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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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尚未见过友义村全部的信徒。为了避免被官吏们发现,半夜里每次只派两个信徒上山来到这小屋。听到这些知识低落的百姓口中说出「德乌斯」、「安修」、「培阿特」等我们的语言时,就不由得发出微笑。告解叫「拱比珊」、天国叫「哈拉伊索」,地狱叫「因赫鲁诺」。只是他们的名字不易记得,而且每一张脸孔看来都一样。我们把一藏误以为是清助,把叫阿待的女人当成是唉。

茂吉的事,我已经写过:现在,我要写其它两个信徒的事。一藏是五十岁的男子,晚上,他带着愤怒的脸色来到小屋。望弥撒时,以及结束后,他几乎部不开口说话。不过,他并不是真的在生气,而是他的脸给人这种感觉。他有很强的好奇心,满布细小皱纹的眼睛常睁得大大的,注意我和卡尔倍的一举一动。

听说阿待是一藏的姊姊,不过,老早就丧夫,是个寡妇。她曾用篮子背食物给我们吃,有两次是和侄女线偷偷来的。她也和一藏一样好奇心很强,和侄女一起来看我和卡尔倍吃东西。坦白说,食物之简陋是您想象不到的,只有几条烤蕃薯和水而已:他们看到我和卡尔倍喝完水,脸上就现出满足的笑容。

「我们吃饭的样子,真的那么稀奇吗?」有一天卡尔倍不悦地说。

她们不懂这句话的意思,脸笑得像皱了的纸一样。

我再稍微详细地向您报告信徒们的秘密组织吧!这组织中有「爷爷」和「爸爸」的职位:「爷爷」负责受洗工作,「爸爸」负责教信徒们祈祷和讲道理,这些我已经向您报告过了。这个「爸爸」还负责一项工作,即查阅日历把教会的节日告诉大家。听他们说圣诞节、耶稣受难日、复活节等都是依这个「爸爸」的指示举行的。当然,在这样的节日里,由于没有司祭他们是不可能望弥撒。因此,只在某人家中偷偷拿一副旧圣画给大家看,之后做做祈祷而已。(他们祈祷是使用拉丁语「巴提尔?诺斯提尔」、「阿贝?玛利亚」说的。)唱祷词时的中间短暂空隙,还得故意若无其事地闲谈。这是因为不知官差何时会闯进来,还要应付万一闯进来时,能够证明只是一般性的窥会而做的准备。

自从岛原之乱后,地方政府开始彻底搜索隐匿的天主教徒,捕吏们每天到各部落巡察一次,有时会突然闯入民宅。

例如,去年还公布所有居民与邻居之间不得筑墙或篱笆。这是为了方便看清左邻右舍的动静,只要看到邻居举止怪异就得马上反应。有人能密告司祭住处的,赏银三百枚;发现修士的赏二百枚;信徒赏一百枚。这样的金额对贫穷的农民而言,是多么大的诱惑啊!因此,信徒们根本不敢相信其它村子的村民。上次我向您已提过无论是茂吉、一藏,或者是那老人都面无表情,活像戴着面具的脸。这道理我现在完全明白了。因为他们连喜悦、悲伤都不能形诸于色。长久的秘密生活,使得信徒们的脸都变得像假面。这实在是令人辛酸、悲伤的。我不懂神为什么把这种苦难加在信徒们身上呢?下次信中我准备向您报告我们正寻找的费雷拉教父的命运和井上(您还记得吗?就是澳门的威利也诺神父所称,全日本最可怕的男子)的事。请转告副院长伦吉斯?德?桑克提斯,请接受我的祈祷和敬爱。

今天,又下雨了。我和卡尔倍躺在充当床铺的稻草堆中,在黑暗中搔身体。这阵子有小虫在颈子和背部爬行都睡不好。日本的虱子白天躲起来,一到晚上就肆无忌惮的在我们身上横行肆虐,真是无礼的家伙!

