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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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哇!"土包里一声大叫,一个孩子顶破土层,站了起来,他的背上驮着三四寸厚的土层,随着他站起来,"噗噗噗"地往下掉。他的头上也都是土,用力抹了两下,才能睁开眼睛。
这是一个十来岁的男孩子,头上扎髻,发间全是灰土,脸上的汗水和了泥,只露出一双圆溜溜的眼睛和一笑才见的白牙。他赤着身子,只穿了条短裤,瘦巴巴的身子,一呼一吸间,肋骨毕现。
"哇!"男孩儿大叫着,牙缝里都是泥,"我是僵尸大魔王!我要吃了你们!"
"妖怪休要张狂!"小光手里提着一根木棒,"有我小光在此,绝不许你做坏事!"他跳上来,用木棍去戳那个"僵尸大魔王"。大魔王左躲右闪,还是挨了两下,疼得哇哇大叫,其他孩子看出便宜,一起扑了上来,七手八脚地将他放倒了。
"服不服?"孩子们摁住大魔王的肩膀,大声喝问。"不服不服!"大魔王一边笑,一边坚贞不屈。刚才还担心他的小女孩儿咯咯地笑。
"好,收拾他!"小光指挥,"抬起来!"
四个男孩子分别捉住大魔王的手脚,把他的屁股抬离地面。大魔王预感到了危险,伸胳膊蹬腿,奋力挣扎。四个男孩弯着腰,把怀里的手脚抱得紧紧的。
"一--二--三!"
大魔王被高高抬起,又重重砸下来。"砰"的一声,他的屁股着地,几乎裂成了八瓣。
"啊!"大魔王惨叫着,又被人抬了起来。这回落地,他屁股往上一挺,避开了首先着陆的苦差事,而由后背承担了这一次冲击。
这一回力道直接贯穿他的心扉,五脏移位,眼前发黑,大魔王完全没了反抗的力气,又被摔了两下,全是任凭宰割的模样。他的手脚软下来,抬他的孩子反而使不上力了,抓着他的手腕脚腕,看着他赖在地上。
"大魔王,"小光大喝,"你的死期到了!"
"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们!"大魔王全然不顾自己的身份,只顾发出威胁。
"哈哈哈哈,"小光仰天大笑,"我是替天行道!来啊,"他大叫,"把这个大魔王再埋起来!"
换了惩罚方式,孩子们又来了兴致,发声喊,拉手拽脚,把大魔王拖走。大魔王很配合地扭动着身体,抓着土乱扬,表达自己的不甘,可是仍然被拖回到破碎的土包里。
旁边有两把孩子从家里拿来的短锹火铲,小光带头,三下两下,将那环状破土包中心的土掏了出来。那大魔王被扔到坑里,孩子们锹铲手刨,把土向他扬来,大魔王满头满脸的泥沙,眉毛变得毛茸茸的。他眼睛睁不开,用手勉强挡住口鼻,叫道:"小光哥,怎么又埋?"
小光叫道:"怎么啦?你是不是怕了?我就知道你没用!"
大魔王"呸呸"地吐出口中沙土,道:"不是!"
"那你就是不想和我们玩了?"
"不是!"大魔王用力闭着眼睛,脸都皱成了包子,只露出白牙在笑,"我想和你们玩,小光哥别不带我玩。"
"刷",一锹土,倒有半锹扬到大魔王的嘴里。
大魔王趴下身,膝盖顶着胸口,额头枕着两臂,撅着屁股伏在地上,用自己的身体营造出一个小小的空气仓,动作颇为熟练。其他孩子更不闲着,一锹锹的土,直接撒到他的背上。
"棺材仔,这次你能憋多久?"
"你们说憋多久?"
"我说,至少要吃一顿饭那么久!"
"一顿饭?"大魔王犹豫了一下,"谁家的一顿饭?我们家的那么久就可以,小光家的那么久就不行。"
"行了,行了,就你们家的!就不知道你们家吃饭少,别动啦!"
