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书农小说网友上传整理西尔维娅·普拉斯作品瓶中美人全文在线阅读,希望您喜欢,一秒钟记住本站,书农的拼音(shunong.com)记住本站加入收藏下次阅读。

“被寻获”这几个字让我全身的血液缓慢下来。

“在哪里?”

“树林里,结冰的水池边……”

我张开嘴,但说不出半句话。

“一名刚来轮班的医护工发现的……”昆茵医生说。

“她没……”

“她死了。”昆茵医生说,“应该是上吊自杀。”

20

刚落的新雪覆盖了疗养院。不是圣诞节时分的絮絮细雪,而是深度可及人高,一月严冬的纷飞大雪。这种雪足以关闭学校、机构和教堂,让记事本或行事历留下至少一页空白。

如果我跟医护小组的评估会谈顺利通过,再过一个礼拜,费萝美娜·吉尼亚夫人的黑色大轿车就会载我往西行,送我到学校的锻铁大门前。

在深冬时分!

马萨诸塞州沉浸在大理石般的冷寂静谧中。我想起素人画家摩丝奶奶画笔下的村庄,雪花片片,沼泽里的干枯香蒲窸窣作响,池塘里的青蛙和鲶鱼躲在冰层里做梦,树林簌簌晃动。

然而,在洁净平整的板岩底下,地形地貌一如既往。我要学习面对的不是旧金山、欧洲或火星,而是原本的风景、溪涧、山峦和树林。脱节六个月后,又要从我当初愤然离去的地方重新开始,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当然,我的事早已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诺兰医生说得很白,许多人看待我时会小心翼翼,甚至躲着我,当我是带着警告铃铛的麻风病人。我想起我二十岁生日过后,母亲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来疗养院看我时,惨白着一张脸,表情不悦。女儿进了精神病院!我竟用这种方式来回报她的养育之恩。不过,她显然决定原谅我了。

“爱瑟,我们在哪里跌倒,就从哪里站起来吧。”她笑着说,那笑容仿佛慷慨赴义的烈士,“之前的一切,就当成噩梦一场。”

噩梦。

对活在钟形玻璃瓶里,宛如死婴被困在标本罐的人来说,这世界本身就是一场噩梦。

噩梦。

但噩梦里的一切,我都记得。

那些尸体、朵琳、无花果的故事、马寇的钻石、中央公园里的水兵、戈登大夫诊所里的斜眼护士、摔破的体温计、黑人厨工及两种豆子并陈的那餐饭、我注射胰岛素后暴增的九公斤,以及海天之界那块宛如灰色骷髅头的礁岩。

或许遗忘就像一场好心的雪,能麻痹覆盖这一切。

可是,那都是我的一部分,都是我的人生风景。

“有位先生来找你!”

身上沾有雪花的护士探头进来,笑着对我说。我错愕了一下,以为置身在学校中,只是宿舍里那些刮痕累累的桌椅和光秃天井的景观升了级,变成白松木家具和树木山丘的银白雪景。“有男生找你!”宿舍里值班的女孩打内线电话告诉我。

贝尔赛斯楼里的我们,究竟跟我即将返回的大学里那些玩桥牌、说三道四、用功念书的女孩有何不同?她们不也是坐在某种钟形玻璃瓶里?

“请进。”我喊道。巴帝·魏勒步入房间,手里拿着卡其色的无边帽。

“嗨,巴帝。”我说。

“嗨,爱瑟。”

我俩就这么站在那里对望。我等着我们之间激起一点感觉,就算只有一丝丝都无所谓,但,没有,什么都没有,只有穷极无趣的和善氛围。穿着卡其色外套的巴帝看起来好小,而且跟我毫无瓜葛,模样就像去年那一天,他站在滑雪坡道底下时,倚着的那些褐色柱子。

“你怎么来的?”我终于开口。

“开我妈的车。”

“冒这么大的雪?”

“是啊,”巴帝咧嘴笑道,“所以,车子陷在外头的雪堆里了。山路真难开。哪里可以借到铲子?”

