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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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很多学者们都说,曾国藩这次上疏太不明智,险些葬送了自己的后半生。但换个角度想,曾国藩这次的上疏正是最明智之举,而为何明智,连当时的他自己都无法知道。他争的那些权力,表面看是为自己,实际上是在为湘军争。这就是后来湘军上下能死心塌地跟随他,将他奉为神明的原因。做领导的,什么领导力、执行力、吸引力都不重要,最关键的就是为属下们争利。做到这点,人心就尽在掌握。

咸丰和他的狗头谋臣们显然没有注意到这点,而是一眼看到曾国藩在为自己争名夺利。咸丰气冲斗牛,对谋臣们说:“曾国藩这是想让我违背祖训,授予一个汉人兵权啊。他是不想活了?!”

从未有人探到消息说曾国藩不想活了,不过从其奏折的内容来看,他似乎有这方面的要求。

有人马上跳出来自作聪明道:“曾国藩这种要求只能水中捞月,因为咱们已有无数个曾国藩!”

咸丰狐疑起来,马上有人站出来解释:“胡林翼占有武昌,居高屋建瓴之势,水陆师已直捣九江。长江下游方面,政府军已在进攻镇江,打得是有声有色。长江上下游都是我们的天下,又听说长毛内乱,势力大衰,攻克南京,指日可待,还用他曾国藩干什么?!”

咸丰大喜:“来呀,传旨,皇恩浩荡,曾国藩在家守他的三年之孝吧。”咸丰几乎乐不可支,说,“另外,再传圣旨,让曾国藩那两个手下李续宾和杨载福都去当提督,气死曾国藩。”

曾国藩闻听咸丰允准了他的请假,果然气得呆若木鸡。经过几天的调理,他才从极度愤懑中清醒过来。清醒过来的第一句话就是,我要脱胎换骨!

重塑金身

曾国藩在那心情水深火热的几天里,得出这样高明的结论:我到处碰壁,非是心外壁垒森严,而是我内心不够强大。也就是说,沦落到这步田地,根本原因就在自我修养方面有无限弱点,这些弱点才是让我被人抛弃的主因。

那么,都有哪些弱点呢?

曾国藩总结为两条。第一条,缺少“谦”的美德。早在京城时,曾国藩就用理学修心法抑制过自己的傲慢。然而徒劳无益,傲慢就在他骨子里,自他开始办团练开始,这种心态在轻视他的人的催化下,再度萌发。曾国藩虽然是中下之资,却非常自负,认为自己本领奇绝。奇绝在哪里呢?他自称能伸能屈,可行可藏,常常见到别人家不是,而见不到自己不是。

他说,我曾绝望过两次,自杀了两次,活过来后,立即就精神百倍,这就是能屈能伸。我初办团练,有人讥讽我,用各种方法对付我,我忍辱负重,终于办成天下第一军——湘军,这也是能屈能伸。他又说,我先是攻克武昌,皇上没有赏我,我也没有抱怨(扯淡);我的军队后来收复武昌,皇上也没有赏我,我更无抱怨(更扯);现在,我被皇上扔在家里,我平静如水(太扯了),这就是可行可藏。

可行可藏是儒家鼻祖“无可无不可”的延伸,孔子曾说过,用之则行,舍之则藏。天下有道则现,无道则隐。孔子可真够伶俐的,你用我我就出山,不用我我就藏起来。千万豪杰抛头颅洒热血创造了太平盛世(有道)这个平台后,我出来推行我的主张,天下一乱,大事不妙,赶紧躲起来。

曾国藩恐怕不是这样的人,他心怀天下,似乎还做不到“可行可藏”。但是,经过反思后,他意识到,人不可能永远走上坡路,有上坡必有下坡,这是朴素辩证法。所以上坡时不可傲慢自大,下坡时也不能低迷消沉。归根结底,人必须要有颗平常心,尤其是不能傲慢。曾国藩说,从今以后,我要大变身,常见得自己不是,常见得别人的优点。以责人之心责己,以恕己之心恕人!