大魔王于是不再动弹,任由伙伴们把自己活埋了。土一锹锹地砸在他的背上肋上,他藏在两臂间的呼吸慢而长。
很快,那个土包又垒起来了,铁锹把土拍实。
小光朝朋友们使个眼色,大家于是掩着口,一边笑,一边飞快地逃走了,小光则到旁边的树丛里,抱了一沓衣服,朝土丘啐了口唾沫,这才走了。
阴风吹过,乌云一瞬间遮住了太阳,那个坟包似的土丘孤零零地坐落于此。然后不知过了多久,在他即将憋不住的时候,那个男孩终于再一次冲破土堆,高举着双手,站在土包中央。
"哇……你、你们……"他难过地看着空荡荡的四周,"你们怎么又扔下我跑了……"
被抛弃的大魔王于是只好自己走出坟堆,来树丛找自己刚开始时脱下的衣服,找来找去,当然找不着,于是只好赤着脚,嘴里骂骂咧咧,回家去了。
"小孩儿。"才走不远,路边忽有人叫他。
大魔王抬起头来,只见道旁树阴下正坐着一个外乡人。那人身着白布衣,身旁倚着个竹竿,上面打着布幡,上书"天眼神算"四个字。他正在整理手中一个口袋,那布口袋蠕蠕而动,里边装的,似乎是个活物。
这外乡人道:"小孩儿,你的衣服呢?"大魔王抽了抽鼻子:"热。"
"那你叫什么名字啊?""穆仙川。"
"哦?"那外乡人大感意外,想不到这脏兮兮的泥猴儿,竟有这般有仙缘的名字。将布袋折好,招手让他过去,认真摸了摸他的头顶颅相,微笑道,"好,好,好一个仙根慧体三阴入命的良材,可惜,还不够毒、还不够毒。"缩手对穆仙川道,"好孩子,快快回家去吧。"
"你是干什么的?"
"我?我是算命的。"那外乡人笑着,朝他挥了挥手。
穆仙川一阵恍惚,黄昏的天色,仿佛又暗淡了一些。他木然越过那相士,径自回家去了。
穆仙川的家在村东,是村中最大的宅子,可是大门斑驳,门框长草,颇见破败。孩子轻轻推开大门,正想往屋里溜,院里牛棚中已传来一声厉喝:"穆仙川,你给我站住!"
穆仙川听着这一声,顿时吓得脚下一软,差点儿坐下,撒腿要跑,牛棚里已蹿出一道人影,劈手揪住了他的发髻,回手一拉,拉得两人面对面,喝道:"衣服呢?你又和人玩活埋了是不是?"
穆仙川赔笑道:"蔡姨。"
他眼前这个女子,三十多岁,穿一身青布衣裙,脸上不施粉黛,细眉长目、高鼻薄唇、颧高颊瘦,虽然生得不丑,可让人一见之下,却只觉得难以亲近。乃是将他从小养大,相依为命的姨母。
蔡姨仍抓着穆仙川的头,用力摇晃,道:"你又和谁玩活埋?我和你说了多少次,不许玩这个!"
"嘿嘿,"穆仙川傻笑,"没玩……"
"没玩?"蔡姨伸出两根指头,在穆仙川额上一抹,指尖上全是沙土,"这是什么?你的衣服呢?"
穆仙川低着头,没骨头似的被晃来晃去,脸上始终带着半是讨好、半是无所谓的笑容。
蔡姨拿这疲沓孩子没办法,恨道:"你不说是不是?你不说我也知道是谁!"一手拉着穆仙川就走。穆仙川吃了一惊,拼命往后坐,两脚在地上蹬得啪啪响,道:"蔡姨,你别去!"
"我不去?你要是争气点儿我都不用去!傻小子,你让人欺负成这样了,我要是还当看不见,可怎么对得起我那苦命的姐姐?"蔡姨说得眼圈发红,"仙川,你爹你妈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你要点儿强行不行?你别怕小光那些小畜牲,他们太坏了,你越怕他们,他们越欺负你!"
