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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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仙川下得地来,先原地呕吐三口,泪眼婆娑地抬起头来,正看见那相士笑嘻嘻地望着他:"穆仙川,你不好好在家睡觉,跑出来干吗呀?"

穆仙川两腿发软:"你……你是妖怪……"

相士脸色不变,道:"呸,好不懂事的娃娃,说得吓人。"

穆仙川不敢与他多说,一低头,从相士的手边逃过,直往洞口逃去,才一到洞口,却只觉迎头一股大力,竟像是撞到墙上,"砰"的一声,跌了个屁墩。

相士笑道:"你一个小孩子,若能说来就来,说走就走,我这洞口上的封闭法术不是白费了?"把穆仙川抓回来,皱眉道,"怎么办呢?我本来答应了要放你一条生路,可是你既然已经送上门了……天予不取,反受其咎,要不然我就炼了你?"

穆仙川虽然不知道"炼"是怎么回事,可也知道铁定不是好事。连滚带爬,逃到石洞壁角,抓起一块石头,就要和相士拼命。相士见他认真,哈哈大笑,反手从袖口中抽出布袋,轻轻一抖,布袋簌簌而动,里面明显装了个活物。再把袋口解开,捏着底角一倾,骨碌一下,小小的布袋里倒出那大头龙龙。

龙龙被闷在布袋里,早就怕得涕泪交迸,这时出来,哭得嗓子都哑了,瘫在地上,声嘶力竭地哭叫求饶。穆仙川过去拉他,却被龙龙重重一巴掌搧在脸上,不由又疼又怕又委屈,也落下泪来。可是他却不哭出声,只捂着脸恨恨地看着相士。

相士大笑道:"好孩子,胆色、骨气、精魄都是上上之选。我跟你说,我练的法术十分霸道,要将自己体内的魂魄炼成厉鬼,因此每天子时都需要童男童女的气血喂食,前两天那两个孩子,就是这么死的。你好好看着这个龙龙,看我一会儿怎么吸干他的气血。"

龙龙越发哭得厉害。相士喜上眉梢,盘膝坐倒,道:"好,再哭得大声些,你越哭,我越恶。一会儿炼魂,才有事半功倍的效果。"

龙龙哭得越发响了,穆仙川想不通他怎么这么不懂事,拉住他的手臂,叫道:"龙龙,你别哭了!我带你跑回去!"心里默想蔡姨教给他的一拳一脚,虽然还是害怕,却已有了拼一下的勇气。

相士头顶上黑气萦绕,含笑看着两个孩子。龙龙听见穆仙川的大话,微微放心,哭声小了些。突然间相士头上的黑气向他们扑来,前面隐约可见一张狰狞鬼脸,龇牙欲噬。穆仙川一个趔趄,龙龙已吓得"妈呀"一声,屎尿齐流。

相士大笑道:"对了,就是要这样。"

就在这时,忽然一阵尖啸,由远而近传来,瞬间来到洞口。只听一声巨响,洞口的障眼法墙已被来物击破,碎石乱飞,气流激荡。六把金剑无人把持,矫矫然飞进洞里。相士大怒,抓来布幡一摇,那六把剑却不是来攻他的,半空里打了个旋,已刺入龙龙腋下膝下,托着这孩子,疾飞出洞,往村中去了。

穆仙川大急,待要呼喊救命,却被那相士先一步抓住后脖领子提了起来。相士喝道:"剑山余孽,你是成心和我过不去了!"

只见硝烟散去,山洞外已是刃山锋海,一把金剑旋转不休,遥遥指住洞口,在它的后边则是九把金剑组成的剑环,缓缓转动;九剑剑环之后,又是一个十八剑的剑环,依此类推,以九递增,到了那御剑者的身边时,已是一百单八剑的巨环了。

山洞是在绝壁之上,七百零三把长剑在半空中结成一个巨大的精钢空心钻头,将那御剑者护住。七百零三个寒光闪闪的剑尖对准了相士,每个剑环都在旋转,速度却有不同,令人眼花缭乱。

相士把穆仙川举高,冷笑道:"蔡仙姑,你是想让这个孩子,死在你的面前么?"只见那剑阵一震,剑环一层层退去,最后露出那乘风御剑之人,身段窈窕,细眉薄唇,不是蔡姨是谁?蔡姨看见穆仙川,脸色惨白:"仙川,你怎么被他捉来了?"