第二条,必须要圆滑。曾国藩终于觉察到一点,自己所经之地的官员处处和他作对,是因为他不懂官场。他性子太直,又不肯和不喜欢的人应酬交际,不合群是官场大忌。中国官场是个奇特的所在,在这个场子里,所有人都必须把真正的我隐藏,绝不可以致良知,谁致谁死。所有人必须知行不一,人格分裂,否则只能是死无葬身之地。

北宋末期,有人找宰相蔡京要个好官职。蔡京知道这人人品不错,就没有给他。有人问蔡京,为何不给他官。蔡京说了令人咂舌的官场名言:既要做好人,又要做高官,世上没有这回事!

曾国藩始终在官场保持刚方之气,以为天地正气能胜万邪,最终,他失败了。无论是湖南的芝麻小官,还是湖南大佬骆秉章、江西巡抚陈启迈或是文俊,对他曾国藩都是有冷没热。原因就在于,曾国藩不能融入他们的官场圈子,不能融入的原因就是,他还有良知,依然傻乎乎地知行合一。所谓知行合一,非是单纯的知与行的统一。它对人最大的要求是人格不应该分裂,当面一套背后一套,人前一套人后一套。而中国官场恰恰要的就是这种人格的分裂。

曾国藩重出江湖的不多几年后,对人无限感慨地说:“我往年在外,与官场落落不合,几至到处荆棘。后来改弦易辙,稍觉相安。”也就是说,曾国藩比从前更会做官了。只要会做官,官官相护之下,仕途就不言而喻地一马平川,想要做的事就顺当多了。

当人们赞叹蝴蝶破茧而出、凤凰涅槃、雄鹰砸啄时,有谁能真正理解蝴蝶、凤凰和雄鹰的苦楚?

重生之后是光辉,但重生的过程却痛不欲生。

曾国藩的重生过程也是如此,当人们真正要脱胎换骨时,会对自己从前的愚蠢极度愧悔,这愧悔的心理过程就是折磨人的利器。

每当曾国藩要从往事的愧悔中拔身而出时又产生了新的烦恼,这烦恼如邪恶之火,的确燃烧了从前,但也点燃了现在。

这种自我反省的过程虽然痛苦,但却宁静,不受外界的干扰。我想如何反省就如何反省,不必看别人的脸色。但有件事就不这样容易了,这就是当时舆论对曾国藩的严厉苛责!

大众舆论一致认为,曾国藩常夸口自己深谙传统道德三昧,忠君言辞如长江之水滔滔不绝,可为什么在奔丧之后却向皇帝伸手要权,权未到手就在家哭得死去活来?这是典型的伪道学!

曾国藩的敌人不必说,当然要抓住这个机会攻击他,纵然是他的朋友也来信语言婉转,认为他这次很失态,没了仪态。敌人、朋友的责难,曾国藩能承受,让他如剜心之痛的是左宗棠对他毫无保留的攻击。

左宗棠在当时南方名动天下。他要推举谁,谁马上就飞黄腾达;他若贬损谁,谁立即就一落千丈。左宗棠的嘴不是嘴,而是道德审判机。现在,他把这台机器对准了曾国藩。

他先从曾国藩不等朝命就回老家奔丧说起:“老兄你领兵打仗的本事哦,我想恭维却找不到案例。你原本就犯了很多错误,丧失了许多机会。只是中央政府念你忠心耿耿,不予计较。不过你这次不等中央政府同意就披星戴月往家赶,你的忠心可就没那么纯了。你是否听我的劝告重新出山,我不敢说;你重新出山,凭你那点能力,对国家大局是否有帮助,我也不敢说。但是你不等中央命令就回家奔丧,真是无礼无义,我必须敢于教训你几句。”

铺陈了这样一番宏大开场白后,左宗棠直奔曾国藩的人生观:“你经常摆出一副道学家面孔,四处吹嘘自己‘以诚为本’,可你这次却打着给老爹上坟的旗号,行向皇帝要权的实。我看你的良知彻底坏掉了,你平时自诩光明正大,我看这要么是你在说笑话,要么就是……不必说了吧,你用事实证明了这是个反语啊!”

