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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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走得很辛苦,每一步都会扯动腹部的伤口,但还是走到了人行道。他停下脚步,抬头注视八层楼的砖造建筑。小时候的房子他记得的不多,这家旅馆、阿拉丁电影院和神学院是少数的例外。楼上的灯火几乎都熄了,只有正门两侧的毛玻璃球灯还亮着,被挥之不去的雾气包围着,在黑暗中散发出晕黄柔和的光芒。

  亨利吃力地往前,从两盏球灯中间走过,用肩膀将门推开。

  凌晨的大厅安静无声,地上铺着褪色的土耳其地毯,天花板是长方形嵌板拼成的巨幅壁画,描绘德里的伐木业年代。几张过度填塞的沙发和安乐椅,还有一个已经死气沉沉的大壁炉,柴架上摆着一截桦树干。真的木头,不是瓦斯,显示壁炉在德里旅馆并非只是大厅的摆饰。低矮的花盆种了植物,花木扶疏。通往酒吧和餐厅的玻璃门紧闭着。亨利听见里间办公室有电视声,音量很低。

  他跌跌撞撞地走过大厅,裤子和衬衫都是血迹,手掌的皱褶也沾了血,鲜血划过他的额头,流过脸颊,看起来像迷彩一样。他眼窝凹陷,眼球肿胀,大厅要是有人,看到他一定会吓得尖叫逃跑。但大厅没人。

  他一按“往上”按钮,电梯门就开了。他看看手上的纸条,盯着楼层按钮沉思片刻,最后按了六楼。电梯门关上开始上升,机器发出微弱的嗡鸣声。

  就从最上面开始,然后一路往下。

  他沉沉靠上电梯后壁,眼睛半闭。电梯的嗡鸣声令人平静,就像下水道抽水站的机器。那天,那天的回忆不断浮现。一切似乎早就安排好了,他们只是照章演出。维克多和贝尔齐好像……呃,被下药了。他记得——

  电梯停了,他身体一震,肚子再度剧痛如绞。门开了,亨利踏进寂静的走廊(这里植物更多。悬垂植物。蜘蛛草。但他不想碰这些绿色的玩意儿,因为它们让他想起漆黑下水道里垂着的东西)又看了纸条一眼。卡斯普布拉克在609号房。亨利一手扶墙往目标走,在壁纸上留下淡淡的血迹(啊,但他只要遇到蜘蛛草就会绕道,避之唯恐不及)。他的呼吸又急又干。

  到了。亨利从口袋拿出折刀,舔了舔干燥的嘴唇,开始敲门。没有回应。他又敲了一次,这回更用力。

  “谁呀?”听来睡眼惺忪。很好。他一定还穿着睡衣,半梦半醒。他一开门,亨利就会将折刀直直捅进他脖子,喉结下方最脆弱的地方。

  “我是服务生,先生,”亨利说,“您夫人托我传话。”埃迪·卡斯普布拉克有老婆吗?这么说可能太大意了。他冷静等候。他听见脚步声——穿着拖鞋的窸窣声。

  “米拉吗?”他的声音有些警觉。很好。待会儿还有更意外的。亨利的右太阳穴不停跳动着。

  “应该是吧,先生。她没有报名字,只说是您夫人。”

  门后沉默片刻,接着传来卡斯普布拉克拉动锁链的声响。亨利咧嘴微笑,摁下折刀握把上的按钮。咔嚓。他将刀举到脸颊边,蓄势待发。他听见转动门把的声音。再过一会儿,他就要将刀子插进那只瘦皮猴的喉咙里了。他等着。

  窝囊废俱乐部到齐/下午一点二十分

  房门开了,埃迪看见斯坦利和理查德从卡斯特罗超市走出来,两人手上各拿着一个火箭牌甜筒在吃。“嘿!”他大喊,“嘿,等等我!”