"他们没欺负我……"穆仙川低垂着眼皮,不敢看蔡姨,"他们和我玩呢……"
"有这么玩的么?"蔡姨大怒,"小光怎么不让你埋呢?不行,这事非得说道说道不可……"她突然说不下去,因为穆仙川已经哭了,他的眼泪大滴大滴地落下来,砸在他满是灰土的脚面上,绽出水花:"他们以后就不和我玩了……我是棺材仔,他们好不容易才带我玩的……我想和他们玩……"
穆仙川是"死人的孩子",用民间的话说,是个棺材仔。他在他娘怀里六个月的时候,他爹就暴病而亡;在他娘怀里九个月,他娘出门,却被房上的落瓦砸死。入殓后第三日,突然在灵堂里传来婴儿啼哭,穆仙川竟然在他娘死了三十六个时辰之后降生,呱呱坠"棺"。
这种出世方式,民间大有讲究,认为是"煞星"转世,最是晦气。一克爹、二克娘,六亲不认,见者霉三日,碰着衰一生。因此穆仙川一出生,便有人极力主张将他溺死,幸好他的父母生前家底殷实,乐善好施,为村中修桥补路,广结善缘,这才留下他一条小命。他既没了父母,便有母亲的陪嫁远房表妹蔡姑娘将她抚养长大。十年过去,穆家坐吃山空,而穆仙川也因为煞星入命,一直被村人歧视欺负。
蔡姨心中一酸,紧紧将这孩子抱在怀里。这孩子长这么大,能像这几天似的和一群孩子"玩",真的是没有过。也许自己觉得他受了委屈,可是他却是真的只觉得快乐呢。
吃罢晚饭,蔡姨把穆仙川揪到院子里。
"傻小子,和小光他们玩是玩,可也不能就那么任人骑!来,姨来教你两个绝招,小光他们再敢动你,你就揍他们。"
所谓绝招,实际上是一拳一脚。上边一拳,专打别人鼻子,下边一拳,专踢别人小腿腿面。都是无赖的玩意,可是简单实用。蔡姨用草纸钉出两个靶子,绑在院子里的木桩上,让穆仙川练了几十次,掌握怎么打才能用上劲。
正练着,外边有人叫门。蔡姨开开门,发现是村长胡庆一家。
胡庆今年三十五岁,可是生活操磨,一头头发都已经花白了。他为人老实巴交,若不是村里老胡家人丁最旺,村长必须姓胡,而几个人精又互相牵制的话,只怕一辈子也轮不上他当这个村官。
胡庆看见蔡姨开门,连忙陪出笑脸:"他蔡姨,仙川在家不?今天小光来过没?"他也就是小光的父亲。
"小光?"蔡姨冷笑,下午强压下的怒火又呼啦啦地烧着,"我还想找他呢!欺负我们仙川傻,玩活埋--这是人能想出来的主意么?临了临了还把仙川的衣服偷了,胡老五,你可养出了个好儿子。"
胡庆已经听女儿小慧提起这件事,自知理亏,低声下气道:"他蔡姨,小光不懂事。回去我好好修理他--小光到现在还没回家,小慧说他后来又回去找仙川了?你叫仙川出来,问问他后来见过小光没?"
蔡姨一愣,这时候天色已经很晚了,小孩哪儿还有不回家的?口中虽不饶人,却也把穆仙川叫来。穆仙川练得大汗淋漓,道:"我没看见……我从土里出来,他们就都不见了。"
蔡姨也是第一次听小光说起活埋的详情,气得又骂起来。胡庆魂不守舍,他老婆更已经慌得站不住了,口中喃喃:"小光去哪儿了?这孩子能去哪儿了?也没听说闹狼啊,那么大的人了……"
胡庆两眼发直,喉头耸动,咕哝了一句什么。
"他爹,你说什么?"
"没什么……"胡庆说,脸色苍白,"我去叫人,咱们连夜搜山。"
蔡姨急忙道:"我们也去!"拉着穆仙川也出了门。
村里快一半的人被胡庆喊起来,打着灯笼火把去找小光。穆仙川带着大人进了他们常去的山洞,去了下午和小光他们玩活埋的林中空地。可是哪儿也不见小光的踪影。到了后半夜,人们实在困倦得支持不住,开始陆续回家。其中一支队伍路过那活埋穆仙川的土丘前,突然看到丘中探出两只腿来。
人们连忙过去看,原来是小光竟然不知什么时候躺到坑中睡着了。人们心中大石落地,又是好气又是好笑。有人上去想要推醒他,才一搭手,便吓得大叫,原来这孩子虽然身上毫无伤痕,可是却早已气绝,凉得透了。
胡庆夫妇赶来,小光妈惨叫一声就昏了过去。胡庆却慢慢坐下,脸色白得反射月光,明晃晃的吓人。有人怕他急出个好歹,上去扶他,却听他絮絮念道:"死的若是不死,活的也便不能活了……死的若是不死,活的便也不能活了……"声音毫无起伏,宛如咒语。大家听得汗毛倒竖,都道:"庆哥,你难受就哭出来!"