曾国藩看信后,除了七窍生烟外别无他法。对付左宗棠这种嘴损到家的人,唯一的办法就是不搭理他。曾国藩只字未回。左宗棠等了许多天回信,发现没有回信。他竟然气冲斗牛,对人说:“曾国藩这人才短气狭,绝不是平贼之人。”意思是,曾国藩狗屁不是,心眼还这么小,根本就不是带兵打仗的料。

这可真够有意思的,更有意思的是,他在湖南到处说,结果长江两岸都知道曾国藩狗屁不是、心眼特别小,更知道曾国藩“以诚为本”的人生观根本是个笑话。

幸好曾国藩心眼远没有左宗棠判断的那样小,不然早跳河一百次了。对昨日种种之非的愧悔和舆论的攻击,让曾国藩渐渐失去平常心,在老家的一年多时间里,他犹如魔鬼附体,稍不如意就和弟弟,甚至是弟媳大吵特吵。从其家经过的人常常听到一副破锣嗓子,震天响。

曾国藩有这样失心疯的表现,还有一个更重大的原因,那就是他对当时形势痴心妄想的判断。他离开江西时,太平军和湘军正在打破脑袋争夺江西九江、吉安、瑞州等军事重镇,双方相持不下。但1857年七月,石达开在南京城发现处处受到洪秀全的猜忌和抵制,一怒之下带领二十万精锐出走。江西太平军顿时兵力锐减,湘军在江西全线反攻。曾国藩被这一乱象所震惊,他认为不出一年,太平军就会被彻底镇压。战争一结束,他立功扬名、光宗耀祖的大好时机就灰飞烟灭。这比出师未捷身先死还要痛苦一万倍。

他不无痛苦地和弟弟曾国荃说:“人生都是命,半点不由人啊。”悲叹完他的世界观,就跑到庭院里大吵大闹,曾家短暂的宁静后,重温鸡飞狗跳。

曾国藩不明白,他不是预言大师,他的出山是命中注定,没有注定的只是时间问题。

出山进行曲

西安将军福兴在1857年春向中央政府递交了一份报告。报告中,他愤愤不平地说:“我敢确信,在这个世上,除了曾国藩外,没人能指挥得了湘军。这是一支无纪律、且目无尊长(除了曾国藩)的军队,完全不可用。”

福兴这人饭桶一个,平时判断芝麻蒜皮的小事都能走眼,但这份报告却一语中的。在当时的世上,除了曾国藩外,确实没有第二人可以指挥湘军。福兴这份报告是在去视察湘军瑞州军营后写就的,据他说,他本来是以主人翁的身份去瑞州军营。想不到那些湘军土鳖将领把他当成视察官,对他百般恭敬,繁文缛节样样没有落下。这意思已很明显:你不是我们的主人,从哪来回哪去吧。

湘军不能被曾国藩之外的人指挥,连胡林翼都印象深刻。咸丰把福兴的抱怨说给胡林翼听,要他想办法整顿湘军,胡林翼直言不讳地对咸丰说:“这些人只认曾国藩,没有曾国藩的许可,他们连我都不认。”

咸丰暴跳如雷,要下旨强行解散湘军,但想一想就打消了主意,因为现在,他们还有用。他唯一能做的事就是睁只眼闭只眼。但很快,他睁的那只眼也闭上了。

在江西的湘军并非铁板一块,而是派系林立。这里既有曾国藩纯湘系的湘军李元度、刘腾鹤等部,也有和曾国藩闹过矛盾的王錱部,还有被曾国藩见死不救过的江忠源系统的楚军刘长佑等部。这些统兵将领,派系不同,互不统属,各自为战,缺乏统一的领导和指挥。他们不但和长毛打,有时候也和政府正规军打,甚至有时候自己也打。江西官员们屡屡向咸丰请求援助,咸丰唯一的援助就是,闭上另外一只眼。

咸丰双眼都闭上后,江西前线又发生不小的转折,1857年七月,曾国藩的一员爱将在攻打瑞州时阵亡,下月,王錱死于军营,之前被胡林翼邀请出山的曾国荃也在全军后退。江西形势的变化引起了北京方面有识之士的高度重视。

一个叫李鹤年的兵部言官上奏咸丰,请命曾国藩出山。咸丰语重心长地对这位言官说:“曾国藩正在守孝,要他出山就必须夺情,夺情历来是不得已之举,江西方面现有杨载福统带,不必曾国藩前往。曾国藩非要移孝作忠,湖南土匪也很多,就在湖南建功立业吧。”

