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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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此,老屌的日子像熊瞎子端了马蜂窝——别提多甜了。他白天地里干活,晚上炕上干活,竟不知疲倦,半年下来方才有所收敛,这时女人肚子也大得可以看得见了。

满载新兵的军车加入了浩浩荡荡的车队,慢慢向东方开去。村子和女人逐渐消失在老屌的视线里。刚刚还大声说笑的后生们都封了嘴,默默地看着生长之地消失在车后的尘埃里,眼光都黯淡了下去。同车的军官也不再搭理他们,只一根接一根地抽着烟卷。

一个大个子军官用浓重的口音问他:“你叫个啥?”

老屌想了半天才说:“村里都管俺叫老屌。”

车上的人都没有笑,军官也没有笑,又问:“你娃多大了?”

“三岁了。”老屌觉得军官还挺好说话的,壮了胆试探着反问道:“长官你叫个啥哩?”

长官笑了笑,没有回答他,道:“你这名字出奇,不过好记,到了部队肯定吃香!”

在认识老乡之前,老屌怎么也想不明白为啥长官说他到了连队上会吃香。新兵报到处忙得一塌糊涂,老屌从那独眼军官手里接过枪后,只一个劲打量这枪却不知该如何使,正傻愣着犯愁,站了半天壮了壮胆探上头去问一个军官:“这枪俺不会使……”

军官正忙着打电话,不耐烦地一指外面:“去找几个老兵问问。”

顺着他指的方向,老屌找到一群正在抽烟的兵,正七嘴八舌地聊着天。

“小鬼子的女人都夹着裤裆往前蹭着走路,你个球晓得是咋回事么?嘿!据说鬼子那玩意儿太小,日本女人怕夹不住,就平常练这个架势走路。”

“说啥个球哩?上次听关外边那后生子说的,一队日本兵在道上截了两个女子,按在地上就干。两个女子也没小鬼子劲儿大,也就眼一闭,心一横,算是将就了。可等到七八个鬼子完事了,这两个东北娘们还没起劲哩,说咋了你们东洋人的玩意还不如一根花生好使?”

大家哄堂大笑。

“别嚼些个没用的了,日到你家女人看你起不起劲?”

一个膀壮腰圆、一脸伤疤的老兵用老家那边的话说道。此人一身悍气,脸庞像牛皮一样坚厚,一抬头间,额头上挤出几道深深的皱纹,与眼角上的一道伤疤连成了一片。那壮观的沟壑下面,一双阴郁的眼睛仿佛带着刺刀的寒光,令老屌不寒而栗。他那略为趴平的鼻梁下,是一张铁闸一般硬挺的嘴,嘴角紧紧地叼着一根长长的烟锅,只一口,此人就把烟锅抽到了底,那团浓浓的烟仿佛在他肚子里已转了无数转,才慢悠悠地飘出鼻孔。

“关外边鬼子不晓得日过多少东北女子,日完了还拿刺刀挑了——现在鬼子过了徐州,说不定哪天就到你们家,日到你家炕头上去!还嚼个球你?”

大家一时都没了话。说话的人看到愣愣地拎着枪的老屌,问道:“你干球啥?”

“这枪俺不会用,长官让俺问你们。”老屌忙说。

“你叫个啥?哪来的?”

“俺叫老屌,河西板子村来的。”

“你爹咋给你起这球样的名字?”

“不是俺爹起的,是村里头人叫的,俺爹死得早。”

“岁数不大就敢叫老屌,亮出来给弟兄们看看!”一个兵笑着插嘴。

“冲你这名字,就跟着俺吧。这是大冬子,这是王八,这是李兔子,那是二娃子,那是油大麻子……”

“你叫个啥?”老屌诚惶诚恐地问道。

“问球这多干啥?你就叫俺老乡!”

军号突然吹了起来,大家赶紧都爬起来,开始背东西。

“部队要出发了,俺在路上教你用枪。”老乡敲灭了手里的烟锅。

老屌的第一战成了战友们的谈资,而且越传越邪乎。一个小兵顶着毫不称合的头盔跑来,张口就问:“老屌大哥,听说你一把就把鬼子的老二给揪下来了?”