胡庆看他一眼,咽了口唾沫,在人群中找到穆仙川。他的眼神直勾勾的,空得吓人,而又有极为残酷的意味混杂其中。
小光死了,穆仙川很难过。他从小被人驱赶,这次小光又是在和自己游戏时死的,因此越发不敢进小光家,只能在小光家大门外转来转去。乡亲们都来探视安慰小光家人,连村里的孩子们都来再看小光一眼。穆仙川眼巴巴地看着人来人往,不敢靠近,中间小慧出来一次,远远地看见他,落下泪来。
快到中午时,他看见胡小三和几个孩子抹着眼泪从小光家里出来。胡小三是每次活埋他最卖力的人,穆仙川本能地和他亲近些,见他出来,连忙迎上去,道:"小三哥,小光哥是真的死了么?"
胡小三和其他几个孩子对视一眼,突然扑过来就是一拳。穆仙川猝不及防,被打得一个趔趄,几乎摔倒,其他几个孩子也冲过来,把他围住,拳打脚踢。穆仙川被打得坐倒在地,还不明所以,叫道:"干吗打我?干吗打我?"
"干吗打你?"胡小三咬牙切齿,"就是你这个扫把星,克死了小光!小光才带你一起玩,就被你害死了。有本事你把我也弄死啊?我先打死你!"跳过来在穆仙川身上乱踢。
穆仙川平时受欺负,没少挨打,可是今天才挨得十几下,就已经觉得不对。这几个大孩子的拳头脚尖又准又狠,再不是平常的欺负打闹,而像真的要致他于死地一般,心里顿时害怕起来。
他常被蔡姨拿扫把追着打,身手其实颇为敏捷。这时既知不能恋战,连忙在地上一抓,抓起一把沙土,往起一扬,趁胡小三他们迷了眼,一骨碌爬起来,撒腿就跑。旁边有人手快,一把抓住他的脖领子,被穆仙川回过身来,上边一拳、下边一脚,踢得抱腿大叫。
见他敢跑,胡小三越发愤怒,大喊着当先追来。后边其他孩子跟着追,可是却不如这两人跑得快,眼看着他们跑出村,便没了影子。
穆仙川撒腿狂奔,后边胡小三的骂声仿佛就在耳边。跑出三里多地,累得上气不接下气,再也跑不动了,眼看道旁一颗大树,连忙隐身其后,后背贴着树干,心跳得快要蹦出喉咙。
只听后边胡小三的脚步也慢下来,口中骂骂咧咧,似乎在东张西望地找他。一个脚步声慢慢向穆仙川藏身的大树走来。穆仙川吓得张大嘴巴,却叫不出声。
"小孩儿。"忽有人在他肩膀上一拍,"出这么多汗,还是热啊?"
穆仙川吓得一哆嗦,回头看时,原来是昨天那个相士,正夹着布幡,又在忙着收他的布袋。
"你……"穆仙川往他的身后瞧,"小三哥他们呢?"
"那个孩子啊,"相士将布袋收到袖子里,"他没看见你,又往下跑了。"
穆仙川松了口气,这才感到两腿发软,靠在树干上动弹不得了。
算命的摸摸穆仙川的脑袋:"出这么多汗……真好……真好。"他看着穆仙川,爱不释手似的说,"快回家去吧,别走丢了。"
穆仙川又有了一瞬间的失神。然后他自然地走回村里。
胡小三也失踪了,然后子夜的时候,尸体又离奇出现。人们认定这是邪门,必和棺材仔有关,因此到穆家来要人。火把林立,这村子里姓胡的本来就占了快一半,这时候几乎全都聚到这来了。蔡姨天生的吃软不吃硬,见村人无礼,索性把大门全开,用一块白色的手帕将头发扎住,一手提一把菜刀,在门框上抱肩一倚,冷笑着看着门阶下闹事的人。
蔡姨泼辣刚毅,为了旧主的遗孤,不走不嫁,多少人提亲从未动心,十余年青春虚掷。别人说到她,十分的敬畏里,三分为了她的"义",七分倒是为了她的"狠"。这时即使她不发一言,也让人不敢轻越雷池半步,姓胡的只顾在下面叫得欢,倒也没闹出什么事来。
过了一会儿,胡庆赶到。姓胡的终于迎来出头的,连忙把他围住,七嘴八舌。
"咱们家小三绝对是他害死的!"
"今天是小三,昨天是小光,这棺材仔留不得了!"
"有他在谁也别想活!"
"杀了他给小光小三报仇!"
"庆哥,小光不能白死!"