穆仙川又怕又羞又惊讶,道:"姨……"嘴巴一扁就想哭。

蔡姨叫道:"道友,你放了这孩子。"

相士冷笑道:"好,你让我放,我就放。突然把穆仙川高高举起,远远向山下扔去。穆仙川惊叫一声,腾云驾雾一般飞起。蔡姨站在飞剑之上,引手一指,足下金剑瞬间分出五把飞剑,如同五条金龙,赶上穆仙川,分别在他肘、胯、足下一托,将他稳稳托在空中。

穆仙川直吓得两腿发软,回头哭叫道:"姨……"突然两眉倒竖,叫道,"小心!"

蔡姨也再回头看他,听他示警,急忙御剑急退,可是白光一闪,那相士居然追上了飞剑的速度,已来到她的面前,手中布幡一抖,劈头盖脑搧在蔡姨的左肩左脸上。蔡姨登时在剑上站不住,身子一晃,摔了下去。支撑穆仙川的金剑失去了蔡姨法力,一起散去,穆仙川大叫一声,也从半空落下。

这相士的山洞选在半山腰的绝壁之上,蔡姨乘着剑才上到这里。这时两人失足落下,只怕不摔死也要重伤。幸好蔡姨足下的飞剑有灵,见势不好,飞速赶到她的身下,堪堪着地之时,稳稳又将她托起。

蔡姨略一恍惚,清醒过来。一睁眼,正看到穆仙川手舞足蹈地从天而降,连忙迎上去将他抱住。穆仙川也有五十斤的分量,这样砸下来,又让蔡姨一个趔趄。穆仙川道:"姨,你受伤了?"蔡姨皱眉道:"没有……啧,那是什么幡子,竟然如此厉害,给它打一下半边身子都麻了。"一时间竟不敢飞高,只操纵飞剑离地一尺,在树丛中疾退。身后,那相士飞步赶来,其速竟比飞剑还快。

蔡姨左手扶住穆仙川,右手起处,身遭现出十一把长剑,六把主守,以剑柄为中心飞速旋转成轮,五把主攻,以剑脊为轴滴溜溜转动,蓄势待发。可是那相士的速度实在太快,左右蛇行之际,让人看来,只见衣影不见人形,蔡姨虽有飞剑在身,竟然一招都攻不出去。

树丛之中剑风呼啸,多少归鸟倦兽都被惊起。月光自稀疏处透过树梢,在黑色的丛林里留下一片片清晰的光斑。两道人影飞速掠过,时隐时现,经历一场生死搏杀。

"刷刷刷刷!"飞剑开路,将蔡姨身后挡路的树木尽数斩断。蔡姨背向去路,两眼眨也不眨地望向后边追来的相士鬼魅一般的身形。

相士笑道:"蔡仙姑,为了这个小崽子,你是真的不要命了?"

"你管不着。"

"我给足你面子,你干什么还坏我的好事?"

"你根本没打算放过仙川,你在不断地把嫌疑引到他的身上。"

"这孩子三阴入命的体质。你想要,我也想要啊。"

"卑鄙!"

相士转而对穆仙川道:"穆仙川,小心你这姨母啊。她杀人不眨眼,可是比我还坏呢。"

"你胡说!"

"那你以前知道,你蔡姨会飞么?"

穆仙川一愣,蔡姨怎么会变得这么厉害,他根本来不及细想。

"她瞒你的事可多啦,"相士笑道,"比如,她以前吃过多少个孩子!"

"仙川,别听他胡说!"蔡姨截口道,"这人是个疯子!"

相士哈哈大笑:"我是疯子?昨天是谁来和我商量,说村里的孩子都归我,杀剐随意,而她只要一个穆仙川来着?是啊,穆仙川是三阴入命的体质,单吃他的肉,至少可以增加三十年功力。你的算盘打得比我响。"

穆仙川如被五雷轰顶,回过头来,只见蔡姨脸色铁青,紧紧咬住嘴唇。穆仙川心中一个激灵,回头叫道:"我不信……"

忽然只见那相士大喝道:"穆仙川,小心后面!"