咸丰特意让人把这道奏折和他的批示抄给曾国藩看,曾国藩哑然失笑。如果按照咸丰的意思,他曾国藩真要出山必须从头开始。而咸丰要人把这道奏折给他看,大概是怀疑他主使李鹤年上奏的。

他蕴积着一股不满,向咸丰皇帝解释说:“皇上您这是听了哪个混账的话,竟然说湖南还有土匪。湖南全境连个匪毛都没有,无‘贼’可剿。我本是无才之人,所处又不是可以有所为之地。您英明神武,使臣以礼,因时制宜,我不禁感动痛哭。皇上要我在湖南剿匪,我本该提刀上马,奔向战场,但守孝在家,出去了恐怕会被世人骂死。现在只希望各路军事日有起色,我在老家也就稍安了。”

“使臣以礼,因时制宜”八个字一针见血,戳穿了咸丰的把戏。咸丰见被曾国藩揭了短,急忙遮掩,下圣旨给曾国藩:“大臣出处以国事为重,忠就是孝,你说的世人骂死你,太过于拘执。暂时就这样吧。”

“暂时就这样”的意思是,曾国藩仍要在家守丧。

胡林翼很焦急。

1857年十月,他上奏咸丰说:“目前的战局乐观也不乐观,长毛方面虽然内斗消耗了力量,但我们这边也好不到哪里去,各路统帅各自为政,号令不一,心力不齐,必有危险。李续宾、杨载福、彭玉麟等将领严厉刚烈,落落寡合,不是一般人所能调遣的。仅以这三人为例,就可知为何只有曾国藩能领导湘军,因为湘军是曾国藩一手所创,这三人也是曾国藩‘识拔于风尘之中’,自湘军东杀西讨以来,他们都是曾国藩的属下兼密友。如果曾国藩不回来,那湘军可能会分裂;如果曾国藩回来,统一政令,就能趁现在长毛的衰弱,直捣南京,消灭敌人,太平盛世必还魂归来。”

胡林翼非比寻常,他是湘军二号人物,又是重要战场湖北的一把手,咸丰对他不能像对待李鹤年那样随意。

他极“重视”地给胡林翼回复说:“我恨不得明天早上醒来就看到天下太平。但曾国藩离开战场已很久,对现在的战场情况和计划是否有把握,我不得而知。如果真让其出山,他从湖南走到江西,耗费时日太多,恐于军心非好事也。你胡林翼我是知道的,我看曾国藩能做的事,你能做;你能做到的事,曾国藩就未必。”

胡林翼接到圣旨后大发感慨:我举荐曾国藩,皇上却把这帽子扣给我,曾公知道了,该怎么想。

曾国藩的负面情绪只是针对家人,绝不针对外人。当胡林翼把他自己的奏折和咸丰的批示抄给曾国藩时,曾国藩只是对胡林翼说,以后千万别推荐我了。我不出山在家修心也是好事,我若出山,那说明战局已坏,咱们做臣子的当然希望刀枪入库,马放南山。

这是扯淡!

曾国藩一直密切关注前方战事的变化和北京方面的部署,从种种细微处观察自己重出江湖的机会。1858年四月,几乎是一个晴天霹雳传来:湘军攻克了九江城,江西全境除了吉安外全部光复。曾国藩捶胸顿足,在院子中绕柱狂走。他悲叹道:之前预测的事果然发生了,我此生休矣。

如果这句话让洪秀全听到,也会瞠目结舌。洪秀全可是语无伦次、装神弄鬼的高手,但在曾国藩这句大预言面前,他那些神魔附体的神迹简直如同儿戏。

曾国藩悲叹自己的人生后,又和院子里的家人吵了一架。累得半死回到书桌前,给正在前线打仗的曾国荃写了封信,信中有这样一句话:吾为其始,弟善其终。意思是,我种下了种子,希望你能捡到点胜利果实。

这似乎有点太矫情,连上天都看不过去了。所以1858年年初,石达开率领20万太平天国最精锐的兵团从江西东部进入浙江,旋即兵临衢州。浙江一直是满清帝国的财赋重地,也是长江下游清军筹饷的主要基地。而衢州则是浙江的大门,石达开虽未攻下衢州,却出奇兵百里奔袭,轻取浙江军事重镇处州。