  两人转身,斯坦利朝他挥手。埃迪加快脚步追上去,但他一只手臂裹着石膏,另一只手臂挟着骰子游戏的纸板,怎么也快不了。

  “你说啥,小埃?你说啥,孩子?”理查德用南方绅士的腔调问(听起来特别像华纳兄弟卡通里的莱亨鸡),“哎呀……哎呀……这孩子手臂断了!斯坦,你瞧瞧,这孩子手臂断了!哎呀……你就行行好,帮他拿纸板呗!”

  “我自己可以拿。”埃迪说,声音有一点喘,“我可以舔一口你的甜筒吗?”

  “你老妈不会答应的,小埃。”理查德难过地说,随即加紧猛啃,他才刚吃到中间的巧克力,他最爱的部分,“细菌哪,孩子!哎呀……说你吃别人吃过的东西可能染上细菌哪!”

  “我愿意冒险。”埃迪说。

  理查德心不甘情不愿地将甜筒递到埃迪嘴边……但埃迪才半认真地舔了两口,他就连忙收了回去。

  “你想吃的话,我剩下的都给你,”斯坦利说,“我吃完午餐还很饱。”

  “犹太人吃不多,”理查德解释道,“信仰的关系。”他们三个人并肩齐步,朝堪萨斯街和荒原走。德里仿佛沉浸在午后迷蒙中,昏昏欲睡。他们经过的房子几乎都拉下了百叶窗,玩具扔在草坪上,好像小孩都被匆匆叫进屋里上床睡午觉似的。轰隆的雷声从西边传来。

  “真的吗?”埃迪问斯坦利。

  “不是,埃迪,糊弄你的,”斯坦利说,“犹太人吃得和一般人一样多。”说完指着理查德,“比如他。”

  “我说啊,你对斯坦真的很坏,”埃迪对理查德说,“要是有人因为你是天主教徒,就编了一大堆屁话讲你,你会喜欢吗?”

  “天主教徒干的坏事可多了,”理查德说,“我爸有一回跟我说希特勒是天主教徒,他杀了几十亿犹太人。对吧,斯坦?”

  “嗯,应该是吧。”斯坦利说,表情有一点尴尬。

  “我妈听我爸这么跟我说,她气坏了。”理查德接着说,脸上浮现缅怀往事的微笑,“气到爆炸。我们天主教徒还搞宗教审判,做一些拷问、上拇指夹之类的事。我觉得所有宗教都很怪。”

  “我也是,”斯坦利轻声说,“我们家不够正统。因为我们吃火腿和培根。我甚至不晓得当个犹太人是什么意思。我在德里出生,偶尔会去班戈的犹太教堂参加赎罪日,不过——”他耸耸肩膀。

  “火腿?培根?”埃迪听得一头雾水。他和他母亲是卫理公会的。

  “正统犹太人不吃那些东西,”斯坦利说,“摩西五经说人不能吃在泥巴里爬或在海底走的东西。我不晓得细节,但据说猪不合格,龙虾也是。”

  “真怪,”埃迪说完哈哈大笑,“我从来没听说宗教会告诉你什么能吃,什么不能,接下来就是告诉你要买哪一种汽油了。”

  “犹太汽油。”斯坦利说,说完自己笑了出来。理查德和埃迪都不知道他在笑什么。

  “你得承认,斯坦,那真的很怪,”理查德说,“我是说,就因为是犹太人,所以不能吃香肠。”

  “是吗?”斯坦利说,“你星期五吃肉吗?”

  “当然不,”理查德惊诧地说,“星期五不能吃肉,因为——”他开始笑了,“哦,好吧,我知道你的意思了。”

  “天主教徒星期五吃肉真的会下地狱吗?”埃迪问,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完全不晓得他两代前的祖先是虔诚的波兰天主教徒,星期五吃肉对他们来说就和不穿衣服出门一样离谱。

  “呃,我告诉你吧,埃迪,”理查德说,“我其实不认为神会因为我星期五吃了波隆纳香肠三明治当午餐而送我下油锅,但何必冒险呢?你说是吧?”