穆仙川还没反应过来,就已奋力一跃,挣脱了蔡姨的手,整个人跳下飞剑,"嗵"的一声落在地上,骨碌碌打了一溜滚,摔得手脚磨破,这才停下身来。方才那一瞬间,他到底还是怀疑蔡姨会在背后对他下手,蔡姨会吃他的肉,

蔡姨惊叫一声。相士哈哈大笑,飞步赶来,用布幡去卷穆仙川。"砰" 的一声,布幡给飞剑架住,蔡姨如同霹雳流星,炸开周遭树木,在一瞬间,就已经赶了回来。

两把飞剑坠地,瞬间消失无形。相士微笑道:"剑山门的,为了这个小崽子,你是真的不要命了。"

蔡姨悬停在穆仙川身后十步,身后寒光闪烁,在这一瞬间,竟然将功力提升至最高,上千把飞剑被幻化出来,停在她的身后,跃跃欲试如银潮涌动不已。"你敢动仙川一根汗毛,我让你变成肉酱。"蔡姨咬牙道,"仙川,你过来。"

"小心她把你的手指头一根一根地撅下来,当胡萝卜吃。"

"仙川,别听他的,快过来!"

"孩子,"相士冷笑道,"你这位姨母,本事那么大,却不救你的朋友。她还亲口允诺,让我杀光村里的孩子,你信她?"

穆仙川呆在当场,小小孩童,如何分辨真假善恶?

"咤!"蔡姨眼见穆仙川犹豫,心中悲苦,再也不愿多说,挥手一指,千剑齐发,攒刺如林。却见那相士挥动布幡,猛地往地上一扎,布幡抖动,一片淡红色烟雾溢出,将他重重裹住。那千把飞剑刺到他的身前,才一触到红雾便畏缩不前,摇摆不定,堆成一片剑海。

蔡姨大吃一惊,旋即明白,怒道:"吸血幡?"

"不错!"相士哈哈大叫,"你剑山门自幼都是以自己的血喂自己的飞剑,达到人剑合一,心神相通的境界,可是方才我一击之下,就已经取走你左臂的血气,现在放出来,你想你的飞剑能够分辨么?"

蔡姨冷汗涔涔,待要逃走,却放不下穆仙川,犹豫之际,相士已经穿过剑海,一幡击落。蔡姨方才放剑过猛,这时筋疲力尽躲闪不得,被这一幡击中,气血大亏,"扑通"一声跌下地来,脚下的飞剑失去控制,"啪"地落地,空中那些幻剑同时隐去。

穆仙川这时才担心起来,叫道:"蔡姨!"

相士胜券在握,好整以暇,拾起蔡姨的长剑,上下打量,赞道:"好剑!"蔡姨恨道:"你……你到底是谁?你比你表现出来的,还要厉害得多!"

"算你有眼力。"那相士的笑容不变,眼中却冰冷冷的纯是恨意,"我若不是重伤未愈,还会与你纠缠这么久么?"倒持长剑,刚要击落,忽然又想到了什么,回头对穆仙川笑道,"小孩儿,你把你蔡姨害死了你知道么?"

穆仙川一愣,蔡姨大叫道:"仙川,别听他的!"

相士冷笑道:"明明是个魔头,你偏要按个书童来养,何必呢?待我把他的潜能都逼出来,当着你的面,炼化了他,如何?"抬起头来,看着穆仙川时,又是一副笑容可掬模样,"你怎么这么不相信你姨呢?她明知道不是我的对手,才跟我约好,要用满村孩童的性命,来换你的平安;今天又拼死救人--她为了你,命都可以不要,可是你怎么就随便怀疑她呢?你从飞剑上跳下来,逼得她和我近身相搏,你害死她……"

穆仙川只觉一脚踩空,整个人仿佛坠下无底深渊。忽然间蔡姨大喝一声:"住口!"她骤然间弹身而起,右手并指如剑,直向相士刺去。

以指代剑--剑指!