处州在衢州东南,与衢州、金华互为掎角。石达开一克处州,旋即兵锋指向金华,并快速攻陷了金华的武义、永康。石达开的另一支机动兵团又攻克常山、开化,如此一来,安徽、江西、浙江三省交通的枢纽被石达开扼住,浙江首府杭州岌岌可危。

浙江震动,江南震动,整个中国震动,咸丰的嘴角开始抽动。

他慌忙下令胡林翼从湖北支援浙江,胡林翼拿出半死不活的模样说:“安徽、湖北军情异常紧张,我是无兵可调啊。”他在胡说八道,这样说的目的就是逼咸丰让曾国藩出山。

咸丰不到万不得已,绝不走这一步。他又下命令给围困南京的江南大营总指挥和春,要他去对付石达开。和春和石达开打过多次交道,都被石达开搞得晕头转向,所以立即魂不附体,马上就生了病,无法领兵出战。

咸丰刚要向南方的诸位将领下命令,突然南方诸将领都生了病。咸丰的思路弹尽粮绝,忽然又想到刚被他提为浙江巡抚的李续宾,有人旁敲侧击地对他说:“李续宾和曾国藩是穿一条裤子的!”

岂止是李续宾和曾国藩,连湖南巡抚骆秉章都抢着要和曾国藩穿一条裤子。当石达开兵团进入浙江并攻城略地时,骆秉章叫起来:“曾公可以出山啦。”

他紧急召开了一次秘密会议,参加会议的人都是他的心腹和湖南省高官,其中就有左宗棠。左宗棠和曾国藩的弟弟曾国荃很谈得来,曾国荃婉言相劝左宗棠:“冤家宜解不宜结,你和我老哥都是国家栋梁之才,纵然不合作,也不能成为仇人。”左宗棠正为当初讥讽曾国藩而受良心谴责,于是顺水推舟,坚决支持曾国藩出山。

骆秉章一得到左宗棠的支持,立即美滋滋地派人去曾国藩老家,告诉曾国藩,我要举荐你,整个湖南官场,尤其是左宗棠都支持我的决定。

曾国藩把头摇得似拨浪鼓,说:“万万不可,皇上现在对我很大意见,你们这是引他的火上我的身。”来人要曾国藩把心放在腔子里,因为这回必能成功。

曾国藩勉为其难地同意,骆秉章于是上奏咸丰说,石达开狡猾、凶悍,既已入浙,必会引带东南不稳,为今之计,只有起用曾国藩统帅江西湘军,才有可能收到追击石达开取胜的结果。

咸丰悲愤不已,想不到他堂堂大清,文武百官数以万计,竟然找不出一个人可以顶替曾国藩!他真是被逼无奈,几乎是肝肠寸断地发布了起用曾国藩的圣旨。

但他心里仍有个结,就是对曾国藩当初不等他命令就奔跑回家的愤恨。所以这道圣旨的用词很耐人琢磨:

东南大局攸关,必须声威素著之大员,督率各军,方能措置裕如。曾国藩开缺回籍,计将服阕。现在江西抚、建均经克服,止剩吉安一府,有曾国荃等兵勇,足敷剿办。前段时间已命令几员猛将驰援浙江。这几人都是曾国藩旧部,所带士兵,得曾国藩调遣,可期得力。本日已明降谕旨,令曾国藩驰驿前往浙江,办理军务。着骆秉章即传旨令该侍郎迅赴江西,驰赴援浙境……该侍郎曾守孝半路出来过,所以这次也应该不辞辛苦出山。何日启程?

这道圣旨里,把曾国藩的巨大作用轻描淡写,而且还带着点讽刺:你守孝期间出来做官已不是第一次,所以就别惺惺作态,赶紧出山吧。

曾国藩一收到这道圣旨,热泪盈眶,跑到院子里大喊大叫,他的兄弟和弟媳早已枕戈待旦,从门里冲出来准备吵架。很遗憾,他们想错了,曾国藩没有吵架的意思,而是跪倒在地,面向北方,磕头如捣蒜,嘴里絮叨着:“皇上英明,伟大,万寿无疆。”

那天晚上,曾家大院出奇地消停,曾国藩如一潭宁静湖水端坐在床上,和他两个弟弟聊天。

他弟弟说:“当初老哥有‘统兵大员非任巡抚方可’的要求,怎么现在又不提了?”

