“如果我找你呢?”

她摇摇头:“首先,你必须找男性。其次,我清醒的时间还不够长。第三,我们是朋友。”

“辅导员不能是朋友?”

“不能是我们这种朋友,只能是戒酒协会的同志。第四,应该要找你家附近团体的人,这样才有机会常常接触。”

我很不情愿地想到吉姆。

“有那么个人,我偶尔会跟他说说话。”

“找个能聊的人非常重要。”

“我不知道我是不是能跟他聊天。我想也许可以吧。”

“你很尊敬他滴酒不沾吗?”

“我不太懂你的意思。”

“呱。你是否——‘’

“昨天晚上我告诉他我看了报上新闻心烦。所有的街头犯罪,人家不断互和伤害。我受不了,简。”

“我了解。”

“他要我别再看报。你笑什么?”

“这话听起来像设计好的程序。”

“他们说的全是一文不值的垃圾。‘我丢了工作,母亲得癌症死掉、鼻子要动切除手术,可是我今天没有喝酒,所以我算是打了胜仗。’”

“他们讲的真是全都一个调,对不?”

“有时候。什么那么好笑?”

“‘鼻子要动切除手术’,确定是鼻子?”

“别笑。”我说,“这种事很严重的,开不得玩笑。”过了一会儿,她讲起她家附近,一个会员:儿子被撞死,司机一跑了之。那人跑去参加戒酒协会,谈到这事,从众人的支持中汲取力量。显然,他带给大家不少启示。他一直滴酒不沾。

也因此有能力应付这事故,安慰、鼓舞家人共渡难关,同时也能节哀顺变,不再感到压抑。

我思忖经历自己的悲痛到底有什么了不起,然后念头便闪到多年前的意外:我的流弹反弹,害死一个叫埃斯特利塔·里韦拉的六岁女孩,如果事后我不碰酒的话,情况会有什么不同?

我当时应付自己感觉的办法是猛灌波本,要不然无法承受其后的感觉。那时这看来当然是个好办法。

也许不是。也没有捷径,没有方便之门。也许你必须勉强自已经历痛苦。

我说:“纽约人一般都不担心被车撞到。但车祸在这儿也会发生,跟别的地方一样。他们有没有抓到肇事司机?”

“没有。”

“他也许喝了酒。通常都是这个原因。”

“也许他失去意识。也许他第二天恢复知觉后、根本不记得自己做了什么。”

“老大爷。”我说,想起那个晚上的演讲人——刺死自己爱人的男子。“翡翠城里八百万个故事,八百万种死法。”

“裸城。”

“我刚才是这么说的?”

“你说的是翡翠城。”

“哦?我是从哪儿听来的呢?”

“《绿野仙踪》。记得吗?堪萨斯的多萝西和她的小狗托托。改编成电影由朱迪·嘉兰主演,小女孩奔向彩虹。”

“我当然记得。”

“跟着黄砖路往前走,它通向翡翠城,在那儿活着伟大的魔法师。”

“我记得。稻草人、锡人,还有怯懦的狮子,我统统记得。但我是怎么想起翡翠城的呢?”

“你是酒鬼。”她提醒说,“你少了几个脑细胞、如此而己。”

我点点头:“肯定如此。”我回答。

我们就寝时,天空已发亮。我睡在沙发上,裹在她多出的两条毯子里。起先我以为自己一定睡不着,但倦意像高涨的潮水涌来,我完全屈服,随它去吧。

我说不出它把我带向何方,因为我睡得和死人一样。如果做了梦,我也毫无记忆。我醒时闻到煮咖啡豆以及油炸培根的香味。我冲个澡,拿她给我的一次性刮胡刀刮了胡子,然后换上衣服,和她坐在厨房的松木桌旁。我喝柳橙汁及咖啡。吃培根炒蛋和上头加蜜桃干的全麦烤松饼。记忆里,我的胃口从未如此好。

礼拜天下午有群人在她家东边几条街外聚会。她告诉我,这是她固定参加的聚会,问我想不想加入。

“我有些事情得做。”

“礼拜天做?”

“礼拜天做又怎么样?”

“礼拜天下午你真能办好什么事情?”

打开头起,我就真没办好什么事。今天我能做什么呢?