可是她快,相士却更快,这边和穆仙川说话,那边注意力丝毫没有松懈。眼见她一动,相士的剑已经刺下,"哧"的一声,长剑已经刺入蔡姨的胸口,将她重新钉回地上。

血光飞溅。

"啊!"相士大叫一声,一个跟头退开。左眉上一道伤痕,深可见骨,瞬间血流披面。原来刚才他虽然一剑制止了蔡姨跃起,但是却没能阻止蔡姨的剑指。蔡姨一剑刺出,其势之猛,竟然将自己的手臂自肘部生生扯断,剑指拖着断臂,飞上半空,仍是重创了相士。

剑山门的最后绝技,仍然是飞剑!

穆仙川目瞪口呆,蔡姨挣扎不起,叫道:"仙川,帮我拔剑!"刚才她与相士几乎同时发招,身体晃动,她未能一剑刺穿相士的咽喉,相士那一剑也略偏了偏,是刺进了她的左肩。现在蔡姨右臂已断,左臂中剑,甚至不能自己脱困。

穆仙川战战兢兢,那边相士却捧着半张脸号叫不已,一点儿皮肉伤,竟叫得如杀猪一般。穆仙川这才镇定了些,咬紧牙关,来到蔡姨身边,双手握住剑柄,眼泪扑簌簌地掉。

蔡姨叫道:"仙川,勇敢点儿,别给姨丢人!"

穆仙川眼泪扑簌簌落下。眼见蔡姨一身是血,心中不由愧疚痛惜,五味杂陈。终于知道蔡姨是自己最亲最近的人,奋力拔剑,"噗"的一声,长剑离体,血点儿溅起老高。穆仙川一跤摔倒,蔡姨以伤手夺过剑,叫道:"仙川,快逃!"

穆仙川爬起来,哭道:"姨,我扶你走!"

"仙川,"蔡姨单手撑剑,跪在地上,"你记住,你的命格特异,天生就有了不起的法术藏在身体里。生气、害怕、后悔……一切坏心情,都可能让你释放这种法术。可是这法术不是你能控制的,你用它会闯祸的。所以,以后你一定要快乐。"

"姨……""别给你爹妈丢人,别给我丢人!"

身后突然传来异兽咆哮,穆仙川一回头,吓得脸都绿了。只见那受伤的相士兀自惨号不已,可是两手却已经不敢再捂在脸上,只是扎煞着,不敢落下。在他眉上那一道伤口里,正吹出一道如墨黑风,黑风在伤口处盘旋不已,越旋越厚,越旋越大,慢慢竟有了个形状,乃是一个头上生角、盆口獠牙的恶鬼。

这相士所练的"饲鬼"法术,正在紧要关头。他的身体便是囚鬼的牢笼,本来一直都小心翼翼地不敢划破一点儿油皮,可是这时被蔡姨划了这么深的一道伤口,顿时便如牢笼脱锁,监房塌墙,走出了这一头恶鬼。穆仙川吓得头脑中一片空白。蔡姨咬牙道:"仙川,赶紧走!别回头!"

那恶鬼越长越大,双爪按在相士的脸上,用力向外撑去。它下半身虽还在相士的身子里,上半身却已有两丈高低。那相士再也支撑不住,软软跪倒,那恶鬼挣了两下,下半身似乎确实无法脱出,不耐烦起来,竟以双手撑地,慢慢向穆仙川、蔡姨爬来。那相士似乎已失去知觉,给鬼拖在地上,像一节软塌塌的尾巴。

穆仙川被这样的异物吓得完全傻了,忽然被蔡姨推开,这才回过神来。蔡姨叫道:"我挡着它,仙川你快逃!"

穆仙川撒腿就跑,跑出十几步,回过头来,只见蔡姨单手提剑,身边勉强化出三四把剑,此起彼落向那恶鬼攻去。那鬼身体庞大,动作不便,每一剑都没有落空,可是每一剑好像都没给它造成什么伤害。

"姨!"泪水滚烫,穆仙川叫道,"姨快跑!"

蔡姨且战且退,回头叫道:"仙川,好好做人!"

