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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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是说过了吗?”

“你检查过公寓了?这没有别的人吗?”

“除非有人躲在烤面包机里头。”

很明显是自杀。惟一的问题是他知情不报。他明知她已死亡,却等了十二个钟头才向人透露。

我想了一会,我们在第六十街北端,隶属第二十分局,不在德金的势力范围内。警察会以自杀结案,除非药物检查的结果推翻这个结论,如果这样的话,钱斯早先来过这儿这件事就会真相大白。

我说:“有几个办法处理这件事。我们可以说你一整夜没找到她,很是担心。你今天下午找到我,我们一起来这儿,你有一把钥匙。开门后。我们发现了她。”

“好的。” — 棒槌学堂·E书小组 —

“不过得解决锁链的问题,如果你没来过,它怎么会断?如果是别人干的。那又是谁,在这儿干嘛?”

“要不就说是我们来时,合力撞断的。”

我摇摇头:“行不通。万一他们证据确凿,说你昨晚来过,那我就会被查出撒了谎。我顶多只能为你保密,有些事情隐而不说,但绝不能被人抓住我歪曲事实。不成,我非得说锁链是我们到这儿时就已经断了。”

“干脆说已经坏了好几个礼拜。”

“但是断痕还很新鲜,螺丝扯出木头的地方显而易见。你也不愿意因为这样的小谎被抓起来吧,它会让你的说辞与事实互相矛盾,我跟你说该怎么办吧。”

“比如说?”

“讲实话、你来过这儿,把门撞开。她已经断气,你立刻走掉。你开车乱逛,不知如何是好,你想在采取任何行动之前,先联络到我,但一直找不到我。最后你终于联络上我,我们一起过来,然后报案。”

“这是最好的办法?”

“我这么认为。”

“全因为那锁链的关系?”

“那是最明显的漏洞。但就算没那问题、到头来还是讲实话最上算。听着,钱斯,你没杀她。她是自杀的。”

“然后呢?”

“如果你没杀她,最好的办法就是实话实说。如果你有罪,最好的办法就是什么也别说,一个字儿也别说。给律师打电话,保持沉默。只要你是无辜的,讲实话就可以了。这样最简单,最干脆,而且以后也不用再想以前说过什么。因为我得跟你讲明一件事:恶棍屋时无刻不撒谎,警察再明白不过,也再讨厌不过。所以只要他们抓到一个谎,他们会紧追不舍,直到揪出漏洞。你原本扯谎是为了省事,也许还真行得通。这案子很明显是自杀。你最终也许没事。但如果你的谎话被拆穿,惹的麻烦恐怕要比你省的多十倍,”

他想了一下,然后叹口气。

“他们会问我,为什么没有立刻报案。”

“为什么?”

“因为我不知如何是好,老弟。我不知道该发疯,还是该上吊。”

“就这么说。”

“好啊。”

“你离开以后,干嘛去了?”

“昨晚吗?跟你说的一样。我开车乱逛一阵。绕了公园好几圈,开过乔治·华盛顿火桥,上了帕勒沙德林阴大道。和别人周日兜风的路线差不多,只是早了一点。”他边问忆边摇头,“开回来后,又转到玛丽·卢的公寓去。我开锁进去,不用挣断什么锁链。她在睡觉,我上床时把她吵醒,和她躺了一会,然后就打道回府。”

“回你那房子?”

“回我那房子。我可不打算跟她们讲我房子的事。”

“没必要讲。你在玛丽·卢那儿睡了一下,”

“有人在旁边的时候。我从来不睡。睡不着。不过不用跟他们提这个。”

“嗯。”

“你在你家做了些什么?”

“睡了一会儿,两三小时。我不需要很多睡眠,一点就够了。”

“噢。”

“你知道,我刚从那里过来。”他走到墙边,拿下一只挂在钉子上的睁眼面具。他开始跟我解说,做它的那个部落,那儿的地理位置,还有面具的用途。我没怎么留心听。

“现在这上头有了我的指纹。”他说,“不过,也无所谓。你可以告诉他们,等他们的时候,我从墙上拿下面具,跟你说起它的历史。还是讲实话的好。我可不想因撒了个其实无伤大雅的小谎被抓起来。”他笑笑说,“电话你来打吧?”

第二十三章

惹来的麻烦还不到我预估的一半。二十分局派来的两名警察我都不认识,但就算认得,事情也不会进行得更加顺利。我们在现场回答问题,然后跟他们回到西八十二街的分局去录口供。现场的医学证据似乎和我们的说法没有任何抵触。警察很快指出,钱斯应该一发现尸体就去报案,不过他们倒也没因为他拖延时间跟他没完没了。不小心撞见尸体谁都会怕——就算你是皮条客,而她是妓女,毕竟这是纽约,一个各人自扫门前雪的大都会,怪的不是报案太晚,而是他愿意报案。