胡庆脸色惨白,勉强让众人闭嘴,抬头去看蔡姨。蔡姨见村长亲至,也在门口站直了身,双刀垂在身侧。
"他姨,"胡庆说,"这事和穆仙川脱不了干系。你把孩子叫出来,让他说说他和小三咋回事。"蔡姨沉吟了一下:"好,让你们看一下,张小三把穆仙川打成什么样子。"
她朝院里招了招手。穆仙川一直躲在门后,这时才战战兢兢地走了出来。他鼻青脸肿,嘴唇胀得老厚。台阶下老胡家的人安静了一下,七嘴八舌地评价:
"他伤成这样又算什么,小三可是死了呀!"
"谁知道是不是小三打的。"
"多毒的小崽子。"
"当初留下他就是祸害。"
蔡姨冷笑:"穆仙川,你再说一下,胡小三追你追到哪儿去了。"
"他……"穆仙川的身子微微发抖,"我俩出了村,我躲到树后边,他没看见我,跑下去了。"
"你有没有打他。"
"没!我没动他……"穆仙川急着争辩,"我不敢!"
"听见没有?"蔡姨回头对老胡家的人,"穆仙川没动胡小三一根指头。胡小三是死是活,别安在我们娘俩身上。"
"那你看见他去哪儿了么?"
"没见着……"这一瞬间,穆仙川的脑子里似乎想到了什么--在胡小三跑下去之后,他见到过什么人吗?为什么有个人影模模糊糊的?那是谁?他不由怀疑自己的记忆,不敢提及。
胡庆用力喘了口气:"行,我们知道了。"回身规劝老胡家的人。老胡家你一嘴我一嘴的闹腾一会,终究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得先行退了。
穆仙川回到院子里,蔡姨把门闩好,道:"仙川,没事了,你回去睡去吧。"
"蔡姨,小光、小三他们不是我害死的。"
"当然不是。"蔡姨摸摸他的头,"别瞎想。大概是有流寇作案,明天村长他们报了官,官差来了,把坏人抓住就没事了。"
"姨……""生死有命,和你没关系的……"
"命……"穆仙川听着熟,"姨,什么是三阴入命,慧体仙根?"
蔡姨的手突然停在穆仙川的头顶:"仙川,这两天你见过什么人?谁告诉你这个的?"
"我……"穆仙川被她严肃的语气吓了一跳,"我不知道……突然到嘴边的。"
"你不知道?"
穆仙川无奈地挠着头:"我想不起来,好像有一个什么人……"
"想不起来?"
"嗯……模模糊糊的……"
"别动。"蔡姨紧张地打断他,"闭上眼!"穆仙川闭上眼,感到蔡姨的两根手指轻轻地按在自己的眼皮上。这是蔡姨神奇的地方,好像只要她把手指按在人的眼皮上,就能知道此前这双眼睛曾经看到过的一切。多少次穆仙川去村外玩水,都是这样被发现的。
"哼。"蔡姨不自禁地冷笑一声。"姨,咋了?""没事,我看见小三打你了。"蔡姨笑了笑,"回去睡觉吧。"
穆仙川乖乖地回屋去,忽然身后蔡姨说道:"仙川!""啊?"
"该长大了。"蔡姨说,笑容里满是母爱的慈祥。"已经长大了!"穆仙川得意地说,一跳,跳过了门槛,"姨,我睡了!"
却没看见,蔡姨眼里再也掩饰不住的担忧。
三、搏杀
"姨我要出去玩儿!""我打折你的腿!"
穆仙川闷闷不乐地坐在院里的台阶上。
"从今天开始,你离开我的身边试试!碾子上那根杠子,给你准备好了!"蔡姨的威胁,简单生动。
"为啥不让我出去?"
"你还挺来劲?"蔡姨把一篮豆子扔给他,"都给我择了!外面这么乱,两天死了俩了,谁知道还会不会有第三个?你活腻歪了你要出去?与其小命交代了,还不如让我打断你两条腿,养你一辈子,死了我也算跟我那苦命的姐姐有个交代。"
说到他娘,穆仙川就没话说了,只能乖乖择豆子。可是择着择着,他发现蔡姨好像比他还心不在焉。她扫着院子,扫两下,就愣一会儿。
"姨,你怎么了?""唉,也不知道今天会是哪家的孩子倒霉。"
"姨你昨天不是说报了官就没事了么?""嗯,对啊……"蔡姨明显不相信自己的话,"仙川,姨是不是个坏人?"