"姨你等一会儿!"穆仙川把眼泪一抹,撒腿就往村子里跑去。

四、破宇

穆仙川跑进村子,村民们都为树林深处那"轰隆轰隆"的开山伐木的恶斗所吸引,聚集在村口张望,只是那动静太大,人们本能地畏惧,都不敢到现场去看。穆仙川跑得嗓子冒烟,张口喊"救命",声音哑得自己都听不见。他知道蔡姨危急,跑回来就是要搬救兵的,可是大喊既然发不出声来,就只好单独求救。当下顾不了许多,一把抓住前面一个大人的裤脚,哑声叫道:"救蔡姨……救蔡姨!"

那大人吓了一跳,问:"救谁?""救……救蔡姨……那……那边!"穆仙川叫道,"有妖怪……有妖怪!"他曾怀疑蔡姨,辜负蔡姨,这时想起,心中满是悔恨,不由越发迫切,想要尽快救人。

大人吓得连忙把裤脚拽开,以穆仙川为中心,村民们齐齐让开一片空地。七嘴八舌的闲话,越来越响:"果然有妖怪。"

"这哪是人能弄出来的动静啊……"

"他蔡姨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母夜叉似的。"

"造孽啊!"

"扫把星……"

"有这小子在,谁知道以后还有什么祸事!"

穆仙川呼呼喘气,喉头哽住,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失望填满了他的胸膛,他猛地分开人群,往自己家跑去。他的家里还有一把斧头,能砍那个妖怪一下,也能帮蔡姨分担一下!

才跑过两条巷子,忽然拐角处转出一个大人,正正与穆仙川撞在一起。那大人痛得叫了一声,一低头,看见穆仙川,愣道:"棺材仔……"乃是胡小三的父亲,问道,"慌里慌张,你干什么去?"

穆仙川想也没想,答道:"救蔡姨……蔡姨危险!"

小三爹眼珠转动,左右看看没人,一把拉住穆仙川的手,道:"别着急,你跟我来!"带穆仙川来到一家房后无人之处。

"救……"穆仙川还来不及说话,就已被小三爹捂住了口。大人的力气哪是一个小孩儿能抗衡的?他将穆仙川摁在墙上,蹲下身来,森然说道:"你这天杀的棺材仔,害死了小三、小光,我正愁你姨碍事,抓你不着,你倒送上门来了。"单手解下腰带,将穆仙川的双手拦腰捆住,又撕了块衣襟将他的嘴堵上。

穆仙川还不知所以,呜呜闷叫,给小三爹脱下外衣包住,夹住双腿抱回了自己家。

他家新死了子弟,家中族人来悼的人极多,这时男人都出去看热闹,女眷却留下不少。忽然见小三爹抱了个孩子回来,都是惊讶,问道:"这是谁家的孩子?"

小三爹把手一松,将孩子扔在地上,摔得"咚"的一声,衣服抖开,露出里边穆仙川来,道:"老天开眼,一出去就被我抓到这个棺材仔。他姨再凶,也有看不住他的时候!"

女眷们都是又喜又怕,小三娘不解道:"他爹,那你抓了他,又能怎的?""又能怎的?"小三爹眼见女人们敬畏,不由飘飘然,冷笑道,"杀人偿命,欠债还钱!他害死了小三,还有什么好说的,当然是一命抵一命--倒便宜了他这棺材仔!"

原来这人大家大户,一向在村中无人敢惹,他有三个儿子,其中以小三最受疼爱,如今爱子暴毙,对他来说,最大的伤害不是失去儿子,而是失了面子,因此心中念念不忘,只想着要让那棺材仔付出十倍代价。

小三娘惊道:"这怎么行?人命关天的,你可别胡说!"

女眷纷纷道:"大哥,你可别乱来!"

小三爹在家说一不二惯了,听说女眷反对,更有火气。本来只想让穆仙川给小三抵命,如今心中念头一转,却生出更狠毒的主意。

"胡说?乱来?我何曾说话不算?这棺材仔早就该死,活着都是多余,我让他给小三陪葬,那真是便宜了他!"一边说,一边将穆仙川提起来,拿麻绳将他手脚捆住,掀开小三的棺盖丢了进去,"后天小三就下葬了。只要你们不说,谁也不知道这孩子和小三在一起!"

女眷们都已惊呆,回过神来,为他气势震慑,纷纷道:"不说,不说……"更有人道:"他本来就该给小三偿命,大哥你做得对!"