第一仗就能杀鬼子的新兵本就不多,更何况老屌用如此出奇的手法,有人开始给老屌递烟抽了。老屌开始和大伙建立战斗友谊。战友们见到此人,都不忘瞟一眼他那双手,看看这双手是否真如同猛禽的利爪般狠辣,如何一下子能插进鬼子的肚子,或是拧下鬼子那倔强的命根。老屌被大伙看得不好意思,就把手揣进了兜里,这反倒引起了人们更加浓厚的猜测,递烟的人竟越来越多,老屌受宠若惊。

夺下日军这个火力点之后,二梯队没有完成深入纵深扩大进攻区域的任务。鬼子在第二道防线上机枪火力配备明显增强,一千多人,还多了两个重迫击炮排的支援。扑上去的二梯队不知深浅,3连的一百多人被打得稀巴烂,剩下的二十多人没来得及往回跑,统统成了鬼子的俘虏。老乡的两个老乡都死在那里。2连和3连原本有重炮准备,可在冲锋的时候没听见自己人发一声炮响,倒是日本人的大炮和重迫击炮一点也没糟蹋,全打在冲锋队伍里。老屌傍晚时候才知道,处在中央的三个正面防御团已经被日军突击部队击溃,炮兵没了掩护,早拉着家伙后撤了。

老乡在那里大声日指挥官了,直恨不得把指挥官家所有的女人都日一遍,因为问题实在太严重:居然过了一下午,这个消息才传达过来!三个驻防侧翼的连队在右翼这个突出部白白耗了一个下午,没有炮火掩护的二梯队按照事前的部署稀里糊涂地发起进攻,结果白白送了命!而此时日军的突击部队已经到了正面阵地侧后方十里地的样子,往后面一收,这个突出部里的几百人就有被包圆儿的危险!

大嗓门上尉连长和鬼子同归于尽后,上等兵老乡就成了这个连的头。老乡和另外两个连头碰了面画了画图,就命令大家收缩防御,迅速进行弹药调整和撤退准备。由于没有接到撤退命令,就只好执行命令再守一阵,熬过今晚,不管有没有撤退命令下来,部队也要在明日清晨向东南方向的小马河撤退。

天刚摸黑,日军发动了一次小规模攻击。劈头盖脸的炮火砸得战士们恨不得上天入地,刚挖好的战壕和沙袋护围都被炮火掀得一干二净。最后一颗炮弹刚落下,鬼子就叽里咕噜地杀到了第一道壕前面。老屌学着大家的样儿先甩出了几颗手雷,然后开始射击。令他庆幸的是,自己居然不再觉得尿紧,还有一种莫名的快感涌上来。他一个一个地射击,觉得鬼子比地里的兔子好打多了,他们跑路不懂得拐弯,也不喜欢卧倒。一个日本兵的脑袋和钢盔被自己射出的子弹打飞,鬼子居然还跑了两步才倒下,就像只刚剁了头的公鸡。日军的三轮摩托上架着机枪,突突地往前冲。李兔子是个神枪手,一枪就撂了开车的那个,飞奔的摩托撞在一面矮墙上,拿机枪的鬼子被枪把子扎了个透穿。老乡的反冲锋战术起了作用,4连的一百多人潜伏在旁边的一个烂村子里,从后侧插进了正在往前搬迫击炮的日军分队,杀得一个不剩,然后抬着炮就向正在进攻的鬼子扑过来。

老乡见阵前的日军迫击炮突然歇了火,知道4连得了手,跳出战壕大喊一声:“弟兄们!跟俺宰日本猪!”