  “也对,”埃迪说,“但我真的觉得很——”很蠢,他正想这么说,忽然想起波特莱太太在主日学校的课堂上说过一个故事。他那时还小,是小敬拜者,是小学一年级的学生。波特莱太太说,从前有个坏小孩领圣餐时偷了圣餐面包藏在口袋里,回家之后将面包扔进马桶,想看会发生什么,结果——至少波特莱太太是这么告诉听得入迷的学生的——马桶里的水立刻变成血红色。波特莱太太说那是耶稣的宝血,那个小孩做了一件“亵渎”的事,因此神才让清水变色,警告他的灵魂可能会下地狱,因为他将耶稣的血肉扔进马桶。

  埃迪之前其实还挺喜欢领圣餐的。他去年才开始领。卫理公会用威尔奇葡萄汁代替红酒,圣体则是切成小块的“惊奇”面包,新鲜又有嚼劲。他很喜欢有吃有喝的宗教仪式,但听了波特莱太太的故事之后,他对宗教仪式的敬意便多了几分畏惧,觉得更令人信服。伸手去拿面包开始需要勇气,而他总是害怕自己会被电到……甚至面包会突然在他手中变色,变成血块,而教堂里会响起如雷的声音说:不够格!不够格!下地狱!下地狱!吃完圣餐后,他常会觉得喉咙紧绷,呼吸急促。他会焦急地等待祝祷结束,赶紧躲到玄关吸一口喷剂。

  别蠢了,长大一点后,他告诉自己,那只是个故事,而波特莱太太显然不是圣人——妈妈说她在基特里离了婚,常到班戈市的圣玛丽玩宾果,而真正的基督徒从不赌博,真正的基督徒让异教徒和天主教徒去赌博。

  母亲说的都很有道理,但他还是不放心。圣餐面包将马桶里的水变成血的故事让他忧心忡忡,啃噬着他,甚至让他失眠。有一天晚上,他忽然想到一个一劳永逸的解决办法,就是自己偷一块圣餐面包,扔到马桶里看会发生什么。

  但那样的实验远超乎他的勇气。想到血在水中漫开,想到那充满指控和谴责的不祥画面,他就算再理性也不敢越雷池一步。他无法承受耶稣话语中的魔力:你们拿着吃,这是我的身体;这是我立约的血,为多人流出来的。

  没有,他始终没有做实验。

  “我觉得所有宗教都很怪。”埃迪说,但非常有力,他在心里补充道,甚至有魔力……这么说是亵渎吗?他开始回想他们在内波特街看到的东西,这才发现两者之间有着疯狂的类似:狼人也是从马桶出来的。

  “天哪,我看所有人都睡着了,”理查德说,漠然地将吃完的甜筒外包装扔进水沟,“你们见过这里这么安静吗?难道大家都跑去巴尔港了吗?”

  “嘿,各、各位!”威廉·邓布洛在他们背后大喊,“等、等等我!”

  埃迪开心地回头。他只要听见威廉的声音就很高兴。威廉骑着银仔绕过卡斯特罗大道转角,将迈克远远抛在后头。迈克的施文牌脚踏车可几乎是全新的呢。

  “唷嗬,银仔,冲吧!”威廉大喊。他加速到时速三十公里,夹在挡泥板上的扑克牌啪啪作响。接着他逆踩踏板,紧按刹车,漂亮地在地上留下一条长长的轮胎痕。

  “结巴威!”理查德说,“你好吗,孩子?哎呀……哎呀呀……你好不好呀,孩子?”

  “我、我很好,”威廉说,“看到本、本或贝、贝弗莉了吗?”

  迈克追上他们,脸上都是小粒的汗珠:“你的车到底能跑多快啊?”