也是穆仙川的身份特殊,这村中的人们,不由自主就把他的命,看得贱了。

穆仙川落在棺材里,只觉肝胆俱裂,他虽是棺材中出生的棺材仔,可是长这么大,耳濡目染也觉得棺材可怕,死人恐怖。这时躺在小三的棺材中,两眼不能视物,手脚不能动,可是脸蛋是冰凉,感到有东西尖尖的,乃是小三的鼻子。

小三已经死了一日,棺材中满是石灰粉的味道、香料的味道,以及小三已然腐坏的尸臭味。小三的身体冷硬如岩石,穆仙川看不见小三,但是可以想象小三毫无温度的脸,呈现出一种青灰色的颜色。

穆仙川奋力抬起头来,努力让自己离小三远一些。可是棺材就是这么深,他根本直不起腰来,勉强斜着撑上片刻,就无可避免地又伏在小三身上--这种无奈的投降,简直让他的神经快要爆掉了。

他的额头痒痒。他想动,想说话。

平时简单的动作,却因为双手绑在身后而无法完成。巨大的不安全感顿时将他包围,他恐惧起来,奋力扭动,奋力想改变这一现状,可是一次次失败只能带给他越来越多的绝望。于是他越发烦躁。

他用尽了一切力量,去扭动、挣扎、撞击,可是棺材实在太小了,太厚了,他的力量又太小,他无法破坏绑他的腰带、囚禁他的棺材,甚至根本连一点儿声音都发不出来。

这和他平时玩的活埋不同,他再也不能随时中止这个游戏。这一回,穆仙川知道,自己可能真的会被闷死在这里。

他越发害怕,他筋疲力尽,他已然濒临疯狂,汗水、鼻涕、口水、眼泪狂飙,心里大喊:"救命,蔡姨救命!"

就在这样的深渊之中,突然照进一丝亮光。

蔡姨?

"仙川……仙川……"是蔡姨严厉但是满含慈爱的召唤。

穆仙川突然清醒过来。蔡姨现在是不能救他的,因为正蔡姨受了重伤,面对着可怕的怪物,命悬一线。反而应该是他去救蔡姨,他跑回来不就是为了叫人帮忙,去救蔡姨吗?

他不能死在这里、困在这里,他必须要出去!

穆仙川冷静下来。

他的手脚被分开绑住,双手在背后绑了个猪蹄扣。就是刚才他不顾一切的挣扎,手腕都磨得皮开肉绽了,那绳扣也没有松动分毫。穆仙川知道蛮力是挣不开了,开动脑筋,想来想去,有了主意,暗道:"小三哥,对不起了!"

奋力用肩膀转了个身,变成了平躺在小三的身上。小三比他高大,穆仙川蠕动身体,在棺材中慢慢移动,来到小三身子中部,一双手背在后面,在小三腰间仔细摸索,半晌,果然摸到冷冷硬硬的一把匕首。

小三是村中最悍勇的孩子,平时最爱舞刀弄棒,他有一把皮鞘匕首,花纹精美,锋利无比,据说是来自关外。小三曾经在孩子们面前炫耀过,如今他死了,这匕首果然陪葬了。

穆仙川全凭手指的力量,慢慢将那匕首拔出鞘来,动作简单,却需要全身耸动配合。待到成功,手指僵得几乎抽筋。他歇了歇,用锋口去割绳子,割不得几下,匕首便脱手滑到一边。穆仙川又得去找。反复几十次,终于成功,穆仙川双手鲜血淋漓,屁股后背被割了十几刀,小三无知无觉,肚子上更是一片狼藉。

手既然脱困,脚上的束缚就容易得多。穆仙川终于重获自由,再想推开棺材盖,这力量却不是他能有的了。灵机一动,索性躺好,单手握住匕首,以匕首柄轻击板壁。

外面的守灵的人一晚上就听见这棺材里窸窸窣窣,本来就不放心,这会儿再听到这样的声音,越发担心,连忙叫来小三爹。小三爹得报,怒气冲冲,道:"棺材仔还没闷死?我送他一程吧!"