曾国藩缓缓地说:“当初气盛,非中庸之道也。这一年来,我深刻反思得出这样的结论:气盛时是‘有我’,中庸时是‘无我’。‘无我’才是圣人境界。”

“有我”与“无我”的区别很简单:“有我”是为自己谋利益,“无我”是为众生谋福利,为众生谋福利后再为自己谋福利,其实“无我”才是真正的“有我”。

曾国藩接到圣旨后的当天,就挥毫泼墨写了封信。信不是写给咸丰的,而是写给左宗棠。他很清楚一点,此次被起用,左宗棠起的作用非同一般。即使不为感恩,单就日后来看,左宗棠也是他需要仰仗的人之一,所以必须要妥善维护和此人的关系。他在信中告诉左宗棠自己的启程时间、路线,然后说,我这次出山要带什么人、带哪支军队,还请您多多指教。具体细节,我想等到长沙后,咱们再谈,到时请您一定当我的指南针,知无不言。

左宗棠收到信后,积极回应:收到你这封信我真是太高兴了。一年没接到你的信,我以为你彻底和我绝交了,我是又思念,又伤心,但你也知道我性格,我只是负气等待,不愿先认错。但是反思这些年,事务太繁、困难太多,所以接人待物,常常出错。意一发动,就不假思索形之于文字,刚发出去就后悔,但后悔之后仍会犯同类错误。我总以为,真朋友就该知道我的性格,不会怪罪我。这就叫做责人严而责己宽,用你的话说,是我自我修养不够的表现啊。

左宗棠这封信,自我批评诚意十足,曾国藩接到信后至为感动。

写完给左宗棠的信,曾国藩又连写两封,一封给浙江巡抚晏端书,一封给浙江士绅们。他在这两封信中都谦卑地申明,“国藩之来,虽受皇命,实有叨扰之处,请诸位多行方便给国藩,请做国藩的指南针。”

第二天一早,曾国藩打着哈欠吃早餐,吃到半路,突然一拍脑门,大叫着跑进书房,又写了几封信。第一封信写给湖广总督官文,可谓极尽曲心:九江克复,全楚肃清,杨载福、李续宾仰赖您悉心保护栽培,才得此大功。国藩从军数载,毫无成效。此次复出,专辖陆军,精力亏若,深恐不能胜任。请您示我指南针,感激涕零。

第二封信写给江西新任巡抚耆龄,也要求这个能力低下的官员赏赐他指南针。第三封、第四封……无数封信都是写给当时在浙江、江西、湖南等地高级官员的,信中都有一句话:请不吝赐教,做我的指南针!

半个月后,众官员先后接到曾国藩的信,不禁奔走狂呼:从未见曾国藩如此谦虚过,他这葫芦里卖什么药?但满腹狐疑过后,这些官员就都笑起来说:“看来曾国藩懂事了。”

曾国藩的确懂事了,这是他在家中反思得出的深入灵魂的高级结论:自己全无是处,要多向别人请教,纵然得不到真材实料,绝不会吃亏。要让自己以温和的面貌走入官场,融入官场,以后才能吃得开。

在找了无数个指南针后,他满怀激情和自信地上奏中央,除了报告立即启程和沿途军事部署外,又虔敬地向咸丰表示:“我才智浅陋,这几年运气也不好,败多胜少。蒙您怜悯,给我机会。我必肝脑涂地,死而后已。”

咸丰高度赞赏曾国藩的诚意,批示道:“你此次奉命即行,足见你关心大局,忠勇可嘉。好好干吧。”

时值1858年的盛夏,烈日炎炎,路上少人行。而曾国藩却身穿官服、大摇大摆地走在从湖南去往江西的路上,稀少的路人都投来惊羡的目光。

曾国藩就这样意气风发地走了一天。太阳西垂时,他突然怪叫一声,直挺挺向后就倒。随从们慌忙跑过来扶起他,都不知道怎么回事。有个伶俐的看到曾国藩脸色潮红有汗,嘴唇发紫,一切都明白了。

他让人脱下曾国藩的官服,拿来凉水,一顿乱泼。曾国藩这才悠悠醒转。一醒来,看到自己上半身赤裸,不禁恼羞成怒,训斥随从们:“谁大胆剥了我,读书人的脸都让你们丢尽了。”

随从们只好说:“大人,您中暑了,如果不立刻施救,会有生命危险。”

曾国藩大人有大量,原谅了随从,突然眼睛上翻,哇呀一声:“苦也!”