我打开记事本,拨了桑妮的号码。没人接听。我打到我的旅馆,桑妮没留话,“男孩”丹尼以及我昨晚淡过的人也没有。

唔,“男孩”丹尼这时候八成还在睡觉,其他大部分人应该也是。

有个口信要我联络钱斯,我开始拨他的号码,然后又停住。

如果简打算参加聚会,我可不想独自待在她这仓库一样的房子里等他回话。她的辅导员可能反对。

会场是在佛西斯街一家犹太教堂的二楼。禁止抽烟。参加戒酒聚会却没有闻到弥漫一整屋子的烟昧,这我还是头一遭碰到。

那儿约有五十个人,她似乎认识其中大部分人。她把我引见给某些人,他们的名字我随听随忘。我自我意识强烈,引起别人的注意让我不自在。我的外表也没多大帮助。尽管没有和衣睡觉,但一身衣服却邋里邋遢,是昨晚巷斗留下的结果。

巷斗的另一个后遗症也开始浮现。直到离开她家时,我才发现自已浑身疼得厉害。头部因为撞击了很多次异常酸痛,一只上臂和肩膀淤血青紫,其他肌肉我一动就开始抗议。打斗结束时我毫无感觉,但所有该有的痛苦全在第二天向我讨债。

我拿了些咖啡和饼干,坐到聚会结束。其实也还好。演讲人见证词很短,剩下很多时间供人家讨论。得举手才能发表意见。

结束前十五分钟,简举手说,她很幸运能一直滴酒不沾,而这大半要归功于她的辅导员,能在她烦心或者迷茫的时候给她安慰和鼓励。她并没有举证细节。我觉得她这话是说给我听的,但我可不领情。

我没有举手。

会后她打算跟别人一起去喝咖啡,问我要不要也去。我不想再喝咖啡,也不想要人陪。我编了个理由回绝。

走到外头分手以前,她问我感觉如何。我说还好。

“还想喝酒吗?”

“不。”我说。

“很高兴你昨晚打了电话。”

“我也很高兴。”

“欢迎随时打来,马修。必要的话,就算半夜也无所谓。”

“希望不会有这必要。”

“不过如果需要,记得打来。好吗?”

“当然。”

“马修,答应我一件事好吗?”

“什么事?”

“想喝酒时,要先打个电话给我。”

“我今天不会喝的。”

“我知道。不过如果你决定,如果你想喝的话,得先打个电话给我。能答应呜?”

“好。” — 棒槌学堂·E书小组 —

搭地铁往上城去时,我想到这段谈话,觉得自己轻易许诺,实在是很愚蠢。但——她听了很高兴。如果她高兴的话,撒谎又有何妨?

钱斯又留了口信。我从大厅打到他的服务处说,我已经回到旅馆。我买份报纸上楼,好消磨等他回话的时间。

头条新闻非常引人。皇后区一家人——父亲、母亲,还有两个不到五岁的小孩——坐着他们新买的闪亮奔驰出游。有人开车冲向他们,用散弹枪往车里扫射整整两管子弹。四人统统死掉,警方在他们的公寓搜查,发现一大笔现金以及尚未分装的古柯碱。警方推论,此次大屠杀与毒品有关。不是开玩笑的。

报纸没提到我留在巷内的那家伙。嗯,不出我所料。他碰上我时,周日报纸已经发行。倒也不是说他有可能会上明天、或是后天的报。如果我宰了他,他还有可能在报屁股占一小块,但一个被人打断双腿的黑小子有何新闻价值可言?

我正想着,听到有人敲门。

奇怪,清洁女工在礼拜天一律休假,而我仅有的几名访客通常会从楼下先打电话上来。我拿起椅上的外套,从口袋掏出点三二手枪。我还没把它扔掉。从断腿朋友身上摸走的两把刀子也都还在。我握着枪走向门边,问来人是谁。

“钱斯。”

我把枪放回口袋,打开门。

“一般人会先打个电话。”我说。

“柜台那人在看书,我不想打扰他。”

“真周到。”

“这是我的注册商标。”他打量着我,估算我有几斤几量。

然后视线挪开,开始扫视我的房间。

“好地方。”他说。

这话很讽刺,但他的语气不是。我关上门,指指椅子。他仍然站着,“对我的脾气。”我说。

“看得出来。斯巴达式的,没有多余的东西。”他穿了件海军蓝夹克和灰色法兰绒长裤。没穿大衣。嗯,今天要暖和一些,而且他又一直呆在车里。

他走到窗旁,望出去。

“昨晚我找过你。”他说。

“我知道。”

“你没回电。”

“我刚刚才知道你留了口信,再说我又正要出门。”

“昨晚没在这里睡?”

“对。”

他点点头。他转身面对着我,表情难以捉摸。我以前没见过他这副神情。

他说:“你跟我所有的女孩谈过?”

“嗯,除了桑妮,”

“是啊。你还没见过她,是吧?”

“对。我昨晚试了几回,今天中午又打了一次。一直没人接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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