  威廉笑了:“我、我也不清、清楚,很、很快吧。”

  “我没看到他们,”理查德说,“他们可能在那里了,约会去了,两人对唱。啪啦、啪啦……呀答答答答答……甜心,你是我的美梦。”

  斯坦利·乌里斯发出呕吐的声音。

  “他在嫉妒,”理查德对迈克说,“犹太人不会唱歌。”

  “啪啪啪——”

  “哔哔,理查德。”理查德替他说了,所有人都笑了。

  他们又开始朝荒原出发。迈克和威廉推着车。他们起初聊得兴高采烈,但不久话就少了。埃迪看着威廉,发现他脸上挂着不安的神色,心想他可能也被安静影响了。他知道理查德只是开玩笑,但街上给人的感觉真的很像所有人都跑去巴尔港了……或其他地方。没有车,也没有推着装满日用品手推车回家的老太太。

  “真的很安静,对吧?”埃迪试探一句,但威廉只点点头。

  他们走到堪萨斯街靠近荒原的这一头,看见本和贝弗莉大吼大叫着朝他们这里跑来。贝弗莉的外表让埃迪吓了一跳。她通常都很整齐干净,头发永远洗过,扎成马尾,这会儿却挂满各式各样的污垢。她瞪着眼睛,神情狂野,一边脸颊擦伤了,牛仔裤上粘着干掉的垃圾,上衣也破了。

  本气喘吁吁地跟在后头,小腹上下抖动。

  “我们不能去荒原,”贝弗莉喘着气说,“那些男生……亨利……维克多……他们在那里……刀子……他身上有刀……”

  “讲慢、慢一点。”威廉说。他立刻掌控全局,做起来毫不费力,近乎直觉。他看了跑过来的本一眼,本双颊泛红,硕大的胸脯剧烈起伏。

  “她说亨利疯了,威老大。”本说。

  “妈的,那家伙正常过吗?”理查德说,说完啐了一口。

  “闭、闭嘴,理、理查德。”威廉说,目光转回贝弗莉身上,“继、继续说。”埃迪将手悄悄伸到口袋里抓住喷剂,他不晓得出了什么事,但显然不妙。

  贝弗莉让自己尽量镇定,开始交代来龙去脉,从她在街上遇见亨利、维克多和贝尔齐讲起。她没有提到她父亲——她觉得那件事太丢脸了。

  贝弗莉说完之后,威廉沉吟不语,手插口袋,头压得低低的,银仔的把手靠着他的胸膛。其他人静静等待,不时瞄向下坡边缘的栏杆。威廉沉思良久,没有人打断他。埃迪突然发现这可能是最后的行动了。所以今天才会这么安静,对吧?感觉整座城镇都离开了,只留下空荡荡的房子。

  理查德想起乔治相簿里忽然会动的相片。

  贝弗莉想起她父亲,还有他苍白的眼眸。

  本想起木乃伊和类似死肉桂的味道。

  斯坦利想起发黑滴血的牛仔裤和白得像皱纹纸的手。那双手也在滴血。

  “走,走吧,”最后,威廉说,“我们下、下去。”

  “威廉——”本一脸苦恼地说,“贝弗莉说亨利真的疯了,他想杀死——”

  “荒原不、不是他们的,”威廉指着右下方的匕首形绿地——矮树丛、浓密的树林、竹林和粼粼波光——他说,“那里不、不是他们的财、财产。”他环顾伙伴,表情坚决,“我已经受、受够被他们追、追杀的日子了,我们用石、石头大战打、打赢了他们,要再打、打败他们一、一次没、没有问题。”

  “可是,威廉,”埃迪说,“万一不只有他们呢?”

  威廉转头看他,埃迪发现威廉的脸疲惫、扭曲到了极点,让他吓了一大跳。那张脸庞令人害怕,但直到多年后,他已经长大成人,在图书馆聚会之后回到旅馆昏昏欲睡时,他才明白害怕的原因:那是一张濒临疯狂的男孩的脸,可能不比亨利更清醒、更能控制自己的决定。不过,原本的威廉还在,在那着魔、畏惧的眼神背后……那个愤怒、坚决的威廉依然没变。

  “嗯,”他说,“如果真、真是那、那样呢?”