“可以跟管理员借。”

“太好了。”巴帝转身要走。

“等等,我也去帮忙。”

巴帝看着我,我看到他的眼中闪过一抹奇怪的眼神──既好奇又谨慎。之前来探访我的那些人,例如信奉基督教科学派的前老板、英文老师、一神教派的牧师,他们也都流露出这种眼神。

“哎呀,巴帝,”我笑着说,“我没事的啦。”

巴帝连忙说:“我知道,我知道,爱瑟。”

“巴帝,该出力气铲雪的人是你,不是我。”

结果巴帝把大部分的铲雪工作都丢给我。

他开车上疗养院时,车子在光溜的山路上打滑,一个轮子冲出车道,整辆车往后栽入很高的雪堆中。

太阳从灰蒙的云层探出头,照耀着无人履及的山坡,灿亮如夏日艳阳。铲到一半,我停下来眺望这片纯净的辽阔大地,油然而生的悸动,就像看到深达腰际的洪水淹没了树林和草地。世界的例常秩序似乎有了些微的改变,并进入一种新阶段。

我很高兴车子陷入雪堆里,这样一来巴帝就没时间问我一些问题。我知道他想问什么。不过,在贝尔赛斯楼享用午茶时,他还是压低声音,紧张地问了。蒂蒂像一只嫉妒的猫咪,从茶杯上缘偷偷观察我们。琼恩死后,蒂蒂被移到威玛克楼好一阵子,现在又回到贝尔赛斯楼来。

“我一直在想……”巴帝把杯子放到碟子上,笨拙地撞出铿啷声响。

“你一直在想什么?”

“我在想……我的意思是,或许,你可以告诉我一些事情。”巴帝迎视我的目光。我第一次发现他变了不少。原本时不时就泛起的自信笑容──频繁到宛如摄影师的闪光灯──已不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张凝重,甚至踌躇的脸。男人若经常得不到想要的东西,就会有这种表情。

“我会对你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巴帝。”

“你觉得我是不是有什么地方不对劲,会把女人逼疯?”

我忍俊不禁,爆笑出来。可能是因为他的表情过于严肃,以及“逼疯”这字眼所代表的含意。

“我的意思是,”巴帝继续解释,“我先跟琼恩交往,然后是你。后来,你先……接着,琼恩也……”

我伸出一根手指把茶几上的蛋糕屑推入一滴褐色的茶水里。

“当然跟你没关系!”我听见诺兰医生这么说。我去找她谈琼恩的事,结果她说话时像动了怒气。我以前从没见过她这样。“跟任何人都没关系!是她自己做的决定!”后来诺兰医生还告诉我,就算是最厉害的精神科医生,也没办法阻止病人自杀。若真要追究责任,他们或许难辞其咎,但他们都认为自己不需负责任……

“跟你没关系,巴帝。”

“你确定?”

“确定。”

“好,”巴帝松了一口气,“那我就放心了。”

他把茶一口饮尽,像在喝什么提神草药。

“听说你要离开了?”

我和寥寥数人由护士陪同,在户外散步,费乐莉走在我旁边。“医生同意了才算数。他们明天要跟我面谈。”

脚底下的紧实雪地嘎吱作响,水流水滴的声音处处可闻,因为正午的太阳融化了冰柱与雪地。然而,夜幕降临之前,融雪又会变得光滑坚硬。

黑松林的树荫在灿阳下呈现淡紫色,我和费乐莉走在铲过雪的疗养院小径。这蜿蜒曲折的小径是我们熟悉的迷宫。积雪遮挡了毗邻小径,所以从我们的角度看,打那儿经过的医护人员和病人都像脚上装了轮子似的移动。

“面谈!”费乐莉嗤之以鼻,“根本就是做做样子!如果他们真想让你出去,你就能出去。”

“希望如此。”

走到卡普兰楼前,我和费乐莉道别。她一脸淡定,表情就像俄国童话故事里的“雪娘”,仿佛情绪无波无澜,好事坏事都跟她无关。我独自往前走,即使阳光普照,气息仍化成缕缕白烟。费乐莉最后开心地抛给我这句话:“再会喽,很快会相见的。”

“可以的话,别在这里相见。”我心想。

可是我不确定,根本没把握。我怎么知道会不会哪一天──在学校、在欧洲、在某处,任何地方──那个让人窒息,让事物扭曲的钟形瓶又会当头罩下?

巴帝不也说了:“爱瑟,你现在这样,能跟谁结婚呢?”他说这话,好像是为了报复我径自将他的车子从雪堆挖出来,把他晾在一旁观看。

“什么?”我说,把雪铲到旁边那一堆上,眨眼躲掉弹回来的刺眼雪花。

“我说,爱瑟,你现在这样,能跟谁结婚呢?你来到了这样的地方。”巴帝双手一挥,环扫了山峦、松树和那一栋栋朴实无华,尖顶被白雪覆盖,将绵延地貌阻隔中断的屋舍。

当然,我不知道走到了这一步,还能跟谁结婚。我完全不晓得。

“鄂文,我这里有张账单。”

我平静地对着话筒说。这具公共电话位于疗养院行政大楼的大厅里。一开始,我担心坐在总机台前面的接线员会偷听,后来发现她忙着把小管子在总机台上插插拔拔,连眼睛都没时间眨。

“好。”鄂文说。

“共二十美元,包括十二月那天的急诊费和一星期后的检查追踪费。”

“好。”鄂文说。

“医院说,他们把账单寄给我,因为之前寄给你,但你没回应。”

“好啦,好啦,我这就开支票。我干脆开一张空白支票给他们,金额随他们填。”接着,他的语气略变,“我什么时候可以再见到你?”