是够苦的,随从们心里说,这么热的天,您还穿着去年秋天的官服,能不苦吗?

但曾国藩说的苦不是这个,他说:“我忘了一件重要的事!”

随从们见他一脸严肃,惊问何事。

“日记!”曾国藩扯开嗓子喊道:“今年四、五月份的日记,我没有写啊!”

曾国藩写日记,天下人皆知。他的随从们也知道,所以这件在别人那里是鸡毛蒜皮的小事,在曾国藩这里的确就是比天还大的事。

当晚在一客栈住下,随从们急忙把文房四宝准备好,曾国藩开始补写日记。大人物写日记是很讲究的,曾国藩不可能补写他和弟弟、弟媳们吵架的事,所以1858年四、五月份的日记就成了鸡汤似的心灵感悟。比如“端庄厚重是贵相,谦卑含容是贵相”,再比如“矫激近名,扬人之善;有始无终,怠慢简脱”,还比如“威仪有定,字态有定,文气有定”。

写完这些感悟,曾国藩觉得不妥,于是补充道:三月二十二日,作札记立誓;四月二十三日,戒棋立誓;二十六日,窒欲立誓……

1858年六月末,曾国藩来到长沙,遇到难以置信的欢迎,连左宗棠都亲自跑到城外,向曾国藩一个劲地点头微笑。曾国藩心里叹息说,人情这玩意就是镜子,你对它笑,它就还你微笑,你若愁眉不展,那它绝对还你苦瓜脸。

不但和长沙的最高长官们打成一片,他甚至跑到长沙县衙和县太爷们欢快畅谈。整个长沙,甚至整个湖南都知道了,从前的曾国藩已死,现在的曾国藩是个圆通和气的好官僚。也就是说,曾国藩会做官了。

会做官,并不一定就有好运气。曾国藩还有很长很难的路要走。

到处一场空

曾国藩出山的任务是追击石达开,但石达开不是那么好追到的。一年前,石达开离开南京,目标是浙江。遗憾的是,他在浙江门户衢州遭到清军很有能力的守将,于是放弃浙江,转向福建,并沿着福建江西交界线一路向西南行进。

曾国藩在长沙制定的计划是,由江西东部进入浙江。可当他从南昌乘船东下,抵达江西东部河口时,石达开带领主力已从浙江东部打进福建,清政府命曾国藩尾随追击进入福建,石达开主力又盘旋于福建、江西边境。石达开跑得不亦乐乎,曾国藩追得气喘吁吁。

他向咸丰发出哀叹:“我不能再追下去了,否则我这辈子就会追来追去一场空。”咸丰倒很理解曾国藩,下旨说:“你可在建昌府(府治江西南城县)暂时驻扎,等待最佳时机,给石达开致命一击。”

这是大话,也是官话,石达开没那么容易被一击致命。因为此时石达开的斗志明显下降,兵团只是在不停地做战略转移,根本不想打仗,所以曾国藩也就无仗可打。在建昌府的半年时间里,曾国藩只做了两件事,第一件事是和湘军的将领们紧密联系,谈天下大势,谈从前谈现在谈未来。每当谈到湘军历史的艰难时,曾国藩都会流下真诚的眼泪。这眼泪毫无悬念地滴到信纸上,被那些湘军将领看到,心中百感交集,暗暗发誓要跟随曾国藩,哪怕走到山穷水尽。

曾国藩在建昌府做的第二件事就是眼睁睁看着李续宾的灭亡,此事需大致铺垫介绍。当曾国藩意气风发地被迫和石达开玩捉迷藏时,洪秀全在南京开始了新的大布局。老同志全部不在,再也无人替他分忧解难,他只好从女人堆里爬出来,打着哈欠亲自管理他的天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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