我们到分局时,我相当轻松。早先我有点担心,因为我想到他们可能会要搜身。我的外套是个小型的军火库,还藏有我从小巷那家伙身上拿来的手枪和两把刀子。这些刀子都不合法,那把枪的情况更严重、天知道它的来处。但我们做的还够不上搜身,真让人开心,我们没有被搜身。

“妓女自杀是常事。”乔·德金说,“她们就爱干这个,再说,这位已经有过纪录。你看到手腕上的伤疤了吧?报告上说有几年了。你可能不知道,服毒这方法,她在一年前就试过。她的一个女友把她送到圣克莱尔医院洗胃。”

“纸条提到,她希望这回她服得够多。类似这样的话。”

我们当时坐在石瓦餐厅——一家第十大道上的牛排馆,它吸引不少约翰杰学院和中城北区分局的警察光顾。在这之前。我回过旅馆。换了衣服,找到地方藏妥武器以及一部分钱,然后就接到他的电话,要我请他一顿。

“我才想起,应该趁早敲你一笔。”他说,“总不能等到你那客户所有的女人死光,而你的办案钱越来越少。”

他点了盘什锦烤肉,喝掉了两瓶嘉士伯啤酒。我要了份牛排,配上咖啡。我们谈了会儿桑妮的死,但没谈出什么名堂。

他说:“要不是另外那个金头发被害。你都不会想到去多看它一眼。所有的医学证据都指向自杀。淤血青紫,很容易解释。她神志不清,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跌倒后撞翻东西。她倒在地板而不是床上,道理完全一样。淤血当然在所难免。她的指纹全在它们该在的地方——酒瓶、玻璃杯、药罐子。纸条的笔迹也查出非她莫属。如果你客户的话可以采信,他发现她时,她反锁在里头。门从里面锁住,链条带上。你确定他没撒谎?”

“我听着像真话。”

“那她就是自杀的,这甚至跟两个礼拜前达基嫩的死都连得上。她们是朋友,她因为朋友发生不幸,非常沮丧。你看会有不是自杀的可能吗?”

我摇摇头:“这种自杀最难假造。你能怎么办?拿漏斗把药片强塞进她喉咙?拿枪逼她吞服?”

“你可以把药溶掉,偷偷让她服下。不过他们在她胃里找到残余的安眠药胶囊。所以忘了这事吧。的确是自杀。”

我试着回想纽约的年自杀率,但连个合理的估算都猜不出来。德金也帮不上忙。真不清楚比率到底多高。是不是和其他所有现象一样,只有上升趋势?

他捧着咖啡说:“我找了两个星河旅馆的职员,清查今年年初以来他们所有的登记卡,挑出所有用印刷体签写的。没一张能跟琼斯的登记扯上关系。”

“其他旅馆呢?”

“找不到符合的。是有一批叫琼斯的人,这名字本来就很普通,但这些人全是签名,用信用卡付账,看来全都货真价实。真是浪费时间。”

“抱歉。’

“干吗?我做的事百分之九十是在浪费时间。你说的没错,是值得查查。如果这是个大案子,登上头条新闻,有上头的人施加压力,不用你说我自己也会想到,而且我们会查遍纽约五个区所有的旅馆。你怎么样?”

“我什么怎么样?”

“达基嫩的案了你有进展了吗?”

我得想想。“没有。”我回答。

“实在气人。我再看一次档案,知道是什么让我如鲠在喉吗?那个前台职员。”

“我谈过的那个?” — 棒槌学堂·E书小组 —

“那个是经理、副理之类的吧。我找的是让凶手登记住宿的那个。现在有这么个家伙进来,名字用印刷体写而不签名、付的又是现金。这两种做法都不寻常,对不?我是说,这年头有谁会在旅馆付现钞?我不是说廉价连锁旅馆,我说的是你得花七、八十块住一晚上的旅馆。这年头什么都用塑料货币、信用卡什么的,都这样。这家伙付的是现金,前台职员竟然连个屁都没记住。”

“你查过他底细?”

他点点头:“我昨晚跑去找他谈。呱,是南美哪个国家来的小伙子。我跟他谈的时候,他好像身处云里雾里。凶手登记住宿时。他八成也是雾茫茫一片。我看他一辈子都活在雾里。不知道他那些雾是哪里来的,是用鼻孔吸的还是嘴巴抽的还是怎么的,不过我想应该是老老实实赚的。你知道咱们这城里有多少人整天都在云里雾里?’

“我懂你的意思。”

“你可以在午餐时间看到他们。办公室的人,市中心、华尔街,不管在哪个区。全挤上街买毒品,午餐时间就坐在公园猛吸。这样做事能有什么效率?”