“你真想知道?”

“非常想。”

“永远都甭想。”我说完后断然地挂掉电话。

顿时,我担心鄂文被我挂电话后,不寄支票给医院付清这笔钱,但随后一想:“他当然会付,他是数学教授,不会留人话柄的。”

我无来由地膝盖瘫软,同时如释重负。

鄂文的声音对我来说毫无意义。

自从跟他首次也是最后一次碰面,我就没跟他说过话,直到这一通电话。我相当确定,这是我们最后一次交谈。鄂文绝对不可能找得到我,除非去甘乃笛护士之前租的公寓,可是琼恩死后,她就搬走了,没留下任何足以交代去向的线索。

我完全自由了。

琼恩的父母邀请我参加琼恩的葬礼。

吉林太太说,我是琼恩最要好的朋友之一。

“你不一定要去,知道吧。”诺兰医生告诉我,“你可以写信给他们,说我建议你别去。”

“我要去。”我说,而且真的去了。参与这简单仪式的过程中,我一直想着,我知道自己在埋葬什么吗?

祭坛前,白花掩映,棺材隐隐可见。这棺材,是某个不在现场的事物的黑影。四周长椅上的人脸被烛光熏得蜡黄,圣诞节残留的松枝在冷冽空气中散发着阴森香气。

乔蒂在我身边,脸蛋嫣红如新鲜苹果。在这一小群观礼的会众当中,我认得一些面孔。琼恩的这些朋友,有的跟我同校,有的同乡。蒂蒂和护士甘乃笛包着头巾,坐在前排长椅上,低垂着头。

棺材、鲜花、牧师和吊唁者的后方,原本绵延起伏的墓园草坪,如今雪深及膝,突出于雪面的墓碑宛如无烟的烟囱。

坚硬的土地上将掘出一方六英尺深的黑洞。那个黑影将跟这个黑洞合而为一,然后用当地的特殊黄土来填补雪白大地的伤口。另日再下场雪,就会抹去琼恩刚下葬的痕迹。

我深吸一口气,聆听心中惯有的豪语。

我存在,我存在,我存在。

医生正在开每周例行的小组会议,讨论旧的事务、新的事务、入院、出院、面谈等事宜。我在疗养院的图书馆,心不在焉地翻阅一本破烂的《国家地理杂志》,等着他们叫我进去。

一群病人由护士陪同,在藏书丰富的书架间走动,他们压低声音,跟图书馆员交谈。这位图书馆员本身也是疗养院的“校友”。我瞥向她──近视眼,看起来像老处女,外貌毫不起眼──心想,她怎么知道自己已经从疗养院“毕业”,而且身心健康,跟她所服务的客人不一样?

“别怕。”诺兰医生说,“我会在场,其他医生你都认识,还有几位来宾。主任医生维宁大夫会问你一些问题,问完后你就可以离开。”

尽管诺兰医生再三保证,我还是吓得要死。

我曾经期盼,走出疗养院的大门时信心十足,清楚未来要面对的一切──毕竟,我在这里被彻底“分析”过了。然而,现在,放眼望去,只有一连串的问号。

我焦急地看着紧掩的会议室大门。我的丝袜缝很笔直,黑鞋虽然有裂痕,但擦得亮晶晶,红色的羊毛套装就跟我的计划一样亮丽。我一身衣物如新娘穿戴的衣服,有些旧,有些新……

但这并非婚礼。我在想,应该有套仪式给那些受尽煎熬,全面翻新,再次上路的重生者。我正在想什么样的仪式才恰当,诺兰医生忽然冒出来,拍拍我的肩。

“来吧,爱瑟。”

我站起来,跟着她走向敞开的会议室门。

  如果觉得瓶中美人小说不错,请推荐给朋友欣赏。更多阅读推荐:西尔维娅·普拉斯小说全集瓶中美人, 点击左边的书名直接进入全文阅读。

上一章 回目录 下一章 (方向键翻页,回车键返回目录)加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