自恃力大,推开棺材盖,空手来抓穆仙川。穆仙川等这机会多时,哪里能够错过?一挺身坐起来,手中匕首一挥,狠狠砍在小三爹的手腕上,虽然力弱,也割得不浅。

小三爹大吃一惊,往后一退,穆仙川已经在棺材中站起身来,浑身上下尽是血污,面目扭曲,一手拿刀,虽然还是个孩童,但直如凶神恶煞一般。灵堂之中虽然也有几个大人,但在这一刹那,竟然无一敢近身阻拦。

这时天光已然见亮,穆仙川跳下地来,夺路而逃。后边胡家的人大呼小叫,他都听不进去,他这时想的,只是蔡姨--

蔡姨,战胜那个妖怪了吗?

穆仙川跌跌撞撞跑出胡小三家,后边是一群胡家的大人追赶。他人小腿短,直跑的话,肯定跑不过人,因此只是利用房前屋后柴垛、猪圈,左一转右一转地乱钻。大人们先前被他的灵活敏捷甩开,可是镇定下来合围包抄,穆仙川的优势马上越变越弱。

眼看穆仙川就要被人捉住,忽然前面有人问道:"深更半夜的,干什么呢?你们不睡,别人也不睡了?"原来是村长胡庆,看到一群人在捉穆仙川,皱眉道,"你们干什么?"

胡家人面对村长的时候,自知理亏,一个个站直了身子,无话可说。穆仙川见胡庆叔威严,后怕委屈,哭道:"他们……他们活埋我!"

胡庆身子一震,蹲下身来,看着穆仙川的眼睛,将他脸上的血污泥沙擦去,穆仙川委屈起来,哭个不休。胡庆叹息道:"仙川,你知道么,前两天有一个白衣的相士来过我家。他说,'你们这村子,黑气冲天,大难将至。十年前借尸投胎的煞星,正渐成气候。小心啊小心'。我当时还以为他是个骗吃骗喝的骗子。可是他又说啦,'阴阳有数,死的若是不死,那么活的也便不能活了'……'死的若是不死',这不是在说你么?'活的也就不能活了',小光、小三不是都死了么?"

穆仙川一阵迷糊。胡庆轻轻夺下穆仙川手里的匕首,道:"仙川,你救救咱村吧!"突然间一用力,已经拧住了穆仙川的手腕。穆仙川大惊,突然明白了胡庆想干什么,忍痛劈面一拳,打在胡庆的眼上。胡庆全没想到这孩子这么凶悍,手一松,穆仙川下面又是一脚,踢完之后,撒腿就跑。

胡庆疼得原地直蹦,大叫道:"抓住这个棺材仔!"小三家的人大声咆哮,不一刻,整个村子都被他们惊醒了。火把灯笼,将村中路口一一封锁,群情激奋,人们终于决定,趁着蔡姨不在,一定要解决穆仙川这个祸害!

穆仙川东躲西藏,渐渐被人逼至绝境,一眼看见路边的麦秸垛,连忙一头扎了进去。左钻右拱,不料他这时激动力大,"噗"的一声,竟从另一边钻了出来。"啊"的一声,一个女孩儿惊叫,原来是小慧打着灯笼走过。

穆仙川松了口气,对小慧笑道:"嘘……"

小慧已尖叫道:"棺材仔在这里!棺材仔在这里!"

穆仙川目瞪口呆。小慧天真善良,以往游戏时,一向对自己最好。可是现在她这一声,可是把他害了!大人们蜂拥而至,七手八脚将穆仙川扯将出来。

胡庆找来一截牛皮索,亲手将穆仙川牢牢绑住。有村中老人将自己备用的寿材贡献出来,胡庆将穆仙川放入棺材,道:"仙川啊,别受罪了。咱们不能再留你了,下辈子,你下辈子投胎投个好命吧!"

穆仙川小小的身子落在空荡荡棺材里,那棺材是给大人用的,没有陪葬、没有铺垫,棺材盖盖上、棺材钉钉上。穆仙川大声哭叫,可是哪有人来救他?然后棺材晃动,沉入地下,"轰轰轰"的沙土落下,带来巨大而空洞的回声。空气变得沉闷、炽热,每一次呼吸,胸口都仿佛被压塌一分。

无边的黑暗和巨大苍茫的恐惧,像湿漉漉的裹尸布,将穆仙川紧紧缠住。他像是一尾落入油锅的活虾,动弹不已,用头撞、用脚蹬,血从他的额头汩汩流下,像一只只多足的虫子,爬过他的脸。

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为什么不去救蔡姨?为什么我要被困在这里?为什么棺材仔就只能回到棺材?为什么所有人都在害我?