在这样的雨夜,没有人会上山来,因此,不只是身体,连每天绷得紧紧的神经也松弛了。听着杂树林中发出令人震颤的声音,或者想想费雷拉神父的事。

友义村的百姓们也打听不到任何有关他的消息。不过,到一六三三年为止,神父躲在距离这里有十六reguwa的长崎,这是事实:而他跟在澳门的威利也诺神父失去连络的正是这一年。他还活着吗?或者如谣言所说的,像狗一般在异教徒面前爬行,放弃发誓终身奉行的信仰。如果他现在还活着,会在哪里呢?又会以什么样的心情倾听这让人心情沉重的雨声呢?

「如果,」我毅然对正和虱子搏斗的卡尔倍说出内心的计划,「到长崎走一趟,或许能找到知道费雷拉老师下落的信徒。」

黑暗中,卡尔倍停止扭动着的身体,轻轻咳了两、三声,然后说:「要是被抓到就完了。这不只是我们两个人的问题,连掩护我们的、这里的百姓都会遭殃。总之,我们不能忘记我们是这个国家中,传教的最后踏脚石。」

我叹了一口气。他从稻草中坐起身子,一直注视着我。我想起茂吉、一藏,以及村中其它年轻人的脸。有人愿意替我们到长崎走一趟吗?不,这行不通的。他们还有血肉相连的家人,跟我们司祭没有妻儿是不一样的。

「拜托吉次郎看看吧?」

卡尔倍小声地笑了。我脑海中浮现出:在船中,脸埋在脏物,向二十五名水手们打躬作揖乞求谅解的那个胆小鬼。

「胡涂!」我的同事说,「他怎么靠得住呢?」

接着,两人之间是长长的沉默。雨,在小屋的屋顶,像规律的沙漏般下着。在这里,夜和孤独已经密切地结合在一起。

「有一天……我们也会像费雷拉老师一样被抓?」

卡尔倍笑了。

「我对爬在背上的虱子比那些事更感兴趣啊!」

他来到日本以后,经常都很开朗。说不定他是故意装出开朗的模样,藉此增添我和他自己的勇气。而我自己呢,老实说并没想过会被抓。人,真是奇妙。内心深处似乎都认为别人或许躲不掉,只有自己无论多么危险,一定能化险为夷。就像雨天时;心中描绘着远处微阳照射的山丘,从未想过自己被日本人逮捕的那一瞬间会是什么样子?我们躲在小屋子里,总觉得永远都安全的。我不知为什么会这样,真的是好奇怪的事。

连续下了三天的雨,现在总算停止了。有一道阳光从小屋子的木板门缝中照射进来。

「走!到外头透透气吧!」我这么一说,卡尔倍高兴地微笑,点点头。刚把潮湿的门推开少许,就听到杂林中鸟类如泉涌般的啭啼。我从未像现在体验到活着是这么幸福呀!

我和卡尔倍在小屋旁边坐下来,脱掉身上的衣服。毛线的缝隙躲着如白色尘埃的虱子,用小石子一只只地压死,有一种无可言喻的快感。或许官吏们每次杀害信徒时,也会有这种快感?

林中还有少许雾流动着,从雾的空隙看到了蓝空和远处的海洋。像是友义村的聚落如牡蛎吸附在海边。

我们停止残杀虱子,贪婪地注视着人的世界。

「没什么嘛!」

卡尔倍裸露身体晒太阳。金色的胸毛发出亮光,那样子看来很舒适,还露出白色的牙齿笑了。

「看样子,我们还是过分小心了!以后有时候也要享受一下日光浴的乐趣。」

连续几天都是晴朗的好日子,我们的胆子逐渐大起来,走到飘散着嫩叶和湿泥味的树林斜坡,卡尔倍称这间小炭屋为修道院。散步一阵子之后,他说出以下的话引起我发笑。

「我们回修道院吧!回去吃热烘烘的面包和油脂浓稠的汤吧!不过,这可不能告诉日本人哟!」

我们想起在里斯本和您一起度过的圣撒贝里欧修道院的生活。当然,这里连一瓶葡萄酒、一块牛肉都没有。我们吃的是友义村百姓带来的烤蕃薯和蔬菜而已。不过我们打从心底产生信心,相信一切都安全,有神保佑着。