听战友们讲,身经百战的老乡是河南驻马店牛栏村农民,早就是连队里的传奇人物。早前儿他打过第二次北伐,鬼子来了他打过上海战役,杀人无数,战功赫赫。他曾经一个人抓住六个日本鬼子,但是全被他一刀一个宰了,情报部门告了状,老乡因此没有升官。

见老乡跳出战壕,战士们也哇的一声杀将过去,几百人开枪扫射扔手雷。面对这些不要命的支那兵,那一百多个鬼子有些心虚了,他们很快被挤到了第一道战壕里,只劈里啪啦地往外放枪。4连用搬回来的几门炮拦住了增援的鬼子。没有火力支援的鬼子无法挡住这帮支那恶汉,他们枪法虽好,可单发的步枪毕竟忙乎不过来,国军很快冲到了投弹距离上。老乡让人把身上的手雷统统扔到了鬼子的战壕里,那条沟里立刻血肉横飞,惨叫连天。

老乡杀得性起,抱着一挺鬼子的机枪跳到壕里,直通通地开火,弹壳崩得叮呤当啷响。枪口的火光里,老乡的脸就像青铜打铸的模样,狰狞无比,十足一个村庙里拿剑的凶神。战士们冲到战壕两边,畅快地结果那些没了子弹的鬼子。老屌也忙不迭地打,可自己看好的鬼子总是被别的战友先打死,让他很是气恼,干脆也捡起一把没把子的机枪往壕沟里乱扫,扣住扳机就不撒手,直把黄土和血肉打了个四下翻飞。一袋烟工夫,那100多个鬼子就只剩10多个活物了。这些家伙身上大多带着伤,却并不怎么恐惧,只紧张地端着刺刀,恶狠狠地盯着围上来的中国兵,面露必死之心。老乡一摆手,大家都停止了屠戮,拿各式武器指着这十几个鬼子。

“用刀!”

老乡下了命令,弟兄们纷纷抽出了大刀,没大刀的上了刺刀。鬼子们大概估计自己活不成了,端着刺刀哇哇地叫着,围成一个小圈子。几个不知深浅的战士愣着头冲上去,举刀就要砍,没想到鬼子挥枪的爆发力很强,刺出极快,一下子就被撂倒两个。老屌看到在上一战中救自己命的大个子跳了出来,这家伙有熊瞎子的块头,像一堵墙戳进了战壕里。他人虽胖可刀法灵活,势大力沉,心狠手辣。他那把足有10来斤的大片刀一晃,像是展开了一面蒲扇,磕下了鬼子刺来的枪,然后猛地一拳打在鬼子鼻梁上。那鬼子嘴硬,鼻梁却不那么争气,登时就变成了一团肉饼。大个子的刀紧接着从下往上撩了上来,那鬼子忙想后撤一步,却没能躲开这旋风般的一刀。大刀把这个鬼子从腰腹斜撩到了肩膀,大个子将刀柄一横向外一带,鬼子半个身子就飞了,就像用大菜刀削开了一个大冬瓜一样。鬼子们见此情景,脸上终于露出恐惧之意。老乡的刀法略显轻盈,却也干净利索,他左手一把攥住一个鬼子刺来的枪,顺势一刀就先卸了鬼子的一只手,然后一脚狠狠地踢在了鬼子裤裆里,拉着枪把疼得龇牙咧嘴的鬼子抛给了呆立在一旁的老屌。老屌和几个新兵壮了壮胆,开始生疏地用大刀扎这个已丧失抵抗能力的鬼子,动作如同用火钩子掏炕角的灰。鬼子夹在几面刀锋之下无处躲避,只能眼看着一柄柄铁器在自己的身上出出进进,他怒目圆睁咒骂着,直到被众人的刀扎成千疮百孔的筛子样,才瞪着眼倒下了。老屌再好奇地掏出日本兵的命根子来看,却已经看不出成色,早被战友们的乱刀扎得稀烂了。

4连的打援分队收回了阵地。老乡带着大家布置好新的防线,挡住了想增援的鬼子,收集了弹药和食物,又安排了一些老兵放哨,才和大家坐到一块儿抽烟。

“老哥,你见得多,鬼子临死的时候合手作揖是什么意思?”

“是求饶吧?”

“求饶?俺还没见过求饶的鬼子。”老乡接过油大麻子递过来的生红薯,啃了一口又说,“日本鬼子最大的头头叫天皇,鬼子临死的时候念叨的就是这个球,跟咱们求菩萨保佑差球不多。”

“4连今儿个打得漂亮,弄了这么多炮回来,可惜炮弹不多。”

“可是3连的人快死光了,被抓的那十几个弟兄估计也被刺刀挑球的了!”