"姨净瞎说!"穆仙川停下择豆,严肃地说,"没有姨,我早就饿死了。姨,我有时候惹你生气,可是我知道你对我好。"
蔡姨愣了一下,"哧"地笑了:"你这小子,真不愧是你爹的种。"她扔了扫把,来到穆仙川身边,挨着他坐下,"仙川,你不知道,姨以前可凶了……"
"比现在还凶?""比现在凶一百倍。"蔡姨笑,"姨今天好歹也能把你拉扯这么大啊……姨,能变成今天这样,全靠你爹你娘。我那姐姐、姐夫……都是了不起的人。"
"姨你没跟我说过!""嗯,"蔡姨说,"因为以前没到时候。"她抹着穆仙川翘起来的几根头发,"姨不知道怎么跟你说。"
"现在到时候了么?""到了,快到了……"蔡姨幽幽道,"仙川,你爹你娘都是天下最好的人,没有他们,我活不到今天……"她的声音哽咽起来,"你要记住,仙川,无论如何,你不能愧对他们两个。"
"姨你怎么了?"
蔡姨轻轻拍拍他,站起来,继续扫地。
这一日,村中提心吊胆,恨不能把孩子们都拴到裤腰带上,可是到了傍晚,仍然丢了一个叫龙龙的孩子。
龙龙的爹妈满村哭着找,可是一无所获。人心惶惶,今天甚至没有人敢出来帮忙找人了。
蔡姨吃了晚饭就回了屋。穆仙川在院门后听着外面龙龙家的哭声,一边抠门,一边哭得抽抽搭搭。村长那天看着他说的什么话来着?"死的若是不死,活的也就不能活了",难道真的是他这个棺材仔,害死了小光他们吗?他虽然没有朋友,可是他每天都偷偷地看着村里的孩子玩,每个人他都很熟悉。龙龙,是一个大头、豁牙、豁耳朵,爱把鼻涕往树上抹的小胖子。他家是磨面的,所以他的玩具就是一条他家不要的面口袋。他能把那个面口袋玩出各种花儿来:卷成棍儿,叠成帽子,套在两腿上跳跳跳,装土变成大沙包,扔一只小狗进去,看它拱来拱去……
突然穆仙川一阵战栗,虽然他还是个孩子,但是当某种极为恐怖的感觉蓦然爬上他的肩膀的时候,他也会如大人一般感到毛骨悚然。
口袋……
蠕动的口袋……
被相士封住的记忆被强行唤醒……有一个什么人在他面前玩口袋来着?那是在小光出事前还是在小三出事后?他说什么来着?
一切问题的答案都是模模糊糊的,那种近在眼前却无法触及的感觉,让他想起了前年冬天,他掉进河里,在冰层下看到岸上的隐约人影。穆仙川几乎忘了呼吸,冷汗一层层地出,他想不起那个人是谁,可是他知道,那个人一定和村里孩子的失踪有关。
穆仙川回过神来,大口大口地喘气。他望向蔡姨的房间,蔡姨亮着灯,看灯影,好像在写字。"姨,"穆仙川下定决心,乍着胆子叫,"我困了,我先睡觉了!"
屋里的蔡姨愣了愣,然后才回答:"行。"
穆仙川马上来到自己的房前,用力开门、用力关门,人却还留在院子里。然后他蹑手蹑脚地来到东墙墙根下,熟练地爬上去,无声无息地翻出院外。
这一晚,月亮极大。明黄之中,仿佛又带着一点儿令人不安的疯狂的暗红色。月亮就那么压在树梢上,把地上的一切,照得清清楚楚。
穆仙川呼哧带喘地跑到昨天上午遇着那个相士的地方,他站在那儿,颈后汗毛倒竖。不远处,龙龙的父母还在尽最后的力量,召唤自己的孩子。
就在这时,穆仙川的眼前突然一花,腰间一股大力推动,巨力拉扯,穆仙川的脖子几乎折断。好不容易待到他适应了这样的速度,这才发现,原来就是那相士在挟着他狂奔。
那相士的奔行速度好快。穆仙川只觉眼前景物全都看不出样子,只模糊成了一块一块的黑色绿色。遒劲的风灌进他的鼻子和嘴巴,令他几乎不能呼吸。俄而他的身子一震,原来是那相士已经停下脚步,他们正置身于一个山洞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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