穆仙川瞪大眼睛,心跳的声音震耳欲聋,呼出的每一口气都烫伤了他的口鼻。黑暗蠕动,棺材扭曲成一条蛇,穆仙川的眼前突然出现了一点光,一点令他渴望、神往的灵光。

穆仙川轻飘飘地浮起来了,他的身体轻盈,像是倒进清水的油脂。牛皮索逐一从他的身上滑落,世界发生了变化,绚烂的光芒像水中幻影从四面八方向他涌来。嘈杂、纷乱,时而激昂时而低沉的声音绵绵不绝。

村民都已不知去向。一团团若有若无的影子掠过穆仙川的身体,像微风拂过。穆仙川惊奇地注视着一切,然后他想起蔡姨,可是他茫然四顾,却看不到应有的村落、树木、星斗……

世界在他的眼里,完全变了模样。

蔡紫冠侧卧在床头,出神地望着桌上的油灯,脸色惨白,久久无言。"到底是怎么回事?"红绫忍不住好奇,追问道。

"那是一场睁开眼睛时,才发现已经成真的噩梦。"蔡紫冠慢慢地说,"当我清醒过来的时候,我发现我还是站在村子里,已经是中午,可是村子里,却没有人在,或者说,没有活人在了。村子里房塌屋陷,到处是残肢碎尸……我很惊讶、很害怕,然后我看到了某一堵墙上的一个破洞:那是一个人形的窟窿,有极为清楚的轮廓,我走过去,发现我和那个人一样高矮、一样胖瘦。

"蔡姨说我在生气、恐惧的时候,会爆发我自己也无法控制的法术。后来我知道了,我能消除一切空间,甚至将一切碰到我的东西在一瞬间化为乌有。距离对我来说不存在、万事万物对我来说不存在,这种法术,叫做'破宇'。"他沉默了一下,"在我失控的时候,我走遍村落,碰到的所有人,都被我削去了肢体。那一晚,我几乎杀了村子里一半的人……"

"你……你……""没死的人也都逃走了,村子元气大伤,之后就破败了。它离这儿不远,你要是本地人的话,大概也听说过这件事。"

"长富村?""对啊。"蔡紫冠仰面躺着,胳膊搭在额头上,"长富村……真奇怪,十年来我很少向别人提起这件事,可是你问起,我却……"

"我们有缘。"屋子里一时陷入了沉默。蔡紫冠的呼吸渐渐平稳,陈年隐痛一经出口,整个人似乎都放松下来了。

"蔡姨呢?"红绫突然问。"不知道……我后来再到树林战场去找,可是却只见……大片树木倒下,地上满是焦黑的痕迹,与干涸的血渍……蔡姨断成两截的长剑还在……可是她和那个相士,都不见了……我给自己改名姓蔡,也就是为了纪念她……"蔡紫冠的声音越来越低,呼吸沉稳,正渐渐沉入梦乡。

"蔡公子、蔡公子……"红绫轻轻呼唤,见他再也没有反应,这才站起身来。她脸色惨白,两眼燃烧着可怖的火焰,颤抖着从女红盒里抽出一把剪刀,倒持着,来到蔡紫冠的枕边。

就是这个人,杀害了自己的父亲、自己的叔叔伯伯、小光、小武……那么多的亲人,他毁了自己的村子,让自己成为孤儿,最终沦落风尘……一切一切的苦,都源于这个棺材仔!

该死的棺材仔!

蔡紫冠仰面躺着,一身冷汗,他的眼睛被手臂的影子完全遮住,眼角处,一条泪痕隐隐反射烛光。他果然还是被过去的事折磨着……红绫--过去的小慧--她的心,突然被刺痛了。

一个十岁的孩子,被清醒地钉进棺材,被自己的乡人活埋入土,他要经历怎样的折磨和痛苦才能活下来?红绫一想那样的景象,就不由觉得呼吸困难,几乎想要放声大喊。

他们的做法,现在想起来,真的是过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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