“老乡你咋对鬼子这球狠哩?”老屌问道。

这大概勾起了老乡的回忆,他抽了好几口烟袋锅子才说道:“头先儿在吴淞战役的时候,咱们师两千多人被鬼子的一个师团包围,逃不出去了。师长带着大家投降,本以为命可以保得住,可鬼子把咱们带到江边,说是训话,却架起机枪就打。师长上去和日本兵当头的理论,鬼子不哼不哈的,慢悠悠抽出刀,一刀就把师长的头砍了一半下去。两千多人,都是咱们河南的弟兄哪……”

老乡他痛苦地停顿下来,喷出一口浓烈的烟,那烟粘糊糊地挂在空中,仿佛挂着血腥。这惨烈的故事太沉重了,众人都被它压得透不过气来。

“没死的就往江里游,鬼子机枪往江里扫射,江水都红了。俺和两个老乡游过了江,拣下一条命。他俩跟俺打到这里,离家是近了,可今儿早晨都死在那边了……”

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那里是3连一百多个兄弟战死的地方。夜幕降临,一群乌鸦在上空徘徊着。阴风阵阵,霞光如血,燃烧的车辆和尸体随处可见,风中飘来阵阵橡胶和人肉的糊臭味。行将死去的伤兵那凄厉的哭嚎,在这充满死亡气息的大地上蔓延,回荡着……

忽然,老屌有一种恍如梦中的感觉。这一天发生的事情,是他以前打死也想像不出来的。这个钟点儿,原本正是一家三口吃完晚饭,可以用凉水舒爽地洗一把脸的时候了。一伺给牛放上夜料,把熟睡的孩子扔在炕角,再把门闸上,就可以和自己的女人在炕上温存了。虽然才分别了几天,可女人身上的味道和粗愣愣的声音就让他如此地想念,仿佛已经分别了几年。不知不觉中,两行热辣辣的泪水就淌了下来,划过脸颊,渗进嘴角,带着浓浓的血腥。

是夜,老屌抱着枪辗转反侧,彻夜无眠……

第二章 流血的黄河

凌晨时分,准备撤退了。老乡认真检查了老屌的装备,塞给他两个昨日缴获的生红薯,又在他腰上挂了两颗手榴弹,说:“要是被鬼子围住了就拉手榴弹,一起炸个痛快,指定比被鬼子抓住了强,记住了!”

“……”

“下次和鬼子交手,下刀要快,不能像上次那样一刀刀扎。你就当他是头要挨刀的猪么,一刀就得剔出点货来,不看见下水就不行。要不遇到一个受伤不重的鬼子,照样要了你的命去!”

老屌闻声回头,只见那个铁塔一样的兵正朝自己走来,他手里的大刀已砍卷了刃。老屌突然想起来,这就是老乡介绍过的油大麻子。

侦察兵跑回来了,向老乡报告说日军前插部队已经开始攻打开封外围了,东南方向还没有日军部队迂回,但日军又在阵地的前方补充了一个营的兵力,有坦克和装甲车,正往阵地上集结。

老乡拿出梳子梳了头,随手将梳子递给老屌。按半夜和另两个连头商定的计划,老乡开始率领大家撤退。油大麻子的排和5连3排负责掩护,重武器都留给了他们。老乡一声令下,部队开始悄悄往南边跑去。

黎明之前,旷野上黑得伸手不见五指。眼尖耳灵的日军前哨还是发现了这边的动静,炮弹和闪光弹立刻就飞了过来,这黑夜一下子成了大白天。几百战士在白昼一样的黎明里狂奔着,不时有炮弹落下,将倒霉的战士卷入黑暗,掩护分队的火力很快就被日军压制。后面真的像闹了鬼,从大地传来一阵隆隆的震荡。老屌惊恐地回头一看,只见三辆铁甲怪物正撕破黑暗,轰隆隆地直冲过来,它犁着地,喷着火,张牙舞爪,后面跟着大群猫着腰的鬼子。老屌想起来这是老乡说的坦克了,登时跑得如尾巴被点着了火的野狗,恨不得蹿出一溜烟儿来。油大麻子的迫击炮手已经全部阵亡,等到鬼子的坦克压过那道战壕,狙击机枪的动静也没了。