“不知道。”

“还有一大群瘾君子,像这个自杀的女人。没事使劲吃药,你还不能说她犯法。毒品。”他叹口气,摇摇头,抚平他暗色的头发,“咳,我需要的是白兰地。”他说,“如果你认为你的客户可以负担得起。”

我到圣保罗教堂。刚好赶上聚会的最后十分钟。我喝杯咖啡,吃块饼干,根本没听别人在讲什么。我连名字都没报,趁祷告时间偷偷溜掉。

我回到旅馆,没有留言。前台告诉我。我有两通电话,但对方都不愿留名。我上楼回房,想理清我对桑妮自杀的感觉。但到目前为止,我只感觉到麻痹。我自虐式地不断去想:如果我没把和她的谈话排到最后,或许可以及早发现,搞不好还可能说了或做了什么叫她回心转意。这么想想不出结果。我在答录机上跟她谈过,她可以说些什么,可是她没有。毕竟,自杀,她已经试过至少两次,而且很可能有过几次没有留下记录。

什么事情只要试得够久,你就能摸对门路。

吃完早饭后,我去银行存些钱,买张汇票。我到邮局把钱汇给安妮塔。我很少想到我儿子牙齿矫正的事,现在终于可以忘得一干二净。

我继续走到圣保罗教堂,为桑妮点上一根蜡烛。坐在教堂长椅上,我给自己几分钟时间回忆桑妮。没有多少可供回忆的材料。我们勉强算是有一面之缘。我连她的长相都记不清楚,

为她死的模样把我对活的桑妮的微弱记忆推到一旁。

我突然想到我欠教堂一笔钱。钱斯给的费用除以十是两百五,而我从想抢我钱那孩子身上拿的三百多块,他们也该分到十分之一〔我不记得确实数字,所按二百五应该算是公平),那么加起来我给他们两百八十五,就两清了。

但我已经把大部分的钱存进银行。我皮夹还有几百块钱,如果捐给教堂两百八十五的话,我可就要捉襟见肘了。我仔细估量不辞劳苦再跑一趟银行的可行性。突然,我这小把戏中的荒唐劲儿像一记重拳击到我的肾脏。

我到底是在干嘛?为什么会自以为欠了谁钱?而我又是欠了谁?不是教堂,我不属于任何教堂。我把我所得的十分之一捐给在恰当时机碰上的礼拜堂。

那么,我到底是欠了谁的债?上帝吗?

这样做理由是什么?这又是哪种债务?我怎么欠的?我是在还借款吗?或者说,这是我为了求得保佑偷偷塞给老天的小红包?

以前我一向有办法给自己一个合理的解释,这只是我的习惯,一个小小的怪癖。我不用缴税,所以就改向上帝缴钱。

我从没真正向自己提出这个问题。

我不确定我会喜欢我的答案。我还记得在圣尼古拉斯大道旁边那条小巷子里,有个念头忽然闪过我的脑际:我没奉献所得的十分之一,所以今天得死在这孩子手里。其实我并不真信那套,也不认为世界真是循着那个逻辑运转。我只是奇怪自己竟然起过那种念头。

我掏出皮夹,数了两百八十五块出来。我攥钱坐着,然后又统统放回皮夹——只留一块钱。我至少可以买根蜡烛祈祷。

那天下午,我一路走到金的大楼。当时天气不坏,而我闲着也是闲着。我经过门房,径自走入她的公寓。

我进门第一件事便是把那瓶“野火鸡”倒入水槽。

我不知道这样做有多少道理。她那儿还有其他很多种酒,我并没有一一清掉。但“野火鸡’已经带有象征意味。每回一想到那公寓,脑里就会浮现酒瓶的模样,而伴随这图像的则是对酒色香味的生动记忆。等酒完全流入水槽后,我才松了口气。

然后我又回到前厅,检查挂在橱里的毛皮外套,衬里缝上的标签,说明这是染色的lapin皮。我查分类电话簿,随便找了个毛皮业者打电话去问,才知道lapin是法文。

“字典里头可以找到。”对方说,一般美语字典都有。这字现在已是英文,由毛皮业引进来的。就是兔子的意思。

正如钱斯所说。

回家路上,有什么引发了我喝酒的欲望。我甚至不记得到底是什么刺激了我,只记得我的反应:想像自己一边肩膀抵着吧台,一只脚踩在铜栏杆上,钟型杯握在手里,锯木屑在地板上,我的鼻孔满是霉旧的老酒铺的味道。

饮酒欲其实不强,而我也没真打算付诸行动,不过倒因此想起我对简的许诺。因为不是觉得非喝不可,所以实在没有必要找她,但我还是决定找她。我花了一毛钱,在市立总图书馆附近拐角的电话亭拨了她的号码。

我们的谈话一直有车声干扰,所以只能轻松简短地聊聊。我没机会提到桑妮自杀,也没讲起那瓶“野火鸡”。

我边吃晚饭边看《邮报》。桑妮的自杀在那天社会版占了几段,这是理所当然的事。但《邮报》往往为了促销报纸制造假象。这回他们引读者上钩的卖点是,强调桑妮和两个礼拜前在旅馆被剁成碎片的金·达基嫩分享同一个皮条客。因为找不到桑妮的照片,所以他们又登一次金的照片。

不过报导的内容可就没办法像头条标题那么耸动。他们只能说她是自杀,外加一些不着边际的猜测,说桑妮自杀是因为她知道有关金被谋杀的内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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