有一天,我们像往常一样,坐在杂树林和小屋之间的石头上聊天。夕阳筛过林中,在暮色苍茫的天空中,有一只大鸟划出黑色弧线向对面山丘飞过去。

「有人盯着!」突然,向下俯视的卡尔倍叫了出来,他的声音低而尖锐。

「不要动!维持原来的姿势!」

在鸟刚刚飞过去,相隔一树林、夕阳照射着的山丘上,有两个男子站在那里朝我们这边看。很显然的他们不是我们认识的友义村的百姓。我们祈祷夕阳不要把我们的脸照得清楚,把身体维持原来的姿势僵硬如石。

「喂……你们是谁?」

对面的两人从山丘顶上高声喊道。

「喂……你们是谁?」

我们犹豫着该怎庆回答;但又怕回答之后引起对方的猜疑,于是紧闭着嘴不答。

「他们下了山丘,正往这边来……」卡尔倍坐在石头上,低声说。「不!不是往这边来。他们回去了。」

他们走下山谷,身影渐去渐小。但是,我们不知站在夕阳照射的山丘上的两名男子,到底看清了我们多少?

那天晚上,一藏带着隶属于「爸爸」的男子「孙一」上山来。我们说出今天黄昏发生的事,一藏细小的眼睛注视着小屋的一点;过了一会儿,他默默地站起来,向孙一说了些话,然后两人就开始把地板橇开。飞蛾在鱼油灯旁飞舞着。他拿起挂在木板门上的锄头开始挖地。他们挥舞着锄头的影子映在墙壁上。挖到足以容纳我们两人时,他们在底下铺上稻草,上边用木板盖起来。他们说:这是供我们今后万一有情况发生时的藏身之用。

从那天之后,我们对一切都小心翼翼,尽量不到小屋外面,晚上也不点灯。

五天后又发生这样的事!这天,我们偷偷替隶属于「爸爸」的两名男人和阿待带来的婴儿举行洗礼,一直进行到很晚。这是我们来到日本后,第一次做的洗礼。在这没有蜡烛也没有音乐的小炭屋中,唯一洗礼仪式的道具是老百姓的小小破碗,是用来装圣水的。可是,在简陋的小屋中,婴儿哭泣着,阿待哄着小孩,一名男子到小屋外把风,听到卡尔倍以庄严的声音唱洗礼的祈祷词时带给我的喜悦,远非任何大圣堂的祭典所能比拟。这可能是只有到异国传教的司祭,才能体会到的幸福吧!用洗礼的水沾湿婴儿的额头,婴儿皱起脸使劲地哭。小头、细眼,和茂吉、一藏一样将来准是一副标准的农夫脸。这个小孩有一天也会和他的父亲、祖父一样,在这面对着黑暗的海、贫瘠而狭小的土地上,像牛马般劳动,像牛马般死去。然而,基督不是为美丽的、良善的东西而死去的。我那时候悟出:为美丽的、良善的东西而死是很容易的;为悲惨的、腐败的东西而死才是困难的。

他们回去之后,我们疲倦地钻进稻草中。小屋里还残留着那些男人带来的鱼油臭味。虱子又开始在背部和腿上慢慢爬行。不知睡了多久?卡尔倍惯有的乐天大鼾声把我给吵醒了。好像有人摇晃着小屋的门。起初我以为是从下面山谷吹上来的风,穿过杂树林敲击着门呢!我爬出草堆,在黑暗中把手伸到地板。这下边有一藏为我们挖掘的秘密洞穴。

摇动门的声音停止了,传出男人低沈而悲伤的声音。

「神父!神父!」

这不是友义村百姓们的暗号。要是友义村的信徒,他们会按我们约定,轻轻敲三下门。终于醒过来的卡尔倍,却连身子动都没动一下,竖耳倾听着。

「神父!」悲伤的声音又响起。「我们不是可疑的人。」

在黑暗中屏住呼吸静默着;因为再怎么差劲的捕吏也能设下这么简单的陷阱。

「你不相信我们吗?我们是深泽村的百姓……我们已好久没看过神父了。我们要求告解。」

在我们静默中,或许他们死了心,摇晃门户的声音停止了,悲伤似的脚步声向远处消失。我把手放在门上,想到外面去看看。有一个声音在心中强烈地指责着:不错!就算他们是捕吏设计的陷阱也无所谓;如果他们真是信徒,您怎么办呢?我是为服务大众而生的司祭。如果因为肉体的恐惧而疏于服务是可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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