炮火中,战士们心惊肉跳地跑了五里地,终于到达了河边的陈村,立即开始在村头建立第二道防线。陈村是一个没了人的小村子,村民们早已不知去向,它傍河而建,河流名叫小马河,对岸是37军两个加强营的防御阵地。老乡派了两个人先过河去和兄弟部队取得联系,争取炮火增援,然后就指挥着大家上房掏洞设路障,等着油大麻子带人撤回来。

老屌和老乡趴在村口的一个大凉房上。天亮得也真快,放眼望去,敌坦克已经碾过了纵深壕沟,正在追着亡命奔跑的八十多个弟兄。紧跟着坦克居然上来了一大队鬼子骑兵,人小马却大,两腿儿吊在半空,像是骑着大骡子的山匪。油大麻子端着一挺机枪,边跑边朝鬼子们扫射。弟兄们一个接一个地倒下,剩口气的还挣扎着支起身子朝鬼子开枪。鬼子坦克的链条子卷起漫天的黄土,毫无顾忌地从或死或活的弟兄们身上辗过去,血肉夹在链条里随着轮子飞转。有的弟兄被鬼子的骑兵踩得面目全非,一个弟兄拉响了身上的手榴弹,把自己和鬼子连人带马炸上了天。

油大麻子光着膀子,一身是血,搀着两个受伤的战士——他几乎是拎着二人往村口走。活着的战士们退进了村口。见鬼子已经进入射程,老乡立刻命令大家开火。坦克旁的鬼子骑兵挨了个正着,被从房顶高处扫来的弹雨打得像割麦子一样栽下去一片,有的被连人带马压在坦克链子下面。那坦克大概怕有埋伏慢了下来,开始炮击这边的村房,待鬼子步兵号叫着跟上,这些铁家伙又挺着炮筒往村子压过来了。

大家边打边换着地方。鬼子坦克一时没了法子,既钻不进村子来,又无法从后面包抄,只能炮管平射,猛轰着这些民房。钻进来的日军步兵看来倒是很习惯在村子里作战,一下子就占了一片房子,在高处架起机枪往这边扫。老乡已经命令部队开始过河,大家该扔的都扔掉,拼命往五十多米宽的河对岸游去。老屌看到油大麻子被五个日军围住,就像一只野猪被一群狼围住了。鬼子的刺刀穿透了他粗壮的身体,可油大麻子兀自屹立不倒。一个鬼子兵稍一大意,被油大麻子一把攥住了脖子,临死之前用另一只大手捏碎了这个日本兵的命根子。鬼子的刺刀挑开了他的肚子,油大麻子肥颠颠的下水扑通一声坠到了地上,顶天立地的油大麻子终于轰然倒地,砸起一片沉甸甸的尘土。

油大麻子原名叫庄大毅,徐州人,28岁,据说还没有女人。他平常在村里以杀猪、配猪种为生,偶尔也帮人阉马阉驴,他不会想到最后的手艺竟然阉了一个日本兵。庄大毅挂在嘴边的愿望是日一串日本女人,让东洋娘们儿领教一下他那堪比种猪的货。昨日抽烟聊天的时候油大麻子还告诉老屌,他很稀罕自己村里那个寡妇,她男人死在南京保卫战里,庄大毅为了讨好她,才一跺脚报名参了军。

负责狙击的弟兄们已牺牲过半,老乡率剩余的人仍在和鬼子血拼。鬼子的刺刀拼杀还是比弟兄们的大刀抡砍厉害,他们拼刺有方互为犄角,即使被围住也不慌乱。相比之下,国军弟兄们就像是乌合之众了。好些人用刀砍人的动作就像是用锄头刨地,刀拉得过开,劲使得太傻,往往是刀还没下来,鬼子的刺刀就透穿了他们的身体。弟兄们纷纷倒下,哀号不止。红着眼的老屌也杀进了这群混战,一冲进来就碰到一个矮胖的鬼子正在扎地上还没死的战友。战友号叫着死死抓住扎在肚子里的刺刀,鬼子用力拔也没拔出来。老屌一枪撂倒了他,又把剩下的子弹都打进了一个拿着武士刀冲过来的鬼子胸脯里,再抽出大刀砍向围攻老乡的鬼子们。