  没有人回答。雷声隆隆,比刚才更近了。埃迪望着天空,看见黑压压的雷雨云从西方飘来。晚点一定会下雨,像他母亲偶尔说的“下得天昏地暗”。

  “我告、告诉你们怎、怎么办,”威廉看着他们说,“你们谁不、不想去的就不、不用跟我、我去,你们自、自己决定。”

  “我要去,威老大。”理查德低声说。

  “我也是。”本说。

  “那还用说。”迈克耸耸肩说。

  贝弗莉和斯坦利都同意去,埃迪也是。

  “我想你最好别去,小埃,”理查德说,“你的手臂,呃,看起来不太妙。”

  埃迪看着威廉。

  “我要他、他去,”威廉说,“你跟、跟着我,小埃,我会顾、顾着你。”

  “谢了,威廉。”埃迪说。威廉疲惫、半疯的脸忽然可爱了起来——可爱而且被爱着。他心里微微赞叹。如果他要我死,我想我会为他牺牲。这是什么样的力量?如果它能让你变成威廉现在这样,那可能不是什么好东西。

  “没错,威廉有终极武器,”理查德说,“狐臭炸弹。”说完举起左手臂露出胳肢窝,用右手去扇。本和迈克笑了几声,埃迪也露出微笑。

  雷声再起,声音更近、更大,他们吓了一跳,缩在一起。风愈来愈大,吹得水沟里的垃圾乱飞。第一块乌云飞过围着一圈光晕的太阳,融去了他们七人的影子。风很冷,吹凉了埃迪裸露手臂上的汗水,让他打了个哆嗦。

  威廉看着斯坦利,说了一件很特别的事。

  “你带着鸟、鸟类图鉴吗,斯、斯坦?”

  斯坦利拍拍屁股口袋。

  威廉又看着所有人说:“我们下、下去吧。”

  他们鱼贯走下堤岸,只有威廉例外。他遵守诺言和埃迪并肩下坡。他让理查德将银仔推下堤岸,等所有人都下来之后,他将脚踏车放在桥下的老地方,大伙儿靠在一起四下张望。

  即将到来的风雨没有让天空转黑,连稍微变暗都没有,但光线变了。所有景物都变成了浮雕般的梦境,没有影子,轮廓鲜明清晰。埃迪觉得这光线非常熟悉,顿时腹部一沉,充满了恐惧与忧虑。他记得内波特街29号的房子就是这种光线。

  一道闪电在云上留下了刺青,亮得让他身体一缩。他一手遮脸,发现自己开始数数:一……二……三……雷鸣来了,声音有如咳出来的吠叫,又好像爆炸,像M-80的声音。他们靠得更紧了。

  “天气预报没说早上会下雨,”本不安地说,“报纸说是炎热多雾。”

  迈克打量天空,云层看起来像一艘艘黑底船,又高又重,迅速掠过原本覆盖着蓝天的薄霭。他和威廉吃完午餐从威廉家出来时,天空还是一片雾蓝。“风雨来早了,”他说,“从来没见过来得这么快的。”话才说完,天空便很配合地响了一声雷。

  “走、走吧,”威廉说,“我们把埃、埃迪的骰、骰子游戏纸、纸板拿到地、地下俱乐部去、去吧。”

  他们走上小径。这条小径是他们在水坝事件之后花了几周才踩出来的。威廉和埃迪走在最前面,肩膀擦过树丛的宽阔绿叶,其他伙伴跟在后头。强风再起,吹得树林和树丛的叶子沙沙作响。远方竹林发出诡异的声响,很像丛林故事里的鼓声。

  “威廉?”埃迪低声说。

  “干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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