老乡的大腿血流如注,已经被扎了个透穿。嘴角也被刺刀豁开到了腮帮子,红突突的肉一颤一颤地挂在脸上,舌头都露到外边了。令老屌惊讶的是,老乡的刀法仍然有板有眼一丝不乱,他身边已经倒下好几个血肉模糊的鬼子。看到老屌冲过来,老乡绝技重施,抓住眼前鬼子的刺刀一拉一带,就把鬼子屁股甩到了老屌的身前。老屌手起刀落,鬼子的后脑勺连同帽子被他劈成了两半。老乡那边又从下到上撩开了另外一个鬼子的下巴,再一刀削掉了他的头。

刀见了血,看着被他劈倒的鬼子神经质地弹腿儿,老屌竟然有些兴奋,还想去砍别的鬼子。老乡一把拽住了他,示意他迅速朝村子河边撤去。老屌搀着身负重伤的老乡跌跌撞撞地跑着,老乡的鲜血染红了老屌半个身子,但老乡强忍着伤口的剧痛,口齿不清地对弟兄们大喊:“赶紧过河!赶紧过河!”

弟兄们立刻扔下枪支和大刀,使出吃奶的劲儿跑开去。

河对面猛然间炮声隆隆,兄弟部队开始用重炮轰击刚挤进村子的鬼子坦克和骑兵。日军的重炮不甘示弱,也跟到了村子的边上。在一团团巨大的火柱之间,战士们挣扎着,躲避着,但还是有很多人被炸成了肉屑。老屌搀着老乡总算挨到了河边。老屌竟然能听到两边的炮弹在空中交错碰撞发出的声音,他惊恐地回头一望,只见整个村庄瞬间在眼皮底下被炮火夷为平地了。

老乡一把将发着愣的老屌推进河里。沉到河里的老屌感觉到了河床的震颤,河水里有一股死人的味道,河岸上冲天而起的爆炸的火光,照亮了沉在河底七零八落死去的弟兄,他们死相不一,却大多睁着眼。老屌从河里露出头来,回头看去,岸上出现了无数个大弹坑,老乡和另外几个弟兄已经被炸得看不出人样了,依稀可见的,是老乡被炸成没头没尾的腰身上那个扎眼的蓝挎包,已经被血染成了黑色。

老乡死了?

英雄一样、百战不死的老乡就在这么一瞬间四分五裂,没了踪影?老屌的天空崩塌了!他甚至无法在水中挣扎了,几口充满死人味道的河水灌进肚里,将他恶心得几乎窒息。他挣扎着爬上对岸,一边呕吐一边瑟瑟发抖。遥望着那片死地,他的眼泪和口水伴着伤口的鲜血,汩汩地流在了地上。死亡对他来说虽然已经不再陌生,可是自己如此仰仗的老乡就这样灰飞烟灭,还是让他感到极度的恐惧。接下来会是什么遭遇哩?该如何是好哩?这种可怕的不确定性和悲伤无助的情绪相交织,让他无法承受。逃跑的念头闪电般掠入脑海,可此地已不同于板子村,周围是密密匝匝的部队,走这条道没准儿死得更快了。老屌终被战友们拖回了河边的战壕里。他紧紧地抱着自己麻木的身躯,想哭却哭不出来。他不知道该怎么哭,不知是撕心裂肺地为老乡哭,还是为了别的什么大号一场?他喉咙哽咽着,浑身颤抖着,自己的和别人的鲜血粘粘地趴在皮肤上,仿佛像是要再次渗进自己的身体,用手去抹,却怎么也抹不掉。看着自己血红的结着硬痂的双手,老屌感到一阵透彻心底的寒冷,如同赤裸在腊月冰原的狂风之中。

两军的炮火在村庄上空对射了半个钟头后,终于消停下来。日军看来并不想过河,很快就撤回了追击部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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